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遇着目光,“看什么?”也不等他答,又擦将起来,“大多人都陷在中、下品之间庸庸碌碌忙了一生,得着什么?成就了什么?问都不敢问,反正大家满头大汗演他几场戏,锣鼓一收,散场就散场罢!你说呢?”
他赶紧回神,接着说:“也有夫妻互相成全的,一生扶持,不离不弃……”
你这话真是善哉!但是,为了大我生命的成全,暂时离弃是在所难免的;做一世夫妻是缘分,若能做生世夫妻,那就得靠修来的福分了。”
“生世夫妻是什么?……”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而来的切肤之痛,自己的心口浮上了这层凝固,倒也没说出口。她自顾自去倒水,干净的身势。
两人辞别了寺里的师父,一道退出。天已黯然了,车灯如流萤穿梭,织出一匹匹冷风,她帮他把外套的扣子扣下,他顺势掌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紧紧的,仿佛她已是流萤。
僧行
她只能在书房里另辟一角布置佛堂,说是佛堂也着实简单了,不过是几本佛经,一瓶长青竹、一串念珠,及一尊从古物杂货店里偶然见到的木雕观音像;左手倒提净瓶右手执杨枝,已然将甘霖沥洒了,净水是雕不出来的,就用一对隐隐然的愁眉来传神。观音所立之处,显然是人世的悬崖,衣裾飘带都奔然;裸足硕大,不知行走过几生几劫?可憾的是,后来收藏的人任积尘木蠹去锁它读它,把足肉、衣衫都读朽了。她抱着这尊观音回家,倒像抱着久被蒙尘的心,眉目之间戚然有悔。
这日早课,她正襟危坐于案前墨诵经文,忽然婆婆推门进来,说是有话要问。她赶紧起身,延请婆婆入坐,自己则靠着案角坐在地毯上,脑里还留着经文中的警句,婆婆是怎么起头的她毫无用心,大约是蔬果油盐一斤多少钱、午饭熟透了没?菜肴热着没?……猛然,一句话打得她如梦大醒:
“……他说你不想生孩子,有这件事?”婆婆问。
她一时语塞,面色凝重,仿佛泰山崩于前。门外,公公故意来来回回地走着,无非也是要听,她觉得进退维谷,没有一个余地。
“你信佛吃素,我们不反对,不传后代,这就不孝。我们老了,能活多久?娶媳妇进门就是图个孙子抱抱。你要为两老着想。”说完,一扭头回房去了。
她看看时间,该去上班了,穿戴完毕,轻轻敲着婆婆的门,说:“妈,我去上班。”逛过客厅,公公正在看报,她退一下也向他说:“爸,我去上班。”
出门,她宛如得了天地,每一步都坚定若石,向上的心亢奋着,看看穿高跟鞋的脚,若是裸足多好!她找着公用电话,想告诉他这些。一接通,他显得很急:
“正要找你,刚开完会,我必须到东南亚一趟,大约半个月。”
“很好呀,什么时候走?”
“后天。”
“回家再说吧!祝你今天好。”
“祝你今天好。”
她突然有了“送行”的预感,路,似乎要分道。
他临走的前一晚上,不知怎地对她特别呵护,旖旎的话也特别多。她坐在床上帮他整理行装,一点也没有眷念,仿佛是极自然的事。倒是他,免不了一些常情,叮咛个没完。她只是莞尔,那日电话里的知他要远行其实已送过一回了,她现在一面理装一面向的是他出门在外的奔波样,那还需要什么话别不话别的?他从后头拦腰抱了她,她未及想到他回来的模样。
“抱我做啥?”她反身问。
“还能做啥!”说完,为她宽了衣。
灯都熄了,列像是巫山的黑夜,可以恣意的翻云覆雨。夫妻不象是天与地吗?若不禁这番补缀,沃土上何以能草木莽莽?他于是在顿足奔赴之前,天经地义的对她耳语:
“生个孩子吧!”
她轰然后悔,不是都说好了“生得了儿身,生不到儿心”子嗣之事莫提?她嗫嚅着:“你……怎么……变……卦?”翻身挪移,及时解了一危。他闭目瘫着,叫着她的小名:“……玉言!”
良久,她说:“你变了。”
夜像流寇,打家劫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