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也没了家人,金喜的大饼子脸悲戚起来,她贴着他光溜溜的背,觉得他的钱更不能要了,她叹了一口气,“都是没家的人,钱你留着,有一天总会用上。”
黑暗中,金喜热烘烘地搂着他,搂得比之前更紧,两具肉体没有性爱含义的紧紧地粘着。风扇咣当咣当地摇晃着,朝两团肉吹去丝丝凉风。
那人许久没有体会过人世的关怀,丑陋的、善良的金喜让他感动,他的心让陌生的温暖温润了,他转过身与身边的那团肥肉搂抱在一起。他问金喜,问:“你不贪钱,走上这条道时挣扎过吗?”
金喜已经困极,呼噜声就将响起,他的话捅中了她的伤处。她一骨碌坐起来,金喜激动地说:“怎么不挣扎,第一次,我死死抓住自己的裤头不让人脱,那人脱不下要走,我想到明天连吃饭的钱也没了,拖了他回来。拖了回来还是抓着裤头不放手,他又要走,我干脆自己脱得光光的,不挣扎了。”
金喜说完自己的第一次,大咧咧的金喜有些哀伤,“没有人天生喜欢做鸡。”
那人想了想,他也慨叹:“没有人天生喜欢做坏人。”
“对。”金喜很赞同他的话,狠狠地点点头。
那人又说:“以后我没地方住了,我还来,行不?”
“行。”金喜在那人的光屁股上狠狠地一拍,爽快地答道。
不久之后,老鲁果然又来了,来了一次,又来一次,他来找金喜不是为嫖金喜,他把金喜的家当作客栈,他不敢住店,一段时间后总会在她家呆几天。金喜话多心眼却不多,为人朴实不贫财,不像金喜那些老姐妹想钱想得肠子都打结。当然,他不会让金喜吃亏,会把因他到来,金喜不能出去揽活回家的损失弥补上。金喜她也逐渐明白老鲁在外做些什么营生,比如在古梅路听到某某地方,某个厂一夜间给搬了很多东西;某条路的电缆给人剪了,说不准就有老鲁的一份子。
如果忽略老鲁的职业,他是个好人。对更甚于他境况的金喜充满同情,他把她当朋友、当亲人看待。只要不用开工,他就来这歇息。他在生活简单、要求简单、想法也简单的金喜身边,可以让他找到快乐。生活就是这样,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很容易说到一块抱到一块,在严寒中互相偎依取暖。
金喜回到巷口,看到小红站在她家门口,一边织着毛衣一边与老鲁说话。一身透着狐骚味的小红,嗲着音调说话,说着说着捂着嘴笑。金喜一看到小红,大饼子脸立马拉了下来,一脸的不悦,她加快了步伐。
金喜的不悦是有道理的,小红确实想在金喜与老鲁之间插上一脚,她后悔当初她走眼了,没有把老鲁领回自家,不至于象现在被人折腾个半死也挣不到老鲁给金喜的钱。
小红看到金喜回来,心虚地说:“金喜回来了?”
金喜扬着她那张大胖脸,用肥胖的身躯堵住门口,冷冰冰地说:“进去坐啊?”
小红装作织毛衣,躲开金喜灼灼逼人的目光,“不了,我到姐妹家串门去,等一会要出去做事。”小红讪讪地朝金喜笑了笑,离开了。
金喜叉着腰,对着小红的背影呸了一口水。
老鲁每次过来,都把金喜的家弄出些家的氛围,这种氛围老鲁喜欢,金喜也喜欢,有时候两人都产生一种对方是家人的错觉。
“以后少搭理这种人。”
屋子一角,一个电饭锅,一个小铁锅架在煤气炉上,这算是金喜的厨房。老鲁正在黯淡的厨房里忙着炒菜。他问:“你喝醋了?”
金喜对着老鲁呸了一口,她气鼓鼓地说:“我担心你被人坑骗。”
开饭前,老鲁从身上掏出个鼓囊囊的包,从里面抽出几张人民币给金喜。“我这次住三天”
金喜接过钱,大饼子脸却不见一丝喜色,而是一脸的担忧。“你又去干那事了?”金喜不喜欢老鲁做这行当,但她脑子简单,她不懂得如何劝说老鲁,她只懂得替他担心。
老鲁替金喜倒了一杯酒,他安慰金喜,“不会有事的。”
金喜一饮而尽。酒喝下肚,胖金喜突然有点感触。“要是那一天你不能来了,我会难过。”
四
日子过得很紧凑,当觉察吹过的风透着丝寒意时,不觉间已是初冬。冬天来了,农历新年也就近在眼前,过了农历新年,就是跨入了下一个年头的门槛,波澜不惊的一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
金喜和她的那些姐妹,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齐唰唰地又将增添一岁,她们是最经不起岁月捣鼓的女人。
这群有些丑陋的女人,腰身本就不细,还继续失控地发福,身体像吹了气的气球,一天天地膨胀。身体是她们唯一的本钱,一直以来,她们只能在身体上动脑筋,穿着无袖的背心,露前面的深沟、后面白花花的肉,去勾起在古梅路里出没的那些男人的色心。如今胸下垂了、粗腰堆满赘肉、皮肤不再光滑,用以勾起男人肉欲的东西还剩下什么?
春香与阿玉说要回家了,她们回家后永不再返回古梅路。
姐妹们很诧异。“你们真的决定走啦?”
“老得连头发都快掉光了,谁还会花钱买我的老X,我赖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春香爆了一句粗口。
儿子读高中那年,春香为给儿子挣学费来到古梅路,如今她的儿子大学毕业,还找到了工作,她打电话给她的男人,她说她在外折腾累了,她想回家。
那个对她的工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男人说:“这些年你受苦了,回来吧。”
她男人的话,惹得春香泪如雨下。
而阿玉,她是在男人车祸死去那年来到古梅路。儿子是死去的男人唯一留下的根,婆家不允许阿玉带儿子离开,为了让年幼的儿子以后有一套房子结婚,她豁下脸皮操起这行当,如今儿子的房子建好了,她可以放心地去改嫁。
每个人的遭遇不同,但不幸是相似的。
春香与阿玉一走,古梅路就剩下金喜她们五个,人少了,对于金喜她们来说,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旧城区就那么大,古梅路就那么长,能容下的人就这么多,姐妹中走了两个,按理说剩下的女人挣钱应该要比以前要容易。
但世界往往不如她们所愿,不会轻易打破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