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医生问她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我不知道。”阿尔塔莫诺娃回答说。
“您考虑一下,但时间不要太久。”医生建议道。
阿尔塔莫诺娃有两周的考虑时间。说还是不说?说吧,基列耶夫可能想不起来了,因为他当时喝醉了。假如他还记得,但是又从哪儿说起呢?如果他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那就意味着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呢,如果想要的话,就给自己生个儿子,最终这是她自己的事情。阿尔塔莫诺娃不知为什么一直坚信会生个男孩儿,小基列耶夫。但是他以后怎么生活呢?所有的孩子都有爸爸,可她的孩子却没有,只有妈妈和外祖母。小基列耶夫甚至连姓都没有,只能姓母亲的姓。
发奖学金那天,阿尔塔莫诺娃到了学校。在取款处她突然遇见了基列耶夫,因为是意外相遇,她愣在那里,脚好像被钉子钉住了。基列耶夫正站在那里数钱。“现在就告诉……就问……就告诉……”阿尔塔莫诺娃下了决心,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进手术室后,阿尔塔莫诺娃回头朝手术室门口望了一眼。她一直盼望着基列耶夫穿着大衣戴着帽子跑进来,抓住她的手说:“差点儿就来不及了!”但是基列耶夫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阿尔塔莫诺娃两周都没有去学校,她不想去,甚至连电话也不接。即便广播里播报爆发了核战争,她也不会动一下。她整天坐在钢琴前敲打着琴键,弹奏着《儿童乐谱》。
四月一日是阿尔塔莫诺娃的生日,二十岁的生日,又一个十年。全班都来了,基列耶夫也来了,还送了她一尊黏土做的骆驼小雕像作礼物。
再过十年就是三十岁,人生主要的、有决定意义的事件都发生在这个阶段——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然后就开始重复。
阿尔塔莫诺娃从音乐专科学校毕业后,考入了戈涅欣学院的合唱指挥班。大学毕业后她开始指挥少年宫的合唱团。基列耶夫在学校上到三年级就辍学了,据说他在声乐歌舞团上班。
就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将近三十岁时,阿尔塔莫诺娃嫁给了谢尔日科。谢尔日科像所有正统的人一样,是个循规蹈矩却又很沉闷的人。阿尔塔莫诺娃对他没有像对基列耶夫那样的爱,她也不需要那样的爱。那样的爱曾让她伤心欲绝,生活本应该保持平和。三百六十天之后他们离了婚,就像莱蒙托夫一首诗中所写的那样:“没有爱的愉悦,分手也没有忧伤。”
四十岁对于女人是青春不再的年龄,可四十岁的阿尔塔莫诺娃看上去比二十岁时还漂亮:以前瘦削,现在变得清秀了;曾经胆怯的性格变得平和,对自己的事业也变得自信了,甚至还有一点所谓的个人优越感。还同过去年轻时一样,她在期待着什么。也许在期待着基列耶夫的出现,但她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主动性,即便遇到她和基列耶夫都认识的熟人,她也从不打听……基列耶夫已经四十多岁了,对于声乐歌舞团来说他已经老了。此时,基列耶夫的妻子鲁菲娜到了退休年龄,她一直没有生育。他们还住在那个由政府负责管理却不负责维修的中世纪的二层楼房里。他们把二层出租给了合作商店的职员,希望他们修复房子并安部电话。鲁菲娜指望从合作社的职工身上挣到钱,她对基列耶夫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没能生下来的儿子一直存在于阿尔塔莫诺娃的生命当中,就像隔墙的音乐,尽管声音低,但能听得到。而且时间越久,思念就变得越来越强烈。对她来说,一个人生活实在有些空虚。
在少年宫,阿尔塔莫诺娃和瓦赫丹戈交上了朋友。瓦赫丹戈是一个正规剧院的正式演员,但领导不让他扮演他想演的角色。瓦赫丹戈很郁闷,看不到什么出路。他的爱情也是一波三折,尽管他是个美男子,但是没有钱,没有房子。阿尔塔莫诺娃一边听他倾诉,一边递给他一些面包片。结果她爱上了他,因为他的种种不幸。
他们结婚了,然而一直没有孩子。阿尔塔莫诺娃去看医生,一个女医生告诉她:“不可能怀孕了。”这就是基列耶夫的拜访给她造成的后果。他当时想要什么来着?好像是柴可夫斯基的《儿童乐谱》。
瓦赫丹戈每月给他在库塔伊希的母亲打一次电话,并悄悄地说:“没怀孕。”母亲对儿媳妇很不满意。
他们还是没有孩子,但是在阿尔塔莫诺娃看来,瓦赫丹戈完全像个孩子,他代替了儿子的位置,她要给他煮饭洗衣,还要安慰他,给他零花钱。
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就像瓦赫丹戈感觉的那样,结束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瓦赫丹戈在给他妈妈的一次例行电话中说:“还没怀孕。”阿尔塔莫诺娃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话筒,对婆婆说了几句不该说的粗鲁话。瓦赫丹戈的妈妈什么也没听明白,可瓦赫丹戈明白了,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