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兄弟

时间:2016-12-27 16:25:55 

洪家夫妇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让这个三辈单传的洪家老少高兴得不得了。满月这天,全村人都来贺喜。酒过三巡,大家嚷嚷着要见见孩子,洪老太太说那还不好办,他一手抱一个挨着桌的走,大伙见了都夸洪家有福,准能发家。当走到一个被称为刘半仙的老头身边时,他看了俩孩子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端起酒杯往嘴里一倒,闭上了眼。洪老太太见他这样,忙说:“我说半仙,都说你看相灵,你看我这俩孙子面相如何?”那刘半仙摇了摇头说:“这场合,还是不说好吧!”“怎么,有什么不好,你就说吗,你又不是真神仙,说说也无妨吗。”“那,我就说了,不过你们可别在意,好呢,你们高兴,不好呢,就当我没说。这俩孩子呢,看面相,是福运灾祸都有,只不过是时间先后不同。”旁边一个洪家的大伯说:“你呀,这叫木匠的斧子两边砍—怎么说都对。人这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都会有福,也断不了有病有灾的,还用得着你这半仙算。别听他瞎说,咱喝酒。”“信不信由你,我这奔七十的人了,恐怕看不到了,你兴许能见证,灵不灵就让他们自己去验证吧。” 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把它当回事儿。五十多年过去了,哥俩回忆起这些年来走过的沟沟坎坎,还觉得这刘半仙说的有点谱。 要说这哥俩出生的时候,那正是解放初期,扛了一辈子长工的爷爷刚分了十亩土地、三间土房,三辈子都不识字的洪家有了全村第一个高小毕业的儿子,刚过十八就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第二年就给他们生了两个虎头虎脑的双胞胎大孙子,可以说是年年见喜,洪福满门,让不少人家都羡慕得甚至嫉妒。洪老爷子早就给孙子取好了名字,一个叫洪友,一个叫洪福,预示着洪家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有红福。 洪友、洪福小哥俩从小聪明伶俐,学习上进,只是哥俩性格不同。老大洪友性格内向,不好说笑;老二洪福呢,性格外向,好动好闹,嘴好,会哄人。不过,别看小哥俩同岁,老大总是像个老大哥,什么都让着老二。老二呢,也就不客气,总想占尖,见了好吃的就抢。为这事儿,他爸没少给他耳光子。老大呢,不但不怪,还拉着不让打。外边要是有人欺负老二,他可不绕。有一次,老二被一个孩子打破了头,他抱着一块大石头就闯到了那孩子家,进门竟把人家做饭的锅给砸了个大窟窿,闹得人家找上门不答应,他爸不但给人赔了锅,还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哥俩到了十岁,正赶上困难时期,爷爷奶奶由于营养不良,久病不治,不到一百天就先后去世。他妈哪,以后连着怀上两个孩子都没落住,还做下了月子病,整天病病怏怏,什么活都干不了,整个家庭负担都落在他爸一个人身上。俩人高小毕业都考上了中学,发录取通知这天,他妈被送到医院抢救了半天也没救过来,给他们留下了一屁股债走了。他爸急得也躺在了炕上。年仅十三岁的老大洪友决定弃学帮爸爸照顾这个家,让弟弟继续上学念书。那年,他身高还不到一米五,就到生产队猪场喂猪,后来还学会了做豆腐,每天天刚亮就挑着两个豆腐盘子满街叫唤着卖豆腐。天凉了,他还光着脚,当家子二奶奶给他做了双鞋,他舍不得穿,趁弟弟洪福还没起偷偷的放在炕沿底下,自己穿起弟弟已露出脚趾头的破鞋走了。刚到十六岁,他就扛起大锄,和大劳力一样下趟耪地,挣上了头等分。他爸呢,自从他妈走后,就患上了哮喘,刚四十岁的人就像个小老头,只能看个场什么的,到了冬天就只能蹲在家里叨气儿。老二洪福呢,看着哥哥天天这样干活,中午还要去地里拔草卖钱供自己念书,初中毕业就不打算再念了,可哥哥不干,非要他考大学,为洪家争口气。这洪福也算有才,初中毕业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可还没等高考,文革开始了,他整天价跟着去大串联,还当上了造反派头头。他哥告诉他别胡来,他说这是“革命行动”,你不懂。结果,在一次武斗中被人打伤了腿,被人送回了家,养了半年伤,最后还落下了点儿轻残。 俩人二十岁那年,农村发生了变革,俩人先后进了公社企业。洪友没什么文化,当了一名电焊工;老二洪福呢,虽然腿有点残疾,可高中文化,当上了会计。虽说他爸是个半病身子,家里两个挣钱的,很快成了村里的上等户。 谁知好景不长,就在洪友进厂不到一年,在一次焊活时不小心被电弧晃了眼,他顿时觉得眼睛滚烫,视力模糊。到医院检查,大夫说没多大问题,拿了点药就回来了。可过了几天还不见好,他再次去复查,县医院的大夫说不行你再到市里的大医院检查看看。结果人家告诉他是视神经萎缩,属于遗传基因,电焊晃只是个诱因,即使没有这个诱因也可能失明,只是个时间问题。洪友不解,回来问他爸,他爸想了想说咱家没有眼睛不好的呀。他又去问医生,医生问他外婆家的情况,他忽然想起他妈曾跟他说起有个舅舅不到二十眼睛就看不见了,后来由于脾气爆,竟自己撞墙死了。洪友不甘心这遗传竟传给了自己,又先后跑了多家医院,结果都是一样。想到自己将来会失明,他真想向他舅舅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可又舍不得多病的父亲和弟弟。在厂里,他尽力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可由于眼神儿不好,经常出些差错。有一次一进门就撞上了往外走的车,险些丧命。厂长对他说:“你看你这眼,越来越重,厂里实在没法安置你,要不然给你一笔钱回家呆着去吧。”洪友心想也是,走就走吧。回到家,他苦恼极了,可鉴于他的性格,又不善于把心里的苦闷发泄出来,一个人经常憋在屋里发呆。洪福呢,怕哥想不开,安慰他说:“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有我吃的就饿不着你。”洪友听了,哥俩抱头痛哭。 说话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洪福虽说腿有点残,可并不重,又加上有文化,还是会计,大小还算是领导,况且人样子也不错,追他的姑娘不少,可一提起房,再有个眼神儿不好的哥哥,都说得考虑考虑。别看洪友眼看不见,可他心里明。自己这眼这样,打光棍认了。为了弟弟的幸福,他和爸商量,拿厂子给他的补偿款给弟弟另盖一所新房,等弟弟结了婚就让他们单过。他爸一想也对,反正不能哥俩都守在这三间房里打光棍。 新房盖好了,洪福很快结了婚。办完事儿以后,洪友马上提出分家单过。洪福坚决不同意,说我不能让人说我忘恩负义。我说过,你是我哥,只要有我在,就不能扔下你不管。洪友说不是这回事,我还年轻,总呆在家里会把我憋死。我虽然眼睛不行,身体还健康,还要有自己的生活。 洪友在家里一直没闲着,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没多长时间就完全做到了生活自理,还学会了织毛衣。为了能找到适合自己干的工作,他四处打听了解信息,都没有结果。呆了不到半年,忽然有一天村干部带个人敲响了他家的门,那人说他是残联的,要挑选盲人运动员参加省里的残疾人运动会,问他愿不愿意去。洪友一听就乐了,当时就跟那人走了。半年以后,他捧着三块金牌回来了。县长亲自接待,说他给县里争了光,并且当即把他安置到县城唯一的一家福利工厂。一夜之间从一个无业游民变成了吃商品粮的正式职工,这对他来说真可算是喜从天降。拿到第一笔工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让爸爸去医院看病。他爸说:“我这病是老毛病,再怎么瞧也没什么新鲜的,还是多攒俩儿钱为你今后考虑考虑吧。”尽管他爸这么说,他还是不死心,从收音机里听到有治哮喘的新药,就给他联系购买。对弟弟的闺女呢,他更是疼爱尤佳,每次回家大包小包的买个够,招得小侄女见了他就粘着不离身。 然而好景不长,刚上了三年班,工厂由于经营不善,先是放长假,不久就宣布破产,洪友又不得不回了老家。他想,现在政策这么好,只要肯吃苦,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开始,他用自己这几年攒的钱,买了二百只产蛋鸡,两个月就有了效益,没想到蛋鸡只下了不到一个月蛋,就闹了温病,不到十天就都死了,本还没回来,就把他几年的积蓄都赔进去了。刚缓过来的他又陷入了困境。谁知屋漏又逢连阴雨,他这已经服役近百年的老屋面临倒塌,他那还不到六十的爸爸也病入膏肓。这一连串的打击,简直要把他压垮了。老爹临终前,拉着老二洪福的手说:“我要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哥。”洪福说:“您放心,我会的。”说完,哥俩又抱在了一起。 送走爹以后,洪友觉得自己不能总呆在家里,还要出去闯荡。尽管弟弟百般阻拦,他还是走出了家门。有人说让他去学算命能来钱,他说骗人的事儿绝不干;有个亲戚说让他去他那里给看摊儿,他心里明白这是明摆着要白养自己,婉言谢绝了。他说,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来养活自己,决不能成为别人的负担。 说来还是福人有福命。这年春节,县领导到他家来慰问,见他住在这破房里,民政局的同志当即把他列入危房改造救助对象,残联的领导在征求他的意见后,当场决定上班后就送他去盲校学习保健按摩。听到这个消息,对洪友来说又可算是喜从天降,这天,他一宿都没睡着。在盲人保健按摩培训班,他认准了学好这门技术,就算是找到了自己今后生存的出路。由于他是半路失明,文化又不高,并且年龄又大,缺乏医学知识,开始学起来很吃力,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学好。课上,他认真的听,课下认真的练,第一次结业就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第一期结业后,别人都回去了,他特意申请跟着第二期再继续学习一遍。他这种肯于钻研的精神让教课的老师和残联的同志都很感动。 学习回来以后,他主动为村里的老人、有腰腿疼的病人做按摩。开始,人们都不信这按摩能治病,没人用。有个本家的三叔是个老寒腿,每年刚过十月就得穿棉裤,过了五一还脱不下来。洪友上门找到要给他治治,他三叔说行,我就给你当第一个练手的病人试试,给我治好了我给你传名。你别说,刚给他做了十天,他三叔觉得腿下边有点热乎劲儿,晚上不用热水袋焐了。这下可把他乐坏了,他到外边一嚷嚷,那些腰腿疼的老病号都来了,这可把他忙坏了,多的时候半天就得做四五个,并且都说揉完了见轻。尤其是他那个三叔,棉裤竟延期一个月,直到家人反复催促才穿上。 要说这好事儿要来就一块来。原来他因电焊伤了眼的厂子如今已成了中外合资企业,自从残疾人保障法规定要安置残疾人就业,市政府又发了10号令以后,他们由于安置残疾人比例不够,每年都要上缴一大笔残疾人就业保障金。残联的同志告诉他们,如果安置了残疾人,达到了比例就可以不缴了。厂长还是那个厂长,他听说洪友学了保健按摩,要是把他要到厂里保健室,即解决了他的工作,方便了职工治病,又对于当年致残的事儿给与一点补偿,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当厂长把这事儿和他一说,洪友乐坏了,第二天就去了厂里。他是单身,厂里特意给他在厂门口腾了两间房,外边做治疗,里边当宿舍,吃饭有门卫带着去,有时他要忙,门卫就帮他打回来。这一来,他的吃住、工作都解决了。他一心朴实的钻研技术,水平不断提高,治好了不少病人,再加上服务态度好,名声很快传了出去。不少职工家属也来找他治疗,还为厂里增加了效益。厂长呢,更是满意,到残联一汇报,残联的领导大加表扬,并说安排一个盲人就业可以算两个残疾人指标。这下他更高兴了,回来就给洪友长了工资,到月底,职工们一瞧,洪友的工资占全厂第一,比厂长还高出一百块。有人不解,厂长说,你们知道吗,人家一个盲人不但没白拿咱厂的工资,保障了职工健康,每月还上缴几千块利润,咱厂还免去每年上缴残联两万多块,你们谁比得了。 厂里有个临时工秋红,和丈夫离异后带个六岁的小男孩儿在附近租房住,有一天因为扭了脚让洪友给治疗时说起房东要涨租金,她生活困难的事儿时直抹眼。洪友说这算啥,我那房盖好了还没住,我一个人又不回家,你要不嫌就搬去,正好还有人给看着点儿。那秋红心想这倒挺好,可又觉得不好意思。洪友说没事儿,这是政府帮我盖的房,我也不要你租金,你就搬去住吧。秋红见这人这么爽快,就和孩子搬了过去。一来二去,俩人接触多了,竟产生了感情。那孩子和洪友更是亲近,时不时的和他妈冒出一句:“洪叔叔要是我爹有多好啊。”厂里也看出了他们俩的心思,工会主席做媒,这年五一,俩人就高高兴的结了婚。 老二洪福呢,见哥哥有了媳妇,特别是带了个大小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说来也巧,秋红的儿子小虎和洪福的女儿小燕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只是一个早晨,一个晚上。没办法,小燕还得管小虎叫哥。也许是天意,俩小孩儿一见面就挺投缘,整天乐呵呵的,一会儿都不肯离开,上学一块儿去,放学一块儿回。小虎呢,就像洪友与洪福一样,虽说只比小燕大几个小时,也总像大哥哥似的让着小燕,似乎是一对亲兄妹。洪友和洪福哥俩呢,见了也非常高兴。特别是秋红,每每做了差样的,就让小虎把小燕叫过来;老二媳妇呢,过年过节的给孩子做衣服,也要给小虎做一件。小虎呢,从小没有父爱,不仅和继父关系好,和叔叔更亲,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也没人告诉他,他见了洪福不叫叔叔,竟开口就叫“二爸”,管婶子叫“二妈。”您瞧,这样的孩子怎不让人疼呢。 再说洪福结婚以后,秋红本打算再给他生个孩子,可洪福说,我说话就快四十了,还要什么孩子,咱俩有小虎就行了。上户口的时候,秋红要把小虎的姓改过来,洪友说没这个必要,姓只是个符号,姓什么无关紧要,只要咱对他好,还怕他走不行。 老哥俩、小哥俩过得舒心、快活,两家人关系融洽,村里人无不佩服。那年,小虎、小燕双双考上了大学,可就在俩人即将离家之际,老二两口子在去县城办事儿的路上出了车祸,老二媳妇当场死亡,老二洪福受了重伤。这下可把老大夫妇急坏了,老大眼神儿不好,什么也顾不上;秋红急得不知咋办;小燕呢,就知道哭;唯有小虎跑前跑后的上医院护理,等病情稳定了又跑交通队交涉事故处理。开学在即,小虎和爸妈商量,让小燕去上学,自己留下来照顾二爸。已经神志清醒的洪福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说他要不去上学自己就拔下针管放弃治疗,小燕也说自己不去上学留下来照顾父亲。小虎劝了二爸劝妹妹,爷俩就是不听,小燕说“我是他闺女,就该我管才对。”小虎也不示弱,回复说“我是儿子,就该我管。”没想到小燕急得说了句“我是他亲闺女,你,你不姓洪,不是我们洪家人。” 谁知这句话,伤了小虎的心。回来蒙着头哭了半天,找到他爹央求给他改姓。小燕知道了以后也很后悔,她找到小虎道歉,小虎不理她;她求她爸让她爸骂了一顿;没办法,他只得找她大娘说情,她大娘说:“当初报户口时,我就说要给他改姓,你大伯说不用。你知道,从上学会写名字起,他在作业本上就写的姓洪,从打一进这个门,他就认定是这家的孩子,你怎么说这让他伤心的话呢?”小燕说:“我这不是也太爱他了才这么说的吗,要不然怎么让他上学去呢!您告诉他,他要是不去上学,我就不认他这个哥,我,我就离开这个家,今后也不理他了。”秋红一听,忙问她:“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小虎?”小燕说:“不真心我是小狗,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他。”说着,脸红的像火烧似的跑了。 洪福出院了,小虎索性搬到叔叔屋里,睡在一个炕上,翻身、擦身、接大小便,简直跟儿子一样伺候。平时看爸爸给人按摩,小虎也偷着学了不少。洪友呢,见小虎挺爱这一行,趁着弟弟病卧在床也就势教他几招。小燕呢,干看着小虎这么伺候爸爸,自己伸不上手,再加上跟大妈说了心里话有了底,听了大妈劝说上学走了。 其实,小虎不去上大学也早有打算,他眼看爸爸快五十的人了,早该培养个接班人了。眼下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健康意识不断增强,保健按摩这个行当肯定前景不错。他把自己的想法和老爸一说,爷俩不磨而合。不过,他爸说,要学,就不能像自己这样,得上正规学校系统地学,得有文凭、有资格,得到社会认可;有水平、还得有真本事,得到人们认可,才能成为真正的按摩师。 二爸的伤情稳定之后,小虎就通过有关部门参加了面授、函授学习,回来以后就在爸爸的保健室实习,特别在二爸身上下功夫,没想到,经过一年的按摩、训练,洪友竟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 小燕大学毕业,小虎也拿下了中医函授大学文凭、考取了高级按摩师职业资格证书。一年之后,俩人领取了结婚证。小虎拿着大红证书,对小燕说:“这回我算是洪家人了吧!”小燕乐着打了小虎一下说:“讨厌,谁说你不是洪家人了。” 又一年过去了,小燕生下了一男婴。洪友、洪福哥俩看着,异口同声地拍着手说:“我洪家有大孙子啦!”心里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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