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启、藤井树样:
你好吗?我很好。
前几天,我跟秋叶先生一起上山,去探看树罹难的地点。这是秋叶先生提议的,他很坚持这个要求,就像当初他也非常坚持要找出你的真正身份。那时的任性带给你许多困扰,真的非常抱歉。在上山途中,我多次恳求秋叶先生取消行程,但秋叶先生不答应,他说我们不能再退缩,需要坚强的面对这所有一切。我并不是被他说服,而是我蓦然发现,秋叶先生似乎已打定主意,要进行某件重要决定。
后来我才明白,活在对树的“记忆”中的人,不只我一个人。树的死,除了让秋叶先生失去一位好友,还使他对热爱的登山活动产生了恐惧感;尾先生甚至当起登山嚮导,为的是一生补偿他对树之死的无能为力。他们心头都受著莫大遗憾的鞭答,而这遗憾已无再挽回的机会。我想,秋叶先生的压力应该最大吧。
近来,他对我俩的暧昧不清的关系已不太耐烦,我觉得这是因为,他心头有著对树的愧疚感。毕竟他是在树去世之后,才开始与我交往。而愧疚的压力,背叛挚友的罪恶感,一定成了他夜裡的梦餍。我已经可以了解他近日的坚持为的是什麽。坚持探查你的身份,是为了在我中除了对树深深的思念外,也包含我对树的愧疚。
树已经走了两年,这些日子来,秋叶先生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我实在不能辜负他的深情执著。可是当我的心思愈靠近秋叶先生,心头背叛的罪恶感就愈重。或许是我软弱吧!我不敢面对我内心的真实感受。我告诉我自己,可不能背叛树的爱意呀...道德把我重新拉回对树的思念。我比以前更努力思念树,我依然对我的爱情忠实。我愈去补捉他的点点滴滴,我发现我的内心愈平和。
可是当我发现你的存在时,我突然怀疑起我的“忠实”为的是什麽。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实,那天你牵著单车,找寻呼唤你的声音来源不果的时刻,我已在不远处清楚的望著你。是巧合?我遇见了另一个“我”,一个拥有树前半生的“我”。我开始明白一些事,也开始怀疑我存在的意义:可能我只是一个替代品?我奉为生命支柱的爱情,竟可能只是一场欺骗?!我有些恐惧,害怕我的过往成了虚幻的泡沫。不过,我还是相信树的深情,我还是无法割捨对树的思念。只是,我害怕证实这所有猜疑的真相。只要不去深究,我的爱情,我的存在,不会有被摧毁的危险。我可以愉悦的继续与你笔谈,聊树清涩的中学生活,聊那段我未曾参与的岁月,让树的回忆佔满我的生命。
但是秋叶先生还是打破了这个平衡。那天,在山上的清晨,他对著树长眠的山脉疾呼,向树发出我俩新关系的宣言。我有点感动,也羡慕秋叶先生的勇气,羡慕他能说出内新话。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麽我会羡慕秋叶先生这些事,因为就算我想说,我又能说什麽?我又想说什麽?这个难题只困扰我一瞬间,秋叶先生狠心的推我一把,要我也跟树说说话。
我恳求秋叶先生饶我一次,他没答允。我蹒跚的踩在纯淨的雪堆中,这次不再有人帮忙我,我必需独自去面对树,面对树的记忆,面对我的罪恶感,面对我的爱情。一个踉跄,我整个人跌埋进雪堆中。雪传来阵阵冰寒,树躺在这又冻又冷的地方,一定非常孤苦凄凉。我心口好痛,好想告诉他我的心情,告诉他我两年来的境况,告诉他所有,所有....。可是待我开口时,我却只能呼喊著:“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泪已经奔出我眼框,原来我最在意的是:“树,你好不好?”;嘶喊的声音发洩了我所有的情绪,层层的回音飘荡在山谷。树,你听到了吗?你,好不好呢?
我现在已明白,树分别活在你跟我生命裡不同的时空,每一段记忆,都是我们真实的生命。突然发现,这一阵子要求你回忆往事的无礼要求,原来只是我心中的不甘,不愿跟别人分享树的记忆,所以我咨意的听你谈过去的树,却从未告诉过你任何树的现在,甚至我还独佔树罹难的消息。后来我才发觉,即使我再了解树的过往,拥有树全部的记忆,他的过去裡,存在的,仍只会有你。我,仍在我该在的时空中。
所以我将这一阵子你回想有关树的记忆,完整的还给你,因为这些是属于你的“藤井树”。我的“藤井树”,一直都在我的记忆中,也没人可以带走。而,树的记忆,将会完整的活在我俩的心中。
回想起我们相识的经过,觉得有如一场奇遇。原先只有我遏止不住对树的思念,后来竟也传染给你,让你也记起与树的往事,一同回忆我们心中一个很重要的人,及一段很重要的记忆。我不可思议的笔友啊,感谢这段期间有你的存在,陪我度过一段最难忘的时光。
虽然,你跟树都未曾表示,但我心灵已可感觉到,树一直都在乎著你,从中学开始,从未停歇过。不过,我还不打算告诉你这件秘密。或许,再过一阵子,当我的心情平复后,我能坦然的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