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铭,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走?”房东礼貌的问道。“嗯。出来工作好些年了,是该回家乡去看看了。”扣好行李箱,我回答道,更像是一句自言自语的感慨。
一个小男孩背着个小书包在一条小径上边跑边跳的向前走,他的目的地就在不远前,那是一座小学校,这是他第一天去上学。从小母亲就教育他要学会独立,现在开始上学了,也就意味着自己长大了,就更要独立。况且在这个差不多称得上是与世隔绝的小镇上,有一个特别奇怪的不成文规定,那就是女人成家后便不能再出门,因此他一个人去上学,这让他颇有点自豪却又略带些失望,因为别的孩子都有父亲送,而他没有父亲。曾经他不止一次的问过母亲,但母亲总是闭口不答或顾左右而言他,老是搪塞过去,他也懂事,又怕母亲生气,便不再多问。虽然懂事,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为了避免被别的小孩看到自己没有父亲送而嘲笑自己,也为了免得自己看了伤心,他选择了往学校后面的小径绕一点路去学校。不过即便如此,对于第一天上学,他还是很兴奋的,小孩子的思想简单,不会老在一个结上死耗,因此小孩子也容易满足,容易开心。
学校的后面,也就是小男孩现在所处地的旁边是一座小山,其实也说不上山,也就一块土丘吧,里面是一些树木、花草、鸟兽什么的。就在小男孩快踱过这段路时,从林子里蓦地窜出一只白猫,霎时吓了小男孩一大跳,不过下一秒他就高兴了起来,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白猫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丝毫没有畏惧感。白猫很大,看起来比普通猫要上许多,周身是干净的雪白,全没有一般野猫的脏与臭。不过小男孩可没想那么多,只是大着胆子走过去摸了摸大白猫的头,大白猫也做出了回应,顺和的在小男孩的脚边蹭了蹭,小男孩开心的咯咯笑着……从此,小男孩和大白猫便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无论小男孩遇到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学校的、家里的、重要的、锁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会在第一时间与大白猫分享,而大白猫也每天都会守在那里等小男孩上学来或回家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不间断(当然,排除小男孩放假的时间)……
坐在回乡的火车上,我不禁回忆起刻在那小镇上的童年时光……是的,那小男孩就是儿时的我。大白猫,好久没见你了,不知你现在可好,你知道我要回来了吗?放心,我一定会先去林子外看你的,希望那还没有太多变化,希望你还能在那等我……
那次大白猫还送我去的学校,它一路送我到学校后门口,见我进了学校,它才返身离去,回去林子中……
“大白猫,你说,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呢?他们都有爸爸送呢,每天都是!我不想妈妈不高兴,但我真的很想知道爸爸是什么样子的,想知道他在哪,就算见不着他,但起码我能有个盼头,心里有个自己构想的爸爸的形象。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关于他的一丁点儿东西,除了爸爸这个词外……”小男孩伤感的对着大白猫倾诉着自己的伤心事。大白猫似若有灵性一般,它蹲在小男孩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一起伤感,眼中仿佛点点泪光闪烁,绿色的眼珠衬着泪花貌似露出一丝忧郁与无奈……
“铭铭,放学啦!今天好像回来得有点晚咯!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女人温柔贤惠,而且美丽,几乎辨不出年龄,她接下小男孩的书包说着。虽然说到回来晚了,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催着小男孩赶紧准备吃晚饭。
终于吃完饭,小男孩正准备下桌,却被母亲叫住。“铭铭……”女人却是吞吞吐吐。“妈妈,有什么事么?我一会儿还得去做作业呢!”女人感到一丝欣慰,这孩子真是很懂事啊,从不让人多操心。又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说了:铭铭,你听着,其实你是有爸爸……我是说他还在世,只是去了个很远的地方,去办一些很重要的事去了……铭铭,你怪妈妈吗?妈妈其实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别太挂心,因为妈妈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甚至或许连爸爸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妈妈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有那么一天爸爸会回家来,你也会见到你的爸爸……这么说你明白吗?你知道,我们住在魅灵小镇的妖灵一族,有些事是不由我们控制的……”“真的吗?真的吗!爸爸长什么样子?英俊吗?一定很英俊吧!很厉害吧!爸爸!我的爸爸……那爸爸到底是去了哪里呢?”小男孩听着妈妈终于肯告诉自己关于爸爸的事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兴奋了起来,有些性急的打断了妈妈的话。女人只是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妈妈也不知道……你还小,或许你以后长大了会明白吧……你只要记住,终有一天,爸爸会回来,你会见到他,你要做的就是现在好好学习,努力提升自己,将来作个有出息的人,别让爸爸失望……好了,去做作业吧!也别太累着,做完就出去玩儿吧……”“嗯!”虽然仍是很激动,很想再多了解点爸爸,但小男孩还是很乖的去做作业了。只是在他心里,多了一点暖暖的什么东西。明天一定得去告诉大白猫这个好消息,它也一定会替我高兴的吧!小男孩心里想着,然后拿起笔开始认真的投入到功课中了……
火车已到了郊外,窗外是一片青山绿水。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当年的承诺兑现了没有,父亲回家了吗?这次回家能见着他吗?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了呢?老了吗……
“大白猫!你看,今天的测试我拿了89呢!这题很难的,全班90分以上的也就只有一个呢!老师还专门表扬了我呢!妈妈看了也一定会表扬我的,她会很开心的……”小男孩从书包里翻出一张试卷,在大白猫面前手舞足蹈的四处跳着,叽叽喳喳的乱叫着。大白猫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默默的蹲在一旁看着小男孩,嘴角上翘,似乎,是在笑呢!
终于,小男孩停了下来。试卷搁在大白猫脚边,摆在它眼下,小男孩站在它身后,心跳加速,脸越来越红,他在紧张。大白猫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微微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陡然一沉,身体慎在原地。突然,它猛一转身,向小男孩脚踝处狠狠一口咬去,小男孩立马被吓得哭了起来。然而那一口,终是没能狠下心来。大白猫只是在一边看着大哭的小男孩,恨恨地看着他,是的,恨恨的,恨铁不成钢的恨恨的。良久,小男孩止住了哭,包含惊恐和悔恨的泪珠还凝在眼角,他抽泣着:“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就算比39还低,我也不会去改了……我知道这样,不诚实,是不对的……其实我这样做不是怕妈妈骂我,我只是怕妈妈会伤心难过,我只是希望能看到妈妈永远都能开开心心的……”说到后面,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快要滚出来了,但,硬是被坚强的小男孩给逼了回去。大白猫终于放下了严厉,移到小男孩脚边,头慈爱的蹭着小男孩脚踝处,它刚咬了的地方……
“大白猫!大白猫!我得奖了!数学竞赛我得了一等奖呢!呵呵……放心,这次是真的,我不会再那样了……”小男孩说着脸又有点儿泛红,确实,一个从小就是个乖小孩的孩子提到自己曾犯过的错是觉得有些许尴尬不好意思的,“还有啊,明天就是我10岁生日,这还可以作为我10岁的生日礼物呢!”大白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副神算子“我已经全知道了”的样子。小男孩正自奇怪,大白猫突然一扯小男孩裤角,转身闪入林子。小男孩一愣,随即也跟了进去。
这林子小男孩以前从没进来过,这次跟着大白猫进来,不禁看得呆了,里面烟雾缭绕,幽幽然如仙境一般,真是意想不到,从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不一会儿,小男孩追上了大白猫。大白猫停在那儿望着小男孩,等他走过来,然后它向一边让开。刹那间,一片绿光散了开来,映上小男孩一张张大了嘴惊奇的脸。绿光的中心,是一颗核桃大小的球形珠子,绿光源源不断的自其内流出。片刻之后,光芒又重收回去,小男孩才回过神来,闭上了张大的嘴,仍有点愣愣的道:“这……这……这就是同学们提到过的……夜明珠!”然后看向大白猫,大白猫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然后走过去把夜明珠朝小男孩推了推。小男孩会意,却仍有些不大敢相信:“给我的?”大白猫原地转了一圈,定定的向小男孩点了点头。“作为我得奖的奖励,还有10岁的生日礼物?”大白猫会意的又一点头,会心的笑着。等从惊喜中回过神,小男孩才高兴的吼道:“哦!夜明珠!我有夜明珠了,这回一定让他们大开眼界……”边吼边收起夜明珠,抱着大白猫欢快的蹦来跳去……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火车驶进了遂道。黑暗中一丝淡绿色渐渐自包里透出。哈!快到家了,快能见到大白猫了,夜明珠也兴奋了起来。不过夜明珠小姐,你能低调点么?我可不想在火车上这么引人注目惹来麻烦……
“救命啊!大白猫……”小男孩抢出学校后门后拚命向林子边奔跑,边跑边喊。后面不远处是四五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是他的同学们,他们是想要抢夺他的夜明珠。终于远远看到了等在林子外的大白猫,小男孩像看到救星一样忙奔向大白猫,闪到它身后。追来的孩子们看到大白猫愣了一下,他们恐怕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猫吧!然而他们仍是赶上前来,边向前移边把书包解下抱在手里,准备充当武器……
大白猫确实没让小男孩失望,那几个男孩子很快都被打跑了,估计他们得痛上几天,大白猫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咬伤和抓痕都有够狠的,远不止轻轻的皮外伤那么简单。不过,大白猫毕竟不是神,它也受伤了,并且也伤得不轻,谁都没有想到其中一个男孩子会抽出一把匕首。大白猫的左前爪被齐齐削下,热乎乎、红艳艳的鲜血顿时洒了下来,但直到男孩子们都散了,大白猫跌落地上,小男孩才注意到。他被吓坏了,男孩子们刚才追他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哪怕是他们追上他、打他、抢走夜明珠,他也不会如此害怕的……回过神来,他忙赶上前去。不过他没能来到大白猫跟前,没能看到它的伤势如何,在他跑到大白猫身边之前,大白猫向着林子一跃而入,瞬间消失不见。“大白猫!大白猫……”小男孩忙向林子追去,不过很奇怪,不管他怎么走,一进林子,一会儿便又走了出来,回到原地。找了半天仍是如此,眼看天就快黑了,还是没能发现大白猫的身影,又怕妈妈担心,小男孩只得悻悻的向回家的路走去,一步三回头……
“大白猫,我要走了,明天就走,去城里上更大更好的学校,学更多的知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了……”小男孩坐在瘸了左前腿的大白猫身侧,抚摸着它的头顶。说着就觉着伤感得快要落下泪来,不过他忍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何况自己现在已经张大了……
大白猫看着渐行渐远的小男孩的背影,心里十分的不舍、不忍,但它却仍是坚定的望着他,目送他远去,除了默默的支持,它什么也没做……
我回来了,魅灵小镇;我回来了,妈妈;我回来了,大白猫。下了火车,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嗯……是家乡的味道。虽然竭力压住那颗因激动而过快跳动的心,努力保持镇静,但我仍是忍不住拖着行李箱向那个地方狂奔而去,那个地方,林子外的小径,大白猫,你有在那等我吗?
然而,没有。林子、小径,什么都没变,只是,一切都平淡无奇,它们安静的呆立此处,正如我现在失落的呆立此处……突然,一阵异样的感觉从背后传来,涌入心间,冲散了那一团失落。猛一转身,我笑了,眼睛里映出另一个笑容,那是大白猫。没有任何言语,我早忘了说什么,只是这样站着,看着,笑着……
终于,我快步向前,抱起了大白猫,现在,我已经能轻松的抱起这只大猫了。只是,我突然感到了不对劲儿……大白猫老了,已经老了,也已经奄奄一息了,或许,它死撑着这一口气就是为了等我吧!等我回来看它最后一眼……迟暮,然后,逝去……
我默默的取出夜明珠,将其置于大白猫右前爪内,然后抱着它向林子走去,将它慢慢放下,让它躺在林中土地上。没有眼泪,没有哭泣,我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然后,我转身,拖上行李箱,回家吧!身后,林中的大白猫一点点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终于到家了,整理整理思绪,我推门而入:“妈,我回来了……”然而,下一秒,我呆住了,母亲的面前躺着一个男人,或者说,一具男尸。向来沉稳、喜怒不显于色的母亲满面哀愁,眼角湿湿的,将长长的睫毛凝在了一起。我心里突的嘎噔一跳,是……父亲回来了么?只是,我却回来晚了……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被掏空一般,只觉鼻子一酸,一滴泪乘我不备偷偷跌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慢慢来到父亲跟前,贪婪的看着这个我从小一直牵挂着的人,仿佛是要把他的样子牢牢的刻进骨子里去,哪怕面前只是一具些微变形的尸体,然而在我心里,他仍是我所想的那样子,英俊、伟岸……突然,我愣住了,目光被紧紧锁在了他的左手处……他……没有左手,手腕处光秃秃的……脑海里大白猫的影子瞬间一闪而过。顿了一下,我下意识的看向他的右手,那里,映入眼帘的,在他右手心里,一颗核桃大小的球形珠子安静的散发出淡淡的绿光……
尾声
“现在你爸爸已经去了,一切也随之而去,劫已毕,咒已除,也是时候告诉你了……作为妖灵一族,我们是永远被禁锢在这个魅灵小镇里的,永远……孩子,你也一样,只是,父亲改变了你的命运,他耗尽所有灵力来换取你一生的自由,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那个咒,变成一只大白猫,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孩子,父亲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你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学习、成长,走出小镇,过上幸福的正常的生活,而不再是一个被永世禁锢在魅灵小镇的妖灵……他是无怨无悔的,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去的……孩子,千万别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片良苦用心,一定要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下去……”
妈妈。
爸爸……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