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吃人

时间:2022-02-17 07:24:25 

王志伟

在东北,是初春,雪当然还没有融化。那是一个叫榆柳的地方,在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子里,有一户人家被悲哀的气氛笼罩着。其实,这个悲哀是一个叫翠花的女人带来的,因为这是她的娘家。当然,在东北,叫翠花的女人很多,不止只有雪村歌里那个“上酸菜”的女子叫翠花。这个带来悲哀气氛的翠花与雪村的翠花有着天壤之别。“翠花,上酸菜。”轻飘飘一嗓子,一个又酸又骚的翠花小媳妇就活灵灵地就浮现在眼前。听歌就让没去过东北的人想象东北女人的风骚。榆柳这个地方的翠花一点也不性感,更谈不上风骚。她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到光亮,另一只就是摆设,还是个花的,花花得像个我们孩提时玩过的玻璃球。她还腚大腿短,皮肤也黑,仅次非洲人种。对她感兴趣的男人是真不多。也就是那个叫罗五毛的男人对她感兴趣。因为罗五毛娶了她,那是她的男人。

此时,这个不性感的独眼翠花正躺在娘家温暖的火炕上,冰凉地悲哀着。不算大的三间土坯屋,低矮且狭窄,用化肥袋子吊的顶棚,一米七以上的人一伸手就能触到。屋里,灯光黄乎乎的,是白炽灯的缘由。屋子用土坯分隔成里外,外屋有那么五、六个半大老爷们堆积在屋里,他们或坐或躺的,每个人嘴巴上的香烟都袅袅地蒸腾着灰白的雾气,把这个狭小的空间搅得一片狼藉,也平添一些猥琐和神秘。一个风干鸡般干瘦的老女人在外屋和里屋之间不断地来回走动,步履迅捷。这个老女人是翠花的母亲,也就是罗五毛的丈母娘。她枣核般的脸上深陷的眼睛里放着光,干瘪的脸颊上溢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她一会儿去里屋看看炕上躺着的女儿翠花,趴在女儿耳边嘟囔几句什么;一会儿又来到外屋,向那些慵懒的老爷们分发香烟。分发完后,自己也叼上一支,点上,半眯起眼睛,屏住气息,贪婪地深吸一口,很过瘾的样子。她的喉咙里咕咕响几声,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咽了下去,像吞咽猪头肉一般解馋品味着,一看就是个有历史的老烟鬼子。

阴天,天就黑暗得早些。已是晚上七点多了,四野像用黑布做了帷幔,放眼望去,黑得是那么纯净。白日里刮了一整天的白毛风,到晚上也累得终于歇息了。弥漫的空中,又飘起凌乱的碎雪粒子,默默无声地往这片黑土地里扑。乡村的夜晚是寂静的。在初春的季节,南方已是春暖花开,而这里的温度还是在零下十几度。遥远的北方是没有春天的。五月天还在下雪,转天晴了大日头毒毒地一晒,人们就穿半截袖的夏装了。东北的天就是这样,大官员的心态一样,让人琢磨不透。这里的土地要等到五月才开犁,三月初春根本就是冬天的尾巴,其实连尾巴也不算,就是冬天的延续。在这样漫长无聊的季节里,人们都早早吃完晚饭,偎在热炕头上唠嗑,或摸几把纸牌赌钱,感情旺盛的就早早上了炕,在暖烘烘的热炕上,深陷进男欢女爱的拉锯战中,比试持久的耐力。寒冷和寂寥的夜,再加上雪花纷纷,是很少有出来走动的,所以,连狗都懒得叫了。乡村的夜晚死了一般寂静。

那个叫翠花的女人躺在里屋的火炕上,身上盖着大红大紫的棉被,被面上大大的喜字很不友好地配合着屋内氛围。被子下面的翠花喉咙里发出“嘤嘤”的低泣声,头发凌乱,眼睛肿胀。她这样躺了好几天了,躺得她骨头都有些散了,身子酸酸的没一口力气。她的心情像屋外面的天气一样,灰暗丧气。因为她的丈夫,那个叫罗五毛的男人死了。

翠花和罗五毛是半路夫妻。这种夫妻往往都是凑合着过的。东北这疙瘩,男女关系是相对是比较开放的,看看真正的东北二人转,男女那个打情骂俏,俗语俚语,简直就是壮阳药和催情剂。当然,这种来自民间的语言要多生动有多生动,是很有生命力的。翠花和罗五毛结婚时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而罗五毛是处男初婚。翠花的孩子是谁的,连翠花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年轻时青春萌动快乐享受时产生的副产品。翠花有过几个男人,岁数大点的小点的都有,成过亲没成过亲的都有。翠花是他们的老铁,反正是睡了。来情的时候就那么自然地上炕,來不及上炕玉米秸堆里也幸福。老铁就是情人,东北就这么叫。这里成亲的也有很多不去扯结婚证。男方相中了女的,送八万块钱给女方,选个日子接来,杀个猪,弄个杀猪菜,请全屯人喝个酒,入洞房上炕,一晚上就成媳妇了。也有打架跑了的,就罗五毛那个厂里的,因小两口打架,女的刚生完孩子,没出满月就跑了。找不到不会来就各自再另找呗。很多是孩子到上学的年龄了,去学校报名没户口,才想起几年前结婚没扯证,这才办证找人给孩子落户口。

罗五毛他自己说是蒙古族人,老家是内蒙古的一个什么旗。他是一个父母早亡的孤儿,在北方满世界流浪着长大,打工来到这个叫榆柳的北方边陲。没文化没财富没有家没人跟,就被岁月打造成了一个半老光棍。后来他铁树开花,就成了翠花家的上门女婿。成亲的时候,罗五毛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路上,总算有一个女人的被窝可以钻了,丑俊不谈。平日里,罗五毛在榆柳一个厂子里打工,很少回来。工厂离翠花住的屯有四十多里地,又没大路,冬天一下雪,满世界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东北的冬天,哪年也有掉雪坑里冻挺了的。一冬的雪,一场一场地下,新雪覆盖老雪,风大,一吹,是沟满坑平,说不定掉哪个深沟大坑里就爬不上来啦。待到夏天来了,雪化了,小草出嫩芽后,放羊的常在低洼的坑里发现冰冻的“失踪人”。所以,冬天雪地里走路,小心呀。

罗五毛不回家不仅仅是路远,路不好走,也有其他的原因。罗五毛和翠花的感情不好,他“嫁”到翠花家来,跟本就就是翠花家招了个不支工钱还要挣钱的长工。农忙的时候,罗五毛就休积攒的班,没白没黑地干地里的活。在北方的北方,人稀地广,土地多,农忙的时候,是很需要人手的。平日里,他就住厂里的单身宿舍。据他同寝的工友说,罗五毛很节俭,整天穿的是厂子里发的工作服,很少穿个人买的衣服。吃饭更节约,早晚是酱油汤泡大饼,中午在食堂了也是打最便宜的饭菜。不喝酒不吸烟。

罗五毛的节俭关键是没钱。现在工厂发工资都是用银行卡。罗五毛的工资卡在翠花手里,密码也只有翠花知道。翠花一个月就给他个百儿八十的,而且是严格按天按餐数按饭量计算好的。就这样算计,罗五毛每次回家还要向翠花汇报支出和结余情况。罗五毛从不参加厂里的各种喜庆场合人情事儿。为啥,没钱随份子呗。

就这么一个从小不幸成亲也不幸的人,说死就死了。

罗五毛是死在厂里,死在他上班的时间里。

一辆丰田越野车行驶在夜晚的雪路上。车灯射出两根耀目的光柱,年糕一般紧紧粘在雪地上。皑皑白雪在车轮的蹂躏下,发出“吱吱咯咯”的呻吟。两行车辙不断向远处延伸,被黑夜的大口吞噬着。

车内,空调在制造着温暖。后座上,一个略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脱下羽绒服,对司机说道,空调关小点,别太快,注意路滑。

车上,连司机在内,共四个人,都是男性。他们是罗五毛所在工厂的管理人员。那个秃顶中年人是分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姓关,员工都叫他关总。关总和他的老板,都是南方人。另外两个都三十来岁,是财务处长和出纳。他们此行是去给翠花送钱的。什么钱,补偿金。俗点说,就是罗五毛的人命钱。

在这车的后面,还紧跟着一辆长城越野车。车上有五个人,除司机外,全是厂里选出的精壮的保安人员,警服在身,警棍在手,全副武装,整装待命。

罗五毛因在上班时间死亡,又是死在厂里,理所当然地算是工伤。工伤就得理赔。厂方跟死者一方就补偿问题谈判。罗伍毛是孤儿,全权由翠花娘家代表进行谈判,别的都好说,关键就是钱。就是罗五毛的命值多少钱。经过三天的拉锯式谈判,最终谈拢了条件,各种赔偿加起来一共四十二万。钱数定好了,关键是交付时间和交付方式。翠花娘关键时刻说得斩钉截铁,必须是现金,必须在今晚九点前送到,否则,第二天他们就组织人抬尸到厂门口示威了。

在车上,出纳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布袋,里面就装着四十二万元人民币。自上车抱起那包钞票,出纳胃里就不舒服,翻江倒海般想吐。他感觉就像抱着罗五毛的骨灰盒一般,虽说罗五毛还没有烧,他觉着这钱带着罗五毛的阴魂,总感觉晦气。出纳管钱是职责,守着车上的领导,他也不好说什么。四十二万也不是个小数,万一真出点差头儿,在老板面前真不好交代。只是这钱怎么看都像是冥币。看来,人民币也是一个载体,给它负载上喜,拥有它的人就高兴;若给它加载上灾,拥有它的人肯定悲哀。

关总说,说得有气无力,到了后,我和王处长先进去,你们和后面车上的人都在车上呆着别动,看情况再说。晚上了,这里的人穷,别弄出什么意外事来。说完,他闭上眼睛,迷瞪一会儿。这几天为这事忙里忙外,没休息好,有些疲惫了。

一干人忙应声答应。答应得跟屁虫一样。

车在缓缓地行进着。雪夜车少人稀,偶尔见几辆农用车在柴油机的哮喘中哆哆嗦嗦地驶过。夜静天黑,雪也看不出那么纯洁的白了。

村头上的狗咬了。狗叫声没那么尖利。看來是狗睡着了,被惊醒后还没从美梦中缓过来,就匆匆地本能地叫了。叫声中还掺杂了埋怨的成分。

翠花娘人岁数大了,但眼睛不花,耳朵更不聋。她听到狗叫声,腾地从方凳上弹起来,脸上漾起渴望和贪婪的神情,有喜悦从刀刻的皱纹中像疯狗一般迫不及待蹿出,撕咬着外屋里的那些男人们。来了。他们来了!翠花娘脱口喊出。可见他们等得是多么的焦躁。

翠花娘喊完后,旋着风三步并作两步蹿跳到里屋,对炕上的翠花说,他们来了。记住我嘱咐你的话呀。少说多哭。说着,她在翠花的脸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翠花顿感鼻子酸疼,泪水又像泉水一样汩汩地涌出,浸泡已红肿了几天的眼睛。

自家院子的狗叫起来时,篱笆外响起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车的灯光让翠花家的小院短暂地亮了起来。紧闭的老榆树屋门吱呀一声叹息,被人打开。屋内昏黄的光亮也随着打开的屋门飘了出来,这来自土屋的光亮太弱了,遭遇到本田车灯光的强势攻击,瞬间崩溃,被吞噬。

一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打开篱笆门,来到车前。

关总下了车。因为谈判中多次接触,都熟了,也就不客气。双方连问候的话也省略了。在男人的带领下,关总和财务处长在车灯照耀下,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松软的雪在他们脚下咯吱咯吱地叫着,不知是痛苦的呻吟还是兴奋的吟咏。

他们很快进了院,很快进了屋。

里屋,有“嘤嘤”的低泣声从棉门帘缝隙中颤悠悠挤出,钻进关总肥厚的耳朵里。关总站在外屋中央,用眼角扫了一下那群猥琐的男人,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略一停顿,还是侧转身,进了里屋。

翠花趴伏在炕上,正哭天抹泪,也许是火炕太热,抑或是其它原因,翠花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因几天没洗脸,被她自己用手左一抹右一抹,脸都成黑花条状,像一只不修边幅的“黑猫”。

关总伫立炕前,冠冕堂皇地说了一些“节哀、保重”的套话。而后退出厢房。如果再晚退出几秒钟,关总今晚喝的富裕老窖酒和三道鳞鲜鱼就可能顺他的口腔全还原出了。里屋的味道太难闻了。再闻下去简直就是折磨。这难闻的感受让关总这经常出口成章作报告的领导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条来形容。

简单打过招呼后,一切进入正题。当出纳抱着四十二万人民币在保安的簇拥下进屋后,顿觉屋里光亮了很多,一屋人的眼睛放着光,钩子一样盯住出纳怀里的黑布包。关总扭脸对站在一边的财务处长说道,拿出合同来吧。

翠花娘腿有些打颤,她说话也有些结巴。屋里的几个男人明白她的意思,亮出了“家伙”,准备下手。这“家伙”是一台点钞机和两块厚绒布。点钞机安放在炕桌上。黑绒布遮挡了窗户。在东北乡村,很多人家是不挂窗帘的。所以,翠花家怕家财外露,就专门准备了遮人眼睛的“放心布”。

见炕桌上摆放好验钞机。关总微微一怔,嘴角满是讥讽。怎么,怕有假钞?!这可是全是从银行提出的带封章的票子。关总说。

翠花娘脸上全是讪笑,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样点起来快。点起来快。还省唾沫油。

点钞机不知人间悲愁忧喜,它唱着快乐的歌,“哗啦啦”地吞吃着人民币,上面吃,下面拉,一点儿消化吸收功能也没有。就是这些纸片片,因上面有了伟人,有了国徽,有了数字,被那六个“中国人民银行”汉字这么一装饰,取了“人民币”这个名字,就有了生命,有了力量,也有了生杀的大权。多少人间悲喜剧在它的导演和操纵下,不断地上演。过去演,今天演,明天还演出,越演越精彩。

随着钞票在点钞机上哗哗的移动,翠花娘的眼睛就没眨过。她的眼睛如打磨过后的铁器,目光炯炯,被磁铁般的点钞机吸引着,摘也摘不开。脑袋如钟摆,随钞票的翻动快速地左右晃动,晃动,不停地晃动。嘴巴张开着,久久不合,露出那长期被烟卷熏呛成黑褐色的板牙和青紫的牙床,嘴角有一行涎液蜿蜒流出,挂在她那尖尖的下巴上,珍珠一般晶莹,不断膨大,就是不肯落下。

此时,里屋的棉门帘被掀开一条缝,同样露出一只发光的眼睛。这一只眼睛也目不转睛地盯视那堆唤作“人民币”的粉红色的纸片。那是翠花在偷看。此刻,她忘了娘的叮嘱,擅自从炕上爬起来。因为那四十二万太吸引人了,四十二万,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呀。那是她活到今天见到的最多的财富,眼看就要到她的手里了。母亲告诉她等钱到手后就去市里买房子,去过梦里都没想过的日子。

这一刻,屋里很静,只有点钞机快速翻动钞票的哗哗声。

正好。一分不少。一个男人有些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也把很多呆怔到钞票里的人唤醒了。

对吗,这么快就点完了?这可是四十二万呀?!翠花娘懵懵懂懂地问道。要不再点一遍吧。

关总有些不耐烦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错不了,这么多人在点,数数够四十二摞就行了。把合同签了吧?!

好,好,签合同。翠花娘说着,就领关总和财务处长往里屋走去。她一掀门帘,见翠花站在门帘后,一愣怔。哎,你怎起来了?

我,我……翠花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她的情绪还沉浸在那堆钞票带来的喜悦中。

姜还是老的辣。翠花娘见状,忙接着说道,上茅房是吧,快去快回,回来把合同签了。

合同上,是翠花歪歪扭扭的签字和血红的手印,交易完成。那四十二万元整整齐齐地摆放进黑提包里,也是方方正正的,真像包着一个骨灰盒。而此时,罗五毛正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家里发生的事与他有关,但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也帮不上一点儿忙。

一手交钱,一手交合同。

钱是交到翠花娘手上的。这时候,翠花正按照娘的嘱咐,又躺在炕上艰难地表现出悲伤的样子。翠花身子躺着,耳朵站立着,翠花的耳朵里像伸出一只小手,抓捕着外屋的所有声响。一大包钱交到翠花娘手上后,她紧紧地搂抱在怀里,眼睛不住地眨巴,用尽力气挤,正如她干瘪的乳房里挤不出奶来一样,也没挤出半滴眼泪。无奈,她闭上眼睛,干嚎起来,我的婿呀,我的女儿呀,都是好命苦呀。

嚎着,翠花娘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带锁的提包,把钞票放里面,咔嚓一下上了锁,又把提包塞进大橱里,又咔嚓锁上了。两把钥匙在她手里,握得紧紧的。

关总拿过合同,斜眼撩了一下翠花娘。说,好了,不早了。我们也走了。保重身体。

雪下得又大了起来,真是雪落无声呀。来时的车辙全被新下的雪掩埋了,车启动后,洁白的大地上又划上两道清晰的车辙印。

雪下得真好,真是时候。明年这里又是个丰收年。但愿明年的玉米價格能便宜一些。关总看着外面的纷纷扬扬的雪,操一口的南方卷舌普通话,感慨地说。

是呀,再不便宜些,我们赚钱越来越难了。

车缓缓驶离村庄,驶上乡村公路,车速稍稍快了点,车子渐渐远去,只留黑夜里漫天洁白的飞雪。

《北国晚报》消息(本报记者洁石报道)

“3月14日上午10时,位处我市榆柳区的市重点招商引资企业百仕达淀粉有限公司发生一起玉米埋人事故。事故发生后,区委、区政府相关领导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指挥清仓救人,做好事故善后工作,死者家属情绪稳定。事故原因是一名员工在清理立体玉米仓内部,仓内玉米突然塌陷,被玉米掩埋,救出后送医院抢救无效,窒息死亡。”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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