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0月,深圳温暖暧昧的秋天。
我一直忙,忙着搬家,看求职指南,找工作,带着两盆栀子,浪人般在城市穿梭。
迷乱盲目的日子、偌大的城市、迷茫的钢筋水泥森林、灯光昏暗的地下铁……一趟趟列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没有声音,没有烟尘。只有我,捧着栀子,脚下是黑色旅行包。
一切,像极了一个虚幻的梦。
我刚从男友家搬出来。名符其实的“家”,父亲、母亲、妹妹、他,五脏俱全。我和他的妹妹挤在一起。
傍晚,屋里亮起昏黄的光,全家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联播、还珠格格、纪晓岚,还有香港明珠台的旧电影。粤语片子里,个子矮小的周星驰在电视盒子里呲牙咧嘴,全家幸福的哈哈大笑。
我听不懂粤语,看不懂电影。我跟着大家,呵呵,一起笑。
和林一起在北方上大学。毕业后,他回深圳。我日日和他通电话,熬不住思念,一个月后,买了火车票到深圳。虽然,他并没有邀请我。
异乡陌生的城市,我来时,只带着两盆小叶栀子。
林在火车站接我,牵我的手,带我去麦当劳、星巴克。他的手心温暖干净,手指骨节均匀,摊开了,像一方洁白的手帕。
4年,他一直这样牵着我。从食堂到图书馆,从小树林到高大的教学楼。教学楼前有一排小叶栀子树,夏天开白色的香花,微风动处,暗香汹涌。我莫名感动,心甘情愿被他牵着,从北方到深圳。
2
到深圳的第二天,我开始找工作。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工作,没有户口,是个标准的外来户;而且,住在林家里,我也有尴尬和不方便。但在人才市场,我屡屡碰壁。每个人,在我面前走动,都是冷漠的表情;只有林,冲我温暖地笑。他的牙齿,尽管是阴天,也能反射耀眼的光。
那天,从人才交流中心回来,林家灯火辉煌,隔着门,有愉快的笑声。
推门,我看到林和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沙发上,显然是家庭聚会的主角。我一时怔忡,在门口傻傻站着。林的母亲将我拉到女孩面前,细细介绍:“林大学同学,在深圳找工作,暂住我家;这是小奕,林高中的女朋友。”
没想到会是这样,在长椅上坐下,我一言不发。林看我,在些不忍,却没有说话。
热闹的气氛继续着,所有的人都在笑。我也笑。心仿佛跳到口里,一张嘴,就会蹦出来,胸口则只剩下空落落的痛。无依无靠。
小奕走了。客厅里,小妹与母亲争论,母亲的声音隔着门,隐隐约约:“她不过是个外来妹,连粤语也听不懂……”
我对自己笑。小时候英语发音不标准,妈妈带我去补习班学标准伦敦音,老师拽着舌头教我改正;大学,流行美式发音,我听坏了4个随身听;毕业到深圳,又有人开始嘲笑我不懂粤语了。我是外来妹,但谁又不是外来妹?这个小小的渔村,90%的人都是来自农村。谁又不是外来妹?
但是林,为什么你不说话?
3
在网络公司面试,人事主管在大班桌后面,不抬头看我,却问我:“为什么应聘这份工作?”
“我学市场营销,大学成绩优异,工作能力强。”我提高声音,故作轻松。
他依然埋着头,不看我。
心一横,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需要这份工作,我缺钱!”
他终于注意到我。牛仔裤,白T恤,长发高高束起,拖在脑后。表情倨傲,眼里却有隐隐的泪。
我的简历上被注上红色标记。“明天,你可以来上班。”他说。
所有的求职指南上都没有这一条,那上面只说不要孤注一掷,只说一定要自尊自信。但那时,哀伤扑面而来,铺天盖地,我来不及思想。
我的新工作,是网络公司的OL。有了钱,我在公司附近租小小的单间,白色的墙壁,淡绿的窗帘。买了电视,我也看周星驰的粤语片,《喜剧之王》,一遍一遍地看。张柏芝对周星星喊:“你愿意养我一辈子吗?”
周星星坐在宝马里,身边是成功而明艳的莫文蔚。我终于看得泪流满面,不为周星星的爱,只因我能听懂他们的粤语。现在,公司里、马路上,我能听懂所有人的粤语;我的皮肤,在热带炽热的阳光下,是微微的橄榄色的黑,走在大街上,与一般人无异。我不再是外来妹。(责任编辑: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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