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我一个男人

时间:2017-04-14 08:2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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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到楚镇长,宋如琴的心禁不住跳了一下。事后认真细致地咀嚼第一眼的韵味,拷问自己为什么会心跳,除了耳烧面热,自己也说不清楚。

接待上访人员的地点在镇政府小会议室。镇党委办公室月主任一边招呼大家坐,一边和镇政府移民办工作人员给大家用纸杯泡茶,一人一杯送到上访人员桌面上。上访人员三四十个,一个二个像大老爷享受仆役服侍一般,有的望上一眼,有的似乎眼光很尊贵很吝啬,望都不望一下。宋如琴坐在会议室第一排,正在同活梅姑摆着家里没有男人的难处,听房大汉说楚镇长来了,她扭头往会议室门口看去,顿时觉得一只兔子怦一声撞在心墙上,忙直了身子,严肃了表情。楚镇长右手端着一个带把子的泥巴色陶瓷茶杯,左手拿着一个黑皮本子和一支笔,满脸微笑走进会议室。楚镇长有三十四五岁吧?标准的国字脸,眉宇之间蓄满男人英武之气;淡绿色T恤扎进灰色休闲裤里,让人觉得十分清爽精神,不像老公吴有元,总是松松垮垮、不衫不履的样子,名牌衣裳裤子,穿在他身上就成了地摊货。

宋如琴心里生长出茁壮的懊悔。昨天晚上要去镇"项上功夫"烫头发,出门后接到活梅姑的电话,说新来了镇长,房大汉喊大家一起去上访。她站住了,上访嘛,又不是相亲,收拾打扮得那么好的干啥子?大众化一点,上访了再去烫不迟,就扭身回了家。今天早晨,想换下身上这件淡绿色衬衣,穿那件才穿过一次的粉红色真丝吊带短裙,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没有换衣裳裤子;头发也只用指头拢了拢没有梳,淡妆也没有化一点。她怪嗔自己不该这一副懒婆娘的模样,窝窝囊囊地就来上访了。

楚镇长走进会议室,把茶杯和笔记本往一张年老的条桌上一放,笑眯眯地向大家鞠了鞠身子。月主任不失时机地给大家介绍:这就是新调到我们镇上工作的楚镇长,今天本来要下村了解移民安置情况,听说大家要来上访,专门留下来接待大家。在月主任介绍的时候,楚镇长从裤包里摸出烟,依次散给上访人员。散到宋如琴面前,楚镇长微笑着问她:抽吗?她心里扑过一道热浪,连忙摇头说不。一般男人散烟都不散女的,楚镇长不管男女都散,说明随和细心。我不抽,不能给他糟蹋了,要是才调走的祝镇长散,他不散给我我都要伸手向他要一支,丢在地上用脚碾烂。

楚镇长开始讲话了,说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欢迎大家上访,对镇党委和镇政府有啥子意见尽管提。宋如琴的眼光如同饥饿的乞丐,全部覆盖在楚镇长身上。楚镇长的声音真好听,像凉水井的水一样清亮,像百年老酒一样味好,像冬天火笼一样暖人。老公吴有元呢?鸭公声音,泥浆一样浑浊。楚镇长讲过话,吉大炮首先提问,说移民补偿不合理,果园按亩补,龙眼一亩只补偿九千元,他屋背后那一棵,一年收入就上万元,是不是镇上合起县上的人,吃了移民的补偿款?柳飞机第二个提问,他家修房子砌的堡坎,花了好几万元砌起来的,一分钱不赔,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宋如琴设计第三或者第四个提意见,不能第一二个提,枪打出头鸟;不能最后提,最后没人听。坐的位置也构思过的,前排与镇领导斜对着,以便引起领导注意。宋如琴的上访诉求乍听很荒唐:赔我一个男人。唉算了,楚镇长才来,我的问题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干脆选一个时间,单独找楚镇长上访。

宋如琴站起身,退到最后一排窗子下,挨着爱在一起打小麻将混时光的二大姐坐下来。二大姐问:你每次上访都坐头排积极发言,咋个今天当缩头乌龟往后缩哟?原来的镇长不理你,说不定新来的镇长会格外重视你,真的赔你一个男人,把你上访的问题解决掉。

宋如琴说:你不要幸灾乐祸,炭丸落到脚上你才晓得烫。

二大姐说:当然哕,没有男人的日子难熬哟。

二大姐一句话,说到宋如琴的痛处,宋如琴鼻头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她撇过头去,不再理二大姐,听上访的人提意见。不经意问,眼睛又落在楚镇长身上,见他直着腰板,支起耳朵,生怕漏掉发言者一个字,间或往本子上写一阵,放下笔,又支起耳朵听。

宋如琴怎么也听不进去大家提了一些什么意见,只觉得脑壳像蜂窝,蜂子们兴高采烈地飞着,你来我往,嗡嗡嗡嗡。她的思绪像断线的风筝,眼前悄然浮现出一张猪腰子脸来,上面的眼睛、鼻子、嘴巴分布得自由散漫。这张脸的主人叫吴有元,第一次见到是在叙府城的面馆里。她的老家在长宁县乡下,进城打工帮人守服装店。那天她同往常一样,八点半去店子斜对面的那家口口爽吃面,刚吃了两口,跑堂倌走到她的面前道:小姐,你的面钱那位先生给你付了。她不知是谁,抬头一看,两只非常聚焦的小眼睛射过来,她的脸火?着似地一热,慌忙低下头。她不认识那个小眼睛,为什么要给她付面钱呢?几下把面吃了走出面馆,在街边一棵树前,小眼睛迎上来,对她说:对不起小妹,我刚才把你认错了。宋如琴以为小眼睛要向她讨回所付的面钱,忙摸包掏钱。小眼睛挡住她的手:哎呀,我再穷,一碗面还是招待得起嘛。

不知道小眼睛真的认错了人,还是包藏野心,蓄意以这种方式亲近她?她后来多次问过小眼睛,小眼睛都说当时真的认错了人。

后来,宋如琴知道小眼睛叫吴有元。

后来,宋如琴知道吴有元比她大两岁,二十二,在城里一家装修公司做杂工。

后来,宋如琴知道这个下班后总爱来店子里摆龙门阵的家伙,老家要修一座大型水电站,他家将领到上百万元的补偿。

记得当听到上百万这个词时,宋如琴那略微搽了一点口红的嘴唇,惊讶成了一个大大的"O",形成一个洞穴,让这个说不出来多少优点的家伙,灵便的舌头像一条泥鳅,麻利地钻进了这个洞穴之中。

突然,二大姐用手肘项她,把她从往事回味中顶回现实:楚镇长叫你。宋如琴抬头一看,楚镇长正微笑地望着她:请问你有什么意见要提?宋如琴慌张答道:我的问题复杂,不能耽搁这么多人的时间,我要单独找你上访。

楚镇长微笑的脸阴了一下,月主任侧过身子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楚镇长颔颔首说:好吧,随时欢迎。然后站起身道,发一张名片给大家,上面有我的电话,有啥子事需要向我反映,欢迎大家打电话。宋如琴接名片的时候有一点狐疑:当官的人电话号码都很神秘,从不轻易告诉别人,他的名片一人一张地发,片(骗)子满天飞,是不是哄人的哟?

回到家里,宋如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细细地咀嚼上访会场的场景。这个楚镇长,还散我的烟,主动叫我提意见。一点不像调走了的祝镇长,做起那个穿不完吃不完的大母舅样子,找他上访反映问题,很不耐烦,说不了几句话就给你打断了。哎呀,那支烟该得接过来的,不抽做一个纪念的。我几时去找他上访?对,明上午。今下午去把头烫了,做直发还是卷发呢?她起来去镜子面前照了照,搂着头发比试和设想着效果,感觉还是直发大众化一些,就决定做直发。饭嘛,一个人,不吃又不行,吃又懒得做,干脆下一碗面吃了,睡一会儿觉,就去烫头发。

去拿锑锅接水下面的时候,宋如琴又自然而然地想起男人吴有元。这个挨刀塞炮眼的,耍朋友时,嘴巴蜜蜜甜,树子上的麻雀都哄得下来亲嘴,宋如琴这个农村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当然就是下饭菜了。朋友们见宋如琴跟吴有元耍朋友,都说他样子太丑,配不过她;爹妈见了吴有元,也劝宋如琴不要跟吴有元耍。宋如琴骑虎难下:爹呀妈呀,你们咋个知道啊,我已经是他的人了。那个雷公活闪、大雨倾盆的晚上,硬是赖在门市上不走,结果就,就,就生米煮成了熟饭。早晓得有今天这个结局,打死我都不会松开抓紧皮带的手,再大的雷再大的雨都把他撵出店面。说得多好听啊,一辈子爱我,不然天打雷轰。结果呢,天没打雷没轰,誓言就被风吹走了。

宋如琴原来在楼道门口摆了一个小干鲜摊子,吴有元离婚出走后,她也就懒得照料,干脆收摊不摆了。习惯真容易形成,宋如琴平时很少睡午觉,没摆摊了,很快学会睡午觉,而且一睡就是一两个钟头。还学会了打麻将。原想面吃了午觉后去做头发,居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回味着楚镇长的笑容,楚镇长散烟给她的眼神,楚镇长叫她发言的神态。忽然,一个鱼跃翻身下床,从梳妆台上拿过淡黄色手包,唰一声拉开拉链,拿出楚镇长发给她的名片,看了看,在鼻尖上嗅了嗅,还放在嘴唇上叭了一嘴。她想给楚镇长打电话,下午找他上访。但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还没有烫,只好把刚出生的念头掐死。算了吧,睡不着,去把头发烫了再说。

哟,琴姐,看你的脸色,有喜事嗦?理发师小居笑问跨进"顶上功夫"理发店的宋如琴道。

嘻,我咋个会有喜事哟。宋如琴随小居的示意坐下理发椅道,烫直发。

打理好头发出门,宋如琴掏手机看时间,四点四十,想找二大姐打麻将,人家早就打起了,去没有位子;想去找活梅姑问问,她的问题上午楚镇长给没给她一个说法。走了几步,又站住了。从内心讲,宋如琴很反感活梅姑,觉得她太霸道了。活梅姑有一个门面,经营着一些日杂用品,近年来生意不好做,年初便租给了外地来的一个卖吼货生意的人。电站围堰截流了,移民安置房还没修好,淹没线下的必须搬迁,政府发给综合影响补助,一个门面一年一万八千元。活梅姑眼红了,自己的门面,一年八千元租给人家,人家一年则可以享受一万八千元,无缘无故地干得了一万元,便找卖吼货生意的人,强行撕毁合同收回门面,进了一点杂货又经营起来,以为可以吃到补助。卖吼货生意的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拿着合同找镇政府上访。镇政府当然要按合同执行,没把补助发给活梅姑。活梅姑不服,撵到祝镇长办公室大闹,办公桌都给祝镇长掀了。祝镇长在面馆里吃面,活梅姑见了,走上去抓起祝镇长的面碗道,我的问题都没给我解决,吃个球!把碗乓一声给他砸在地上。宋如琴觉得活梅姑做得过火了一点,劝活梅姑要摆事实讲道理。活梅姑反唇相讥:你叫政府赔你一个男人,你又讲道理啊?宋如琴被问了个倒憋气,不再喜欢与活梅姑说话,也就打消了找活梅姑的念头。

做啥子好呢?她慢悠悠地走着。思绪又缠在了吴有元身上。好气人哟,娘家不同意,朋友们不赞成,自己项住压力,力排众议,嫁给吴有元,来到山平县市新镇。修水电站,市新镇全镇淹没,吴有元家获得的赔偿,同他当初说的百万元大大缩水,只有十来万元。移民安置房申购,县里还没有出台方案,大家纷纷猜测,可能要按户口申购,说一个户口基数是五十平方米,然后加实际人口,一个人二十五平方米,最高上限为一百五十平方米。那天晚上,吴有元在外面喝了酒回家,醉醺醺的。宋如琴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吴有元摇醒她说,他有一个好点子,一分钱不去,就会挣到十来万现大洋。吴有元外号吴半城,宋如琴了解他的性格,言而无信,你提到县长,他马上搭白前天都在一起喝酒;你提到市委书记,他立即会说昨天都给他打过电话。经常有人揭他的短:吴半城凶得很,全中国的人,没有哪个不熟悉,昨天晚上他都见到涛哥了--电视上。所以,宋如琴被摇清醒了,?揄道:钱好挣得很,遍地是钱,只要弯腰去捡一下就行了;现在更好了,腰都不用弯,钱就跑到包包头来了。

吴有元上床,双手枕着头,靠在床头上,酒气熏天地说:真的,我给你说嘛,现在房价一平方米二千二三,移民房屋申购价八百多点,一平方米可以赚一千四五。一个人一个户口,至少可以申购七十五平方米,你算算,是不是差不多十万元?

宋如琴翻身侧向铺壁:你不要尽想一些吃不得的。一个户口只申购一套,未必自己不住拿去卖了?

说你是傻婆娘,你又说聪明得很,办法是人想的嘛。吴有元说,搞一个假离婚,我们去县公安局把户口拨成两个户口,不就可以多申购一套房子了?

宋如琴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吴有元生日那天早晨,有野女人给他发来短信。吴有元厕所去了,宋如琴清理衣裳裤子去洗,听见裤包里手机一声鸟叫,摸出一看,八个字落进眼窝子里:生日快乐,想你的人。她心一急,拿起手机去质问吴有元是咋个一回事。蹲着身子的吴有元接过手机一看,知道露馅了,脑瓜一转道:少见多怪,肯定哪个发错了。说着就删掉了,她信以为真。出去耍小姐,黑灯瞎火地内裤穿反了,回家上床宋如琴发现了,说:你洗澡我给你拿内裤,给你翻顺了的,你咋个面子在里面了呢,耍小姐了?吴有元说:我没有注意,以为面子在里面,又翻了一遍。还有一次耍了小姐回来,怕交公粮,有意在胸口上喷了一点酒,进屋就倒了地上。宋如琴慌忙把他扶起来,搀到床上,给他脱袜子,打洗脚水给他洗脚。对这一些事情她统统不去细究,听吴有元这么一说,确实是一个招财进宝的好办法,便信以为真了:你觉得可以你就去办嘛。

于是,第三天以感情不合去镇里办了离婚手续。

于是,第十天去县公安局户籍股拨成两个户口。

当然,这年月办事都有潜规则,他们还是费了一些周折,请了三次客,送了一些礼,才把这两件事情办妥的。宋如琴想,剩下的事就是如何享受果子的甜蜜了。但后来事情的走向,跟拉进屠宰场的猪一样,不是乖乖地听凭你按在杀凳上颈子上面一刀,求生本能促使猪憋足劲头左蹬右踢最后挣扎:移民申购房屋,以摸底调查时的户口为准。他们劳碌一场,白辛苦了。这都其次,关键是离婚后,吴有元变成白琼花的男人了,光明正大地睡在了一起。宋如琴找上门,吴有元躲起来,自琼花出面应战:你婚都离了,有啥子资格来找我,说我不该和他住在一起?警告你,以后再在我的家门口看见你,不要说我对你不客气。而白琼花,当过"南下干部",有钱,在镇上家庭势力也大,宋如琴一个外地乡坝头嫁过来的女子,小菜一碟,咋个敢在白琼花面前叫板?

宋如琴要找吴有元说清楚:当初说得好好的,只要房子申购好了马上复婚,并且离婚期间仍然住在一起。没想离了婚当天,吴有元要搬出去住,说住在一起,人家要说空话。宋如琴虽然有一些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要得嘛。哪晓得吴有元给她安了圈套,假离婚成真离婚了。后来的日子,宋如琴只有以泪洗面,让孤独陪伴她去度过一个一个的漫漫长夜。

宋如琴多次斥怪自己头脑简单。虽然,跟吴有元生活在一起,并没有多少幸福可言,甚至还有家庭冷暴力倾向;但是,自己生生死死选择了他,却被他抛弃了,在父母和亲戚朋友面前很没脸面。她希望借助镇党委、政府的力量,把吴有元给她找回来。甚至荒唐地想,维持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都可以,当个名誉老婆,让他跟白琼花暗中来往。

宋如琴心事重重地走着,差一点被路面一个矮坎绊了一跤。仓皇稳住步子,山坡上镇政府那幢楼映进眼眸,她呆了一会儿,决定给楚镇长打电话,告诉他明天早晨去找他上访。打了几次都占线。楚镇长确实忙?还是有意不接?即使打通接了,推说有事又怎么办?算了,干脆明天直接到他办公室找。在,就找他说事;不在,走了就是。

第二天,宋如琴收拾打扮得整整齐齐,把那张虽不妩媚、但也中看的鹅蛋脸进行了精装修,掐着上班钟点,去镇上找楚镇长上访。她想好了,要把自己的事情,前三皇后五帝慢慢地给楚镇长讲清楚,一定要楚镇长解决好她的问题。在小河街,活梅姑见了走得兴致勃勃的宋如琴,很是诧异:离婚以后经常头不梳脸不洗,穿得也像没爹没妈的流浪儿的样子,今天穿得阔阔气气,头也烫得青春朝气,不解地问:你去相亲?宋如琴说去上访。活梅姑说:上访用得着这样收拾打扮?

可惜,楚镇长下村调研去了。

宋如琴很失落。锲而不舍地找了几天,楚镇长不是下村了解移民问题,就县里开会去了,要么镇上召集会议,解决移民安置、迁建一类问题;白天忙,晚上也忙;双休日忙,节假日也忙。哪有调走了的祝镇长潇洒?住在县城里,上午很晚了才来,办公室转几转,然后不是镇上就是下乡找人喝酒,半下午又回城头去了。宋如琴坚持不懈,抱定不在办公室找到楚镇长誓不罢休的坚定信念,耐着性子,每天掐着上班钟点到镇里。活梅姑笑话她:哟,你去镇上上班了?

虽然有时楚镇长也在办公室,但只要有人,宋如琴就不进去,在镇政府周边转,直到十二天后的一天下午,才逮住一个楚镇长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机会。

楚镇长!宋如琴喊,竟然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

埋头桌上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的楚镇长抬起头:你,找我有事?

上访。宋如琴说。

哦,好,坐吧。楚镇长放下手中的笔,指着靠墙的一把翻板椅招呼道。随即站起身,用纸杯接了一杯矿泉水递给宋如琴问:你叫宋如琴吧?你的事我知道了,是不是假离婚成了真离婚?

宋如琴心一慌,嘴唇又成了O:他怎么知道的呢?狡辩遮掩道:我被他骗了。

楚镇长刚到市新镇的那天晚上餐桌上,镇办公室居主任就把宋如琴上访的事,作为镇里一个大笑话,详细地给楚镇长讲了。于是,楚镇长说:你不可能被骗吧?听说你想叫政府赔你一个男人,我想听听你的理由是啥子?

宋如琴目光一分一分地坚硬起来:你政府不修水电站,我就不去申购房屋,就不会让吴有元找到离婚的借口。

哟,道理像刚出锅的馒头,新鲜啦。再请问一句,你要政府赔你一个男人,是赔你原来那个姓吴的男人,还是另外找一个来赔你?

宋如琴心一跳,腹语道,你还问得怪哩。左手端着纸杯子,右手在纸杯子上机械地摩挲着,感到楚镇长的目光正覆盖在她身上,低头仓促应道:随便。

楚镇长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喝了一口水道:你这就给我出难题了。第一,我只听说过赔钱赔物,没听说过赔人的事,人咋个赔呢?第二,赔你原来那个姓吴的男人吧,不是我挑拨你跟他的关系,既然他跟着富婆跑了,说明他是一个见钱眼开的花心男人,不是英雄,更不是豪杰,不值你爱,赔你有啥子用?第三,要是另外找一个男人来赔你,你这么漂亮优雅的一位女士,我随便找一个来,你愿意吗?就是你不感到委屈,我都感到委屈!何况现在市新镇单身汉也多,一捋一大把,听说有这种好事,怕挤破脑壳来找我说愿意当赔偿物,争抢得打起架来,怕又会出现很多新的上访户。

宋如琴插嘴道:当然要比吴有元强的男人。

楚镇长的指头在桌面上弹钢琴一样磕着笑笑道:你这更是给我出难题了。你想,几万移民都没有想到为了多分到一套房子搞假离婚,吴有元想到了,说明他是人精,聪明绝顶,这种人,我打起火把掘地三尺都怕找不到啊。

这时,镇政府办公室居主任进来找楚镇长,瞟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宋如琴,话中带刺道:又来叫赔你一个男人吧?这一会儿场口上正有一个男人睡在那里,你去看看,赔你要得不嘛?

楚镇长抬手示意居主任不要这样说;小荒啊,我得批评你两句。你想一想,国家、集体的便宜就那么好占吗?现在你便宜没占着,又付出爱情代价,千担挑缸钵,两头都滑脱,教训深刻。不过,事到如今,批评你没有用,关键还是要把问题解决掉。这样,你的问题,你提一个解决方案,我们看可不可行,可行就解决,不可行你得重新提方案,如何?

宋如琴一时找不到话说,见居主任把一沓资料送给楚镇长,楚镇长接到手中低头一看,眉毛就皱了起来,说这个事县里要得这么急啊?埋头看起材料。居主任站在楚镇长身边,等着楚镇长看材料,意思是等着他看完材料提出处理意见。宋如琴一时提不出方案,站不是坐不是,便说:楚镇长,你忙,我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反正事情是你政府修电站引起我离婚的,政府就要帮我解决好我的离婚问题。

楚镇长边翻看着材料边回答说:谢谢理解。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的家庭问题,还是得靠你们自己解决。有别的什么困难和问题,尽管给我讲好吗?

像前几次上访一样,问题仍然原地踏步没有解决,但宋如琴并不沮丧,相反还有一点隐隐得意,仿佛嘴里含着一颗冰糖,正淌出沁人心脾的甜美味道。

又一个镜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楚镇长说"尽管给我讲好吗"这一句话时,眼睛是从一沓材料上抬起来望着她说的。眼光柔和,温存,丝丝缕缕,入心入肺。你有别的什么困难和问题,尽管给我讲好吗?楚镇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困难和问题多的是,比如晚上想男人了你也可以帮我解决?对了,这个楚镇长是不是对我有好感呢?不然,他说最后那一句话时,怎么盯着我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其后不久,宋如琴捕捉到一条信息,坚定了楚镇长对她有好感的看法。

这消息,是活梅姑告诉她的。

活梅姑有一个妹,出嫁的地方,正是楚镇长的老家天皇寺。那天,她的妹来看望她,告诉活梅姑,楚镇长是天皇寺的人,她丈夫家同楚镇长家,还有一点亲戚关系。活梅姑想享受围堰截流综合影响补助的事,娘家人知道后,专门叫她的妹来告诉活梅姑,可以用亲戚的身份去找楚镇长,让楚镇长帮她享受到综合影响补助。言来语去中,活梅姑的妹还谈到了楚镇长两口子关系不睦的事,说楚镇长在原来的镇上与一个女人有关系,楚镇长的妻子闹到了县里有关部门,组织出面调查确有此事,想把楚镇长免了,但他干工作又是一把好手,作为挽救一名干部,才调他到移民搬迁任务艰巨的市新镇来当镇长。

活梅姑登门告诉宋如琴这个事,隐藏着一大阴谋。她以老家亲戚身份找楚镇长,楚镇长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她。但当她说到想请楚镇长帮助解决享受综合影响补助的事时,楚镇长一口回绝道:我已经了解过了,政策摆在那里,群众眼睛也在盯着,我不敢突破政策给你解决;既然是亲戚,就要多理解,多谅解,多支持我的工作才对。活梅姑吃了闭门羹,心里不舒服。她也是当过寡妇的人,知道当寡妇的滋味。楚镇长虽然已婚,但享受的是未婚待遇,正是如狼似虎年纪,肯定需求旺盛。活梅姑判断,从那次楚镇长接待上访人员时,宋如琴看楚镇长的目光异样特别;还收拾打扮去找楚镇长上访,说明宋如琴对楚镇长有好感。况且,宋如琴头脑简单,爱钻牛角尖。因此,用她做诱饵,让他们做出一段风流韵事来,把这作为把柄,胁迫楚镇长解决她的围堰截流综合影响补助,何愁你不答应!

活梅姑上门找宋如琴的时候,宋如琴正吃过晚饭,斜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细心地揣摸着楚镇长对她说的"有别的什么困难和问题,尽管给我讲好吗"这一句话的精深含义,本不想理睬活梅姑,但人家主动走上门来,又是一张笑脸,还是叫了她坐,并给她倒了半杯开水。

活梅姑走后,宋如琴想,原来这个楚镇长还是一只偷腥的猫儿,怪不得看自己的眼光黏糊粘人。这样想着,竟站起身,打开穿衣镜前的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拢拢头发,撩撩鬓角,嫣然一笑道:嗯,不错,二十五岁,脸色红润光洁,杨柳细腰,乳房挺拔,肤色白嫩;再扭动腰肢,收收腹,提提臀,挪挪腿,学电影电视明星摆两个造形,虽然是离婚的,还算年轻漂亮,说明自己还是有本钱,肯定吸引住了楚镇长。一个意念如一茎小草拱破她的心室:利用楚镇长对自己有好感这一点,想办法叫他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做到又到江边站,又不打湿脚。哎呀,即使打湿脚又咋个嘛,不就是名声吗?镇长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再说,好名声值得为你吴有元保留?

宋如琴心乱如麻,一个意念在脑子里盘转:现在要做的事,如何能够单独接近楚镇长,去他办公室上访?显然不是地方,应该如何把他引到自己家里来才是办法。平白无故他怎么能来呢?得找恰当的借口,制造出机会。对,他不是说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尽管给他讲好吗?好啊,现在就遇到困难和问题了:厕所堵塞,疏不通,打电话给他,叫他帮忙疏通。试探他一下,看他来不来。来,说明他对我真的有意思。于是,她捡起放在沙发上的桔红色手机,看时间,正九点,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电话号码嘛,早熟记于胸,便给楚镇长拨过去。

有趣,楚镇长的电话铃声,《糊涂的爱》,换成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宋如琴暗自一喜,接着传来楚镇长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你好,哪一位,请讲?

宋如琴预先设计,想电话接通后,用发嗲的声音说你猜,但瞬间意识到不行,关系没进展到那一步,要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不买账,这个脸就丢大了。于是,她装着很焦急:楚镇长,我的厕所堵塞了,怎么也疏不通。你不是叫我遇到困难和问题尽管给你讲吗?现在就遇到了,你看怎么办好?

真的吗?

咋个不是真的昵?人家急死了,你要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呀。

我现在在乡下,我请办公室居主任给你联系想办法疏通。

宋如琴一口否决:不不不,那个人,官不大架子大,我不想见到他。你是真心诚意给老百姓说话办事的,就亲自来给我解决。

我正在开会解决问题。你想想别的办法好吗?

都是问题,为啥子人家的你就解决,我的你就不解决?好吧,你不解决我找县上解决,到时候不要说越级上访,一票否决了你们的政绩。

冷了几秒钟,响起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好吧,我明上午十点来看看。

好的,我等着你啊!挂了机,宋如琴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现在要做的事,是把厕所如何堵起来。

这是一幢单位职工宿舍,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所建。宋如琴住在五楼,也是顶楼,两室一厅,七十多平方米,吴有元父母留下的,现在吴有元父母搬到成都工作的女儿那里定居了,房子给了吴有元。原来也发生过堵,是洗衣裳时,倒水不小心把内衣倒下去了,吴有元趴下身子伸手下去抠了很久才抠通。宋如琴受到启发,找了一块烂毛巾塞进厕所下水道,接了几盆水倒下去便堵住了。她搓搓手,满意自己制造的假现场。第二天起床,水漏完了。她学吴有元趴下身子,把烂毛巾抠起来,重新趴下身子把烂毛巾塞进下水道。打水试,堵住了,还有意把一碗泛着菜油珠子红海椒的菜汤倒下去。

一切就绪,宋如琴梳妆打扮起来,几乎衣柜里的服装都试穿了一遍,最后定格为一件淡绿色的真丝低胸汗衫,一条白色休闲裤,一双粉红色拖鞋。不仅身上,连卧室里也喷了香水。烧了一壶开水,特意上街买了一盒早白尖茶,细心地洗净茶缸,抓了一撮倒了一点开水来泡起,楚镇长来时好请他喝。

宋如琴在这里住吗?楚镇长没有食言,按时到达宋如琴短信指定的地点。当问话和敲门声传进宋如琴耳朵里时,她的心差一点跳出胸腔。喜滋滋地打开门,一看,心情一下阴了:与设想的楚镇长一个人来不同,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办公室居主任,另一个是四十多岁,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衣裤,提着一个花眉细脸的皮包,显然是请来疏通厕所的人。

你不是说厕所堵了吗?我们请来人帮你疏通。楚镇长温和地对宋如琴说。

宋如琴心情阴阴的,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将他们带进厕所指着说:你看嘛,不晓得咋个就堵起了。

楚镇长对着请来的那个人说:这个事就拜托你了,仔细一点,疏通后不要流汤滴水到处整得脏兮兮的,要把卫生打扫干净。然后对站在一旁的宋如琴说:好吧,镇上还有急事等着我处理,我走了,有事打电话。说罢,对居主任颔颔首,招呼着居主任一前一后走了。

宋如琴望断楚镇长的背影,像丢失了什么贵重物品一样很失落。厕所疏通起来并不难,那人前后不到五分钟搞定,宋如琴给他工钱,他说楚镇长已经给了。宋如琴问多少?他说二十元。

那人走后,宋如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心里五味俱陈。楚镇长主动给了工钱,说明楚镇长细心,有人情味。可是,他怎么要把办公室居主任带来呢?想了半天,脑壳忽然开天窗:嗯,楚镇长不愧当领导的人,聪明,带居主任来,是为了遮人耳目;把路找到了,下次我再有事找他,他熟悉路径,就可以一个人来了。

宋如琴跟楚镇长打去电话,告诉楚镇长:厕所已经疏通了,表示感谢;钱该我自己出,不能你开,我好久把钱还给你。楚镇长说小意思,宋如琴说不能让你又跑路又出钱,不管多少,一定要给。

宋如琴很满意自己的处理办法。下午,她精心修饰了一番,跟楚镇长送钱去。

可惜,楚镇长不在。碰上居主任,宋如琴对他没有好感,想佯装没看见走开,但抱着一摞材料的居主任主动问宋如琴:厕所还没有疏通?宋如琴说疏通了,但钱得她给,楚镇长给了,跟他还钱来。居主会告诉他,楚镇长县上开会去了。

出了门,跟楚镇长打去电话,一直占线,半个钟头后才通。楚镇长说在县上,钱的事,还不如一包烟钱多,不要再提了。

宋如琴站在镇政府出来的石梯子上愣住了。

再次见到楚镇长,是一个月后的事。

初秋,老天爷心情不舒畅,想起下雨就下雨,大半个月,很难有一个睛天。宋如琴顶楼渗水了,又正是卧室左侧衣柜边上,顺着墙壁蚯蚓一样往下梭。老房子,顶楼原来就发生过渗水,处理过一次的,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再次漏水不足为奇。奇的是哪家遇到这种倒霉的事情都沮丧,宋如琴反而庆幸:又有找楚镇长的理由了。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在一个雨声淅沥的晚间,宋如琴终于打通了楚镇长的电话。刚接通,她便天塌地陷哭腔哭调夸大其辞地说:我的楼顶漏水了,卧室已经成了洗澡堂,我一个寡母子,咋个办哟。

传来楚镇长安慰的话:不要慌,先把一些贵重的东西搬到不漏雨的屋子里去。

宋如琴道: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搬得动那么多东西嘛,只有向你求援。镇政府门口不是写着"为人民服务"吗?现在我正需要你来服务啊。

只听楚镇长说了一声"你等着吧"就挂了机。宋如琴惆怅地望着手机,没明白楚镇长这一句话是挖苦讽刺她的,还是真的要来帮助她,把手机丢在床上,在外面哗哗的雨声中,一股屁坐在床边上,不知如何是好。

宋如琴的家在老岩子下。抬头望,屋后悬岩满是乱石杂树,多次发生过泥石流;即使睛天,偶尔也有飞石下滚,多次造成过人员伤亡。按理,老岩子下建房非常危险,但这里地形特别,后靠岩,前临江,根本找不出一块像样的宅基地,百分之七十的房屋都要砌堡坎才能修建。前年一天晚上,一砣飞石滚下来,把宋如琴的楼顶打了簸箕大一个洞,要是再打过去一尺,吴有元和宋如琴就见阎王去了。住在老岩子下的人说:人没有砸死了。虽亦诚惶诚恐,但也心安理得地住在老岩子下。

老岩子离镇政府远近约三公里。宋如琴望着墙上的水流无可奈何,想找毛巾贴在墙面上,吸住流下的水。但只要在下雨,这个做法都是徒劳的。前年飞石打烂房子吴有元就想重新把楼顶处理一下,可想到等不了好久就要搬迁了,没必要花一大笔钱去整,将就住一两年算了。哪晓得这种情况,多住一两天都恼火。

传来敲门声。陷进重重心事里的宋如琴一激灵。起身开门一看,居然是楚镇长,身后跟着司机小程。

漏得有好严重哟?楚镇长问。又带着一个人来,宋如琴心里不舒服,把楚镇长和小程领进卧室,指着墙上眼珠子一样下滚的水说:看嘛。

楚镇长凑近墙面,伸出右手二指抹了抹,仔细察看了渗水部位,说:情况虽然没有你说的洗澡堂那样严重,但确实也是一个大问题。来,我们帮你把衣柜搬开一点。你把拖把拿来放在墙脚下,水流在上面,免得满屋流起。说着,示意小程把衣柜挪开。摸出手机看时间,十点过三分。道:目前困难你暂时克服着,等安置房分到搬迁过后,你这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宋如琴心里又是惘然若失。她弄不明白楚镇长为什么不亲自一个人来解决她的问题,总是要带着人来?

雨半夜停了,屋没如何漏水了,她才睡觉。似乎刚迷糊过去,手机响了,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她拿起电话问:请问哪一位?

电话那端道:我是良兴的妻子。

宋如琴糊涂:谁是良兴?

电话那端说:刚调到你们镇上不久的镇长。麻烦问一下你的尊姓大名?

我叫宋如琴,什么事?

你本事大呀,没几天就把别人的老公搞到手了。

宋如琴莫名其妙:你打胡乱说一些什么呀?

打胡乱说,昨天晚上我老公深更半夜到你家来做啥子?现在他死了,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得赔我一个男人,不然,这一辈子跟你没完!

宋如琴的头皮发麻,背心发凉,自己要求赔一个男人的诉求没有得到解决,人家却打电话来叫她赔一个男人,这,这--她正要问个子丑寅卯,对方电话断然挂断;重拨过去,对方占线。她丧魂落魄般地翻身起床,去找镇上消息灵通人士活梅姑。

活梅姑嘲笑她:哟,你水平不一般啊。听说楚镇长真是一个好干部,你上访要求赔你一个男人,他亲自赔给你了,真的吗?

宋如琴慌忙道:你不要乱说。听说楚镇长死了,真的吗?

活梅姑道:全镇的人都晓得了,你还蒙在鼓里?昨天晚上他到你家里来专门为你"服务",还带着司机给他站岗放哨。为你"服务"出来后,被山岩子上一砣飞石落下来打中。被检查防汛安全的人发现,送往县医院的路上楚镇长死了,司机还在抢救当中,死不死还未可一定。

宋如琴如雷击中,眼前金星进溅,仿佛地震了,地面急剧摇晃着,天地问突然转盘一样旋转起来。

宋如琴不知道,楚镇长的爱人为什么打电话给她,是见楚镇长手机最后一个电话,想试探是谁打的。原号拨出,一个女的接到,立即触动了敏感的神经,砰一声打倒醋瓶子,向宋如琴发出庄严的索赔诉求。

宋如琴好容易站住脚,指着活梅姑的鼻尖几乎是咆哮:你们混账。告诉你,楚镇长是到过我家两次,但两次都有人陪着的。你们不能嘴里吐粪,冤枉好人。告诉你,我要上访,镇里、县里、市里、省里、北京,直到还楚镇长清白为止。

宋如琴疯婆娘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出活梅姑的家,走进初秋似雨非雨的天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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