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凌犬

时间:2016-12-06 10:13:31 

东家五座冰窑装满冰,立夏才开窑启冰。

惊蛰,万物复苏。庭院里,晨阳拨开桃树南侧的柔软嫩枝,如数条细长的黄金蟒缠绕在西厢房的东花窗上,亮着金黄。

“看护冰窑的人找到了?”东家习惯地用右手摸捏着顺溜的胡须问。

“陈家河的陈面白。”管家恭敬地回答。

东家早就听人说,陈面白长相清秀,面白如雪,一根竹笛能引鸟兽共舞。请到陈面白守凌,他自然放心。

泗州人都知道陈家河的陈姓人最讲孝义,据说姓陈人家驯养的狗都对主人忠诚。

陈面白来看守冰窑,还带着白牙。白牙是一条狗,壮如牛犊,浑身毛发雪白,一条粗尾竖起来,似昂扬的战旗。最让人惊奇的是白狗脑门上的那簇黑毛,弯弯的就似包青天额头上的那轮月牙。听孝义乡人说,有一次,四只野狼夜袭陈家河的羊群,白牙一声怒啸,几只狼吓得四散逃窜。天亮了,人们在村头发现一只死狼,陈家河人说,死狼是被白牙的狂吼声吓破了胆。孝义乡人还说,白牙不但能声退群狼,还特仁孝。陈家河有老年人或是孕妇孩子想吃鱼,只要示意白牙,它就会跑到拦山河里,用尾巴尖在河里不停摆动,有贪吃的鱼儿咬住后,它用力一甩,鱼就飞上岸来。白牙会用嘴含着鱼儿送给需要的陈姓人家。

在陈家河关于白牙的传说还有很多,不过闻味捉贼是发生在东家身上真实的一件事情。

东家身上佩戴一块古玉,丢了。府衙派人来查,也不知去向。玉不离身,怎么能丢呢?东家莫名。这时,陈面白带着白牙来了。白牙在东家腰间嗅两下,看了一眼主人,陈面白点点头,白牙转身跑出去。陈面白坐上东家的黑马,紧紧跟着白牙来到不远的沈庄。到了一户人家,白牙不走了。东家下马,上前敲门。

开门的孙小眼一见东家,再看了眼他身后的白牙,吓得扑通跪在东家面前,磕头求饶。孙小眼是茶馆跑堂的,早就盯上东家腰里的古玉,那天他给东家倒茶时,顺手将玉偷了。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白牙闻着气味找上门来。

古玉丢而复得,东家好高兴,心里更喜欢白牙了,心想,自己要是能拥有一条这样忠诚的狗,该有多好哟。

东家冰窑坐落在拦山河通往泗州城的官路西侧。随着立夏临近,白牙加强对冰窑的巡防。陈面白更多时候是躺在那棵大榆树杈上,悠闲地吹着笛子。

这一夜,月亮如银盘挂在榆树梢上。听着耳边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陈面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摸过旁边竹笛,悠扬的笛声又回荡起来。卧在树底下的白牙听到笛声后,一跃而起,抖抖一身白毛,又去巡视冰窑了。

白牙离开大约半碗茶工夫,树梢上的月亮似被狗咬掉边儿的一块厚饼。笛声开始激荡起来,伴随着高昂的声调,天渐渐黑了,还刮起怪风。

四周漆黑不见五指时,风声笛声,还有狗叫、狼嚎、人哭声,一曲大合唱。

笛声忽高升月空,忽低至草面,曲子时悠扬,时激昂,躺在树杈上的陈面白闭着双眼,陶醉在自己的笛声中。

陈面白睁开眼睛时,天亮了,白牙蹲坐在榆树下,歪着头看着他。陈面白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到白牙身边,摸着那弯黑月亮,笑了。

后来,泗州城都在传说着那个月食之夜,冰窑发生的怪事。

有人说,那伙贼人想乘月食之夜偷冰,却败在白牙嘴下,一个个成了捕快的囊中之物。

也有人说,白牙刀枪不入,从大榆树下蹿出,犹如一把利剑,笛声中,那么多贼人中邪了,躺在地上,乖乖等候捕快到来。

还有人说,他们听着笛声,人马如醉酒,直到被套上绳锁才睁开眼睛。

后来,孙小眼一次酒醉后,说了这样一番话,倒像是真的。

天热了,虫岗山贼人就想到了东家的冰窑。他们绞尽脑汁,想投毒杀死传说中的白牙,不成。他们就带上驯好的三只猎狗前往冰窑。月亮下,猎狗见到白牙后,全都趴下前腿,不停摇着尾巴。有人拉弓射箭,白牙头一歪,用嘴咬住飞箭,一甩头,利箭返回,只听那人“哎哟”一声,箭头已没入大腿。看着月光下那团白,贼人吓得握紧手中箭,却不敢拉弓。就听竹笛声扬,一群狼张开血盆大口,眼前一片漆黑……等他们醒来时,却看到了捕快。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东家听到了太多传说,不过有一点是真的,窑里冰一块没少。看着满窑冰换成白花花的银子流了回来,东家并不开心。

管家知道他心里想着白牙,找到陈面白,婉转地说:“东家是真心喜欢呢。”

陈面白拍了拍手中的长笛说:“一厢情愿,难呀。”

管家说:“开个价吧,再多钱,东家舍得。”

“这样吧,俺留下白牙,看看他们是否有缘。”陈面白微笑着说。

冰窑里最后一块冰出窑,陈面白走了。

管家拿来鸡鱼肉蛋喂白牙。白牙跪趴在东家面前,亲吻着东家的手,两眼有泪。

“随缘吧。”东家让管家打开铁链。

白牙没有走,整天带着那三条猎狗,巡视东家的院子。

第九天早晨,白牙用嘴敲响东家的门。

东家打开门,白牙扑通跪在他面前,狗头点地三下,随后闻遍东家的裤腿,这才爬起来,三步一回头,走出院门。

目送白牙一路跑向陈家河,旁边管家说:“这么好的家,哪儿找去。”

东家却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说的就是白牙呀。”“它们呢?”管家指着身旁三只猎狗问。

“嗬,这三个小子不是嫌家穷,而是不愿同他们为伍哩。”听了东家的话,管家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林冬冬摘自《小说月刊》2016年第5期)

□墨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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