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本市最具盛名的广告公司的老总,穿的是Zegna品牌西装,住的是顶级花园洋房,开的是宝马M6。而他的夫人,更是令往来结交的众老板艳羡倾慕——高贵清雅,气韵迷人,更兼煎炸烹炒煮十八般厨艺样样精通,而且才情卓绝,已出版多本诗集、散文集,是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的美女诗人。
他甚是以她为傲,宝姿时装,Dior香水,名贵的女士跑车,为她一掷千金毫不吝啬。每每出席饭局应酬,他总喜欢带着她,收获举座惊艳的目光和啧啧称叹。更多的时候,他会将她新出版的作品集天女散花般送给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云:内人拙作,敬请斧正。这些人大多只是略通文墨,对这满纸空灵的诗作不得其义,可是却并不妨碍他们附庸风雅装模作样地前后翻阅,然后既羡且妒地长叹一声,嫂夫人才貌双全,真是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而她渐渐不满他的张扬,不肯躬身出席那些巨贾富商们的宴请,他们粗鲁的举止和满口的黄段子让她不堪忍受,且再不肯将带有她飘逸隽秀的亲笔签名的书送给未曾谋面的生意人。她以为诗为心声,要送也应送给知音或者有缘人,而不是白白被俗人作践。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喜欢上了带客人回家吃饭,开始三五人,慢慢增至十人八人甚至十数人,他喜欢看他们慨叹空间的阔绰,装修的奢华,喜欢她捧上精心准备的美酒佳肴后,食客们一面饕餮而食一面赞不绝口。这时,他会故作威严地喝令她快些上菜,脸上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志得意满。
深夜里她泪湿满巾。他不知道,她准备一桌满汉全席似的盛宴需要多长时间,从前一天精选细挑的购物,到当日天不亮即起床泡、洗、择、切、剁、煲,到客人落座后的急火烹炒,热油煎炸,起锅盛菜……无人意识到举座酒足饭饱之时,她还饥肠辘辘;而当食客们醺醉而归,他满意地横卧沙发剔着牙,她还得挺着酸痛的背脊奋力刷洗垒得小山般的碟盘杯碗……
终于下定决心离婚。任他百般阻挠万般哀求,她只铁了心沉默。名车、豪宅、数目惊人的家产以及盈利斐然的公司统统都不要,她要的只是自由身。他最终在协议书上无奈签字,嗤笑她文学女青年的矫情和做作,她却含笑转头离去,背影挺直,如释重负。
他很快迎娶了新人,是貌美如花的高官千金,他甚至暗自庆幸,因为明显的,他在生意场上如虎添翼。只是他仍然暗暗关注着她,自始至终他以为她的决绝离开是因为第三者插足,可是整整一年她独来独往,不曾和任何男人交往过密。第二年有个穷酸书生追求她,无钱无权相貌平平,他暗笑自不量力。第三年,她却突然结婚了,与那个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教书匠,甚至连像样的住房也没有,新房就设在某二流中学破败的宿舍楼内。他暗自心酸,心想她又何必呢。彼时他与第二任妻子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不能忍受妻子的飞扬跋扈,妻子也一直抱怨他自私虚荣,他想,如果现在去找她,她会不会后悔,然后,回头?
事后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去找她,因为他在书店又看到了她新出的集子。没有精美华丽的装帧,甚至不复再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她改写俗世中的烟火男女,爱人的一个微笑,一句体贴的关怀,冬日里可以用来暖脚的宽厚怀抱,生病时厨房中波波作响的粘稠米粥,争执后互铺台阶的问答,加班三个月购得的水晶饰品……全是平凡琐碎的文字,不事张扬,字里行间却溢满幸福的味道,脉脉温情,感人至深。店主踱来不经意地告诉他,据说是美女作家的自传,不买后悔哦。
他瞬间有了涌泪的冲动,看看书名,《爱情瓷器》。他终于意识到,女人,是用来疼的,在凡人的爱情世界里,大约没有女子愿意做那高高在上的名贵花瓶,虽然美丽养眼,毕竟只是虚荣的摆设;如果可以,她们宁愿做一只粗瓷老碗,盛白菜豆腐也好,盛糙米粗谷也好,只要爱人能够细细地将她们捧在手心,相濡以沫,相执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