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世中药香

时间:2016-12-15 00:11:08 

我最初看到他的时候,是一个背影。白大褂下黑色笔直的裤腿,麻布纸张外苍白的手指,以及满屋子里充斥的中药味。他从左至右,双腿挪动,那些好听的名字就以清缓的姿态一点点从他口中流出:“栀子,茯苓,桑叶,青黛,白术,望江南,河白草……”

我将头转向窗外,微风在吹,小鸟在叫,花,都已经开好。

回过头,他转身,我来不及微笑,这张脸孔就刻上心头。

素心常常笑我傻,我们坐在二楼的窗台上,肩膀并着肩膀,她的头有时候会靠过来。她说浅浅,你又是何必将青春白白葬送。

我推推她的头,楼下香味阵阵扑鼻。可北清瘦的腿从白色的运动短裤中露出来,回过头望见我和素心,嘴唇包裹不住的是一排漂亮的牙齿。素心说,可北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喜欢那个老头子。

我没有告诉素心,其实我见到林与非那年,他只有31岁。6岁的我被妈妈带去中药室,林与非穿着一件白大褂,背对着我们。他的手指苍白修长,手里拿着一张麻布纸。诺大的中药室,整面墙都被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占满,上面规规整整的用墨水笔写着各种中药名。我听到林与非说着那些美丽的名字,然后他转过身,看到我跟母亲。

他走过来时,我只看到他的双腿在面前不停的晃动,然后那只干净的手轻轻的揉了一下我的头发。我看到母亲和林与非站在走廊里说话,他的侧面,眉眼就笑作一团。我一个人站在屋子里,身体融在这杂乱的气味中。然后学着林与非的样子,从左至右,艰难的挪动双脚,伸出手指抚摸着那些美丽的名字。

回过头,听到母亲站在门外喊,浅浅,跟林叔叔说再见。我看着林与非,想对他说再见,结果却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一个吻。

林与非31岁那年,我是6岁。母亲刚刚与父亲离婚,她没病没痛,笑容时常挂在面上。倒是我常常生病,林与非也来看我,带着自己配制好的中药,用干净的麻布纸包好,外面罩上一只半透明的手提带。母亲去上班,林与非就在家里亲自熬药,狭小的厨房里,他的背影恍惚映入我眼帘。中药,取三片生姜做药引,稳火,水过三指,熬三次,每次药熬干,倒入碗中,三次熬成两小碗。我坐起身,林与非的手就放在我的背上扶着,他说浅浅,药不苦,乖乖的喝下去,病才会好。我看着他的眼睛,林与非的眼睛里好象有无数的星星,闪啊闪啊总是能让我看到许多光芒。我真的没有觉得中药苦,林与非每天来三个钟头,用2个钟头熬药,陪我说话。一个钟头给我讲故事。

他讲金庸的武侠小说,里面的人物都有很好的轻功。我说林与非,轻功是怎么练的。林与非的眉眼就挤成一团,他说浅浅,你真的想学?

我幻想和林与非飞翔在满是星星的天空上,我们一起飞翔,直到看到月光。

他说等妈妈回来了,就让她在院子里种一棵小树,等到浅浅病好了,就在小树苗上跳来跳去。等到小树渐渐长高,浅浅也在慢慢长大,那时候,无论它是小树还是大树,你都会轻易的跨越。

林与非陪伴了我三个月,我的右腿完全恢复。甚至在后来的日子,我开始渐渐忘记那一次车祸,能够想起来的只是林与非好听的声音,和那个关于小树的梦想。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素心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可北。6岁的那场车祸,让我的右腿骨折,康复之后,也没有学骑脚踏车。可北说,浅浅,以后让我来送你回家好了。

我坐在可北的身后,嗅着他的白T恤,风吹起来的是我细弱的长头发,有时候沙沙的掠过可北的衣袖,发出微弱的声音。可北偶尔回头望我,眼里带着笑,面却红通。

是谁说过,17岁已经是恋爱的季节。我将身体隐藏在可北的背后,脑子里却是12岁林与非挥手告别的身影。可北年轻的身体上没有林与非的味道,他抱着篮球的手指不会有中药味。

那一场告别,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红了双眼,她站在机场大厅双手从林与非的脖颈紧紧的环绕过来,我站在原地,看到母亲的泪水一点点溢满双眼,然后从眼中滑落至脸庞,无懈可击的面容,眉毛眼睛嘴巴就纠缠到了一块。像林与非每一次微笑,区别只是我看到她的痛苦。我再也不想看下去了,于是手中拖动着林与非的行李箱,像每一次在中药房里,轻轻的伸出手指,从左至右一点点挪动双腿,我的手指从母亲的身体上,一点点触碰到林与非坚挺宽厚的脊背。仰起脸望他,他的眉毛和眼睛仍然弯下来,那样好看的笑容。

我忽然明白一个真相,母亲是深爱着林与非的人。只是她爱错了对象,林与非不爱她,若是爱,他一定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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