1
百鸟坡的杨万喜，逢人一脸笑，开口百媚生，被后辈们称为喜二爷。
这天喜二爷的孙女杨甜甜来了。
杨甜甜一进家门就直奔主题，爷爷，给我五千块钱！
丫头，要这么多钱做甚？喜二爷颇为诧异。
给不给嘛，爷爷？甜甜撒着娇。
给，给。喜二爷本来还想探探底，没承想孙女一撒娇，心就软了。他把吊在腰上的钱袋子解下。
杨甜甜接过钱，低声央求，别告诉我奶奶，也别告诉我爸妈哈。
第二天，杨甜甜去了济南。
一周后的黄昏，家里来了个女孩——双眼叠皮，瓜子脸，白裙袅袅，长发飘飘。
喜二爷使劲揉了揉眼睛，惊讶地问，孩子，你找谁？
女孩咯咯地笑，笑弯了腰。
笑声将杨甜甜出卖。
奶奶疑惑，戴上老花镜，看了又看，孩子，你咋变样了？这才几天没见，瞧这小脸瘦的，下巴尖的，奶奶都快认不出了。
说吧，怎么回事？喜二爷黑着脸一把将孙女拽进堂屋：咱圆圆小脸多俊啊，为啥要削尖它？咱丹凤眼多精神啊，为啥要割双它？
嘿嘿，爷爷是火眼金睛哩。杨甜甜嬉皮笑脸：不过呢，纠正一下您老人家，这下巴不是削的，是注射的玻尿酸。
我不管你啥酸，我就想问你，虽然胖点，咱在百凤坡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啊，干嘛去整形？
切！爷爷你就那点追求啊？百鸟坡，你上地图找找它在哪？我的雄心可是大中国哩。
莫非你想當国家主席？
哈哈，爷爷你可真逗！你孙女哪是那块料。告诉您吧，我只想当个红遍全国的网络主播！
网络主播是个啥玩意？喜二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嘿，爷爷您真是OUT了，现在是“全民主播”时代呢。杨甜甜摸出手机，打开数据连接，点开海椒直播，拉出一个昵称甜心的主页，看，我的粉丝三百多啦。
把小脸蛋削瘦，感情就是为了直播啊。喜二爷恍然大悟，继而好奇地问，丫头，快告诉爷爷你播的啥，吸引那么多人？
杨甜甜说唱歌啊，今晚我再直播时您看着点。
晚上，杨甜甜戴上麦克风，点开海椒直播，唱了一曲《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孙女婉转悠扬的歌声，彻底把喜二爷唱醉了。杨甜甜得意地笑，咋样，你孙女不是等闲之辈吧？
没想到我孙女还有这等才艺，活脱脱就是一个孟庭苇！喜二爷嘿嘿直乐。
要不，爷爷你也注册个，来他段《借东风》。杨甜甜跟爷爷开起了玩笑。
我这破喉咙哑嗓的，哪撑得了台面。不过呢，爷爷倒愿意跟人聊聊天拉拉呱啥的，你和你爸成天不着家，和你奶奶又说不到一块去，我有一肚子话没处倒呢。
喜二爷说完，递上自己的诺基亚，来，给爷爷也注册个。
普天下的网红们，不管是爹妈生的还是电脑P的，容貌个个美若天仙，唱歌搞怪卖萌，一个个不醉倒唐明皇势不罢休。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糟老头，跑到这万花丛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致呢？杨甜甜一念及此，把自个儿逗乐了。
喜二爷一脸讪讪，自嘲道，不就是爷爷想跟着孙女赶个时髦么。
杨甜甜恶作剧地说，好吧，我给您注册。不过呢，得把您手中的破诺基亚换个4G智能。
第二天一早，喜二爷跑镇上买了个新手机。
搜索、下载、注册，杨甜甜把海椒直播搞定，把耳麦和话筒递给喜二爷说，开始吧。
说，说啥呢？一贯说话行云流水的喜二爷忽然磕巴起来。
杨甜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掏出自个儿手机，随手搜了几则网络段子。
爷爷，您记得把这几句话给嵌进去。开聊吧。杨甜甜把手机举到喜二爷面前。
全国的父老乡亲们，俺叫杨万喜，家住百鸟坡，清早荷犁去，傍黑带锄归，岭上放着羊，圈里养着猪，花狗咬兔子，公鸡追母鸡……
喜二爷语速极慢，又撇着个山东腔，那种非同一般的淡定，那种大葱蘸大酱般朴素的沂蒙味，让他的聊天有一种特殊气场。来不及往下听，光这开场白就把杨甜甜笑岔了气。
奶奶却真撇嘴，哼，没羞没臊脸皮厚。
喜二爷直播了半个小时，并没用孙女推荐那几个段子。
杨甜甜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重新审视着爷爷——真是个直播天才啊！
杨甜甜的直觉，正确率百分之二百。
一字眉、锥子脸、双飞粉、大眼美瞳，网红们的共性元素，让海椒粉丝审美疲劳久矣；搞怪卖萌打情骂俏，网红们那一套如同加了大茴煮的红烧肉，小尝可以，久吃想吐；还有那些吃喝拉撒全天候无死角360度地晒，简直没天理可言。姹紫嫣红开遍，圈里忽然冒出个大倭瓜，喜二爷这场直播吸睛率之高超乎想象。
首播吸粉3823，这是要红的节奏啊！杨甜甜倒抽一口凉气，尖着嗓子大叫，房子、飞机、玫瑰花、您就差收个海陆空套餐啦！
喜二爷责怪孙女，瞧你激动的，那不就是个小图标么，房子不能住，飞机不能开。
爷爷，您老外了吧？这些虚拟礼物能换钱，一枝玫瑰为3“豆”，相当于3角钱；像这飞机能达到3000“豆”，折算成人民币是300元；还有这房子……
喜二爷首战告捷，挣了780块钱。
喜二爷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我的个老天哪，这都赶上咱家一亩地一年收成啦！
杨甜甜拍着他的肩：少见多怪了吧？人家还有真金白银打赏红包的呢，国民老公杨思聪出马，甩手就是上万。我有个师姐直播三小时，收获50支蓝色妖姬，折合人民币近30万元呢。还有最出名那个Papi酱，还有那个“洪荒”少女傅园慧……
杨甜甜林林总总举了不下十个例子，喜二爷感觉自己在听天书，如果没有这780块钱的收入垫底，打死他也不相信，现在却不由他不信。
2
潮人娱乐是第二天找上门的。
那个像谢霆锋一样在后脑勺上扎个小马尾的年轻人，说他们老总特别欣赏喜二爷，认为喜二爷的直播有一种冷幽默。煞有介事里潜伏着一种玩世不恭，这种痞气与他的土里土气以及花甲之年有机结合，本身就具有喜剧性。
就这样，喜二爷被请到号称“魔都”的大上海。
花枝如瀑，人立风后，山巅水涯。在潮人娱乐那个光头老总要求下，喜二爷以知名博主老树水墨洇染的清净小画为背景，直播了他的一则题跋：
等着发了钱，等到过了年。
等到梅花开，我就不上班。
我就到处走，浪迹在青山。
我就特任性，天天装有闲。——你等着！
一则终了，人气大旺，喜二爷根据事先安排，趁热打铁直播第二则：
几十年江湖看戏，人世烟尘全在剧里。各等人物，抢几碗米饭，多吃滴胖些，少吃滴瘦些。说神马功名，道神马意义，一握烟云换你我的嬉笑顽皮……
火！大火！跟风围观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加上那些一个劲打赏的疯狂粉丝，加起来有数百万之多。光头老总拍了一下大腿说，果然爆棚。
杨甜甜惊喜地说，这些诗画跟我爷爷的形像特别搭又好像特别不搭，从他嘴里吐出倜傥不经又怪诞搞笑，好像一枚怪味豆。
要的就是这个味儿！光头老总哈哈大笑，老树的诗画里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况味，你爷爷的形象本身也是如此，尤其是他的慢声拉语似乎把时光变慢变柔和了。这个时代以浮躁著称，都市人转得跟陀螺似的，都喜欢慢，崇尚慢，哪怕是片刻也能让心灵小憩。
光头老总说着话锋一转，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哪个大学挖个老学究来播，可少了这种人物反差，喜剧效果也就大打折扣。
喜二爷就是为潮人而生的！光头老总聊完网络直播的最大危机是同质化后，拍手称快。
喜二爷正式签约潮人娱乐，杨甜甜把自己的网红梦想束之高阁，兢兢业业做起了爷爷的经纪人。
当然，喜二爷真正红遍半边天，是与珠穆琅玛签约后。珠穆琅玛是继YY、斗鱼、我秀、熊猫TV之后雄起的国内最大的直播经纪公司，喜二爷在那直播“村里那些事儿”，粉丝最高时达到三千万，拥有大量铁杆粉丝和少数重量级粉丝。
一年后，乡邻们问起喜二爷的直播收入，二奶奶表示可以买下整个百鸟坡。两年后，再有人问起，二奶奶含笑不语。
3
演而优，则导；播而优，则商。
喜二爷的网店，是在切入这个行业第三个年头上创建的。
这年春节，喜二爷回家过年。大年三十下午，村支书大壮踏着厚厚的积雪进了家门。
二奶奶上菜，爷儿俩举着大杯，喝着小酒。
二爷，你一个人富不叫富，对不？大壮眯着小眼说。
喜二爷说，对，大家富才是真的富。
大壮就把村里的难处拎到桌面上，说村里的油栗板栗、山楂柿子、核桃大枣没销路，堆烂了，着实可惜。
喜二爷还没来得及开口，杨甜甜凑过来，支书，爷爷是大红人忙着呢，有业务您找我这个经纪人就行啦。
大壮憨憨一笑，拱手说，好啊，妹子，百鸟坡发家致富的大事就全仰仗您啦。
哈哈，大壮哥，我有啥能耐？咱得仰仗我爷爷的人气与威望。
杨甜甜雷厉风行，到中国商标网查询后，花两千块钱注册了一枚“喜二爷”商标，把网店开到淘宝、天猫、京东，专卖百鸟坡的干果。
百鸟坡的干果绿色环保无污染，与喜二爷的名望一结合，营销真就实现了质的飞跃。年销量突破三千万，百鸟坡數百户人家的腰包渐渐鼓起来，很多外出打工的汉子媳妇，纷纷丢掉城里的活计，返乡种果树。百鸟坡周边的村落，也秃子跟着月亮走。
原先很多的山岭薄地被拾了荒，郁郁葱葱的果树林如同一道绿色屏障，溪水潺潺，银带一样环绕着村落，麻雀、百灵、燕子、山斑鸠、小鹰子，甚至于连老人们以前在百鸟坡见所未见的白鹭，都来这疙瘩安家落户。百鸟坡成了名副其实的百鸟坡。中央有位要员，回乡省亲打马路过，转了一遭后，赞赏这田园美景，留下一幅墨宝——风景这边独好。这等新闻自然要上报纸头版头条的，省电视台也追着再二再三地报道，百鸟坡由此声名大振，很多城里的富人便盯上了这块风水宝地。
县里动员“喜二爷”集团出资开发百鸟坡旅游基地，喜二爷一口回绝，说这样的绿水青山不多了，保留它的原生态吧，没准哪天陶老夫子穿越回来，再写一篇新的《桃花源记》呢。
五年后。
陶老夫子没来，世界环保组织却来此考察，那几个上了年纪的外国学者，深为百鸟坡的乡村风情所陶醉。当年六月，受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之邀，喜二爷正式担任联合国世界环境日环保公益大使。
消息传来，爷孙俩儿直乐。
杨甜甜笑毕，嘟着嘴说，爷爷，要名有名，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你这个“网红”算是功德圆满了，我这大学毕业证书到现在还没拿到手呢。
原来，杨甜甜为了辅佐爷爷打江山，休学至今。
喜二爷一脸笑呵呵，怕啥？比尔·盖茨为创业，还从哈佛退学了呢。爷爷百年之后，你这革命后来人——
爷爷，不许您这么说！杨甜甜打断喜二爷，嗔道，您会像彭祖一样活到八百八十八。
活那么久干嘛？老而不死是妖精。
不对，老而不死是神仙！
好，那就活他个八百八十八，当他个活神仙！
……
娱乐界的记者们似乎都长着顺风耳千里眼，第二天一早，爷孙俩逗闷子的话，就出现在各大媒体头条。嘿嘿，他们言之凿凿，说喜二爷想长生不老当神仙。
（责编/王研插图/王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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