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家的屋顶上看向四周,眼前这片凌乱的街道与古旧的房屋就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老城南。它看上去十足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在这里,主妇们会操着最地道的南京话和菜农小贩讨价还价。老人们喜欢坐在太阳底下喝茶,用单调的词汇,粗陋的言语交流着鸡毛蒜皮的琐事,小孩儿们则三五成群地走街串巷,玩着最简单的打弹子、拍洋画、捉迷藏。它和这座历史悠久的现代化城市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它就要被历史所淘汰,我甚至可以想见这些老旧的房屋被钢铁巨兽摧古拉朽般终结的画面。老城南的生命即将混杂着破败的砖瓦走向尽头。
就是这样的老城南,我一时找不出,究竟他哪里使我如此牵挂,如此不舍。儿时的玩伴早已各奔东西,我原以为离开会十分简单。
要说这里唯一出名的就是我家隔壁的瓮堂了。听爷爷说瓮堂已经有600多岁了,当初是为修建明城墙的民工建的,城墙建成后,明太祖朱元璋又在中华门外修建了“报恩寺”以记念其母,官员们在去“报恩寺”的前一晚,必要在瓮堂沐浴,然后才能朝靓。每当看见有人大老远赶来洗澡,肆意谈乱着瓮堂的悠久历史,独特的建筑风格。我就会低头窃笑,特别想可耻地说一句,“我打小就在里头洗澡了。”冬天的瓮堂总是带着温暖的记忆。
刚到这里,你也许会觉得“闹腾”。人们叼着烟卷,嘬着粗茶,开着低俗的玩笑,偶尔还能听见有澡客忘情高歌。但当你将整个身体浸润在温热的池水里,抬眼望着头上的泛黄圆顶,听着瓮堂那带有韵律的“隆隆”声,你会觉得世界在这一刻变的宁静。在这里没有三六九等,除去衣物,除掉装裱,都只是赤条条的人而已,清高孤僻的人不适合这里,因为这里人情味儿太浓。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去瓮堂洗澡。泡壶茶,和熟识的老伙计能聊一个下午,家里来了客人,老人家也爱往瓮堂领,因为在老人眼里,这是很有面子的事情。爷爷去世了,瓮堂还是一样热闹,但瓮堂没了,老城南们不在了,哪里还有这样质朴的热闹呢?
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我总会独自一人去城墙下走走,触摸老城墙,就像在触摸长辈宽厚的手掌,布满了沧桑的老茧,带给我宽慰和安详。岁月虽然销蚀了它的躯体,却也为它积淀出了深厚的底蕴。落日的余辉斜印在古老的城砖上,不莹润,不耀眼只是播撒着晕黄的柔光。几个世纪以来它就这样沉稳地坐落在这里,宠辱不惊地守望着一代又一代城南人。
习惯了在瓮堂泡澡,习惯了绕着城墙散步,习惯了听邻居们吹牛。。。二十多年来的习惯使我想到离去都会感到一丝恐慌。很快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不得不收拾了行李搬上汽车,故作深情地回头一望,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关上,最后留下一屋子的黑暗。我们会搬进整洁干净的社区,那里有整齐的街道,制式的房屋。听着就让人觉得从骨子里透着清冷,关上大门,就好像走进与世隔绝的囚笼。我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也许时间会让我慢慢适应那种冷清,淡漠。我好像开始明白爷爷的“快活日子”了。也不知道没有了这些小街小巷犄角旮旯今后的孩子捉迷藏能躲在哪里!和他们相比,我也是幸运的吧!想起前段时间经常有摄影
爱好者来这里拍照,拍我头顶的黑瓦,拍我窗前的高墙,拍那些在我眼里平凡无奇的老街老巷。也许我也该将它们保存在相册里,让我的孩子也能看看这个曾今热闹非凡的地方。
不曾焚香祭祀,没有烈酒壮行,只有这只言片语,和你轻声告别。再见,老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