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吃再多苦,只怕老公喝醉酒
■倾诉者:梦(化名 女 32岁)
■时间:2007年7月24日19:50-21:50
■地点:厦门马垅某工厂货运电梯里
货运电梯外,夜色苍茫,偌大的厂区很安静。货运电梯里,闷热异常,狭小的空间半封闭。梦缓缓说着。2小时的讲述里,她没有喝一口水。最后她说,哭够了,不哭了,应该要笑了,要开心了。她透彻、明白的表情,在灯光下,很美丽。
父母几乎每天吵架。父亲认为读书无用。遇到向父亲要钱买本子交学费时,我就心惊胆战
我的童年,是在父母不停吵架、打架之中度过的。我的记忆里,他们几乎每一天都吵,家里的“战争硝烟”从来没有消散过。到现在,他们仍然吵得不可开交。让我觉得,他们今生做一对夫妻,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各逞口舌之勇,仅仅是为了把鸡毛蒜皮的事,吵个天翻地覆。
我的母亲是知青,她初中毕业后上山下乡来到我父亲所在的村子。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生下了姐姐和我。知青返城时,父亲不让母亲回去,他怕母亲回城后不要他;而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母亲也回不去,她舍不得我和姐姐。如此,母亲这辈子,注定只能当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城里女人。
父亲做些卖肉、卖菜小生意,我小时候,家境还算好。父亲脾气特别坏。或许,母亲没能生下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父亲便觉得母亲是个废物。或许,以父亲小学没毕业的学历,他永远不能理解母亲的内心世界。从我有记忆起,他们几乎每天吵,为大事,为小事,为不算事的事,吵得家里鸡飞狗跳,引来村人围观、劝架、嘲笑。
每每这时,我就躲在被窝里哭,哭一夜。第二天,我红肿着眼睛去上学,最怕同学问我为什么眼睛这样红肿。
父亲爱喝酒,每喝必醉,醉了就不知回家,母亲常常满村找父亲,找到后,搀扶他回家。父亲常常不着家,母亲好孤单。我记得,有一次不知他们为什么吵,母亲给父亲下跪了。这一幕,至今清晰留在我的记忆里。
而更让我害怕的是,父亲认为读书无用——女孩子嘛,将来嫁出去,是别人的人,读那么多书是浪费钱,父亲这样认为。遇到向父亲要钱买本子交学费时,我就心惊胆战,没开口前我先哭一场,开了口后,又哭一场。
姐姐比较文静,我比姐姐能干,父亲不喜欢我读书。我好不容易读到初中毕业,父亲再不让我读了,我就辍学了。
那年,我不到17岁。
离开学校后,我每天凌晨2点多起床,骑上自行车,跟着父亲,骑两三个小时,到山里买菜,然后,将菜运到城里卖。
我17岁就跟了他,19岁生了女儿。我对他说:房可以修,钱可以赚,只要你对我好就行
贩菜中,我认识了我的老公。他做蔬菜、水果的批发生意,比我大8岁。
17岁的我,根本不懂爱情。认识他一段时间后,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想和我交朋友。没想到,信被父亲拆了看了。父亲将信摔给我,大骂我:他大你那么多,你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对他一点不了解,谈什么恋爱!我很委屈,很愤怒,觉得父亲侵犯了我的隐私,再加上童年的阴影,使我对父亲一直心有恨意,一气之下,我收拾了两件衣服,离家出走了。
可是,我能去哪里呢?兜兜转转一阵后,我去找他了。从那天起,我就和他住在一起了。
17岁的心思,不懂忧愁,不懂世态。我只想逃离家庭,躲进一个安静的地方。而他,说他爱我,会照顾我。这些温情的话,是我从来没听到过的,是我特别渴望听到的。
我为他煮饭、洗衣服,和他一起批发蔬菜、水果。我们租房住,过着飘浮的日子。
一年后,我怀孕了。想到要当一个母亲,年轻的我开始为未来的渺茫感到一丝害怕。我央求他带我去他家,我要去拜见公婆。
到了他家,我有受骗上当感觉。他告诉过我,他的父母健在,房子早盖好。可我看到的是,他的父母去世多年,房子早倒了。
我早是他的人了,我正怀着他的孩子,受骗上当也好,不受骗上当也罢,我只有死心塌地跟着他。我对他说:房可以修,钱可以赚,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
我19岁那年,当了母亲。见生个女儿,他喝了一夜的酒,不看孩子一眼。第二天,母亲对我说:以后你会受气的。果真,月子里,月子后,他没抱过一下女儿,女儿的名字他也不取。
坐完月子,我开始为我的家和我的女儿赚钱了。我背着孩子,坐长途汽车到100多公里远的山里,买上几百斤水果,再用长途汽车托运回来卖。
这样做生意,很苦很累。母亲便将孩子抱了去。直到现在,孩子小学毕业了,都是母亲在抚养。
几个月以后,可能他看我实在太辛苦,有些过意不去,就说不卖水果了,他会修自行车,开个自行车修理店吧,我帮忙打杂。
自行车修了一年,我们开始修摩托车。这时,我已经“技术”在手,带徒弟了。我们开了两间店,我将头发剪得很短,冬天里,我的手都是破的,粗糙不堪,来修车的男人常递烟给我,说:师傅请抽烟。他们以为我是男人。
我努力赚钱。可是,他好像跟钱有仇似的,钱好像会烫他的手似的,今天赚来,明天非得花出去。他一直嫌弃女儿,他说:生个女儿有什么用?存钱有什么用?他的朋友一叫他喝酒,他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3年后,我们有了一些钱,我想买房,他答应了,可房子买后一个月,房主悔约,房子没买成。然后,他说他的哥姐在厦门,想到厦门逛一圈。
来厦辛苦打工3年,存了3万元回老家,想开店没开成,他却受伤,将钱全花光
他到厦门呆几个月后,回来了,要带我到厦门打工。2001年,来厦门前,我和他领了结婚证。
来了厦门,我到一家工厂打工,一干3年。而他,半年里换了3家单位,却始终感觉不自由,便花光我们的积蓄,找了一个店面,开自行车、摩托车修理店。店刚开几个月时,我每天下班可以看见他在店里,几个月后,他周围混熟了,朋友多了,又每天去喝酒了。他说:修车赚不到钱,朋友请喝酒不去太不给面子。
每天回家,店空空,他不在。我找到他时,他总是醉醺醺,路都走不动,我便扶着他回家。
2003年,我将女儿接来厦门读书,女儿读四年级。女儿刚来厦门时,极不适应。而我经常加班,无法照顾女儿,就交待与我们相邻而住的他的哥嫂,在我加班时给女儿弄些吃的。
他的哥哥向他告状,说女儿不乖,带同学回家来玩。吃饭时,他不停骂女儿。女儿一直哭。他喝多了,拿刀吓唬女儿:再哭,割了你的嘴。女儿只好硬生生把哭声憋回去。
晚餐时,如果他在家吃,就一定喝酒,就一定很凶地对女儿说:你如果不乖,就把你扔掉;就把你耳朵割掉;就把你手砍掉。
他如此教育女儿,不说女儿害怕,我也害怕。我真怕他哪天喝多了,真的伤害到女儿。女儿在厦门上了两个多月的学,就回去了。女儿说,我要和外婆一起住,我不和你们一起住。
我在工厂每月薪水1500元左右。打工3年,我存了3万元。然后他说:回老家开店吧。我就辞了工,与他一起回了老家。
与他生活在一起,每次他出事,我都能预感到,这是很奇怪的事。有一次他说要出去玩,我不让,说会出事,他执意要去。结果,他骑着摩托车载着我,出了车祸,他摔得鼻青脸肿,门牙缺了一块,我的脚踝红肿,脚趾骨头错位。
看着我的3万元血汗钱,他要投资做生意,可计划了10天,他忽然没了信心。这时,他提出要回他的老家。我不让,我有很恐慌的感觉,我说,会出事的。我们大吵一架后,他一个人回去了。第二天,他莫名奇妙地把脚摔断了。
一周后他回家,拄着拐杖,可怜兮兮的,带着就医时欠下的一身债。看着他,我的泪流不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治好他的脚,3万元钱去了一半多,他便带着剩下的钱去了西藏,想做生意。在西藏呆一个多月后,花光了钱,无法适应高原反应,他回来了。
2005年,我们两手空空,没有一分积蓄,又来到厦门,各自进工厂打工,花200元租间房当做家。
再次来厦,我已不会哭。我对他说:我可以做给你吃,洗给你穿,只求你别喝醉,别乱发火
与他生活15年,他感冒,我端茶送水照顾他,他受伤,我衣不解带服侍他。他不吃黄瓜、茄子、带苦味的青菜、汤圆,我也从此不吃。可我生病、生孩子、流产,他从来没照顾过我,我只要能动,都是自己管自己。
以前,他将赚来的钱交给我。我是银行,只能将钱揣着——银行只有保管钱的义务,没用使用钱的权利。他是储户,想取就取,想花就花,今天200元明天300元拿去喝酒,我问一声,他就骂我。而我想买一样东西,得他批准。这时,我总特别难受,跟小时候找父亲要钱买本子时一样难受。
童年的阴影一直在我心里,我最害怕吵架场面,我尽量不跟他吵。我每天早上5点多就起床,煮好稀饭(他早上只吃稀饭),晚上下班时还要买菜做饭,洗他早上吃过的碗。遇到我加班时,我如果叫他去买菜,他就会像做了一件天大的事,一晚都唠叨没完,不停说:你上什么烂班,进什么烂工厂,你人变了,不像以前对我那么好了。
我真是累呀。从今年春节到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都加班。来厦门那么多年,我每天在工厂和租住房之间两点一线来回,没有一点兴趣,没有一点爱好,我只想过平淡、平静的生活,却得不到。我对他说:我可以做给你吃,洗给你穿,吃再多苦、做任何事都可以,只求你别喝醉,别乱发火。他回答说:你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无法与他沟通。17岁时和他在一起,我们两个人单独在家,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现在,更无话可说了。我讨厌他从不做家务的大男子主义,讨厌他嫌弃女儿的表情,讨厌他教育女儿的方式,讨厌他喝醉酒好斗的性格——我提心吊胆十几年,就怕他喝醉酒后打架闹事——讨厌他花光了我赚来的所有钱,讨厌他没有原因突然给我一阵劈头盖脑的臭骂,让我泪如雨下……
女儿打电话给我,说:妈妈,你别哭,要坚强一点,你要像我一样,让爸爸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不放在心上。母亲打电话给我,说:我和你爸爸吵了几十年,还不是一样过日子,你忍着,将就过吧。
我怎么忍呢?怎么将就呢?我忍了15年,将就了15年了呀。
今年3月,我考虑很久后,提出AA制,他管他的钱,我管我的钱,我让他每月给我300元当他的生活费,他不给。不给就不给,我也不计较。终于,我有了自由支配自己赚来的钱的权利,花钱买东西时,想到不要申请、批准,我就特别高兴。
他去喝酒,我不再去找。他发无名火,我对他做暂停手势,走出门,一个人在外兜一圈。我不再把钱浪费在他身上。我哭够了,我不再哭了,我想尽力笑得开心一点。
前不久,我报了一个电脑班,他不同意,我拿自己的钱交学费,开始学电脑。我计划电脑学好后,再学服装设计——离开家乡外出打工,不是一辈子之计,总要落叶归根,届时,我可以开个服装店。
上个月,我提出离婚,他不同意。他说:你小心一点,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采访手记
靠自己
梦天天加班,没有时间接受我的采访。而且她说,来厦6年,只在上班住地两处转,找不到我约她去的采访地点。最后她说:能不能请你来我上班的地方?我晚上加班到8点半,但7点后基本没事,你坐车到马垅,我去车站接你。
这样,极其酷热的盛夏傍晚,我到了马垅。我下了车,打电话给她。她说:马上到。
她的“马上”,是25分钟。等来她后,我们走了25分钟,走到我全身汗津津时,才走到她上班的工厂。
工厂很大,一栋栋厂房,方方正正卧在夜色里。她说:食堂有空调。可是,大大食堂有人在打扫卫生,不方便交谈。她说:坐电梯里,行吗?我说:行。
将一架货运电梯升至二楼,电梯门敞开,电梯门外是阔大、黑暗车间,门窗紧闭,空无一人。我和她各坐一把椅上,我将采访本摊膝上,她开始讲她的故事。
近2小时里,头顶小风扇不停转,小小的、热热的风,不停吹向我和梦。
采访结束,回到家,我想着梦,想着厦门这块热土上,有无数与梦一样来此打工的人,他们在这举目无亲之地,心里是多么渴望亲情、友情、爱情,渴望婚姻的温暖。
然而,他们面临重重困惑——走出家乡的狭小视野,进入特区的广大天地,随之而来的,是观念变革,是对原有生活状态的重新审视,是对生活品质要提高的迫切希望。
就像梦。打工多年后,她的“嫁鸡随鸡”观念逐渐淡薄,她开始越来越强烈渴望婚姻中的爱情和体贴,当一次次失望后,她开始明白,靠自己,让自己坚强,远比寄希望于男人,来得更重要。
这是梦的进步。在赞扬梦的观念变革的同时,我希望,梦的“他”也能一样进步——不要再抱着“你是我的人,我要你怎样就怎样”的“私有制”观念了,尝试着改变自己吧。
改变,才能带来新的日子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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