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人，那套书
作者： 夏春华
高考落榜那一年，我跟着表姐夫在广州打工。表姐夫在广州经营着一家装潢公司，生意甚是兴隆，我的工作就是管管伙食帐，负责20多人的菜买任务，在那一年我认识了在装潢公司做木工的阿刚，阿刚只比我大两岁，可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因为在一次施工中手部受了伤，他再三哀求老板留下他打杂，老板看他干活从不偷懒，人又老实安分，就安排他每天跟着我一起去菜场买菜。
阿刚没读过几年书，特别羡慕读过书的人。一天傍晚，大伙都上街看录像了，我躲在宿舍里复习功课，没想到他买了一瓶烧酒两只烤鸡来到我宿舍非要和我结拜为兄弟，我笑话他港台录像看多了，最后还是经不住他的磨劲，就与他结拜为兄弟，权当做游戏。可从那晚后，阿刚却当了真，处处以大哥的身份护着我，每次从菜市场买菜回来他身上背着，手里提着，累得满头大汗，却不让我插手，说我是书生，怎能干体力活，我乐得甩膀子。我是个大马哈，因为酷爱读书，每次买菜总要光顾一下书摊，买几本带回去，买菜时总是阿刚与菜贩打交道，我每天只顾付钱记好账就行了，一次我在书店看中了一套丛书，价格老贵老贵的，可惜囊中羞涩，只有眼馋的份，阿刚得知后说，让他来想想办法，我说你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你有绝世功夫能穿墙而过，神不知鬼不觉从书店把书取出来？阿刚只是呵呵笑着不言语。
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阿刚悄悄敲开我的宿舍门，抱着厚厚的一摞书放到我床上，我以为真是他偷来的，立刻慌张地忙问会不会出事，好几大百呢！抓住了可要坐牢的，阿刚兴奋地说放心，不是偷的，再说坐牢也轮不到你，大哥担着，你不是做梦都一直想要这套书吗？这是大哥送你的，你就放一百个心，我这才放下心来。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傍晚，老板把我喊到一旁，低声对我说，工友们反应称最近的伙食质量大不如前些日子，我翻看了一下你的伙食账，买菜的费用是涨了不少，差钱可以跟我开口要，千万别做让人瞧不起的事，我大呼冤枉，大声声辩菜价涨价了，我如果短了一分钱就……，老板赶紧打断我的话，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如果不信任你，就不会安排你管账了，并嘱咐我注意阿刚有没有在菜价上做手脚，这个阿刚表面看起来挺老实的，说不定花花肠子不少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想起阿刚送我的那套价格不菲的书，却没勇气说出口来。
事情没过几天，阿刚果真出事儿了，他寄回江西老家的1000元不知什么原因被退了回来，当邮递员嚷着有阿刚的退款时，工棚里立刻炸了窝，怪不得工友反应最近几个月菜的质量在下降，原来是阿刚悄悄吃了回扣，这小子真贪呀！这回可是人赃俱在，看他还有什么话狡辩，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真是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事情发生后的当天阿刚就被辞退了，临行时阿刚跟我道别，无论如何要请我这个兄弟吃一顿饭，我武断地拒绝了，没有好言语待他，觉得他太欺负人了，居然因为我不会说广东话，短短一个月就吃了1000多元的回扣，阿刚胀红着脸还要解释，我厌烦地打发了他，看着他有些蹒跚的背影，我心里还是愤愤不平，觉得让他戏弄了。
阿刚走后，我也渐渐把这事给忘了，一次在和阿刚的老乡聊天时才得知阿刚被辞退后因为回扣的黑锅一直没找到工作，其实阿刚汇回家的1000元是跟几个老乡借的。阿刚有两个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可他的儿子出生不久就得了重病，花去几万元欠下一屁股债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儿子……阿刚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说他不是个贪便宜的人，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在心中把我看作自己最亲的兄弟，让我有机会一定去他的家乡玩，请我原谅他。
我大感意外，头脑“嗡”的一声，差点没站住，原来是这样，唉！我居然没听他一句解释，原来他短下的回扣给我买了那套我想了许久的丛书。
第二年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有时想起阿刚为我背的那个黑锅，心里总是充满了深深的内疚。
一晃日子过去了5年，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在政府机关宣传部门工作，一次去江西南昌市出差，就在准备打道回府时，接到单位的电话，称还有一个文化会议四天后也在南昌举行，领导让我干脆在南昌再呆几天，到风景区转转。因为要等几天，我不知怎的有了想去看看阿刚家乡看看的念头，这个念头特别的强烈，一刻也不能等，即使阿刚外出打工不在家，我去他家看看心里也能有许宽慰。自从我得知阿刚是为我背黑锅后，我在心中一直牢记着阿刚家乡的详细地址。
第二天，我就买了去阿刚所在县城的火车票，在火车上颠簸6个小时后又换乘客车去了阿刚所在的乡镇，然后又转乘三轮车七绕八拐摸到了阿刚所在的村子时已是傍晚时分。
费了好一番口舌，在村里人的带领下才找到阿刚的家，当我敲开阿刚家的门时，朦胧中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佝偻着腰有些矮瘦的男人，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怀疑我敲错了门，“我是阿华，那年在广州……”
“真的是你吗！兄弟！”男人满脸放光，我知道我没找错人，只见他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身上擦着，一会回过神来，回头喊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喊他老婆的，“来贵客了！我的兄弟来了！”
那一晚，阿刚说多少年没这么高兴了，兄弟！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记得我，还摸到我这穷乡僻壤来了。
我没想到，短短几年，阿刚会过得如此的落魄。那晚，我酒喝高了，一直喝到夜深，后来也不知怎么睡去的，只知道阿刚请来了村里的干部和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来陪我喝酒，我的到来立刻传遍了整个村子，丰盛的菜摆了一桌子，与阿刚贫困的家有些不协调。在酒桌上，我告诉村干部们，阿刚是我当年结拜的兄弟，当年的事是老板冤枉了他，作为他的兄弟我却没勇气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这么多年一直觉得良心不安，对不起他这个兄弟，所以今天特地来给他道声歉。
村长说，阿刚回村里后，儿子终没能救过来，老婆由于忧伤过度，又落下了月子病，村里人听说他在外打工时做了昧心事才被老板辞退的，都不正眼瞧他，因为一直被人瞧不起，阿刚咋村里一直直不起身子做人。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这样，大伙冤枉他了。村长喝了一口酒激动地说：我说嘛，山里人不会那么不知好歹，出贪便宜的孬种！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难受。
村长说，阿刚有你这样有头有脸仗义的好兄弟，我们全村人都感到荣光！
第二天我谢绝村长和阿刚的再三挽留，称公务在身，不可久留，要立即赶回去。再三叮嘱还烦请村长多多关照我这个兄弟之类的客套话，我忍着没哭，却一直想哭，几乎是逃回，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自私，渴望要一套自己喜欢已久的书，让阿刚背了黑锅不说，还让他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可这么多年来阿刚连一句责备我的话都没有。那天阿刚挑着和妻子忙了半宿选好的山木耳之类山货在村里人无比羡慕的眼光中送我去乡汽车站。
回到单位后不久，我收到阿刚写给我的一封信和一张汇款单，那是我临行前悄悄塞在他枕头下的2000元，他信中说，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着我这个兄弟，你真的把我当作兄弟，我却无以回报……自从你来了后，村里的人谁都高看我一眼，说我有一个在外省市政府里的把兄弟，这次来省城开会特地来看望我一文不名的阿刚……这辈子能结交你真是三生有幸，欢迎我再次去他的家乡游玩……
看着信，我泪流满面，从此在遥远的大山里我多了一个牵挂的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