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亘打电话叫小朵过去。小朵问,过去干吗?李亘说,让你看一样东西。小朵想知道是什么,李亘故意卖关子,说,这东西,天亮以后你就看不见了。小朵猜,是萤火虫。李亘笑了,你以为萤火虫是飞机啊?能飞上三十三层楼的楼顶?于是小朵又猜,是红宝石?是夜光杯?要么是手电筒?手机里传来李亘鸭子一般嘎嘎的笑声,再猜,再猜。小朵说,猜你妈个毛!
三十三层楼,在夜色里像城市的一座山峰,站在楼顶的平台上,小朵有点眩晕,虽然楼的边缘有手臂粗的不锈钢栏杆,她还是害怕自己的目光掉下去。到底看什么啊?小朵贴在李亘的身上,李亘一阵坏笑,说,你贴得这么紧啊。小朵说,像藤缠树。李亘说,像锅贴饺子贴着锅。他很喜欢小朵这种弱小感。
渐渐地,李亘的左手从小朵的背部滑下来,占领了小朵的屁股。夜空此刻深不可测,星星闪闪发亮。小朵跺着脚骂了一声流氓。李亘喜欢摸小朵的屁股,它的轮廓有点像女星洛佩兹,李亘的电脑里下载了至少3个G的洛佩兹的图片和视频。他曾浏览到一则信息,也是关于洛佩兹的,她为自己的性感臀部投保3.5亿美元,如果受损,将获得22.6亿元人民币的赔偿金。李亘当时还愤愤不平:人与人之间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普通百姓拼了命地争面子,到头来还不如人家一个屁股。
小朵原名叫小躲,她的身世与小品《超生游击队》里的情况有些相似。她家原来家境不错,父亲当时还是村里的会计,后来父母生了六个女儿,为躲避计生罚款,逃离了家乡。小朵作为老七出生在南下北上不知哪一趟火车上。好心的列车员在相向的座椅周围拉起床单,小朵在父亲不耐烦地催促下,快速简陋地来到人间。母亲脸色惨白,要父亲把耳朵凑过去。我宁可生病都不想生孩子了,我见了孩子就想吐。小躲妈说。小躲出生后,全家完成了最后一躲,父母领着七个女儿落魄回乡。此刻全村都富了,竖起了小洋楼,小朵家的三间瓦房蹲在中间,像缺了颗牙。小躲一家人的身份跟小瓦房一样低,似乎这户人家没有什么地方让人瞧得起。除了几位发了霉的老光棍,对着七朵小花偷窥几眼,露着牙龈朝她们傻笑,其余人几乎不上门。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小朵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时,第一次从电视里听到这句话,瞬间就喜欢上了它,她把它写满了家里的一堵墙。心里拥了它,小朵觉得自己就已经把全村人给打败了。于是,小朵读书,把“小躲”改成“小朵”,到城里打工,发誓要在城里买房,接父母过来住,让全家人翻身。小朵这么想的时候,她在城里的奋斗就有点类似复仇,犹如流亡的贵族,异地十年磨剑练就一支精兵,伺机杀回故土。
现在,李亘和小朵所在的位置,在这座城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夜空覆压下来,色彩像油画一样鲜明,星星如钻石般高贵地缀满天河。小朵不停地掏出手机来看,说你以为我有闲工夫陪你扯蛋啊,再不说,我走了。李亘刚想说,手机响了,李亘边摸手机边向小朵的反方向走。
“花店很好,服装店更好,你想啊,天亮以后,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衣服,无论男女老少。衣食住行,它在第一位。”李亘边走边说,显然是在接一个女孩子的电话,说了一通回来了。
小朵蹲在地上,用一根竹扫把上的小竹枝在地上画字,画李亘的“亘”字,她觉得这个“亘”字很好写,似乎写上了瘾,一个一个往后写。李亘走到她跟前,她头也不抬地问李亘: “你怎么取了这么个怪名字?日字上面一横,下面又一横,那天亮以后,你还能看见太阳吗?你的太阳被遮住了。”李亘觉得奇怪,小朵什么时候学会咬文嚼字了?他这个名字是当中学语文教师的外公给取的,外公当时说,《广韵》上有解释: “亘,通也。”有“贯通”和“连绵不断”之意。没想到小朵还有这么个新解。李亘虽然觉得小朵的话是无稽之谈,但一朵阴云还是从他的心头瞬间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