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枚下班回家,快到家门口时,她突然看到路边新开了一家瓷器店。店面灯箱闪动着一对青花瓷瓶,一只青底白花,一只青花白瓷,互相映衬,十分漂亮。信步走进小店,杨枚发现里面的瓷器琳琅满目,花青斗彩,白描青红,无不制作精良。
转了一圈,杨枚一下子喜欢上了一只双耳瓶。双耳瓶有一尺高矮,绘着两只青蓝莲蓬,令人一见便爱不释手。可看看标价,她吃了一惊,竟然卖3000元。她在一家工厂上班,一个月只挣800块。别说3000,就是300块对她来说也很奢侈。
这时,店主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一身青衫,面目英俊。店主问她,喜欢这只青花瓷?杨枚笑笑,说太贵了,店主说青花瓷能遇到喜欢的人,也算不白烧它一场。杨枚摇摇头,走出了瓷器店。
回到家,她一直念念不忘那只双耳瓶。如果拥有了那样的青花瓷,天天看着都该是幸福的吧?
从那天起,杨枚每天下班都去一趟瓷器店。痴痴呆呆地看着那只双耳瓶,唯恐它突然会被别人买了去。不过,令杨枚惊讶的是,她每来一次,店主就要把价格降低一回。从3000到2000再到I000,他似乎在试探她能承受的底线。
偶尔,当她从双耳瓶间抬起头,会看到他的目光一闪。好像他一直都在盯着她。这让杨枚的心怦怦直跳。
这天,从工厂领了工资出来,杨枚直奔瓷器店。店门开着,店主正坐在柜台前吃馄饨。鲜虾馅的馄饨,搁了醋和一层红红的辣子,杨枚一进门就忍不住要咽口水。这正是她喜欢的吃食,鲜虾馅,放醋,多多地搁辣子。她朝店主微微一笑,店主问她,要不要吃?还有一碗。杨枚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双耳瓶又降价了,这次降到了400。抚摸着洁白细腻的青花瓷,杨枚毅然掏出400块,将双耳瓶抱回了家。
父亲正在做饭,见她抱了瓷瓶回来,先是吃惊,接着便有些大喜过望。
“这瓶子真漂亮。用它装什么?”父亲问。
“玫瑰花瓣。”杨枚脱口而出。
父亲一愣,杨枚也发愣。家里,可从没有过一朵玫瑰,杨枚还没男朋友,谁会给她送玫瑰?
吃着饭,父亲说自己有几本关于青花瓷的书,如果她喜欢,可以拿去看。杨枚点头。不知怎么,自从街边开了那家瓷器店,她似乎一下子喜欢上了青花瓷。当然,还有那年轻店主。他看上去温和细致,对每个顾客都极有耐心。
杨枚对那些介绍青花瓷的书籍,几乎是爱若珍宝。她如饥似渴地读着,从青花瓷的历史到制作工艺,读了一遍又一遍。书中许多地方画了红线,杨枚发现凡是画红线的地方,她都非常感兴趣,不愧是父女啊!
渐渐地,杨枚和店主熟了。知道他叫陈志诚,读的是中央美院陶瓷专业,毕业后一心制作青花瓷。这些青瓷,大部分都是他烧制的。
原来摆放双耳瓶的位置,现在放着一只缠枝花纹碗。一见之后,杨枚又是十分喜欢,恨不能一下子就据为己有。见杨枚怔怔地盯着瓷碗,陈志诚说她真有眼光。这只碗和双耳瓶同属一个系列,风格硬朗,古朴稳重,是难得的佳品。
“如果你喜欢,就200元卖给你吧。”陈志诚说。
那只青花碗,标价4000元。杨枚几乎是受宠若惊,问为什么会这么便宜给她?陈志诚笑,说瓷碗是他的,价钱也是他定。
杨枚欢天喜地捧着瓷碗回家,一进屋就摆放到了书台上。这宽大的书台。瓷碗里放些五彩石,该是多么美妙!
见女儿一直躲在屋子里欣赏自己的青花瓷。父亲半开玩笑说,他还有些钱,不如送她去学制瓷?
“真的?”杨枚睁大眼睛问。
“你想学就是真的。”父亲说。
杨枚笑着说想学,特别想学。
杨枚真的去学制瓷了,她的师傅,就是陈志诚。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陈志诚,竟是父亲的忘年交。
窑场在郊外,距离窑场不远处还有一个瓷器店。杨枚说市里的瓷器店似有些多余。陈志诚笑了:“怎么会是多余?如果不在城里开店,怎么会收你这么漂亮的女徒弟?”
杨枚哑然失笑,她一点儿都不漂亮,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围上帆布围裙,杨枚从最基础学起。采石制泥,淘练泥土,拉制坯器……陈志诚教得十分耐心,一遍又一遍地示范,不厌其烦。起初,杨枚怎么都不上路,手脚笨拙,弄得窑场颠三倒四,一地狼藉。可是,当她入了门,竟学得飞快。不仅悟性极高,而且双手灵巧,几乎每天都要给陈志诚一个惊喜。三个月后,她娴熟地掌握了制瓷的全套工序。
“你真是天才。普通人至少得学三年。”陈志诚连连赞叹。
“也许我前生就和青花瓷有缘。”杨枚说着,俏皮地一笑。
又过了两个月,杨枚已经烧出了品质绝佳的青花瓷。瓷器出窑,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作品。灵秀古朴的双耳罐,绘图大气,端庄中透出秀美。陈志诚走到她身边,杨枚一瞬间喜极而泣。朝夕相处中,她早已深深喜欢上了陈志诚,只有烧出最好的瓷器,她才有勇气向他表白。
杨枚的青花瓷越烧越好,一时间大有超越陈志诚之势。杨枚也奇怪,再复杂的图案,她一点即通,有时候还会无师自通。
一晃,杨枚的生日到了。陈志诚说有礼物要送给她。
那天晚上,杨枚烧了满满一桌菜。父亲坐在桌前,看着她系着围裙如穿花蝴蝶般,笑得合不拢嘴。
六点钟,陈志诚来了,怀里抱着大束玫瑰花。一枝花梗上,居然系着一枚白金戒指。杨枚吃惊地看着他,陈志诚说:“这枚戒指,迟到了两年。”杨枚不解。陈志诚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眼睛里竟涌出了泪花。父亲拍拍陈志诚的肩,转身进了里屋。陈志诚从包里拿着一张光碟,放进了影碟机。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杨枚和陈志诚。两人在小窑场,正和泥制坯。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淌下来,陈志诚递过毛巾,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等我烧出双耳青花瓷。”杨枚说。
陈志诚摇头:“如果你一直烧不出仿元青花瓷,是不是就一直不会嫁给我?”
“我一定会烧出来的,我还要用它存放玫瑰花花瓣。所以,你就准备好大束的玫瑰花吧。”杨枚回过头,朝陈志诚嫣然一笑。
呆呆地看着屏幕,杨枚一点都不明白。陈志诚缓缓地说,他们原本是大学同学,已经相恋五年。结婚前,就在他们烧制最后一批仿元青花时,窑场发生意外。她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却再也不记得制瓷,不记得陈志诚。医生说,她患上了选择性失忆。
出院后,她变得笨手笨脚,很多东西,要从头学起。按照医生的建议,为了不让她感到落差太大,陈志诚和父亲隐瞒了她制瓷专家的身份,让她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
怔怔地望着陈志诚,杨枚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门前的瓷器店是专为她而开的,她买回的,都是自己亲手烧制的青花瓷。
原来,陈志诚又从头爱了她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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