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负3.15公分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接听表妹从加拿大打来的越洋电话，一边从后视镜里往外看。一辆小奥拓慢慢地滑过来，一点一点地接近我……就在我一声如梦初醒的“不!”刚喊出喉咙，奥拓的小脸蛋和我的车屁股“咔嚓”一声，撞了!
顾不得表妹焦急的询问，我气急败坏地跳下车，扬着手提电话冲过去。pOLO的保险杠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奥拓的大灯一塌糊涂，头部简直要嵌了进去。两车契合足有3.15公分。
奥拓的车窗慢悠悠摇下来，和它撞车的动作一样从容不迫。我大怒，正要质问，车窗里探出只黄色可卡毛乎乎的秃头。这个小畜生冲我友好地吐着舌头，大耳朵在车内空调的吹送下活像一个飞行员。里面还探出一张戴墨镜的小脸。严肃地抿着嘴，若有所思地看着现场。
“我、我停着呢你还撞我?”我一气就结巴，一结巴就更气。
“是吗?”她仍很从容，又气我一个倒仰。
“那你说怎么办吧。”我说。
她沉吟一下，说：“私了怎么样，我赔你一点钱，咱们就一拍两散互不相干。”
为了男人的尊严，主要是不能容忍她说话时轻描淡写的语气，我当即愤然拒绝了她的提议：自己平常关车门都舍不得下重手，她居然这样对它!于是我强烈要求依法解决她的此次“肇事”。
她耸耸肩，算是用一个无所谓的姿态表示了认可，我忍着心疼站在大太阳下给122打电话。自始至终她都没下过车。交警抄了我们的车牌，听了事实陈述(主要是我一个人在汗流浃背地陈述)，公正地裁定她应负主要责任，而我，由于停的地方也不是很对，所以也要承担一定的次要责任。
这已经很让我扬眉吐气了，威严地望向她，她却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美女了不起吗，这么牛？!
分手时，她吐出句凉丝丝的话：“保险杠不就是挨撞的吗？”
保险公司，1米远
后来的日子我们不停地在保险公司、修车厂和交警队之间奔波。频繁时，几乎每星期都能见上一面，我知道她叫“小倩”，和那个著名的女鬼一个名字，可见不是好人。
小倩每次出行似乎都要带上她的“爱犬”，听说小家伙名叫“臭臭”，倒是名如其人，老远就可以闻到它老人家的臭味儿。但据小倩说那不是臭味，是可卡的体味儿。当然她不是和我说，是和保险员闲聊时让我听到了一耳朵。小倩是不屑于和我说话的，自我决定依法解决争端那刻起，她就没再直接和我说过话。所以虽然我们总是联袂出现在各种场所，但我们仍然形同路人。
我听人说，她撞我是忘了拉手闸，忘了拉手闸是因为臭臭急着下车如厕。
——在我看来都是没道理的事，尤其是和她在保险公司的最后一次会晤，简直没道理之极。
所有的调查取证鉴定都结束了。我们开始进行赔付。事情听上去很复杂。保险公司分别向我们理赔，然后，我们依据各自的责任互相赔。我的损失测算出来是1000块，她负75%的责任，于是她要赔我750块；可她的损失居然有4200块，我负次要责任赔她25%，就是1050元。复杂的计算之后的结果是，最后我居然还要赔她现金300块。
次要责任赔主要责任?!
虽然工作人员反复给我解释，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坐在一米间隔的桌子两端，她眯缝着漂亮的眼睛用刻意消除感情色彩的声音对我说：“请你赔我300块。”我学着她的玩世不恭说：“对不起，我没有300块。”
小倩笑了笑起身离开，一副胜者为王的气派，经过我时甩过来一句：“谁叫你不私了，我是学法律的，我会吃亏么？”
我独自对着一米远的距离，觉得人生真是不公平。
百货公司，30公尺
回国休假的表妹使我的一切活动搁后，盛夏里除了要陪她Shopping，还要当车夫造访同学网友，苦不堪言，撞车的事也就慢慢地淡了。有时接到小倩催款的电话，就坦白地耍无赖。反正她也不是真的要索赔，说不定是看上我老实好欺负了呐……
某日，表妹心血来潮要逛百货公司，说是夏季衣服都在打狠折，她要去捡漏儿。作为钱袋，我自然又是责无旁贷尾随。
刚跟她走进一家叫“例外”的专柜，我就觉得头皮一紧，好像进入了某个熟悉有恐怖的电磁场。当时专柜里女人攒动，加以竞相试衣千奇百怪，一时我还难以识别是遇上了哪位“故人”。表妹出去才两年却显然对国内的丝绸衣服重新发生了兴趣，就在她的手伸向一件桑蚕丝的连衣裙时，我像白天撞鬼一样汗毛倒竖——小倩!
小倩也正兴致勃勃地去拿那条裙子，两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就这样相遇了。不幸的是，我的债主和表妹竟看中了同一条裙子。
我只好含笑和她打招呼，小倩却不屑地扭过头去。空气中弥漫着暧昧又浓厚的火药味儿，连售衣小姐都感觉到了，一边手忙脚乱给我身边两个女人拿各自适合的SIZE试衣，一边幸灾乐祸地拿眼角瞟我。我也无由地紧张起来，觉得自己负有解释的义务，但又不知从何解释起，只好乘表妹换衫时谄媚地对小倩说：“你穿这件衣服比我表妹穿好看……”谁知小倩厌弃地瞪了我一眼，兀自铁青着脸买单。大概“表妹”这个词不太让人信服，可她千真万确是我表妹啊。
小倩离去后，我松了口气。“你女友啊?”表妹调侃我，我赶紧否认：“不，不认识。”“不认识?前女友啊?”她眯缝着长眼睛恶毒地笑，我知道完了，今晚老妈肯定会鬼鬼祟祟来探察情况了。
话虽这样说，但被人误会的感觉居然还不错。
凭良心说，小倩真的挺漂亮的。不过，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呢，该不是吃我的醋吧，嘎嘎。
电话里，15.9公里
我开始觉得，有小倩这么个女友或老婆其实也挺不错。
虽然她车开得差了点，为人霸道了点；可有车开说明她能赚钱，脾气大说明有性格嘛。
也许是表妹和老娘唠叨得多了，我居然开始想念小倩。
关键问题是她已经很久不给我打电话要钱了，于是我翻出她的电话号码，主动向她示好。
“喂？小倩吗?我想抽个时间还你钱。”
“咔嗒!嘟——嘟——”
每次都这样，我要求还她钱，她一听是我的声音就挂电话，俨然不认识我了，或者还在生我的气。
我很想知道她住哪儿，可惜上次交警没问。我只能从电话号码判断她住在城市的另外一个区，那个区离我家并不很远。最近的地方，只有15．9公里。夏夜的晚风是很沁人心脾的，我于是常开车到那个最近的点，然后给她打电话。第一句话一定是：“你好，我现在距离你15．9公里。”然后就开始汇报自己一天的行程、工作或者心情。
开始小倩总是果断地挂掉我的电话，不让我有机会嗦，后来渐渐不挂了，我说得有趣时她还呵呵笑几下。有时我能感觉到她把免提开着做自己的事，听筒里总能隐约传来轻微的打字声、喝水的声音，还有走动时拖鞋在地上擦过的声音……我的话也渐渐地说尽了，开始拿着电话沉默，或捕捉来自她的声响。
夏天结束表妹登机走了，我开始坐在车里打电话，因为外面有点冷了。树叶落了一地，这让我有点伤感。这么久了，小倩从来都不回答我，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单身，这真有点让人沮丧。我说，我爸妈也去加拿大了，和我表妹一起走的，他们说我要是在国内真的没女朋友的话，不如也去那边算了，还能看着我。
小倩那边静了下来，我感觉到她在听。
“喂，你有男朋友吗?”我问。
她沉默了会儿，突然说：“你怎么知道你离我15.9公里?”
“我是学测量的。”
一阵风吹过，树叶又开始哗啦啦地掉，我屏住呼吸，等小倩回答。
宠物公园，10厘米
我听人说，10公分是恋爱最适宜的距离。
我悄悄拿手指丈量了一下，现在我和小倩的距离正好是10厘米。
我们并排坐在公园草皮前的木椅子上，这大概是我第5次约会小倩。
我准备第10次的时候就带她回家。
其实追小倩也不是很难，只要你能常昧着良心夸她车开得越来越好，能由衷地热爱给臭臭洗澡，能半夜起床去买红烧肉给它当夜宵；再加上坚韧不拔不计前嫌的品格，就差不多了。
当然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的目标是2004年春天能够和小倩零距离接触——当然，是人，不是车子。
（读书人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