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我颠覆了世界,却只为把倒影摆正。 一 桑陌会记得,韦良走后这个世界凋落的风景。 她一个人购物,一个人看医生,一个人生存,就只为了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他给它取了一个温馨的名字,叫柒宝。她知道,韦良比自己更要爱它。韦良告诉过她,桑陌,给我一个生命。她会记得那天的黑夜里,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起抽烟,第一次说了那么多。那是他们有过过多的身体缠绵之后第一次深入细致的交流。她会记住韦良那一刻镌刻在黑夜里的眼神,落寞,悲凉,还有从男人眼角边渗漏出来的液体。她发现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再也不只是一种交易,她无法摆脱地爱上了这个由交易开始的男人。 桑陌撕碎了那张她和韦良订立的合同。她应该感谢那样一次关于金钱而后建立起来的爱情,也许这就是一种无法估量的财富。她焚毁了自己过去的旧照,照片上是一个妙龄的少女穿着舞蹈服在电视台演出,那时她的笑容很真实,真实的没有任何本质上的虚伪,即便是当时跌伤了脚。也正是那一次,她最初的梦想破碎,她因为意外扭伤脚踝错过了一次电视选秀的机会,从此只能为了维持生计做了一名末流的舞者。那时的桑陌在艺校算是拔尖的学生,她天生一个好脸蛋,身材好,气质又佳,加上不错的舞蹈功底,是那次选秀比赛中学校唯一的推荐代表,寄予了学校出名的全部希望。后来那次意外为自己丧失了选秀的机会,更丢失了自己在学校里的前途。老师开始用冰冷的目光看她,过去嫉妒过她的同学也在背后指手画脚,到后来就变成了谩骂与攻击。桑陌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天空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她踩着操场上细碎的冰踉跄地走出那个变质了的空间,从此踏上了所谓的社会。 警察是在晚饭之后要她去谈话的,她清楚地记得他们对她的问话。她回答,韦良是我的未婚夫,他的死,我一直很伤心。而宪,似乎与我无关,我只是他想摆弄的一颗棋子。 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在没有结束问话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了肚子剧烈的疼痛,在苦苦地央求之下,得以早早出来。她感觉到了那里的一种窒息,冰冷的铁窗,严密的摄像监控,在她的意识里,她的孩子是绝对不可以在那个桎梏的地方呆的太久的。她要给它充分的自由。 韦良是死在一次车祸中,据警察的判断,是刹车失控撞到了转弯的大卡车的。她不敢看平躺在医院殓房里男人的脸,严重的扭曲与变形,身体的部分构造也已支离破碎,那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恐惧。她几近昏厥了,那是他陪她去医院检查出意外怀孕的第二个月,想不到没等男人看一眼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就隔绝了两个世界。 桑陌深知自己亦很爱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那是韦良留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东西,也是赐予自己最后的礼物。她决心把孩子带大,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于韦良,都是一种应有的交代。况且韦良已经把自己全部的财产都转到了它的名下,她清楚的记得那份遗嘱书上单独的协议“我愿把我个人的全部财产交给我即将出生的孩子——柒宝。”那是一个父亲生命中最后的筹码。 二 桑陌已经很久不再着妆,不再花枝招展地出现在那个叫作“WILD”的酒吧。WILD是她过去常常停留的地方,在离开学校之后营生的处所。也是在那里,她认识了韦良。那时的男人总是喜欢背对着光线,安静地坐在角落,只点天使之吻,偶尔抽烟,但缭绕的烟雾也遮挡不住男人的优雅。他从不跳舞,也不说话,常常一个人,直到午夜才走。或者说他从未真正的看过桑陌跳舞,偶尔只是女孩的影子透过萎靡的光线折射在角落的墙上,这是他所有的记忆。 舞池里簇拥着许多带有四肢的灵魂,昏暗的光线中谁也无法望见谁的脸。桑陌跳舞的时候是一直戴着假面的,她喜欢那样一种神秘与魅惑。 华美的灯光无法洗尽铅华的影子,灯光,舞台,音乐,噪声,穿插着桑陌20岁时的所有记忆。她的世界永远充满了鼎沸的尖叫和黑暗的窒息。她只是踩着自己的影子堆叠着翩跹的舞姿,没有人记得她的样子,只是在意她裸露在外面丰腴的胸与旋转扭捏的臀。为了生存,桑陌摆脱了起初的羞涩与怯懦,尽力迎合,为自己与家庭换得营生的筹码。 那是一个近乎平常的午夜,亦是一个生命中往返不断的黑暗,酒吧里挤满了各色寻找刺激与猎取猎物的红男绿女,他们摇头晃脑的进行着一场盛会。不觉然之间,一声尖叫从滚动的噪音中迭起,却无法停滞灯红酒绿中的载歌载舞。首先在意的是一个被绊倒在地的女子,她鼎立宣泄着内心的恐惧叫出了声,当大家发现桑陌的时候,她早已倒塌在人声鼎沸之中,没有了知觉。桑陌是踩着滚动在舞池中心的玻璃球滑倒在地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的家伙把这些该死的玻璃球带进酒吧,并抛洒在桑陌的脚下的。这一次受伤之后,桑陌便再也无法跳舞。她回到了当初的黯然失色中,失去了生活的来源。 宪是在这个时候频繁找她的,在桑陌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她讨厌这个男子,曾经在学校里拒绝过他,后来他就常常在酒吧的门口等她下班。过去他们是同一个艺校的学生,当时的宪还只是普通的舞蹈学员,对于大家眼中的校花来说,是根本看不上他的,最重要的是桑陌自始至终都很讨厌他的性格。是一个唯唯诺诺的胆小男生,在她看来,是没有骨气和脾气,任自己如何劝说都不肯放弃。最后一次宪来找她,她对男子说了决绝地话。我就是一个世俗的女子,有本事,赚够了一千万再来找我。真不知道最后居然是这一句话让宪从此消失了。桑陌的意识里,他就是这样的一个胆小鬼,兴许是被自己的条件吓到了,与其纠缠,这样最好。但是她亦陷入了经济的拮据之中,正好弟弟要考大学,奶奶还要治病,自己的不能跳舞让全家人丧失了生活的信心。 韦良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把奔驰停在桑陌家的巷口,古饶胡同的男女老少都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稀奇着,究竟是谁家的闺女那么有本事,让大老板在这里马首是瞻。桑陌上了车,从此走进了韦良的世界。但是他们之间无关于爱情,只是一笔交易。桑陌最终是把自己典当给了这个接近四十岁的男人。但是金钱并非是唯一的理由,曾经在酒吧里,韦良算是常客,男人的优雅和深沉不知迎合了多少姐妹的心,朋友说,嫁人就要嫁沈良一样的。男人四十,鲜花怒放。但是吸引桑陌的,是男人的那面深沉的背影,像是一堵坚实的墙,让人有安全感。但是不论什么原因,桑陌没有爱过韦良,只是一笔交易的开始。直到自己怀上了韦良的骨肉。除了身体上的接触,他们再无任何交流。韦良是一个拥有家室的人,他是一家印务公司的老板,仰仗着自己的高官岳父包揽了政府部门的所有印务,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桑陌知道,自己只是充当着他的情人,因此更加厌恶韦良这样的人,但是她需要钱,这便是最致命的死穴。在交易的开始,他们便签下了一纸协议,桑陌不准干涉男人的生活与自由,以交易获得应得的报酬。毫不涉及感情,仅此而已。 三 直到那次有了柒宝之后的谈话,桑陌发现自己对于韦良的态度幡然转变。她愿意主动的把身体呈现给他,并不仅仅是因为金钱。她从男人那里已经赢得了足够的生存筹码的时候,她已经怀上了韦良的孩子。并且爱上了那个曾经一直同床异梦的男人。就在那天夜晚,韦良拒绝了和她做爱,他告诉她,那样对于柒宝不好。虽然桑陌已经知道,韦良和她在一起的目的就只是想要个孩子,但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感觉到厌恶,因为她爱到深处,无法自拔。韦良说,桑陌,请赐予我一个生命。当时桑陌并没有能感觉到男人的渴望,她只是觉得沈良有个不育的妻子,单纯的借腹生子,但是直到男人死后那份遗嘱的出现。遗嘱的法定继承人是柒宝,附带遗嘱当中的还有一张半年前的病例,上面清楚地写着癌症晚期。 律师告诉桑陌,他是韦良的朋友,韦良从小就是弃婴,一直身体不好。他们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他在那个大家庭里排行第七。后来一起来到了这座城市。经过不断的打拼,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其间曾多次收养过弃婴,但是没有一个存活下来的…… 桑陌忽然回味到韦良的那句重复了好多次的心愿。给我一个生命。只是那句话直到今天才终于闪烁着真正的光芒。桑陌在遗嘱上代柒宝签下了字,她一笔一划地在空留的地方写下柒宝的大名:韦一。 警察又一次召见桑陌。他们拿出一份韦良的交通事故鉴定书。通过对那辆扭曲变形的奔驰S60的勘察,发现了部分疑点,但是暂时又不能定案。桑陌似懂非懂地看着那白纸黑字上的分析,陷入了恐慌。 她走出警察局的大门口,扶在栏杆上大把大把的呕吐。公寓的楼梯上又有人抛洒过玻璃球,桑陌险些又被滑到。忽然间画面定格在酒吧的夜晚,自己与舞蹈绝缘的那次意外,虽然到底没有查出主谋,但是一直心存芥蒂。加上警察的事故鉴定书,桑陌更加确信了。整个黑夜,她和柒宝蜷缩在角落,感受着失去韦良的恐惧与绝望,泪如泉涌。也正是那个记忆重现的夜晚,桑陌精心布下了一个棋局。 四 两个月后,桑陌行囊空空的坐在北上的列车上,她是去一个叫作都堇的小镇。打算在那里长久的停留,在小镇的孤儿院旁安家。她已经很久未曾有过那种轻松,奔赴一场逃离。 那个叫做宪的男人一周前从悬崖坠落,是一场踩空的“意外。”但是只有桑陌自己知道,她已经为韦良报了仇,要了那个男人的命。那个叫宪的粗心男人到死也无法料想,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要他去死。他不该把自己的纽扣粗心地掉在韦良的车里,当他密布一场车祸的时候。他应该记得,桑陌去过父亲的汽车维修厂,知道他在去艺校之前做过汽车修理工。可是这个男人的确如桑陌一直认为的一样懦弱又愚蠢。 最后桑陌用宪的伎俩让他永远消失。宪是踩到玻璃球坠落悬崖的,在桑陌祭祀韦良的公墓,她把跟踪在身后的宪带入了深渊。她听见宪跌落时撕心裂肺的吼叫,在那个绝境的空谷中回荡。 火车一列列经过了隧道,犹如记忆之门,路过的永远不再回来。 桑陌抽出了SIM卡,告诉自己永远不记得。 列车一路向北,路过的都是刺痛的风景。路的下一站,叫做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