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他之前,她父母双亡,像一根飘浮不定的水草,困在青楼,看不到任何出路,生命冗长而黯淡。
在一个有人别有用心安排的宴会上,她怀抱琵琶,唱着低俗的艳曲,却遮掩不住她出水芙蓉一般的清丽。他凝神,低叹,心里深深地可惜着,为一朵清幽的花被污泥沾染。
人声鼎沸里,各怀鬼胎的笑脸中,他显得如此安静,深遂的目光透过金框眼镜直抵她的心怀。她喜欢这样儒雅、成熟的男子,像一杯白开水,一点一滴地渗进肠胃。
她被安排陪他出游。在他面前,她竟失去言语,无法像平日那样侃侃而谈。倒是他,反过来客串了一把导游,为她讲解芜湖的名胜风景。他的风趣幽默,他的平易待人,像一缕春风,在她平静的心湖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她在心里酝酿了又酝酿,终于不忍再欺骗,对他说出了实情。原来,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靠近他,只是为了让他为某些为富不仁的人行些方便。
她以为他会恼羞成怒,至少会让她立即在眼前消失,却不想,他轻描淡写地一句:我会注意的,然后,将她留在了寓所。
并非他见色起义,他只是担心,透露真相的她,回去后将面临怎样的惩罚。
从此,她留在他的寓所里,享受着“小姐”的礼遇。
朝夕相处里,他的形象在她心里渐渐高大起来,像烙在心头的一条深深的印痕,无论怎样努力,都挥之不去。
那一年,她十七岁,他二十九岁。
她叫张玉良,他叫潘赞化。
无意中,他见到她随手所画的莲,竟像她一样地出尘脱俗,不禁惊叹她过人的艺术天资。心中一个念头渐渐升起:他要赎她出来,还她自由之身。
她却惊恐不已:孤苦伶仃一个人,纵然拥有自由,又如何能悠然地得以生存?
他深深叹息:要不,就做我的二房吧。
家中已有妻子,谁让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呢?做妾太委屈了这个清莲一样的女子,只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他用“二房”这个词,巧妙地维护了她作为女人的自尊,也暗喻了他深深的爱意。
这个结果让她欣喜若狂,这是她最盼望的结局,只是,她是一个身份卑微的青楼女子,而他是家世清白的官场中人,身份的悬殊,让她从不敢心存如此的奢望。
他虽然为官多年,却一直清廉,并非大富大贵之人,为她,他几乎散尽了半数的家产。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她多么害怕这一切像烟花一样稍纵即逝。他在报上登结婚启事,举行简单却正式的婚礼,他以最大的努力来打消她深藏在心底所有的不安与惶恐。
新婚之夜,她拿出那幅被他盛赞过的莲花图,在落款处,郑重地写下“潘玉良”三个字。一字之差,从此,她与他紧密相连,无论世事怎样变迁,她都属于他一个人。
情到深处,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表达。
三天后,他为她在上海安排了新的居所,并请来老师教她识字作画。从此,她像一只展翅的雏雁,在他的一路呵护中,慢慢学会飞翔。
她以优异成绩考入上海美术学院,学习西方油画,为了画裸体图,她曾在浴室里观察各色女子,被人痛打,一时成为爆炸新闻。国内的环境并不适合创作西方油画。校长建议她出国留学。
她陷入矛盾之中,走,舍不得情深意侬的夫君;不走,又舍不下心心念念的创作。终究还是他了解她,及时地为她指明出路:去吧,你有你的追求。
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心一意为她着想。
坐在驶向法国的轮船上,她思念的泪水点点滴滴落入浩瀚的海洋中。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够相见!
那一年,她二十五岁,他三十七岁。在人生最易情意绵绵的时节,为了她的事业,他们开始了牛郎织女般遥遥相望的思念。
从此,他每月给她寄去生活费,而她,在异国他乡拼命地汲取艺术营养,希望早日学成归国,早一天与他团聚。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九年。
她接到母校校长的聘书,带着满腔的狂喜,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国的邮轮。一路上,她的心都像战鼓在擂,快了,快了,就快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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