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正酣,她把他吵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雪后放晴,雪光反射,屋里分外明亮。她眼里露着凶光,手里挥舞着菜刀,责问他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一骨碌翻身下床,结结巴巴地说大妹子你别冲动,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用菜刀指着他,说你个臭流氓,老娘不会放过你,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要打110。他突然冲动起来,一脚踢飞了洗脸盆,洗脸盆撞在墙上弹回来,变成了不规则的椭圆形。他指着炉台上的空酒瓶和两只碗,愤怒地吼道:你想想,好好地想想。她看着空酒瓶和两只碗,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哎呦,全忘了。她放下手里的菜刀,显得很不好意思,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又不放心地问:你没怎么我吧?他怒气未消:扯淡。
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相互追逐,在雪地上跑来跑去。他们听到争吵声,就停下嬉闹,鬼头鬼脑地向小工棚里张望。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自作聪明地说:是两口子打架。然后一哄而散。他和她相互看看,都笑了。他说大过年的,我们两个这是干什么呀,赶忙收拾整理屋子。她说她要回去,他说吃了饭再走吧,回去也是一个人。他打开炉子,把铝锅放在炉子上,锅里加了水,从一边的纸箱里拿出方便面和鸡蛋,说我们吃方便面荷包蛋。她说过年应该吃饺子,我那里有饺子馅,到我那里去吧,我们吃饺子。他说恐怕不合适吧?她说我都在你这里住了一晚上了,还有啥合适不合适的。
他跟着她去了烧饼铺。
他擀皮儿,她包饺子,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饺子馅儿是羊肉的,羊肉配大葱,因为加了很多调料,闻着香喷喷的。他们一边包饺子一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羊肉贵得离谱,火车票一票难求,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要冷一些。他说昨天夜里都那样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溜达?她说心里闷得慌,想到外面透透气。
他问:想家了?
她眼圈红了,眼里明晃晃的。她说:不知道你们男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女人想起家来那是真想,想得要发疯。
他说:男人女人都一样,人都是有血有肉的,谁能不想家。你老家离这儿远吗?他问。
她说:远着呢。她说家里有女儿、丈夫和女儿的爷爷。她本来和丈夫带着女儿在这里卖烧饼,公公在家里种着承包地。公公的身体很好,平时也没有头痛脑热的,他们在这里很放心。卖烧饼虽然收入不太高,但是还不错,他们夫妇对自己的收入很满意。他们把女儿送进了本地幼儿园,计划在这里长期卖下去。不料去年秋天公公突然中风了,生活不能自理,丈夫回家照料老人去了。因为她一个人忙于卖烧饼,没时间照顾女儿,只好把女儿也送了回去。她说她本来计划腊月二十八回去,因为没有买上火车票,所以就没有回去。
说话间,饺子熟了。她满满盛了两大碗,蒜瓣,麻酱,醋,筷子都准备停当,两个人围着小餐桌吃起来。她突然想起没有酒,要到外面去买。他说昨天晚上的酒劲儿还没下去,别买了。她脸红了,说我昨天晚上出丑了吧?他说没有,你就是酣睡。
过了大年初五,民工们就都回来了。工地上又热闹忙碌起来。他依旧是绑钢筋,按照一定尺寸把钢筋绑扎成网状或是笼状柱体。钢筋是大楼的龙骨,钢筋绑扎得好不好直接影响着大楼的质量。他做得很认真,从不偷奸耍滑,每一个交接点都绑扎得结结实实。天气一天一天暖和起来,一眨眼草就绿了,花也开了,他也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上了春装。工地工棚,工作吃饭睡觉,半军事化的管理使他很少有时间到工地以外的地方去。来这里一年多了,这个城市是个什么样子他还不知道呢。
接近清明时,下起了连阴雨。雨下得不大不小,滴滴啦啦没完没了。阴冷潮湿,仿佛一下子跳到了秋天。工地无法施工,大家聚在工棚里打扑克下象棋,说废话抬死杠。他则是蒙头睡觉,睡得天昏地暗。实在是睡不着了,他就给工头说了一声,打着雨伞上街溜达去了。他沿着公路向城里方向走去,拐过十字路口,他发现原来紧挨路边的一排小平房已经被推平,小烧饼铺不见了。他茫然地望着刚刚栽上去的小柳树,心想她到哪里去了呢,回家了?到其他城市去了?或者是搬到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去了?街上行人不多,小汽车溅着雨花窜来窜去。哪家商店放着
他走进小屋。这间房子比原先的那个房子稍小一些,烤炉,案板,大面盆,调料柜,一件挨一件,显得有点拥挤。房子后面连着一个小卧室,恰好放下一张床。屋顶有几处漏水,地下放着接水的盆盆罐罐。她手里拿着一块塑料布,让他帮助撑起来遮漏。他说这不济事,得到房子上面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