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左绅

时间:2022-02-17 07:29:31 

陈雄

田原一直在寻找左绅,从他的家乡湖北出发途经湖南再到江西最后一直找到深圳。

田原在寻找左绅时,左绅的身份是艳舞草台班的班主。

而在此之前,左绅是田原女友李倩的前男友,还是一个诗人,是的,诗人。今天看来,这是一个多么好笑的称呼啊!

田原二十四岁之前,从来没有以任何借口碰过女人。比如以恋爱的名义,以按摩、洗头的名义等等。那年的春天,单位里的一个好心人终于给他介绍了第一个女朋友,就是李倩。

李倩与田原谈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叫做左绅的男人。他和她谈不到三句话,她就没完没了地开始谈左绅。在她的叙述里,田原知道左绅的眉毛很浓,鼻子很高,右脸有一个红色的月亮形疤痕。他曾经得过阑尾炎腮腺炎血吸虫痔疮胆结石,这些病无一例外经过她的无微不至的照料而痊愈了。

左绅总是穿一套洗得发白的牛仔衣,他习惯将双手插在牛仔衣前面的口袋里,然后抬头向远处张望,高高的鼻子在阳光中闪着孤独高傲的光芒。他这种样子帅极了,特别是那个英武的鼻子,简直是举世无双,李倩说。

左绅还能写诗,有一次在银行当出纳的李倩从他手中接过一张取款单,上面竟是一首诗:倩/我惟一的存折/密码是LOVE/零存/整取/有朝一日/我的财富/无人匹敌。就是这样一个左绅,在一个雨天整整一夜伫立于李倩的窗下,清晨他手捧一束鲜红的玫瑰拜倒在李倩的裙下。

十七岁的看了许多琼瑶小说的李倩感动得不知所措,她很浪漫地做了左绅诗歌和玫瑰的俘虏。可是左绅没有工作,李倩的父母不愿把女儿草率交给一个他们认为是游手好闲的人。

左绅这个无业游民就开始做生意,他发誓赚了钱一定要来娶李倩。但是左绅没有实现他的诺言,他竟然在李倩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擅自结了婚,而且依然很穷。所以李倩恨左绅,她有时想象他死于城市里一场司空见惯的交通事故,这是一个恐怖的俗套的带有自虐性的想象。她反反复复地对田原说,她也许不会像爱左绅一样再爱另一个男人了,她坚信每一个人一生只能投入地爱一次,一次就够了。她的话无形中拉开了田原与她的距离,使田原不敢对她有过多的奢望。

田原有一个要好的同学,一直关心着他的恋爱,他听田原说和李倩谈了半年之久仍没有取得大的進展(这种进展纯粹指身体方面),一下子比田原自己还急,他循循善诱指导田原怎样接触女性的身体,这种指导带有较强的操作性,好像还有什么三步曲之类,然后他给田原讲他第一次做爱的感受,听得田原心跳如鼓口干舌燥神往不已,他就极力怂恿田原那天夜晚到李倩那里睡觉。

在此之前田原和李倩半点亲昵举动也没有。就像一个小孩,走路都没学会,现在却要学百米冲刺。

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田原敲开了李倩单身寝室的门,他万分希望李倩不在,又万分希望李倩在,这种古怪的矛盾的心情想必追过女人的男人都经历过的。没多久,房里传来拖鞋擦动地板的“口口”声,李倩打开门时满脸笑意,她穿了一件低领T恤,露出令人遐想的诱人的乳沟。

一想到此行的艰巨任务,田原就心底发虚很不自然,咳嗽了几下,李倩关切地问:“看你的样子,好像是病了?”

田原装模作样地又咳了两下:“可能是感冒了。”

他已经为后来的那个借口埋下伏笔了,这全是临场发挥。

李倩又开始大谈左绅。她说今天在商城大厦买东西时遇见左绅了,还有他的妻子,一个肥胖而俗气的女人,她和左绅站着说了一会话,那个女人脸色就不好看了,不停地拿眼瞪她,不停地催左绅快走,说还有一批小猪等着我们去买呢。

李倩叹口气,说:“没想到,左绅,会写诗的左绅会沦为猪贩子……”

田原说:“生活……”

李倩说:“是的,生活……”

他们围绕生活扯了一通人尽皆知的大道理,扯得李倩呵欠连天,田原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如果按往常的“功课表”,他得走了。这时,他端出了那个临时想到的借口,他说感冒使他浑身乏力,他想就在这里今晚不走了:“你睡床,我睡地上的竹席,好吗?”

他以为李倩会拒绝,但这时她说:“行啊,不过有一条,明天清早你得迅速从这里消失,不能叫任何人看见!”

田原躺在竹席上辗转难眠,思索怎样才能自然而然地抵达李倩的身体,李倩的床与他的竹席仅隔一米,想象中却是天涯海角。他隐隐觉得错过了这个夜晚,也许就永远地错过李倩了。所以他又怯懦又口嗦,反反复复厚着脸皮问:“李倩,你睡着了吗?李倩,我睡不着,李倩,李倩,李倩……”这样哪个女孩又能受得了呢,当然这一招是那个同学教他的,果然李倩不耐烦了,她叹口气说:“上来吧,你!”

第一次田原没有成功,一碰到李倩光滑的身体,他就激动得浑身打颤。她馨香的头发,她发烫的脸颊,她身上散发的香皂味道,都使他眩晕,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带着救生圈扑到了波涛起伏的大海上,尽管手脚并用却只能原地打转,在她脸上鸡啄米般吻了一气,就汹涌澎湃地提前释放了。第二次李倩开始无声地引导他了,她的舌头又软又滑让他体味到什么叫缠绵,她的乳房珠圆玉润让他爱不释手。

随着她黑发的舞动,田原仿佛陷入一堆柔软的花朵,他奇怪地想到了飞翔和死亡。就这样,她手把手地断送了一个处男二十四年的贞洁旅程。后来她大声叫喊起来,一个致命的单音节,是一个“绅”字,像一粒急速飞行的玻璃屑切断了他的某根神经,他突然疲软下来,完全不行了。

以后的日子,只要李倩喊出那个致命的单音节,田原就会屈辱地萎缩。后来,他用毛巾塞住她的嘴巴,渐渐成了一种习惯。有一次他试着取出毛巾时,那个可恶的单音节竟奇迹般地从她口中消失了。

田原以为她渐渐忘了那个该死的左绅。根据同学教给田原鉴别处女的方法,那天晚上他就知道她不是处女,其实还用箍别吗?从她叙述的她与左绅的故事中,他就感觉到他们已是非同一般的关系,不过他不在乎她不是处女,不是他虚伪,他真的看得比较开,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妻子献给丈夫的是第一次呢?能给你生第一胎就算不错了。再说那也不是她的错,谁叫她以前没遇上他呢?于是田原满怀信心地开始计划他们的将来,她的父母也很支持两人恋爱,并且许诺,只要他们结婚,就送给他们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

一个秋风习习的上午,田原把李倩带回他在农村的家,总算雪洗了几年孤单回家的耻辱。母亲正和几个妇女打两毛钱一倒的麻将,李倩的到来使她手忙脚乱,她推倒麻将牌站起身时碰翻了椅子,随后在做菜时把味精和盐也弄混淆了。但是李倩对田原家人高涨的热情显得心不在焉,回答他们连珠炮的提问时敷衍塞责,有时干脆不做声,视线投向某个虚空。田原想她可能不怎么爱他,如果很爱很爱他,对他的家人能是这种态度吗?

田原是一个敏感的人,他觉得可能会有事情。没想到,回到城里的第二天,这种想法就被证实了。

那天银行召开会议,作出了处分出纳李倩的决定。李倩挪用了银行的三万元给了那个叫左绅的人去做生意,左绅肯定将生意的前景花

言巧语了一番,所以她又义无反顾地搭上了自己的两万元钱。田原想想这半年来的大部分工资都用于李倩的衣服与化妆品的更新换代上了,就是说他把工资间接送给了左绅,左绅会说一声“谢谢”吗?他想象得出左绅来找她的情景,他们大概还在一起鸳梦重温,她一定又能在欲仙欲死中肆无忌惮地喊出那个“绅”字了。

李倩的父亲和田原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到处寻找左绅,才知道左绅早已不做猪贩子了,他用李倩给他的一部分钱买了一些道具和服装,成了流窜于各个小县城的艳舞团老板,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于是李倩的父亲就把寻找左绅的艰巨任务交给了田原。他给了田原三千元钱作为路费和生活费。李倩的父亲反复叮嘱田原,如果发现了左绅,就赶紧报案,不要与左绅直接发生冲突,他认为在爱情以及武力较量上,他可能都不是左绅的对手。这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老人強烈盼望着有一天公安部门将左绅抓住绳之以法,用他的话说:“就是毙了这个狗目的也不为过!”

田原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和殷切的眼神,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他,发生了这件事,他以后能不能成为田原的岳父,田原也说不清楚。最主要的是,田原无所事事,在单位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所以可以随便请假。他想,这也好,正好借此机会,可以到祖国的大好河山散散心。

这样,田原背起行囊就踏上了追寻左绅的路程。一路上,田原不断得到关于他的消息,听说他开给那些跳舞女孩的工资少得可怜,不断有人从他的团里偷跑回来,但是田原得到消息总是迟了一步,等他根据那些女孩提供的地点找去的时候,左绅总是刚刚离开。

那还是2003年的事,打黄扫非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力度。所以每到一地,田原对的土司机说的第一句话总是:“把我拉到礼堂或者剧场去

根据他的经验,这两个地方,常常是跳艳舞最为集中的地方。

几乎弹无虚发,每次,他总能找到好几家跳艳舞的班子。

那些贴着火辣泳装的少女的海报,打着各种蛊惑人心的招牌,什么睡美人、野玫瑰,风情歌舞,激情表演,白天不清场,晚上八点开始,票价多少。他发现各地的票价最能反映当地的经济形势,票价是当地经济形势的晴雨表。他看过最便宜的是在湖北和江西,五元每场,而到了深圳,最少也要十五元,最多的要到五十兀。

田原期待着在艳舞的现场发现左绅,他随身携带着李倩父亲给他的一张左绅的照片,在寂寞的旅途中,他常拿出来看。左绅的样子他已经烂熟于心,正像李倩多次向他描述的那样:眉毛很浓,鼻子很高,右脸有一个红色的月亮形疤痕。

所以每次买票进场之后,田原总是首先奔向后台,看幕后的指挥人员里面有没有左绅。

他在后台探头探脑,找不到左绅,开始是想离场的,但是又觉得花钱买了票,就为找个人,什么节目都不看,也太不值了。

坦白地说,田原是个思想境界不高的男人,从他坐下来开始看第一场节目开始,他就发现他的心理可能有问题,他喜欢上了这种明目张胆的集体意淫。

起初,看见那些妙龄少女,将要脱下薄如丝缕的衣带,露出发育良好的身体时,田原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画家,而那些为了一点可怜的金钱出卖尊严的女子则是模特。她们脱得越来越多,那随着音乐节奏颤动的青春的乳房真是丰盈欲滴,他甚至看得见上面微蓝的血管,还有那上面镶嵌着的红红的樱桃,诱人想去采摘。至于她们纤细修长的腰身,细腻的肌肤,以及那神秘的丛林沟壑,此时一览无余,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如此完整地看到如此完美的裸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涨鼓鼓地难受起来。他再也不敢酸溜溜地以艺术家自居了。到了节目最后,她们集体“全脱谢幕”时,他还渴望着再看一场。

就这样,田原打着寻找左绅的幌子,却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艳舞。

在充当看客的过程中,田原结识了各种各样的男人,有赋闲在家手头宽松的六七十岁的本地老头,有周末专程从外地赶来的外表斯文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有动不动就自愿上去和裸女激情秀的街头混混。他们相互递着香烟,一起交流着关于艳舞的消息,哪里的班子动作最开放,哪里的班子女子长得好,哪里班子票价便宜,哪里看艳舞最安全。

到后来,如果不是出了事,田原几乎忘记寻找左绅的事情了。

那天的演出是在一个小型剧场进行。

起初的表演实在不怎么样,台上那十个女郎轮番上场,不外乎是触电般地扭摆、迪斯科、翻跟斗、劈腿,极限也仅是把内衣吊带捋落到肩膀上进行挑逗,这显然跟田原这些看客的“期待”存在距离。于是,嘘声四起,“不好看”、“滚下台”、“脱”之声也此起彼落,有人往台上扔烟蒂,饮料瓶,还有不少人嚷嚷着:“老板,我们要退票!”

正是秩序大乱的时候,台后的卖克风里响起一个男人破锣似的声音:“各位观众,你们不要激动,马上就会有精彩节目,美国走私激情舞将火爆登场!请举起你们的金掌、银掌、降龙十八掌,给小妹妹壮壮胆!”

话音刚落,一首香港歌星陈慧琳的劲歌,夹杂着女人的喘息声,由巨大的音箱传来。一个靓妹上场了,她年纪约在十七八岁,似乎还未脱稚气,不到五分钟,就逐步将外衣和轻纱褪去,她的黑色的长发随着音乐的节奏飘飞,她放浪着扭动如蛇的身体,在舞台上性感地游走。

全场都屏住了呼吸,但不过几分钟,这靓妹扭到哪里,男人狂野的呼叫声也响起来:“过来,过来!”他们想摸那光滑如缎的肌肤,更想感受那对白如雪兔的乳房的弹性。

靓妹灵活得很。她一下子扭到一个戴帽子的老汉面前,这老汉正痴痴地盯着着她的那对迷人的乳房。冷不防,她一下子夺了他的帽子,跳到台中央老汉够不着的地方,淫浪地笑起来,然后把帽子塞进大腿间擦了两下,丢给了老汉,全场立刻掌声雷动笑声一片,气氛火热。

田原正在感叹这个丫头不寻常,庆幸今天不虚此行的时候,她突然溜到他的面前,先是向他妩媚地笑了一下,然后以闪电之势摘下了他的近视眼镜。他伸手去夺时,她已经跳到了舞台中间,因此只能模糊地看见她玩弄着他的眼镜,先是装模作样的戴在她的脸上,后是放在她的一对丰满的乳房上,再后来,她竟然也将他的眼镜和那老汉的帽子一样放在她的双腿之间,擦了几下。全场轰笑的浪潮似乎要把舞台掀倒了,尔后,她就把那沾了“阴”气的眼镜抛给了他。他怒火中烧,伸出手想抓住她,揍她两下子,但是她又像一条灵活的光滑的蛇一样溜走了,并用发嗲的声音调戏着他:“帅哥,来啊!来啊!”

本来,经过一个多月的追踪观看,田原对这些艳舞女郎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她们大都数来自贫困的山村,每天要跳七、八个小时,一个月也只有三四百元钱,让人同情,但现在田原有些火了,他真的跳上台去追她,可是没跑两步,他被舞台上一个什么东西绊倒了,而小丫头却大获全胜顺势退场了。现场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他这个色令智昏的小丑尴尬地从舞台上退下来。看来,还得暂时把这晦气的眼镜

戴上,他打算等演出结束后,就马上把它扔掉,到街上眼镜店里再配一副。

接下来的几个女的也都跳得很开放,田原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那副眼镜被那个小丫头往大腿间一夹,就很不吉利,他预感到今天可能要出事。几次想走,刚一起身,身边的那个外地男人就把他拉住:“兄弟,不要急,看完再走!”他在用手机拍照,他答应出来之后,到电脑打印的地方,输出几张,送几张给他做纪念,他就又坐下来。等他终于作出决定,不要他的什么照片,铁了心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后面有人叫道:“都不许动!”

看客们全都惊慌地站起来,田原扭头一看,一群警察冲了进来。有几个人企图逃跑,被警察踢了回来。他们将这些看客赶向墙边,命令他们挨个蹲下,不许说话,不許动。

接着警察从后台押出一长串人来。前面的是三个男人,后面才是那些脱衣女。等他们走到田原眼前的时候,田原看清楚,为首的那个男人,脸上有一道醒目的红色月牙形疤痕,疤痕像一束火苗刹那间点燃了田原的记忆!眉毛很浓,鼻子很高,右脸有一个红色的月亮形疤痕。

就是他!——“左绅!”

“叫什么叫?老实点!”一个警察冲过来踢了田原一脚,左绅的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他看了看田原,现出迷茫的样子,他当然不认识田原。李倩的五万元钱使得这个诗人兼艳舞团老板穿上了一套笔挺的西服,手上套了一个硕大的黄金戒指。乍一看,他一点也不像那些走南闯北灰头土脸的草台班主,倒像是一个志得意满的商人。田原看着他的身影就要慢慢从眼前消失,心里万分不甘,他对一个年纪稍大的好像是个小头目的警察走过去,讨好地说:“那个左绅,就是这个艳舞团的老板,他是一个流氓犯,还是一个诈骗犯,他骗了一个女孩子的五万元钱!”

那个警察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向他吼道:“他是流氓犯诈骗犯,你难道是个什么好东西!看这种低级下流的表演!对了,你怎么认识他?小唐,把他带回去审一审!”

一个年轻的警察朝田原走过来,田原拼命挥舞着双手:“警察同志,我不认识他!”

年轻警察的嘴角向上翘了一下,他在嘲笑着田原可怜的懦弱,拿出一副手铐,说:“你是想让我动这个吗?”田原被他推进剧场外一辆呼啸的警车里时,才发现左绅也在里面。他刚好与左绅面对面地坐着,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田原闻得到左绅浓重的带着烟味的呼吸,那么近地看着左绅,看见左绅眉毛很浓,鼻子很高,右脸有一个红色的月亮形疤痕。田原听见左绅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一股难闻的口臭喷到田原的脸上,呛得田原呕吐起来。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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