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星期天，郎梅早早就起了床，吃过饭到公园唱歌去了。公园里有一个自发形成的群众性合唱团体，胡全夫妇常参加这个活动。胡全却一直睡到九点半，也不是说瞌睡劲就那么大，睁着眼躺在床上，要的是一种“自由”的感觉，“想什么时候起床完全由自己决定”，在单位受了五天的束缚，就这两天能够像娜拉说的“我是我自己的。”要的就是这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胡全悠闲地在早餐点上吃了饭，“吧咂”着嘴朝公园走去。郎梅打来电话，“还在睡？你不怕痔疮犯了，疼死你。”
“早起来了。”
“你在哪呢？”
“路上，快到了。”
胡全来到一十字路口，面前横向的路，正前方是红灯，左右是绿灯，所以还不能通行。但胡全看着往两边拐的车少，又想起郎梅那张大嘴，就决定违背“赤子”之心闯一次红灯。他顺利地穿过了斑马线，在斑马线尽头被一位交警拦下了。交警敬个礼，说：“同志，你闯红灯了，罚款十元。”胡全一下怔住了，他四下看了看，疑惑地说：“罚款？”交警不动声色，“对。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同志。”“不是，这什么时候开始罚款了？”“从今天早上九点开始，市里决定治理行人违规横穿马路。”“我不知道啊！”“我们已经在电视上宣传一周了。同志，请你配合。”“昨天横穿马路还没事，怎么今天就罚款了？你们也没有写个告示牌啊？”
“你，站住！”交警突然手往旁边一指，跨上几步，又拦住一名行人，又敬了一个礼，对这位妙龄女郎说：“同志，你闯红灯了，罚款十元。”“红灯？”女郎疑惑地四下看看，突然换了一副笑脸，“警察哥哥，我这次没注意，以后不会了。”“不行。请你配合我们工作同志。”女郎又两边瞅了瞅，突然撒腿就跑。交警一下瞪大了眼，等醒悟过来，女郎已无影无踪了。胡全站在旁边，看交警正发愣，也趁趁磨磨地想逃离现场。但交警一下子盯紧了他，把原应对付妙龄女郎的劲头也集中到了他身上。“同志，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胡全指指女郎逃跑的方向，“她，她……”“她我们会处理的，摄像头已经把她拍下来了，我们会对这种行为加重处罚的。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胡全觉得心里委屈极了，但还是把手伸进衣袋。他刚要把钱掏出来，突然一个女子冲上来揪住他的胸口，“你这窝囊废，你这是干啥？你咋这么没用。”胡全惊得简直魂飞魄散，半晌他才看清面前这张变了形的脸长在他的妻子郎梅的脖子上。“人家整天闯红灯也没事，你老实了四十多年，第一次闯红灯就被人抓住，你咋这么背运？我跟了你算倒了八辈子霉了。”边说着，郎梅边泼妇一样用手扑打他的肩背。“你还算个男人吗？红灯都不会闯，人家贪污上百万几千万都抓不住，你过个马路都能被警察逮住，你真成人物了。人家咋就看见你了，评先评优不见你的影儿，人家要抓坏典型了，你咋这么会赶趟就上来了，你长这脑壳是不是就专为吃枪子的。”胡全被郎梅揪着搡来搡去，眼镜歪了都扶不及，要是他知道此时周围已围了上百号人在看他的热闹，他一定愿意自己就站在一个劣质窨井盖上，井盖“哗啦”一烂他愿意躲到下水道去。但此时他是被郎梅搞昏了头，脑海成了一海浆糊。“你真是一个才子，才子男装那广告是不是你做的。人家女的都知道肚子底下长着两条腿，你那肚子底下是两根烧火棍？我还跟着你干啥？走，咱离婚去。”郎梅揪着胡全的衣领就往公园方向拉。交警伸手想阻拦，说：“嗨，嗨，他罚款还没交呢！”
郎梅立即又挥起手扑打到胡全身上，“你这窝囊废，我咋会看上你哩！我要找个交警能受今天这窝囊气？你看人家吆三喝四，人五人六，跟美国国务卿似的，再看你，一看就是老百姓，连村干部都不是，你还做男人干啥？你跑墙旮旯里把自己废了算了，你活得还像个人吗？”
交警皱起眉，挥挥手说：“你们走吧，快走吧。”然后又对围观人群说：“快散开，散开，不要妨碍交通。”
到公园门口，郎梅松开手，理了理头发，不满地瞥了胡全一眼。而胡全扯扯衣襟，勃然作色，“你这是干啥？丢人不丢人。为了十块钱，啊，十块钱，就把我扯得跟小鸡娃似的。啊，值吗？就十块钱，你跟钱就那么亲？钱比你爹娘老公还亲？啊，十块钱。”
郎梅冷冷地说：“十块钱咋了？我就问你，你为啥要给他十块钱，他为啥不给你十块钱？”
“我违反交通规则了，我愿意，知道不？就十块钱，我再没用，十块钱我也出得起，把脸丢马路上。我要脸，知道吧，脸——”
“你咋这么拗？平白无故你给他十块钱，这就不丢脸？让别人随便欺负，你就不丢脸？在单位里受领导欺负，在大街上也得被人欺负了你才舒服？是不是贱，不受人欺负就骨头痒？”
“只有你欺负我。我违反交通规则了，就应该受罚，这不是欺负，这是遵纪守法，是有法必依，违法必究。”
“那人家为啥只究你一个？那么多人违反交通规则，几十年了我天天违反交通规则，咋没人究我，只究你？这不是欺负人是啥？”
“今天人家才开始治理，过去是没人管，以后有人管了，做人就得遵守规则，以后你违反交通规则人家照样追究你，别以为自己能。”
“谁说以后就有人管了？全市多少个路口，多少个红绿灯，有那么多警察整天守着？你以为警察都是活雷锋，做好事不用发工资？你闯个红灯算啥屁事？多少贪污腐败还管不过来，人家管你闯红灯？你以为自己一个小百姓就这么金贵，人家整天弄一群警察管着你过马路？”
“今天抓住我了，就算我倒霉，我认了。你管得着吗？”
“你这个窝囊废，我咋会嫁给你这种人……”口里骂着，郎梅又泼妇一样扑到胡全身上扑打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