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花之死,这篇故事耐人寻味。一定会给你带来独特的视觉冲击与心灵上的碰撞
素花死了,令人大吃一惊。这名字,让谁听来都有些美丽。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纵非天姿国色,也是莲荷生香,断不会和一个大男人发生联系。当年民兵点名,“杨素花!”“到!”看到他举手无不哑然失笑。渺一目,左眼一棵大萝卜花,没有视力。瞅人的时候,常翻转身子一片白雾,看不清。独具只眼,走路也如木匠吊线,仄楞膀子脚步歪歪斜斜。
不识字,也不识谱,也不知1234567音符音阶,居然会吹喇叭。学名唢呐。月光皎洁的夜晚,孩子们捉迷藏,常看到他街上匆匆走过,去外村学艺。一开始,腔不成腔,调不成调,比杀猪宰羊还难听,他就躲在漫洼坯罗里,成宿半夜的吹。还趴在井檐上喇叭伸到井里,让声浪砸到水面荡起波纹。也怪,不管什么歌,甚至大段的戏,他都能找到节拍。时常用手拍大腿摸谱:“打一打龙的龙冬,龙格龙的冬。”有点天才,大家刮目相看。贫嘴专家三友编了一个谣,说与素花:
“我的喇叭圆又圆,
吹出声音尖又尖。
哪个大姑娘跟着我,
保证每天吃大果馅!”
“三友哥也,怎么这么知心啊!”素花坐在炕上,一个后仰,乐得直蹬跶腿。
虽然素花能登台了,葬礼上渐渐有人聘请,烟酒伺候,但是吃大果馅的姑娘一直没有出现。人都三十了,不急是假的。听到喜庆爆竹,不是娶,就是嫁,像一口吞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很不是滋味。痛非痛,痒非痒,欲哭无泪。
大戈壁,掉一颗雨点,也是甘霖。就有人提亲说,官庄有个俊闺女,傻一点,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愿意愿意!
老两口人家就一个闺女,靠他养老,倒插门,行不行?
行行行行行行行行!
总算有了家,一个归宿。底气足了,喇叭吹得山响。人群一起哄,他就人来疯,跳到桌子上,一手一只喇叭用两个鼻孔吹。一会仰面朝天,一会弯腰向地,腮帮子鼓得似猪尿脬,萝卜花眼睛翻上去翻上去,看的姑娘媳妇们嘎嘎的笑。娱乐至死,反正管吃管喝,还有工钱。一天下来,80年代10元,90年代30元,跨世纪之后,100元了。人们开他的玩笑,叫姑夫的叫姐夫的围住他,翻兜。一张50元的票子击鼓传花似地一手手递,嚷嚷着买烟买酒。其妻去年已死,撇下台阶式三个孩子,如牛重负,头上就冒汗,转着磨磨说“别逗了,别逗了。”就有长者呵斥后生“把钱给他!闩门打花子——不可怜穷人。用他的钱买糖,你们吃了会甜吗?”一群人脸红脖子组,扔下钱跑了。素花弯腰拣起,拂去尘土,展开,朝太阳照照,小心翼翼藏在内衣口袋里。
全家吃低保,排村里最前面。住的三间房,后山开裂,老鼠倒得土堆裹着花生壳一片狼藉。屋顶跑风漏雨,砖窑送他一块黑塑料纸苫盖,用砖压着风一吹咕哒咕哒响。四邻八家,盖一层的有,盖两层的也有。大门洞开,画影照壁,开的进汽车去。他家的门呢,牵头牛进去怕也挤散了架。过春节,福字虽然倒着贴,福气却嫌贫爱富,蹒跚不肯进门。凭吹喇叭实现跨越式发展,猪八戒生孩子——难死猴哥了。自行车不会骑,别说摩托了,速度与素花无缘。去外村吹喇叭,三里五里走,十里八里走,三十里二十里也走。光天化日都朦朦胧胧,碰上月黑天,大家想想吧!那就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高度危险!果然,前两天过高速公路桥洞,一两飞驰的斯太尔撞飞了他的喇叭。人呢?摔出十米多远,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丈母娘一听,顿时昏了过去。醒来大哭;“我那儿啊!”三个孩子没什么反应,大儿子十多岁了,还和尿泥,两道清鼻涕,和两个妹妹追着抢苹果吃。遗体停在市医院太平间还未处理,村委会直接出面找交通警察事故组,与车主和保险公司交涉谈判。赔偿;“一家子傻瓜,老的老,小的小。少赔了不行,我们代表全村打这个官司!”
无论如何,素花再吹不成反梆子了。男女老少黯然神伤,那哇哇作响的喇叭,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这个村庄已成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