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猫
在宛如一个老故事的坡道尽头,矗立着一栋摇摇欲坠的老骑楼。骑楼下面,是阿月家的点心屋。
此刻,点着暖橙色灯光的点心屋仿佛是一块蜜糖馅儿的桂花软糕,就要融化在无边的夜色里了。仲夏夜甜丝丝的风吹得阿月的眼皮直打架,睡眼蒙眬中,那些遮住月亮的云朵一會儿变成了大黑猫,一会儿变成了蓝鲸鱼。夜深了,可月婆婆叮嘱过自己的那位访客还是没有现身。
当一年中月亮最圆的那个夜晚到来前,阿月家的点心屋准会来一位访客带走预订好的点心。这是阿月溜到月婆婆家的花园,看她把满园的花摘进小小的竹簸箕时告诉自己的。奇怪的是,满月夜之后,点心屋里不论是晶莹可人的桂花糕、白白净净的杏仁豆腐,还是那些印着美丽花纹的荷花酥们全都乖巧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点儿都没见少,反倒是一些面粉和鸡蛋不见了踪影。
那位一年一度的访客长什么模样呢?他预订的又是什么东西呀?所有阿月心里冒出来的问号,全都随着月婆婆去省城看病而变成了一个未完待续的省略号。连续一个星期的黄昏,阿月总是顺着长长的坡道一溜烟跑到尽头,用月婆婆留下来的钥匙进入花园,给晒了一天太阳的花草浇浇水,然后便趴在台子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描摹那位神秘访客的模样。
他肯定穿着一双很好走路的鞋,背上扛着一个很大的口袋,要不然怎么能装得下定做的那么多的点心呢?
就在这时,窗外的石板路上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的确是质量很好的小靴子才能发出的温柔的声音。夜风中还夹杂着什么东西上下翻飞的呼呼声,阿月连忙坐起身来,慌慌张张地捋了捋被压得皱巴巴的衣襟。
装在门后的玻璃风铃叮当响了一声,点心屋门被推开,传来了一串自责的声音:“迟到了迟到了!”
阿月东张西望,可到处都没有看到人影。
“哎呀,我迟到了!”阿月循着声音,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哦不,是说话的兔子!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只捏着沙漏计时器的兔子,眼下他正盯着不断下滑的沙粒急得团团转。阿月好奇地盯着这只原地转圈圈的兔子——他并没有扛着一个大口袋,而是披了一件宽大的黑斗篷,黑色的里衬缀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星星,像是把整个夜空的星星都装了进去。
兔子大概是察觉到了阿月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菊花扣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了过来:“我见过你,你就是在月婆婆做点心时喜欢趴在旁边看的那个小家伙!”没等阿月反驳,他又快速地问,“月婆婆上哪儿了?”
“月婆婆去了很远的地方看病,她让我跟您道歉,今年的定做点心得取消了。”阿月按照月婆婆的叮嘱解释道。
“糟糕了糟糕了,我才迟到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兔子懊恼得直跺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请问您是……?”阿月支着下巴,觉得眼前的景象实在是有趣。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来自广寒宫的兔儿爷,专门负责给月宫采购月饼。”兔儿爷说着递上一张名片,“都怪山那边兔子窝做的胡萝卜糕太好吃,我都忘记了时间……”兔儿爷咂了两下嘴,似乎是在回味萝卜糕的美味,“可是,今年说好给广寒宫采购的月饼该怎么办呢?”
兔儿爷苦恼地望着阿月,手不停地揪着下巴上的胡须。慢慢的,兔儿爷的眼睛里沁出了狡黠的笑意。
阿月连忙摆手:“我可不知道什么月饼的……”
“月饼嘛,就是有月亮味道的饼干呀!”兔儿爷兴高采烈地大叫,“没关系,咱们一步一步来,你跟随月婆婆这么久,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然而,阿月离做出有月亮味道的饼干真的还有很远的距离:
阿月把面粉和奶粉装入筛中摇动时,兔儿爷仰起脸,满怀期待地希望看到这些细小的粉末能如一场细雪晶莹地飘落,结果迎面遭遇了一场夹带冰雹的白色雪暴:阿月紧皱着眉头,笨手笨脚地模仿着记忆里月婆婆的动作搅拌着兑了水和油的糖浆,兔儿爷小心翼翼地蘸了一食指,快速舔了一下之后,给出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老天,幸好还有一点儿糖的味道!”说完这句话,他实在是绷不住了,笑得直在面粉堆里打滚儿,看上去像是一个大雪球在面粉堆里发疯,留下阿月一个人站在漫天飞舞的面粉里哭笑不得。
阿月知道,兔儿爷远没有他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
当街边的铁皮路灯被夜色一盏盏擦亮时,兔儿爷就会钻到一个铁皮饼干盒里去。那个彩漆的盒子上画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在低垂的枝丫底下,有一个长袖飘飘的美丽女子遥望着月亮。据兔儿爷自己说,他大概是从月婆婆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起,就年复一年地来阿月家的点心屋采购月饼,每一次在月婆婆做好月饼前,他都寄宿在这个古色古香的饼干盒里。
有一次阿月在给兔儿爷送刚蒸好的萝卜糕时,偷偷朝饼干盒里看过两眼。那么一个小小的饼干盒里,竟然长出了一株繁茂的桂花树,兔儿爷坐在徐徐飘落的淡金色花雨中,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如瓶底厚的老花镜,凑近去看一幅展开得很长很长的卷轴——天知道上面究竟记录了多少种月饼的做法,不过他第二天肯定会带着前一晚的研究成果来更耐心地指导阿月。
有时候兔儿爷累了,就从卷轴上抬起头,仰望着桂花树树梢上的金色月亮。月亮一天天圆了起来,兔儿爷藏进眼睛里的秘密也加深了几分。还有的时候,兔儿爷会掏出一只装饰着月牙儿的怀表,默默地盯着它看一会儿,然后啪的一声合上收进口袋。虽然阿月很好奇,但她从来都没有弄清楚过兔儿爷为什么会对这只怀表如此着迷。
不过阿月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想这些问题,在月亮鼓起来的同时,阿月弯下腰,看见烤箱里的面团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轻轻发出像孩子们吹口哨儿一样的声音。
“哎哟——”兔儿爷兴奋地叫着,把刚出炉的月饼在两只爪子间抛来抛去,等热气散去,兔儿爷轻轻尝了一口,嘴角翘成了月牙儿的形状,“虽然明晚就是圆月夜了,不过应该来得及,现在已经非常接近啦。”
“什么叫接近呀?”阿月不满地小声嘟哝着,“这还不够吗?”
兔儿爷微笑着挥了挥手:“还差最关键的一步……”
“最关键的一步?”阿月瞪圆了眼睛。
“就是晒月亮呀,把所有做月饼的工具和原料都拿出来晒一晒,这样做出来的月饼才有月亮的味道嘛。”
阿月呼哧呼哧地把做月饼用的面粉、鸡蛋和模具搬到庭院里,按照兔儿爷说的,一样样摊开在月光下。忙完这些,阿月又摘下花园里正开得绚烂的小花:羞答答的茉莉可以加入水晶月饼的馅儿里,摇曳如星星的桔梗可以做成紫色的酥皮月饼,而拌上大波斯菊花瓣的月饼,口感一定会像层层叠叠的波浪那样丰富而华丽。
一阵悠扬的短笛声打断了正美滋滋地想着月饼的阿月,她扭头一看,发现兔儿爷坐在庭院的游廊底下,三瓣嘴里含着一片细长的草叶,叶片上飘出的音符化为一群荧光闪闪的蝴蝶在月光下飞舞,带回一片片晶莹如水晶的东西,带着凉丝丝的味道,落到面粉里,落到模具上。
阿月惊喜得欢呼起来,那就是月光啊!
兔儿爷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手里仍紧紧握着那只怀表。阿月努力把兴奋憋回去,坐到了兔儿爷身边。
“即便……即便晒了月光,其实还是不能做出真正的月饼。真正的月饼,是要跟家人一起分享的。”兔儿爷的声音哑哑的,手里那只打开的怀表盖上镶嵌着一张小小的相片,两只老兔子坐在里面,怀里搂着一只天真烂漫的小兔子。
“这是我刚进入月宫时,我的爸爸妈妈送给我的礼物。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他们一起过过圆月夜了。”兔儿爷紧紧地把怀表抱在胸前,“太多的月饼定做,我总是很忙。”
阿月心里一动:“不管怎样,明晚带一盒月饼去看看他们吧?”
月亮刚刚爬上屋顶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兔子们驾驶着马车来到了庭院,阿月拿着一张清单帮他们核对着月饼的品种和数量。“您看到兔儿爷去哪里了吗?”一群小兔子热情地拥了过来,“我们想请他参加晚宴呢!”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阿月别过脸,偷偷笑了起来。在兔儿爷的那个饼干盒里,阿月发现了一个桂花色月饼,月饼下压着一张纸条:
我想我今晚可以吃到真正的月饼了,希望你也是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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