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猎艳记(二)

时间:2017-04-14 08:2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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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这是故事的第二部分,前文请阅读《山乡猎艳记》

96剪彩要来大干部

眼看着年就要来了,乡村处处弥漫着年的气息。养年猪的人家开始排队请屠夫杀猪,养鱼塘的人家开始放水干塘。碓屋一天到晚响个不停,村民们把浸泡好的糯米在碓屋臼成米粉,预备着小年夜打灶王爷的粑粑。粑粑用桐树叶包好,放在蒸笼里蒸熟,刚熟的粑粑软而糯,吃在嘴里甜香扑鼻,冷了就硬成一坨,埋在柴火堆里煨熟,焦黄爽口。

冬闲的农人早已经把房前屋后打扫得清清爽爽,沤了几个月的粪坑从底淘尽,撒上一层石灰,预示着新的开始。

圈养了几个月的大阉鸡宰了挂在屋檐下,随着冬日的寒风飘摇。

过了小年,就正式进入了大年。乡下人过年讲究,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到来年的正月十五,乡下都是过年。过年不做事,尽在家里闲,走亲串友是唯一的娱乐活动。过了正月初十,乡下开始舞龙灯,这时是乡下最热闹的时候,许多年青的姑娘小伙,也就在这个时候对上眼,不知不觉间,就会成就一段千古姻缘。

农村过年,家家都要贴春联。即便先年家中有老人过世,春联也免不了要贴,只是颜色有所改变而已,头年贴绿色,二年贴黄色,三年后方可恢复大红。因此过年时节,路过一家人门前,从春联的颜色就可以知道他家人的情况。这是一种文化,一种流传了几千年的古老文化,当我知道这种文化的什么,我不得不汗颜自己书读得太少。

郭伟号召全乡人们动员起来,在小年夜,光明将普照农古乡,从此结束黑暗时代,进入一个光明的时期。

郭伟的号召得到了积极响应,首先是乡中学,校长亲自布置,要求学校音体美老师各自去召回有特长的学生,准备组织一个浩大的庆祝队伍,小学也不甘落后,争取到了向领导献花的事情做。

乡政府干部各司其职,搭舞台,请鼔乐班子,写宣传标语。柳小妹负责采购嘉宾胸花,郝强负责现场保卫,月白嫂也关了店面,帮着食堂老王制定菜谱,预备美食招待客人。

薛冰接连几天忙得脚后跟搭到后脑勺,晚上回来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任我如何挑逗,也不迎合,我就索然无味,去了她宿舍几次后,就不想再去,每晚到小芹小店里吃点东西,回自己的宿舍倒头大睡。

农古乡这样的阵势,只在当年学大寨的时候出现过。郭伟把我叫到办公室,嘱咐我要办好几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邀请省市电视台记者,这点不难,我有同学在这两个部门混,一个电话可以搞定;第二件事拟定一个新闻通稿,事后给记者播,这事也不难,我自己还是可以搞定;第三件事就有一定的难度了,给前来参加剪彩的领导写言稿。

来的都是什么领导?我心里没底,不知道领导的口味,写出来的东西人家不会正眼看,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因此我迟艾了半天,没有表态。

郭伟安慰我说:"你只管大胆写,没事。领导身经百战,什么样的稿子他都只做参考。"

我说:"县委领导还是市委领导呢?"郭伟自豪地说:"本来我就想请县委关书记和刘县长,昨天接到市委黄部长电话,市委何副书记要亲自来祝贺。"

何副书记?我的脑海里立即跳出陈雅致局长曾经的试探,难道是我从未谋面的表舅要来?

"何副书记主管城乡建设,公路系统也是他老人家负责。我们这次剪彩,是两件大事,一是光明,二是坦途。何副书记能大驾光临,是对我们农古乡的关心和爱护。我们一定要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上级领导的检查。"郭伟再次嘱托我说:"这两天,你就关起门来写,记住,写言稿,多写成绩,少写教训。"

我点头,退出他的办公室,站在门口的走廊上,我看着乡政府门前大坪里已经架设好的舞台,看舞台四周飘扬的红旗,看舞台上忙着排练的学生。我的眼睛搜索到薛冰,她疲惫地依靠在舞台边的柱子上,指挥着花红柳绿的学生跳舞。

剪彩仪式结束后,是农古乡的汇报演出,演出的节目已经敲定,除了乡中学的舞蹈、合唱外,还有各村送来的节目,其中有花鼓戏和渔鼓表演。

天寒地冻的农古,让领导坐在台下看表演节目,冻出病来谁负责?当初我是反对这样的安排,但郭伟丝毫听不进去,坚决要进行这个程序。

回到房间里,我仰身横躺在床上,扯过被子把自己盖起来。窗外寒风凛冽,每年年关,农古乡都会下一场雪,这场雪下得不会太大,但不会融化,总要伴着农古人过完了年才会慢慢消融。今年还没下雪,但这几天的天气,暗示着一场大雪马上就要来临。

我决定给姨打个电话,电话接通,姨惊奇地问我:"你还没回家过年?"

我说:"乡里要搞剪彩庆典,怕是要过完小年才回家了。"

姨说:"工作当然重要,反正你在家也帮不到你娘。"她停了一下,又欣喜地告诉我说:"你姨父今年也回家过年,听他的口气,好像过完年他就准备转业。"

我嘻嘻一笑说:"姨啊,你又不愿随军,我姨父怎么能放心把你这样一个漂亮的老婆放在家里呢。"

姨骂道:"郁风,你小子没大没小了是不?"

我连忙告饶,话音一转,我问:"姨,我是不是有个表舅在市委当副书记啊?"

姨沉吟了一下说:"是有啊,姓何,怎么啦?"

我说:"你们怎么从不告诉我?"姨无限冤屈地叫起来,骂道:"你小子当官了就翻眼不认人是吧?上次你回来,白灵还提起过。是你自己不放在心上,反而怪起我来了,讨打是不?"

我笑哈哈地说:"你来打啊。"

姨问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事来了?"我说:"听说他这次要来我们农古乡参加剪彩。"

"那是好事呀,刚好你可以认亲嘛。"姨格格地笑起来,:"你这个表舅,我才见过一面,不熟哩。"

说了几句闲话,姨告诉我枚竹的店现在开得很大,她经常去我家看我老娘,姨担忧地说:"你跟哪个薛老师怎么样了?千万不要脚踩两条船啊。"

我拍着胸脯说:"绝对没有这回事。"

挂了电话,脑子里又浆糊般糊涂起来。奚枚竹经常去我家?小女子啊,难道你表姐薛冰从来没给你提过我?

我决定今晚去薛冰宿舍住,我要套一下薛冰的口气,如果她真的没有说过我们的事,我该想办法去阻住奚枚竹行为,我不能在她们这条小河沟里翻船!

想了一阵,没想出个头绪来,又坐起来,翻出纸笔,开始写言稿。

刚写了几个字,门被敲响,打开门,就看到月白嫂笑吟吟地站在门边,手里捧着热水瓶,问我要不要开水。

我说:"谢谢月白嫂。"从她手里接过热水瓶。

她探着头打量我的房间,说:"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说:"我在写言稿呢。"

"你写你的,我坐坐都不行啊?"我只好邀请她进来,她一进屋,就随手把门关紧,说:"外面风大,冷啊。"

我笑笑,找出一个杯子,给她倒了一杯水。

月白嫂自从去了衡岳市,我就很少看到她。如今在城市里生活了几个月,她身上开始处处流淌出城市人的气息。月白嫂本来就不应该是农村人,虽然投胎不好,但命运在转了一圈后,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终于成就了自己吃国家粮的梦想。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条白丝巾套在脖子上,显得风情万种。

毕竟,我们曾经有过后山塘的激情,我有点尴尬,招呼她道:"月白嫂,喝水。"

她娇柔地冲我一笑,说道:"以后不要叫我嫂子了。我现在单身,你就叫我月白吧。"

我挠挠后脑勺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要不,你就叫我姐呀。反正我不介意。"她笑嘻嘻地说道,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递给我,说:"美国货,贵着哪。"

我没接,问她:"哪里来的呀?"

月白嫂固执地伸着手说道:"放心,不偷不抢,捡来的。"

我只好接过来,顺手放在桌子上。

"听说你升官了?"月白嫂问我,喝了一口水。

我摇头否认,我说:"只是调整一下工作岗位,哪里升什么官啊。再说,乡政府的官,再大也就是个科级干部,难道我还能升到县里去?"

"我看你呐,县里干部不一定就是你想要的。"她嘻嘻一笑说:"男人哪,只要胆大,没有做不到的事。"

我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我只能装作懵懂的样子傻笑。我只能这样,远处的政府大坪舞台上,薛冰还带着学生在排练,我屋里却坐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妇,即便我有天大的色胆,也不敢在青天大白日与一个寡妇打情骂俏。

寡妇门前是非多!想到这句话,我心里一凛,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月白嫂嘻嘻一笑说:"看你心虚的样子,怕我吃了你啊。"

我尴尬地苦笑,她白我一眼说:"放心,我马上就走,"她站起身来,无限向往地说:"老鹰嘴的那个郁秘书已经不在了。假如时光能倒流,我真想回到那段日子里去。"

月白嫂拍拍衣服,伸出双手呵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说:"谢谢你留给我的床铺啊。"

我没明白,她提醒我说:"你留在公司的床铺啊,我动也没动,还是按老样子住着。"

送走了月白嫂,我决定静下心来写言稿,还没写,手机又响了起来,是黄奇善打来的,要求我后天中午务必赶到县委招待所。还没等我问他什么事,他已经挂了电话,听着从话筒里传出来的蜂鸣声,我恨恨地骂了一句:"我日。"

97饭局(1)

组织部长黄山陪着何书记到了春山县,关培山书记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亲自安排何书记行程。刘启蒙县长要求各局机关星期天不休息,随时迎接市委何书记的检查。

何书记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口络腮胡子铺满整个脸颊。何书记眼睛不大,但精光四射,让人随时都感到不寒而栗。

行武出身的何至,现任衡岳市常务副书记,原来在河北任张家湾市委副书记,九七年调衡岳市,任常务副书记。

衡岳市与张家湾市,一南一北,八竿子都打不到边的两个市,何至副书记基本像空降一般来。按照组织原则,地方政府干部任命,基本不出省。何至能从张家湾到衡岳市,这其间绝对有一股特别强大的力量在帮他。尽管何至的父亲是当年的地委书记,如果单纯地从落叶归根这个情节来解释,根本不圆满。

何至拖家带口来,过惯了北方人生活的妻子忍受了半年后,带着儿子回去了张家湾市。何至妻子土生土长的张家湾人,父亲是张家湾市老市委书记,衡岳市的生活习惯直接让这位北方女人彻底绝望,她临走时告诫何至说:"三年,只给三年时间,必须回张家湾。"

从此就孤家寡人的何至副书记,一个人住在百多平方的房子里,像一头孤独的狼,哀伤而悲切。

何至回衡岳市的决定,既偶然,也必然。

衡岳市是父亲当年战斗的地方,去世的时候正赶上他备战西边战事,没看到老父亲最后一面。母亲去世更早,父亲一死,他在衡岳市就没根了,等到战事平息,他又被送到军事院校学习了两年,再后来结婚生子转业,一连串的事忙下来,彻底断了他回衡岳市的心。

人老了,想家的思想就愈强烈,多少个夜晚他会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迢迢千山,想起老父亲一个人睡在遥远的南方,也许坟上杂草丛生,也许夜鸟悲啼凄切,他就会默默地流泪,会从心底冒上来回家的念头。

何至的根在衡岳市,不像我,我老家在北方,我老父亲是个要饭的人,跟着何至的父亲当兵,从北到南,最后就把根扎在了衡岳市。

很多事情都是天定的结果。何至去北京开会,拜访自己的老首长。老首长南方人,基本是看着何至长大。当年何长工兄弟把儿子托付给他,老首长一直关注着他的成长,等到何至说几十年没回过老家了,老首长几乎是泪如雨下,挥着拐杖要打他。

老首长说:"人一生,既要尽忠,更要尽孝。"

何至就心痛如麻,前半生尽忠了,后半生想要尽孝,可"子欲孝而亲不在"了!

何至就提出想要回老家,哪怕只做普通的干部。

老首长老泪纵横,挥着拐杖说:"也不怪你,现在你回去,陪陪长工兄弟,他地下也会有知的呀。"

老首长树大根深,不到一个月,一纸调令下来,何至调任衡岳市市委副书记。

郭伟亲自开车送我去县里,路上问了我几次是谁叫我去。

我其实也不明白黄奇善的意思,他在电话里没有透露半点消息。郭伟对我的含糊大为不满,咬着腮帮子盯着路面,不再跟我说话。

车到春山县,黄奇善早已在等我,看见郭伟,过来打招呼说:"郭书记,亲自开车啊。"

郭伟无奈地摇头说:"我有屁办法啊,郁风要来县里,又没人会开车。我不送,谁送?要是误了黄大书记的好事,我可背不起这个责任。"

黄奇善嘻嘻笑道:"管我什么事?我也是奉命行事。关书记指示的事,我敢不办?"

"关书记找他什么事?"郭伟显得很有兴趣地问,打开引擎盖,要黄奇善找桶水来,水箱水不足,要开锅了。

黄奇善笑道:"郭书记,这么冷的天,你的车还开锅,车况不怎么样啊。"

郭伟自我解嘲地说:"别看我的车不好,跑山路,可不是你们县委机关的车能比的。你别少看我,农古乡不到一年,车绝对要比你们县委的要好。"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是熟人,说话不会太多的拐弯抹角。但由于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春山任职,且都传闻与黄山部长的千金黄微微存在关系,因此两人心里都存在芥蒂。但不管自己的事怎么糟糕,毕竟都是同一条线出来的人,所以两人在很多时候还必须结成同盟,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能看清楚这之间的微妙。但我不能说,或许我在今后也会进入他们同盟,黄山部长陪何至书记来春山县,似乎已经释放了这样的一个信号。

正说着,县公安局一个副局长过来了,身后跟着几个穿便衣的警察,看到我们,先过来跟黄奇善打招呼,黄奇善任了快一年的团委书记,又罕见地升为县委常委,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于他来说,还是个副科级的干部,不能同日而语。

副局长不认识我和郭伟,看着我们的车,征询着黄奇善意思。

黄奇善就介绍我们的身份,此时他的口气就是典型的上下级关系,仿佛我和郭伟都是他的臣民。

副局长就歉意地解释说,县委下了指示,绝对保证首长安全,因此他带队来做保卫工作,又不好穿着警服大张旗鼓,所以就都着便服过来,首长就餐期间,所有闲杂人员车辆不得靠近。首长休息期间,必须保证招待所的绝对安静。

郭伟此时明白了我来的目的,脸色显得有些不悦,好像我故意隐瞒了什么一样,黑着脸上车,打火启动就开走了。我跟在车后边叫了几声,郭伟如果先回去了,等下我怎么回农古乡?

郭伟的车刚一出招待所院子,县公安的警车就闪着警灯开了进来,后面跟着一溜的小车,先是关培山书记的车,后面跟着一辆挂着衡岳市区牌照的车,再后面是刘启蒙县长的车。车一停稳,就看到关书记急匆匆拉开车门下车,迈着碎步跑到后面的车门前,恭恭敬敬开门。

衡岳市常务副书记何至从车里下来,眯着眼打量着招待所,他的眼光从我这里扫过去,微微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带头进了招待所。

我没敢跟上去,站在原地紧张地看后面车里下来的刘启蒙县长。

刘县长看到我,招招手让我过去,我一路小跑过去,他擦了一下额头上沁出来的一层细汗说:"来了!"

我点头,向他问好。刘县长没顾得上回答我,问公安局副局长:"黄部长的车呢?"

副局长赶紧用步话机联系压阵的警车,得知黄部长临时去了一趟城关镇,现在正赶来,估计十分钟就到。

我就陪着刘县长站在招待所的院子里等,黄奇善先进去了,今天全部是他创建的青年示范岗上班,他怕有闪失,不放心,要亲自去检查督促。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不见黄部长的车来,刘县长已经有些不耐烦,不时抬起手腕看表。

副局长跑到一边,悄悄问压阵的警车,怎么还不见回来?

步话机里回答说,黄部长的车被邓镇长带去了水泥制品厂。

刘县长就骂道:"邓涵宇耍什么花招?"气得吹胡子瞪眼要骂娘。

秘书劝道:"黄部长从春山县走的,他走之前就一手创立了水泥制品厂,今天回来,可能是想抽点时间去看看,应该很快就来。"

刘县长转头问我:"小郁,何书记是你什么人?"

我没敢回答。何至书记我还从未见过,难道是他叫我来的?

刘县长说:"我也奇怪啊。何书记指示饭桌上给他留一个位子,也不告诉我们是谁,没想到是你啊。"

我满脸委屈的样子说:"我是接到奇善书记的电话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眼睛盯着外面,急切等待黄山部长的车来。

98饭局(2)

中国饭局,有特别讲究,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有着长幼尊卑的排序。首先讲究的是宴会地方的选择。官位越高,地方越隐秘,场面越大,地方一定要选最热闹的酒店。其次就是入座的规矩,官最大的坐主位,其他按照职位高低依次左右排列,越接近主位的人,越是与之最亲近的人。

我跟在黄山部长的屁股后上楼,看着他地中海般的头顶想笑。当官的人,大概用脑过度,秃顶的多。黄山部长身形矮胖,后颈拱着几块肥肉,显得命大福厚。

邓涵宇像条哈巴狗一样亦步亦趋,喋喋不休地汇报水泥制品厂的情况,捎带着表扬自己工作能力,不动声色地带着黄部长的思绪走。水泥制品厂原来是县属企业,是黄山当年审时度势的产物,县氮肥厂在国外进口肥料的冲击下,差点就要全军覆灭,黄山当即从氮肥厂抽出一部分工人,组建了县水泥制品厂。建厂要地,就与城关镇达成协议,土地归属权仍旧归城关镇,县水泥制品厂有**经营使用权三十年。几年过去,城关镇看着嘴边的肥肉吃不到,就出了个主意,三日两头断他的电,有时候搞得材料刚成型一半,一断电,就全部损失,又找了一些农民,说水泥制品厂的污水害得自己的田地板结,种不了庄稼,污水流到水塘里毒死了鱼,经常去堵他的门,或者拦着路不让运送材料的车进来,也不让拉产品的车出去,把厂子孤立起来像座孤岛。

厂长受不了,找城关镇书记、镇长要解决问题,书记和镇长不是避而不见,就是推三阻四,只好去找县委,刚好黄山调到衡岳市去了,其他人根本就不愿意管这趟子事,最后没办法,氮肥厂原班人马撤回去,厂子移交给城关镇,象征性地给氮肥厂付了几万块钱了结。

这件事的主要策划人就是邓涵宇,当时邓涵宇还不到二十五岁,刚任了城关镇的副镇长。

给何至书记接风的酒宴摆在招待所最好最大的房间,百来个平方的房间就中间一张硕大的桌子,屋里站着几个服务员,双手交叠搭在胯间,随时听从领导的指挥。

何至微笑着在与关培山书记说话,由于一脸的络腮胡子,他的笑就显得无比狰狞,让我忍不住想笑。

黄山部长走快几步,对何至说:"书记,我去了一趟水泥制品厂,有事想汇报。"

何至笑笑说:"黄部长,你管干部的干部,怎么想起去管企业了?"

黄山诚恳地说:"书记,不是我想管企业,只是这个企业原来是我建起来的,就好比自己的孩子,回家来了,想去看看长得怎么样。"

何至大手一挥说:"理解理解。难怪我和培山等了半天,还不见你这个部长现身,原来是去看自己孩子去了。"

黄山就歉意地说:"对不起啊,书记,事先没给你汇报,我也是临时起意,真对不住。该罚我多喝一杯。"

何至说:"想喝酒?还不能给你喝。这么好的酒,一杯就是几十块钱,喝着心痛。"他指着桌上摆着的茅台酒,眉毛皱了起来,问道:"市委不是有文件吗?招待酒一律使用市酒厂的大曲酒!"

关培山尴尬地陪着笑脸辩解说:"文件的意思应该是指对外接待,何书记您来视察,不算是对外,应该是内部接待。"

何至就没说话了,拿起面前的酒杯递给服务员说:"我今天就不喝酒了,咱们简单一点,吃个工作餐。"

好像突然看到我们一样,抬起头指着邓涵宇问:"你是谁呀?"

邓涵宇立即立正报告说:"报告何书记,我是城关镇镇长,叫邓涵宇,您叫我小邓就好。"

何至眉头一皱,转头问关培山道:"没有叫城关镇来汇报吧?"

关培山何等人物,当即明白了何至的意思,立即训斥邓涵宇:"谁叫你来的?怎么哪里热闹哪里有你?"

邓涵宇本来一脸的笑霎时凝固起来,讪讪地看一眼黄山部长,欲言又止。

黄山打着圆场说:"何书记,小邓镇长是主管乡镇企业的干部,去年获得过全国五四劳动像章。刚才我去了他的水泥制品才,他跟着来,是想向书记汇报一下思想。"

何至哦了一声,指着对面的位子说:"要不一起吃个工作餐?"

邓涵宇刚想去坐,关培山面带寒霜地说:"邓镇长,何书记还有指示要做,你先去外面等着吧。"

邓涵宇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讪讪笑着退了出去。

何至指着我说:"你是叫郁风吧?"

我连忙点头答应。刚才他的一番举动,让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谁知道这个老头心里想着什么,不是要把我也逐出去吧?

"你过来,坐我这里。"他指着身边的一张空位子对我说,满脸又浮上来一层难以捉摸的笑。

我踌躇了一下,刘启蒙县长在我背后推了一把说:"何书记叫你,还不快去。"

接着分主次坐下,中间何至书记,左边是我,我旁边是关培山书记,右边是黄山部长,他旁边是刘启蒙县长。

跟着来的秘书司机都在外面的房间,服务员流水般上菜。

夹在几个领导当中坐着,我感觉屁股底下坐着一个火药桶,浑身的不自在。偷眼看一下何至,他如泰山般不动声色,面色凝重地盯着桌上的七大碗八大碟。

关书记亲自把盏,执意要陪何至喝一杯,言辞恳切地说:"何书记,感谢您来春山县视察,不喝一杯酒,您就看不起我们春山县人民啊。"

何至笑微微地说:"培山,你这是给我戴了个帽子啊,不喝酒,就是对不起春山县人民,看来我不喝这一杯,是不行了?"他豪爽地一挥手说:"哪必须要喝了。"

服务员忙不迭地送酒杯过来,关培山一一倒满酒,到了我这里,迟疑了一下,笑着说:"小郁啊,你也陪何书记喝一杯?"

我连忙站起身,双手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子,诚恳地说:"关书记,我自己来。"

关培山还想要给我倒,何至敲敲桌子说:"培山,郁风是小字辈的,你给他倒,他敢喝?让他自己来吧。"

关培山就松了手,笑着说:"何书记,现在呀,我感觉确实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看小郁他,原来在我们春山县搞社教,兼任着农古乡的秘书,前段时间,县委批准他担任乡党委成员,主管宣传工作。任重道远啊。"

何至不露声色地说:"年轻人,多锻炼好。"

关培山试探着说:"何书记,小郁这个人,还是有胆识的嘛。"

"年轻人,如果连胆识都没有了,还能为人民服务?党的干部,就是要勇于承担责任,勇于开拓,不要怕犯错误。"何至端起酒杯说:"老黄啊,我们今天就客随主便了,干一杯吧。"

黄山笑眯眯地说:"书记,按你的指示办。"

说着仰着脖子喝干杯里的酒,把杯子底朝天向我们亮亮。

大人物喝酒,跟我们市井小民其实一样,我也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但我不敢朝他们亮杯底。

我知道在座的除了何至,其他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其实我跟何至也没什么关系,虽说是表亲,我要叫他表舅,这个表舅今天第一次见,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他里面的水,深着。

不知道我的身份,关培山就感觉我像定时炸弹。放着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谁也不会安心!

他趁着黄山在跟何至汇报水泥制品厂的事,低声问我:"小郁啊,是何书记叫你来的?"

我说:"我不知道,我是接到奇善书记的电话来的。"

"你认识何书记?"

我摇摇头。

他就不再问了,指示我说:"快去帮领导的酒满上。"

99饭局(3)

很快就喝光了一瓶酒,何至书记谈兴正浓,他出任衡岳市常务副书记,第一次来春山县视察,来之前就找秘书要了春山县的政府工作报告,仔细认真地看了一个晚上,对于这个山区县,他何至还是有着深深的感触。

当年自己的老父亲南下剿匪,就在春山县这个地方打过一仗,衡岳市市志和春山县县志都有记载,虽然仗打得不大,但也牺牲了五个战士,如今他们的遗骨还埋在春山县的烈士陵园里,墓碑是自己老父亲亲自题写的,写着"解放战争春山战役烈士永垂不朽"。

何至从小就没了娘,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南下打到衡岳,上面突然要求就地转业,打了一辈子仗的父亲突然失去了战争的乐趣,人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刚好父亲的老战友回乡探亲,就把儿子何至托付给他,带到部队去,到能打仗的地方去。

这样,十八岁的何至就孤身一人跟着去了西方,父亲病危的时候没告诉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在部队干着,从士兵到班长、排长、连长,后来西边生战事,他随父亲的老战友痛痛快快打了一仗,老首长因此被调到军委,他去了军事院校学习,回来后才知道父亲已经走了,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都不在了,他回衡岳市的想法从此就全部烟消云散,再到后来,何至所在的部队改编,一部分改为二炮,专打导弹,一部分退伍转业,何至此时的军衔已经是正师级干部,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何至的爱人,也就是我的表舅妈,坚决要求何至转业,恰好逢上大裁军,名正言顺到地方任了一个副书记的职务。直到何至去北京开会,他去探望早已赋闲在家的老首长,才勾起潜藏在骨子底的思乡情结。

何至就是想死后埋在父亲身边,母亲去世后,父亲再没娶过亲,虽然他转业后担任衡岳地委书记,但一身正气的父亲从来就没对红颜动过心思。父亲苦,何至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父亲的苦。回到衡岳市,他从档案馆里借出父亲当年的日记,几十岁的人,边读边哭,哭得像个无家的孤儿。以至于后来他爱人坚决要回老家去,他不回就离婚的要挟都没打动他,他坚持一个人留了下来,哪怕死后自己也像父亲一样,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也愿意。

何至提出来下午要去烈士陵园看看,何至的建议让关培山的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当年的烈士陵园现在被广东来的一个老板圈了起来,说是要开成春山县第一个商品房小区,也就是在招待所开桑拿的老板。圈地的时候刘启蒙县长坚决反对,说烈士安息的地方不能动,但广东老板开出来的价码确实诱人,关培山抵住了反对的声音,与广东老板签了合同,收了定金。如今二年过去了,烈士陵园被广东老板用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闲人不得进入,里面却没半点动工的迹象。

刘县长听到何至要去烈士陵园,本来不苟言笑的他,脸上浮现一片笑容。

何至看到关培山冒汗的额头,关切地说:"培山啊,你身体不会有事吧?"

关培山摇摇手说:"我没事,谢谢何书记关心。只是这么冷的天,我们去烈士陵园,怕是不好。"

"有啥不好的?我们**人,血雨腥风都过来了,害怕天冷?"何至夸张地说:"我在张家湾市的时候啊,每年雪下得到大腿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书记,你看啊,明天就是过小年了,在我们乡下呢,过年是很有讲究的,一般不能与丧葬沾边,虽然我们**人不相信迷信,但我们毕竟是乡下,还是要入乡随俗。"

"这样吧,你们县委就派个人带下路,我和郁风去就可以了。"何至道:"烈士陵园里躺着的烈士,跟郁风的父亲是战友,让他代表后代去看望一下先烈,也算是对地下的他们有个安慰。"

何至的话基本透露了我的身份,我是一个南下干部的后代,是一个跟随何至父亲南征北战的老战士的后代!

"这样吧,关书记,我陪何书记去。"刘县长主动请缨。

关培山沉吟了半响说:"何书记,还是我们一起去吧。毕竟,烈士是牺牲在我们春山县,作为地方的最高官员,过去我的认识不够,没有重视这方面的工作,今后一定要在每年举行一个公祭活动,让烈士睡得踏实,让后代铭记革命胜利的来之不易。"

何至满意地点头,推开面前的酒杯说:"我们现在就去。"

他这一招让大家都手足无措起来,恰好黄奇善进来,听到这件事,赶紧说:"各位领导,稍坐片刻。既然去拜祭烈士,我想应该要献个花圈之类的。我现在去准备一下,好吗?"

何至挥挥手说:"仪式不重要,人到了,心就到了。"想起牺牲的战士中还有自己认识的人,眼角不觉湿润起来。

关培山诚恳地说:"何书记,让奇善去准备一下吧。他办事快,要不了多久。"

何至只好坐下来,默许了他们的要求。

关培山把黄奇善叫到一边,耳语了几句,黄奇善如兔子般蹿了出去。

服务员请我们去另外的房间喝茶,关培山书记说,招待所听说何书记要来视察,特地准备了春山县最好的土茶,并请何书记题写名字,今后这土茶要包装上市,成为春山县另一个具有地方特色的农产品。

何至听到这样的话,兴趣怏然地随着服务员去了,我们跟在后面,像一群羊一样簇拥着一头老虎,数量多,却没有丝毫杀伤力。

春山县的土茶完全的手工原始制作,只采清明后的第一片茶叶,手工揉搓,铁锅里肉手翻炒。翻炒后的茶叶用炭火再烘烤一个时辰方才泡用。茶水如碧玉,茶叶如清羽。入口清冽,齿颊留香。

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台子,铺着大红的布,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一张高质地的宣纸平整地铺在台子上,透着俗套的文雅。

泡茶的服务员长相端庄清秀,头在脑后纶成一个髻,用一根别致的木质簪子插住,五指修长白皙,仿佛如玉。

何至喝了一口茶,啧啧称奇,说没想到春山县还有这样的好茶,当即要求春山县要认真做好产业调整,不能放着宝贝不管,去搞其他虚拟的经济。

关培山连连称是,趁着兴致,请何至给茶叶题写个名字。

何至欣然应允,握着笔想了一下,笔走龙蛇写下了"春山春茶"四个字。

一顿饭下来,何至跟我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而且根本就没有就我的事展开任何话题。我心里一阵郁闷,表舅啊表舅,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陪你吃一顿饭?

想了一会,又自己笑起来,不吃饭,还能有什么?

刘启蒙县长看我苦一阵脸,笑一阵脸,莫名其妙,悄悄问我说:"郁风,何书记真要去烈士陵园啊?"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刘县长,实话告诉你,我也是第一次见何书记。"

刘启蒙听完我这句话,脸上浮现一丝不可琢磨的微笑。

100刘县长要提拔我?

腊月二十四日,中国民俗上的小年,一到这个时候,年的味道就弥漫到了每个角落。

昨晚被刘县长叫去,在他办公室谈到凌晨一点,谈得我头晕脑胀。刘县长是读古书的人,喜欢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说话不迟不缓。他微秃的头顶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泛出光圈,宽大的脸颊上永远浮着一层儒雅的微笑。

秘书在外间安静地看文件,不时进来给我们添茶水。

何至书记在招待所住下了,关培山没有离开一步,在何书记的隔壁开了房间住下。刘县长在陪着何书记吃完晚餐后回到办公室,临走的时候叫上了我。

县长大人相邀,这不仅仅是荣誉,还有崇高的使命感。县长每天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与一个的乡干部谈心,这是对属下的关心,对工作的负责。

我在来的路上心里盘算了很多,甚至想好了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可一到他的办公室,我就感觉自己词穷了,看着他满墙的书,我惊叹刘县长的渊博,佩服他每天都能抽出时间读书。从书表面的迹象看,刘县长办公室的书,显然都翻动过,不像有些领导办公室的书,一本本崭新得就像受检阅的士兵一样,书可以给人无穷的知识,也能给人装门面。

刘县长让我在沙上坐下喝茶,他自己埋头批改文件。秘书给我打眼色,让我出去外面坐,刘县长道:"让小郁在这里喝茶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秘书退出去,顺手带上门。

我是第二次来他的办公室,前一次刘县长像聊家常一样与我聊了很多,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有个市委副书记的表舅。前后不到二十天,我的身份在他们的眼里就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知道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外甥,就是一道门槛,尽管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道门槛。而且我在他们手底下当官,一个小小的乡官。

当领导的,多善于体会上级的意思。

刘县长放下手里的笔,从柜子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包包装得非常精致的茶叶对我说:"小郁,来尝尝这个茶,杭州的一个县长送的,西湖龙井。我还没舍得尝。今天你来了,我们一起来尝尝不一样的江南味道。"

随即叫秘书烧好水,说泡茶不能用饮水机里的蒸馏水,必须要用山泉。

茶泡好了,但见片片茶叶如剑般直立水中,茶水碧莹,茶香飘满整个房间。喝了一口,直觉一股细流顺着喉咙缓缓而下,停在小腹里,顿觉满颊生香。

"小郁啊,我还真不知道你父亲是春山剿匪战的老同志啊。对于曾经为春山县作出贡献的老同志,我们忽略了,工作失职啊。"刘县长感叹说:"多少革命先烈,为今天的幸福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不能忘记他们。"

我感激地说:"县长,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一定把县长的关怀告诉我父亲,让他知道,春山县人民还记得他们。"

刘县长说:"何书记的父亲就是原来的老地委书记,意想不到啊。"

我笑笑说:"这都是历史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刘县长严肃地说:"历史要刻在人的心里才是真正的历史,如果把历史写在纸上,刻在石头上,终有一天也会风吹雨打去。任何人,都要尊重历史,敬畏历史。比如我们县的烈士陵园,就不应该开成住宅小区,不能让烈士安息的事,都是不值得提倡和拥护的事。"

我终于明白刘县长叫我来办公室谈话的意图了。下午何书记终究未能去烈士陵园,关培山书记寸步不离跟着何至,题完字后又邀请何至给县委干部做讲座,一通话讲下来,就到了晚餐时间。吃完晚餐,领导需要休息,关书记命令县委招待所不得接待任何人,桑拿中心也要关门歇业。

我不清楚烈士陵园的事。何至书记提起时,我倒是很有兴趣,当年与父亲一起来的兄弟,如今长眠在青山怀抱的春山县,我是想去拜祭一下,毕竟,我算是他们的后人!

"我想啊,烈士陵园这个事,一定要作为春山县教育基地,不但要教育子孙后代,还要教育现在的党员干部。春山县再穷,也要拿出一笔钱来修缮,为他们修建新墓群,立碑。全县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国主义教育,你觉得如何?"

我不敢回答,我一个小小的乡干部,没有资格讨论和决定这么重大的事。

"当然,这需要上级领导的支持啊。"刘县长叹道:"改革开放几年来,人的思想观念变得太快。很多党员干部的眼里只剩下钱了,以为有钱了,社会主义就朝**前进了,就能提前进入**了。

"小郁啊,你想想,哪天你父亲来了我们春山看望老战友,如果找不到老战友的栖身之地,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我嗫嚅着说:"我父亲没说过这事。"

刘县长的手指敲了一下茶几说:"哪是因为我们忘记了他们,是我们严重的错误。你父亲出生入死的战友长眠于此,难道就不想老战友来烧几张纸?说几句话?"

我说:"我真没听到我父亲说过剿匪战役的事。"

"这是你年青的缘故嘛。"刘县长纠正我说:"老人家不说,不等于他不想。"

我干脆直接地说:"县长,您说,需要我做什么?"

刘县长微笑地看着我说:"没要你做什么啊。我只是希望,何书记能亲自去一趟烈士陵园。"

我垂着头说:"何书记的事,我可能说不了话。他想去就去,不去我也不能逼着他去。"

刘县长保持着微笑对我说:"明天早上去你们农古乡剪彩,回来的时候,如果能让何书记的车转一下方向,到烈士陵园走一圈,也算是你作为烈士后代的交代。"

我的头轰然一响,刘县长不露声色的话,就是我必须要促成何至书记的烈士陵园之行。难道烈士陵园有他需要的东西?

刘县长啊刘县长,你就要调走去市经济开区去了,这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你还何必纠缠这事呢?

带着不解我问:"县长,您要调走了?"

刘县长双目中一束精光射向我,在我脸上停留几秒钟,语重心长地说:"当干部的人,切忌道听途说。"

我羞愧地红了脸,脚尖不安地在地上点了几下。

"以后不要随便说这些话。组织上的事,没有正式宣布之前,都是不能猜疑的,更不能信谣传谣。谣言都是市井小民的茶余饭后的闲话,党的干部要坚决抵制和澄清。"

看我红了脸,刘县长安慰我说:"你还年轻,政治上不成熟是可以理解的。"话锋一转,问我:"农古乡乡长现在是朱士珍代理?"

我点头。

"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我摇摇头说:"朱乡长人很不错啊,干工作很舍力,对干部群众都不错。"

刘县长含笑说:"你这话,我怎么听起来就像是在给他唱赞歌啊。"

我无言以对,说差了你说我不成熟,说好了你说我唱赞歌。你还要不要我说话?

"柳汉同志转移岗位,可是与他有关系哦。"他提点着我说。

我装作懵懂的样子,瞪大眼惊奇地看着他说:"还有这回事?怎么跟他有关系了?"

"看看吧,着急了吧。所以说嘛,你要沉得住气。很多事情,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不该你知道的时候啊,你就想尽千般办法,可以也会得出相反的结论。"刘县长看了我一眼说:"是不是想抽烟啊?想抽就抽吧,没关系。"

我如获赦令般掏烟点火,一气呵成。深深吸了两口烟后,我的精神陡涨。

"小郁啊,如果县里给你压点担子,应该能承受吧?"刘县长笑眯眯地等着我回答。

我心里一阵翻滚,我才从党校出来,已经是乡党委成员了,还要给我压什么担子?他的话,绝对不是指我目前的位子,难道刘县长要提拔我?就因为我是何至的外甥?

"老朱这人年纪大了,没冲劲了。你们乡党委郭书记,原来就是你同事,你们又都年轻,心会想到一块,劲会使到一处,改变农古乡的面貌啊,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刘县长顿了顿又说:"我会把这个思想跟关书记商量一下,你回去好好工作吧。"

刘县长结束了谈话,从县政府办公大楼出来,门卫睡眼惺忪地给我开门,嘴里嘀嘀咕咕。

我扔给他一支烟说:"不是我故意让你不休息,是刘县长找我谈大事。"

门卫满脸堆笑地说:"你们干部,真是日夜不分啊。工作起来不要命。一点多了,还工作。难怪能做领导。"

我没听他的恭维,沿着稀疏的路灯回招待所。

101小年时节忙剪彩

早上被服务员把门几乎要拆掉才叫醒我,黄奇善一脸坏笑站在门边,说桑拿中心昨晚停业了,你小子去哪里鬼混醒不来?

我气恼地骂他:"你大爷的,老子昨晚被县太爷召见了,谈了一宿的不咸不淡的话。"

黄奇善与我,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级别观念了,他尽管是个团委书记,并不见得能影响到我。刚来的时候弄了个鸟青年突击队,差点没把老子我突击进去,幸亏关培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否则,死一个人,他头上的帽子不知道被摘了多少次。后来又出现个郭伟,戴着帽子直接空降到农古做书记,这不能说不是他的压力,虽然都是书记,郭伟却是地方大员,他充其量就是个朝中三品。地方大员实权在握,有容易出政绩,特别是农古乡这块省市挂牌的地区。他黄奇善就是想破脑壳,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主意来压倒郭伟。

这样,我就成了黄奇善的参照物,他混得不好,可以拿我做比较,他混得好,还是可以拿我做比较。我就是他被他当做比较的一个产物。他的这点心态,我在他陪郭伟去履职就清楚明白了。

人与人一旦做不了敌人,就绝对可以成为朋友。

我和黄奇善还不算朋友,但我们说话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含蓄和假惺惺,我们回归到了大学时代的不知天高地厚。

"县太爷召见,说明你小子要高升啊。"黄奇善一屁股坐在我床上,故意使劲嗅着鼻子说:"怎么有股女人味啊?"

"你妹的味。"我没好气地说:"大清早的,你叫魂啊叫。"

黄奇善笑眯眯地说:"郁风,我要是有个妹,还一定要嫁给你。你看你多么好的人儿啊,身高七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又有满腹诗书,才高八斗,古语云:貌比潘安,才胜子键。就是形容你的嘛。"

我没想搭理他,穿着短裤去了洗手间。

撒下积累了一夜的长尿,心情舒泰了许多。还没等我拉上裤子,黄奇善又在外边鬼叫鬼号地喊:"你快点行不行?你想让何书记他们等你多久?"

我心里一激灵,差点又要尿出来。赶紧洗漱了一下,跟着他下了楼。

关培山和刘县长都陪着何至书记坐在餐厅里,何至看到我,招招手说:"快过来吃点东西。"

我诚惶诚恐地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一桌子丰盛的早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何至递给我一个剥好的鸡蛋说:"早上一个鸡蛋,喝一杯牛奶,是最好的早餐。"

关培山他们就赶紧点头同意附和,关培山亲手给我舀了一碗小米粥,又把咸菜碟子朝我推了推说:"慢慢吃,不急。现在去你们农古乡,方便了。"

想起今天是农古乡通电剪彩的大好日子,又是过小年,我一激动,把鸡蛋差点就整个吞了下去,噎得我直翻白眼。何至突然伸手在我背上拍了拍,他的这个举动,让我好一阵感动,只觉一股父爱般的温暖直冲脑门,眼角差点就要湿了。

三口两口吃完,我拍拍肚皮说:"报告领导,我吃好了。"

何至就起身出,一行人鱼贯出来,看到招待所外面的马路上停着几十台小车,领头的警车闪着警灯,压阵的警车也闪着警灯。县委县政府各局办委一把手都双手交叠站在各自的车边,等着何至书记出来。这个阵势我是第一次看到,顿时觉得自己神圣了许多,本来有些漂浮的脚步马上就沉重起来。

我用眼睛扫视着车队,我在找我们乡的黄包车。

刘县长拍拍我的肩说:"别找了,你们郭书记这个时候怕早就翘首在等了。"

何至微笑着与大家打着招呼,弯腰坐进了车,对我说:"郁风,你跟我的车走吧。"

我还在迟疑,黄奇善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说:"还不快进去。"

一阵寒风吹过,我缩了一下脖子,坐进了何至书记的车。

警笛响了几下,车队缓缓出。

我恍如身在梦中一般,偷偷捏了一把大腿,痛得我呲牙咧嘴。何至看到了我的举动,伸手在我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没做声。

车过老鹰嘴,我看到半山腰上赵德亮的坟被枯草包围,只露出一点尖尖的顶子,散乱的花圈还在寒风中飘摇,一阵悲凉袭上来,眼角有点酸,我用手擦擦,说:"这条路,死了他这个人。"我指着山腰上的告诉何至书记。

何书记微阖着眼,并没理会我说话。我知道,死个把人,在他们这样级别干部的心里,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拐过一座山嘴,就可以看到农古乡高高飘扬的国旗。

这面国旗是郭伟亲自督促建造的,竖在乡政府大坪边,底座是花岗岩,中间一块汉白玉,刻着"**春山县农古乡委员会"字样。

车队一出现,就听到车窗外锣鼓喧天,郭伟带领乡政府全体干部列成两行,他们身后,是五彩斑斓的学生,挥舞着彩旗和纸花,热烈欢迎市县领导。

我看到薛冰领着几个小女孩,站在舞台底下,她在等待送花。

何至的车开到舞台底下停下,郭伟打开车门,躬身请何书记下车。郭伟认识何至,在市委一个大院呆过的他,不可能不认识常委副书记。依郭伟的性格,应该曾经给何书记留下过印象。但何至好像并没有显出特别熟悉的样子,例行与他握手,微笑着与周围的人打招呼。

小学生跑上来,双手捧上献花,我跟在何书记屁股后,俨然大官一样地微笑。

薛冰悄声问我:"你怎么跟市委书记坐一个车啊?"

我故作严肃地说:"工作需要。"

她白我一眼说:"需要个鬼,你需要什么我还不清楚。"

我坏笑着说:"老婆,你如果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还是我老婆吗?憋死我了。"

她脸一红,拉着我的衣角说:"还站这里干嘛?这么多大领导,你凑什么热闹啊。"

我只好随着她退到欢迎的人群里,看着何至被郭伟请上主席台,紧跟着关培山书记,刘启蒙县长。

舞台中央挂着一只千瓦的大灯,一根电线垂下来,开关被一块红绸布蒙住,台上居然架好了音箱,两边挂着一幅对联:合力干四化,齐心奔小康。

郭伟主持会议,他走到舞台边上,双手往下一压,本来喧天的锣鼓顿时静下来,呼喊口号的声音也静了下来,乡政府的大坪里,只有呜呜的北风吹得树枝响。

"尊敬的何书记、关书记、刘县长,各位领导,父老乡亲们,今天是过小年的日子,也是我们农古乡迎来光明的日子。现在,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何书记为我们开通电源。"

他走到何至面前,请他来到红绸布边,掀开布,底下是一个开关,开关把上系着红绸布,随风飘扬。

何至笑哈哈地伸手按下,舞台中央的电灯刹时亮了,全乡政府所有房间的灯也同时亮了起来。电灯一亮,舞台下顿时欢天喜地,锣鼓声再次响了起来。许多人的脸上流下了泪,我的眼角也酸了,有清泪沿着脸颊流下来。

音箱响了起来,里面传出宋祖英的《好日子》。

阵阵歌声中,我不自觉地抓住薛冰的手,死死地握住,感觉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农古乡全乡通电,始作俑者柳汉却不知道在哪里!

我的眼光在人群中找柳小妹,她站在主席台下的一侧,把脖子缩在衣领里,脸上丝毫没有半点的喜色。

102小年夜的爱(1)

通电仪式一结束,郭伟宣布进行通路剪彩。

从春山县到农古乡的路早已修通,砂石路面宽敞平坦。县公路局为之投入了大量的工程机械和人力,路面用碾压机反复碾压,路边挖了排水沟,进乡政府来的小石桥旁边加了一座水泥桥,一切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郭伟一宣布,锣鼓队就奋力敲响锣鼓,随着锣鼓声,人群之中让出一条通道,尽头是一台崭新的中巴汽车,车头用红绸布扎着,一块写着"春山-农古"的线路牌摆在车前挡风玻璃边,农古乡最大的老板孙德茂笑容可掬地站在车边,邀请乡民们上车。

这出戏我事先也不知道,只能怔怔地看着郭伟。

郭伟宣布,从今天起,正式开通农古乡到县城的客运专线,从此结束有车无路时代,彻底改变以步带车的局面。

六个小学生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盘子里一朵朵的大红花,用一根长长的绸带连着,站在车头,等待何至书记的剪彩。

大坪里人声鼎沸,笑声不断,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直击耳鼓。

郭伟请何书记、黄书记、关书记、刘县长、县公路局长、县供电局局长站成一排,拿起盘子里的新剪刀,在一片欢呼声中剪断了绸布。孙德茂的中巴车轰地点火启动,载着一车的男女老少,朝春山县出。

掌声响起,又一轮**涌来。

接下来是汇报表演,天寒地冻的大坪里面有离开一个人。乡民们自动围成一圈,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阻住寒风向中间坐着的领导侵袭,有些人已经冻得牙齿打架,但他们还是坚持站成一道**城墙。

薛冰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我,正忙着舞台演出的指挥,在农古乡,最有文艺细胞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中学的音乐老师。

我的手被捏了一下,侧眼一看,盘小芹笑吟吟地站在旁边,歪着头看着我。

"你的薛老师今天好漂亮啊。"她由衷赞叹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忙绿的薛冰身影。

我说:"你今天也漂亮啊。"

盘小芹穿着一件齐膝的黑色毛料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她一改过去的轻汤挂面型,把头在脑后扎成一个髻,用一条白纱巾系住,脚下一双高筒皮靴,一条黑色的健美裤紧紧包裹着她健硕的小腿。整个人显得成熟干练,让人耳目一新。我心里一动,说:"嗯,像个女人了。"

她不高兴地白我一眼说:"我什么时候不像个女人啦?"

我笑着说:"原来你不是小吗?现在长大了呀。"

她掩嘴一笑,说:"金凤嫂让我告诉你,小年夜你们去她家过。"

我坚决拒绝说:"不去。"

她惊奇地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说:"为什么不去?"

我笑笑说:"不去就是不去。"

"哪跟我过?"她试探着问我,又自嘲地笑起来说:"你怎么会跟我过呢。你还有薛老师啊。"

我说:"你知道了还说。"

她鼓着腮帮子说:"有你的薛老师就不要吃饭啦?"

我打量一下她说:"小姑娘家家的,吃哪门子醋啊。"

她辩解道:"我没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今晚树容哥把孩子都接来了,我老娘都在,我们准备一起过小年夜。我是看你没地方吃饭,好心好意叫你一起来。"

我一听,心里一动,盘树容这人不错,老实实在,我还有四台榨油机躺在礼堂里睡觉啊。

"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我故意装作垂涎欲滴的样子。

"当然有啊,你爱来不来。"她生气地一扭身要走。

我拉一下她的手说:"生什么气?有好吃的我当然去啊。"我指着台上的薛冰说:"薛老师一起去。"

她点点头,扭身走了。

刚好薛冰演唱一首《好日子》,台上的她神采飞扬,眼波流转,举手投足,俨然大家风范。薛冰毕竟是科班出身的人,唱出来的歌完全能够媲美宋祖英。

台下的领导们尽管有人挡着风,有些干部还是冻得瑟瑟抖。坐在中间的何至兴致怏然地看着节目,满脸的络腮胡子在他的笑容里抖动。

大干部没动,小干部只能生生忍受。殊不知何至从冰天雪地的地方来,这点寒风,只当下酒菜。

好不容易等到节目演完了,各局办委的一把手纷纷找郭伟告辞,一个个钻进车里,死也不出来了。

郭伟陪着何至书记去食堂就餐,大坪里就看到朱士珍一个个车窗拍着,央请着各位一把手下车。

我等着薛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老婆,你真漂亮。"

她羞涩地一笑说:"好多年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了,没唱好。"

我嘻嘻笑着说:"老婆,你再好,就不是我郁风的老婆了。"

她嗔怪地伸手作势要打我,我拉住她的手说:"老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她歪着头看我,说:"见谁?"我说:"你意想不到的人。"拉着她就往食堂走。

朱士珍老远就看到了我,招手让我过去,他委屈地说:"郁委员,你看怎么办?这些大老爷都不肯下车。"

我笑着说:"朱乡长,我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还没办法?"

朱士珍愁眉苦脸地说:"我能有屁办法。不下来吃饭,饿的又不是我,老子不管了。"

我说:"你去食堂转一圈,回来就说关书记在等着大家。"

他果然就跑着去了,还没等我走开,他又跑回来,拍开一辆车的玻璃,说了几句,接着就看见车里的一把手忙不迭的滚出来,一溜小跑去了食堂。

如此接连拍开几扇车窗,每拍开一扇车窗,就会看见里面滚出一个人。

薛冰乐了,说:"郁风,你的坏点子真多啊。"

我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还有更坏的点子呢,不过,哪些点子,只适宜在我们之间用。"

她脸一红,说:"坏人。"

我嘻嘻一笑说:"老公爱老婆,怎么能说是坏人。晚上看老公伺候你吧。"

等到车的人都去了食堂,朱士珍含着笑过来了,说:"郁委员,怎么还不进去啊?"

我说:"你乡长大人都还在请客,我怎么好意思进去,我在等你啊。"

他笑嘻嘻地说:"你的办法还真管用。年轻人,不错。"说着朝我伸出一个大拇指。

我嘴一咧,说:"有何书记和关书记在,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不听招呼。"

我们三个人一起朝食堂走去,路上遇到月白嫂,她看了一眼我们,停住脚步说:"朱乡长,郭书记在找你呢。"朱士珍以听,扔下我们就一溜小跑去了。

月白嫂上下打量一下薛冰说:"薛老师,你真漂亮啊。"

薛冰羞涩地一笑,我忙着介绍说:"这是月白嫂,乡企业办的。"

薛冰笑着说:"我知道,老鹰嘴村的。"

月白嫂忙着点头说是,看薛冰的样子不是很喜欢,于是说自己还忙着,先走了。

等到月白嫂一走开,薛冰捏了一下我的手说:"这个女人好骚啊。"

我一惊,不解地看着她。她微笑一下说:"女人的直觉。"

我就不好说什么了,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可怕,就像福尔摩斯一样,能在细微处现痕迹。

"你看她看你的样子,恨不得一口吃了你。"她笑嘻嘻地说:"不过我理解,寡妇呀,看头猪都像看美男子。"

我哭笑不得,薛冰的这话显然很恶毒,我不能接受。

我说:"不说别人,好不。晚上我们一起去盘小芹超市过小年夜。"

薛冰站着没动,张着扑棱棱的眼看我。

我说:"我是超市的股东。"

她更加惊奇了,说:"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说:"现在向你汇报啊。"于是一五一十把盘小芹开超市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薛冰听完后,幽幽地说:"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我用力搂紧她的肩膀说:"老婆,我就像一张白纸,任何一点墨,都会留下印迹。"

103小年夜的爱(2)

食堂里安安静静,几十号人就好像没人一样。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的饭菜,一桌一瓶晕头大曲没一个人去打开。大家都将双手放在桌下,低眉敛首。

我完全能理解干部们,市委副书记在座,谁敢造次?即便是关培山书记,一年又有几次机会与市委副书记同桌进食?

我带着薛冰找了一个空桌坐下,黄奇善看到我,拐了一仗桌子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挤眉弄眼地说:"美女啊,郁风。"

我自负地笑,介绍给薛冰说:"县团委书记,黄奇善。兄弟。"

黄奇善就伸手要与薛冰握,薛冰看了看我,我点头,她才伸出手。黄奇善就大为不悦,骂我道:"郁风,你小子太自私了吧?握个手还要征求你的意见。"

我笑道:"黄大书记,你说话也不怕掉了舌头,薛老师跟你握手,是她的事,我能主张?再说,亏你还是书记,与女性握手,哪有男人主动的?"

"你就是个自私鬼。"黄奇善骂骂咧咧:"不声不响就找了个美女,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要不,我告诉你,薛老师,郁风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自私。"

我两眼一瞪,道:"黄大书记,信口雌黄啊你。"

他就嘻嘻笑了,说:"开玩笑的,薛老师。我们师兄弟,说话很直接啊。"转而又神神秘秘地对薛冰说:"刚才在台下看你唱歌,还以为农古乡请了个明星来啊。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问道:"没想到什么?"

他故作严肃地说:"如果不知道是你郁风在中间插了一脚,我还打算去追求薛老师啊。"他满脸的真诚对薛冰说:"薛老师,你是多么美丽的一朵花啊,怎么就插在他这坨牛屎上。"

我伸手拍了他一掌,一字一句地对黄奇善说:"你怎么不去死啊。"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我知道黄奇善是纯粹的开玩笑,他现在心里郁结着一个死结,这个死结就是黄微微。他来春山县是黄微微的建议和安排,本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在黄家登堂入室,做个快活的部长女婿了,没想到半路还是杀出郭伟这个山寨程咬金来,他细细分析了若干次,得出的结论就是郭伟趁他在春山县的这段时间,趁虚而入,获得了黄微微的芳心。尽管黄微微从来没有表示出自己爱谁,也从来没有与他谈过关于爱情的话题,黄微微举棋不定的态度,让他很是煎熬。

他曾试探着给黄微微打过电话,电话里的黄微微还是一如既往,不驰不缓地问他工作上的事,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就是黄奇善拐弯抹角说道郭伟身上去,黄微微也是轻描淡写地说是组织上的安排,她不知道内容和情况。

我去过黄部长的家,黄奇善在某段时间把我和郭伟都列入他的情敌中,对于敌人,他采取了远交近攻的战略,拉拢我,打击郭伟。他知道,凭我目前的处境,没任何机会与他竞争黄微微的爱情,只有把郭伟打死了,剩下的我就是小菜一碟。

现在他看到我身边的美女薛冰,本来还不是十分安定的心完全放松了下来。因此他得意地调侃着我们,把心里的结解开了一个,显得如释重负。

何至书记本来不想在农古乡就餐,他的计划是剪彩完毕后去县烈士陵园看看,然后打道回府。奈不住郭伟的执意挽留,加上黄山部长也说要让郭伟尽地主之谊,关培山书记更是千言万语要何书记坐一坐,哪怕几分钟也好,算是给了农古乡的一个面子。

其实我和刘启蒙县长心里清楚,关书记的所谓面子,就是怕何至去烈士陵园。

何至书记来农古剪彩,这是破天荒的事。按理说,这么小的事,一个市委副书记完全没必要亲自出马,再说,市委一般不参与下面县里的活动,除非是国家级项目。

既来之,则安之。何至书记首先端杯,显示出他高级领导的礼贤下士姿态。

晕头大曲一打开,酒香就像腐烂的红苕一样弥漫开来,喝惯了晕头大曲的乡下干部喜笑颜开,喝不惯晕头大曲的县里干部愁眉苦脸,两者鲜明的对比,强烈的反差。

我无所谓,好酒能喝,差酒一样能喝。想当年,我和柳汉一人手里箍着一瓶,一碟花生米就能喝得意气风。

郭伟致祝酒词,接下来黄山部长对干部提要求,关书记谈心得,最后是何至书记表讲话。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才接近尾声,每个人都脸红脖子粗了,不喝酒的黄奇善也喝了几杯,摇摇晃晃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我...。"

"我"了半天没有下文,吐着粗气翻着白眼。

我说:"黄大书记,你醉了啊。"

他赤红着脸说:"谁...谁说...我醉了?老子...没醉。"他拿着杯子在我的杯子上使劲一碰,溅出来的酒洒在薛冰的衣服上,他抱歉一笑说:"对...对不起啊,薛...薛老师。"

我扶着他回到座位上,对他同桌的干部们笑了笑,回头一看黄奇善,他已经如一滩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了。

今夜是小年夜,吃完这顿饭,就进入了打灶王爷的时间。灶王爷会在今夜把人间的欢欣悲苦收集起来,上天去奏明玉帝。乡下人很重视打灶王爷,灶王爷是上天奏玉帝,下地抚黎民的神,是家家户户最亲近的神。

我想起我老娘每年这个时候也要打灶王爷,尽管一生无神论的老爹嗤之以鼻,但也会在这个时候诚惶诚恐。

何至书记显然很高兴,他带着黄山部长,后面跟着关书记、刘县长,逐一来各桌敬酒。领导敬酒也是一种文化,敬酒者点到为止,被敬者须一饮而尽。

一阵椅子凳子的碰撞声,领导一到这个桌,一桌子的人就赶紧起身,说三五几句淡话,表一二两种决心,杯子一碰,立即仰头倒进喉咙,满脸堆笑,看着领导说话。

领导一般很少说话,如蝴蝶般摇曳在人群中。到得我的桌前,何至微笑地看着我说:"郁风,喝酒没事吧?"

我拍拍胸脯子说:"领导放心,还年轻,不怕。"

他就笑了,看了一眼我身边的薛冰,眼睛里一丝惊讶。

我连忙介绍说:"乡中学的老师,叫薛冰。"

何至笑了笑说:"歌唱的不错。"

薛冰的脸红了一下,扭捏地笑,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她的动作被何至看在眼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连声说:"好好好,不错。"

等到何至离开,薛冰悄悄问我:"你认识何书记?"

我附在她耳边说:"他是我表舅。"

薛冰惊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终于酒尽人干了,何至书记快步走出食堂,站在乡政府的大坪里,他端详着巍巍群山,无限感概地说:"农古乡这个地方啊,真是物华天宝啊。"

没有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么一块净地,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假以时日,这个地方的展必定非同小可。"

郭伟不失时机地表态说:"何书记您放心,我将我血荐农古,不改变今日面貌,绝不放弃。"

站在一边的黄山部长赞许地说:"好,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勇气和担当。"

一阵寒风吹来,灌进我的脖子里,本来酒热的身体一激灵,就有尿意产生。

看着领导干部鱼贯钻进车里,看着他们的车队扬尘出,我突然感觉鼻子一酸,四年前我来农古的一幕顿现眼前,原来的豪爽书记柳汉在记忆里跳出来,病弱的郝乡长也跳了出来,仅仅四年时间,一切物是人非了!

104小年夜的爱(3)

送走了何至书记的车队,我撇下薛冰,一个人跑到厕所恣意地尿。其实我不是个很流氓的人,只是现在的不做些流氓的行为,美女们都不会半推半就。这个世界还是没有什么改变,美女们依旧是两个结局,学识高,人漂亮的都进了豪门官邸,没学识,但人漂亮的都被流氓把持,最后剩下一些残汤剩饭,逗引得我们打得头破血流。长得有些迟疑的最后只能听天由命,可是这个世上只有饥饿的牛,没有浪费的草。

比如我,不算是饥饿的牛,所以我更不浪费草。

又比如金凤、月白,假如我骨子里没有流氓的血性,即使烂醉如泥,我也不会在一片腻脂的诱惑下脱衣解裤,更有月白,一个故事,就让我想入非非,偏偏这些故事来的真实,我小小的流氓行为就让她们为之颠狂。

尿完后,我甩了甩老弟,打着酒嗝从厕所里钻出来。

薛冰立在寒风里裹紧衣服,她娇俏的身材如同寒风里一株待开的报春花。一看到她的身体,我总会蠢蠢欲动,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们的蜜爱。

女人就如毒药一般,毒药都会把自己打扮得俏丽无比,看着就让人恶心的毒药,即使想死的心再强大,也不会张口吞下去。因此,毒药不但有着娇媚的外表,更会有着娇媚的名字。毒药还分烈性和慢性,烈性的毒药吞下即死,慢性毒药就非常可怕,让人在飘飘欲仙里魂归天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女人就是慢性毒药,特别像薛冰这样的女子。

我想着把她比喻成毒药的样子,鹤顶红?

薛冰看我脸上的不怀好意的笑容,自己先心虚了,拉着我的手问我:"干嘛呀?"

我阴笑着说:"我准备吃一口毒药。"

她云里雾里不明白,我说要吃毒药吓了她一跳,她紧张兮兮地看着我说:"干嘛要吃毒药?"

我端详着她流泻出来妙曼无比的身材不言语,她突然明白了过来,使劲掐了我一把说:"去死吧你。"

我严肃地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老婆叫老公去死的事?难道世道变了?"

她格格娇笑着说:"我就是要你去死,快去啊!谁是毒药啦?是毒药还吃,你不怕死啊?"

我搂着她的腰说:"再毒的药,我也要吃,老婆,让我吃吧。"

作势就要往她胸前扑,薛冰一惊,拦着我的头说:"傻瓜,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多少人看着的呢。"

我嘻嘻一笑说:"让他们去看好啦。老公爱老婆,天经地义的事。"

暮色笼了上来,远处的山影影绰绰,灯亮了,农古乡结束了几千年无电的历史,家家户户都打开了电灯,灯光中的温暖如水一样弥漫了整个乡村。不远处的盘小芹超市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像两朵盛开的桃花。

想起今晚还要去超市过小年夜,我觉得应该给爹娘打个电话。

接电话的居然是我姨,她在我家过小年,理由是想吃我老娘做的粑粑了。姨压低声音告诉我说:"枚竹也在,你要跟她说几句话吗?"

我还没说话,薛冰就从我手里抢过电话对着话筒说:"过年啦,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啊。"

我用的是诺基亚直板手机,通话的声音别人很容易听到。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接着就是姨笑道:"是薛冰吧?我是小姨呢。"

薛冰的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她扭捏地说:"小姨啊,也一样啦。"

"你可别把我叫得那么老啊。"姨在电话里快活地笑,问道:"跟郁风在一块哪?"

薛冰点头说:"今天是我们乡通电的日子啊,我还见到了表舅。"

姨惊奇地哦了一声,说:"市委的何书记?"

"是的,郁风带我见到他了。"她掩饰不住兴奋说:"何书记是他表舅,呵呵,我今天才知道。"

姨就让她把电话给我,姨在电话里说:"过年会回来吧?"

我说:"会的。"

姨嗯了一声说:"你回来把店里里帐也该清一下了。我可不能老给你当管家。"

我惊奇地问:"什么店?清什么账目?"

姨笑骂我说:"你当官当得有瘾了吧?枚竹的这个店,是你的。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分心。早知道这样,小姨还不如不告诉你,直接变成小姨的就好了。"

我心里一顿,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啊!

人都会有个运气,比如我,运气在我毕业后的一年里从来不眷顾,等到我到了农古,好事接二连三地来了,有美人相伴,有钱财可进。而且这钱赚的我不需要操半点心。老子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冥冥中我感觉我前辈子就是一头老牛,一头只会吃草干活的老牛。也许老天看我上辈子辛苦了,这辈子让我享受。

我得意地笑起来,快速在薛冰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老婆,我们今年回家过年。"

薛冰也是兴高采烈,作为女人,到男人家过年,就是托付终身。

暮色中看到盘小芹过来了,对着手呵着气说:"你们两个厉害啊,谈恋爱难道不就怕冷?"

我说:"盘老板,你去哪里?"

盘小芹笑眯眯地说:"不是看到你们两个站在野地里谈恋爱么?怕你们感冒啊,来提醒一下。"

我笑骂道:"小屁孩,胡说八道。"

她嘻嘻一笑,挽起薛冰的手说:"薛老师,让他一个人跟北风去谈恋爱去吧,你去超市烤火,等下帮忙拜席吃饭,今晚我们都在一起过小年,好不好?"

薛冰看着我,眼里征询着我的意见,我笑笑说:"也好,你也去帮忙,免得别人说我们只会吃不会做。"

两个女人高高兴兴地走了,我理顺了一下思绪,准备回宿舍一趟,今晚我要跟盘树容喝几杯,我房里还有几瓶好酒。

路过柳小妹的房,意外地看到她的门虚掩着,就故意咳嗽了一声,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柳小妹虚弱着声音问:"是郁委员吗?"

我推开门,看到她惨白的脸埋在被子里,额头上一层细汗。

"你怎么啦?"我问,走过去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探,一股火热的感觉击穿我的手掌而来。她烧了,烧得很厉害。

"郝所长呢?"我紧张地问:"他去了哪里?"

"我没事。他送市委领导去了,顺便要去县局办点事。"柳小妹虚弱地回答我,从被子里支起办个身子,指着热水瓶对我说:"帮我倒杯水吧。"

我挨着她坐在床边,把水递到她嘴边,她抱歉地笑笑,说:"谢谢你啊。"

喂她喝了几口水,我感觉她的身体就像火球一样的越来越滚烫,我说:"我送你去医院吧。这样烧,会出问题。"

柳小妹又躺下去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黑,她在被子说:"我没事,你去忙吧,不要管我。"

我不管不顾地伸手探进她的被子,毫无顾忌地摸着她的脸说:"不行,你必须去医院。"

她在被子里拽住我的手,羞涩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说:"真没事。"

我想抽出手来,她搂着我的手却没有放松的意思,我只好侧着身子,让她拽着手,坐了一会,她的手松了一下,我顺势在她的胸口探了探,顺着胸口往下,停在她的小腹,感觉到一股火热传来。我不再犹豫了,掀开她的被子,双手把她架在背上,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105小年夜的爱(4)

农古乡卫生院就在乡政府旁边,两个医生三个护士五个人。

医生是原来的村赤脚医生,在县医院学习了半年,对付头疼脑热还是有一手。护士都是半老徐娘,打针的水平不敢恭维。我曾经在卫生院打过一次针,护士扎针的手法与握锄头把没有区别,一针扎下去,往往会让人倒抽一口冷气。

薛冰和盘小芹看到我背着柳小妹一溜小跑,知道出了事,也跟着我到了卫生院。

盘小芹急得快要哭出来,大呼小叫地到处找医生。乡卫生院不大,她的叫声立即引来了正在吃着饭的医生,手里还捏着筷子,看到披散着头伏在我背上的柳小妹,赶紧安排我背到医疗室,放在一张铺着白被单的小铁床上,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拿起小妹的手腕,试着她的脉搏。

忙绿了一阵,医生舒口气说:"问题应该不大,打退烧针。"

盘小芹一急,脱口而出道:"你看准了?"

医生白了她一眼说:"谁能打包票啊?"

盘小芹扯着医生的衣袖说:"你的医生,你说没事就没事,真有事,你跑不脱。"

医生就急了,甩开盘小芹的手说:"只有铜匠铁匠,哪里有什么包匠。"说完双手一摊,无奈地说:"卫生院就这个鬼样子的设备,我又不是扁鹊华佗。"

盘小芹还想说什么,被薛冰拉住了,她轻声对医生说:"医生,你看柳书记都是晕迷状态了,怕不是打针退烧针的事吧。"

医生心虚地一笑,说:"薛老师,如果你们觉得方便,送县医院是最好。可是现在我这里也就这么点药,水平你也知道,真有什么大病,我们也检查不出来。"

我就想起郭伟的黄包车了,赶紧拿出电话给他打。

郭伟二话不说就开车过来,带着我们就直接往县医院奔。

郭伟咬着腮帮子认真地开车,我坐在一边,后面薛冰和盘小芹一左一右把柳小妹夹在中间,盘小芹不时探着柳小妹的额头,带着哭腔催郭伟开快点。

星星点点的乡村灯火通明,不时有鞭炮声响起。乡下人已经开始谢灶了。我暗暗祈祷灶王爷,救苦救难的灶王爷啊,你可要保佑你的子民,千万别出事啊!

车过老鹰嘴,看到前方有摩托车过来,我对郭伟说:"应该是郝所长回来了,告诉他吧。"

郭伟点头,把车停在路边,果然就看到郝强缩着脖子,几乎是伏在摩托车上过来。

我伸手呼喊着他,郝强刹住车,很意外地看着我。我说:"柳书记烧得厉害,在车里,我们送她去县医院。"

郝强怔了一下,立即扑倒车边,焦急地喊:"小妹,小妹,你怎么啦?"

柳小妹虚弱地睁开眼睛,嗫嚅着说:"你回来啦?我没事。"说完又合上眼睛,急促地喘气。

郭伟让郝强上车,叫我把他的摩托车开回去。我点头,看着他们的车尾灯越来越远。

摩托车这玩意我开过,不过只开过两轮的,边三轮还是第一次开。我心里有点胆怯,摆弄了半天,车轮移动了,一阵呜呜叫的北风吹来,刹那间,我遍体冰凉。

夜色把我全部笼罩起来,路上就只有孤零零的我和一台吐着粗气的边三轮,一只老鸦从夜空飞过,丢下几声凄厉的叫声,北风吹得路边树林里呜呜怪叫,偶尔有一两只野兔子从我的车灯里蹿过去,奔入枯草丛里。

老鹰嘴就像一头怪兽一样张着大口,我抬头看了一下,仿佛看到赵德亮的坟头上亮起一盏灯,灯下似乎站着赵德亮,心里一惊,差点把车开下了山崖。背上冒上来一阵寒意,恐惧从头梢尖传下来,顿时感到脚软手酸。

远远的看到月白嫂家里亮着灯,我决定下去,去月白嫂家,我不走了。怕!

摩托车拐下公路,沿着机耕道我突突把车开进了老鹰嘴村。

摩托车的声音惊动了乡民,他们从屋里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我。

我顾不得回答,专注而认真地架着车。

车到月白嫂家门口,她听到声音,开门出来,看到我,惊得嘴巴张开,眼睛瞪得老大。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进了她的家门,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张开口吐着粗气。

月白嫂静静地看着我,给我端来一杯开水,看着我喝下,轻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就把柳小妹烧送医院的事说了一遍,但我没说在老鹰嘴看到了赵德亮的影子,我把空杯子递给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月白嫂指着桌子上的一碗粑粑说:"我也要回来谢灶啊。"

我颤抖着身体说:"有火吗?我冷死了,要烤火啊。"

月白嫂一笑,指着灶房说:"我帮你烧火吧。"

她划亮火柴,点燃了灶前的一堆松针。柴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周身顿时舒坦了许多,火光中我看着月白嫂平静的面容,心里一动,伸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月白嫂一惊,想要抽回去,抽了几下没抽动,只好放弃挣扎,任我握着,低头浅笑。

我挨过去,紧靠着她坐下,手指在她的掌心中挠了挠,她侧起眼睛看着我,笑道:"薛老师会生气的。"

我说:"她不在。"

月白嫂用指头在我的鼻子上一点说:"我是寡妇,别乱来。"

我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我喜欢,我就乱来。"

说着手就不安分地从她的背后衣服里伸了进去,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脊,刹时情绪高昂起来。

月白嫂没动,任我的手在她背后游走。火光暗淡了下去,她添了几根干柴,幽幽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不能这样了。"

我没说话,手移到她的胸前,在她饱满的胸脯上起伏。

月白嫂身子一软,几乎坐进了我的怀里,吐气如兰地说:"灶王爷看着的哪。"

我笑嘻嘻地说:"没事。灶王爷上天奏玉帝去了,不在家。"

说完就要解开她的衣服,她双手死死地护住不让我动,轻声说:"就这样可以了。不要再来了,好吗?"

我哪里听得进去,指着自己的兄弟说:"他不肯啊。"

月白嫂羞羞地一笑,低着头看了一眼,满面含羞地说:"我帮你让他听话吧。"

月白嫂的手如蜻蜓点水一样一抚而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挣脱我的搂抱站起身,正色地说:"你回去吧。"

我摇头不肯,她满脸寒霜地说:"女人可以失意,但不能失节。你要为我想想,我一个寡妇,又是孤身一人在家,你这样子来,好多人都看到,我怎么说?"

我说:"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怕。"

"我怕!"她加重语气说:"你如果真的为我好,你就现在走。"

我只好起身,刚才涌上来的冲动随着寒气溜到了脚底板。拉开门,一阵寒风涌进屋里,吹得电灯线摇摆起来,在墙上晃出斑驳陆离的影子。

我毅然绝然要走了,她突然柔声对我说:"郁风,嫂子明白你的心思,如果你真喜欢嫂子,过年的时候你来店里吧,就我一个人在。"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踩着摩托车,轰地一声启动了,又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拐上公路,顶着寒风,朝着农古乡开去。

106第一场雪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一夜之间,农古乡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婚纱。世界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除了树枝上簌簌抖落的雪,听不到一丝毫的声音,哪怕就是鸡鸣狗吠也听不到了。风也静了下来,水也静了下来,世界突然像凝固了一样,让人心里顿生无限的惆怅。

昨夜我从老鹰嘴开着摩托车回来,灌了一肚子的寒风,回到乡政府,就感觉头重脚轻,晕晕沉沉回到房里一躺下,就没再起来。

早上醒来,触眼一片白色,裹着被子跳下床,推开窗户,就看到满世界的银装素裹。一只麻雀在窗外的树枝上跳跃,扑棱着翅膀惊动了静卧的雪,雪飘飘扬扬落下,融入到大地的洁白中,消失不见。

心里一阵惊喜,南方的衡岳市,现在越来越难看到雪,我在农古乡的四年里,这是第一次看到雪,而且是那么大的雪,足足有三尺厚,让我在惊喜的同时,心里生出无限感概。

雪是老天赐给人的厚礼,因为雪,我们可以感知圣洁,因为雪,我们能够感恩生命!

看了一会,觉得肚子里一阵咕噜,才想起昨夜到现在,我几乎是水米未进。又觉得眼有点花了,脑袋沉沉的抬不起来,呼出的气滚烫在鼻喉之间。我知道自己感冒了,赶紧从抽屉里找出药来,就着热水瓶里的温开水,囫囵吞了几片,爬上床,裹紧被子。

小年夜在柳小妹的病里过去了,原本计划在盘小芹超市一起过的计划全盘泡汤。他们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我心里一阵慌,准备给郝强打电话。

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我听出来是孙德茂家的中巴车。这么大的雪,还会有人去春山县么?我心里嘀咕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人声,探头看出去,现大坪里来了很多乡民,大包小包的堆了一地,把一块好端端的雪地,肢解得支离破碎。

心里一阵烦闷,干脆把头埋进被窝里,身体缩成一团,忍受着肚子饥饿出来的抗议。

年关到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完结了。人都喜欢在这个时候把没做好的事交给来年。我回忆这一年来的事,感觉就像做梦一般。先是柳汉调走,后是朱士珍上位,接着郭伟空降,我又进了党校学习,还在两天前莫名其妙地认识了表舅。如今电也通了,车也通了,仿佛农古乡再也没有什么大事生了,一切又回归到四年前。

这一年来,我收获了爱情!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浮起一圈笑容,薛冰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立显,温柔如水一般漫过我的全身。

我得起来。我对自己说。乡政府食堂还是沿袭过去的老样子,早餐没人管。我想去盘小芹的超市,她哪里还有个小小的饭店,请盘树容给我做份早餐,我想一点也不过分。

心里正在盘算着,门就被敲响了,门外传来赵雨儿奶声奶气的叫声"干爹,干爹,我是雨儿。"

我一惊,赶紧坐起来。赵雨儿的叫声触动了我心里脆弱的神经,我不知道我和他究竟存在什么关系,但我只要看到他,就会感觉到生命会无限的美好。

打开门,雨儿就扑进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心里一甜,用下巴的胡子扎着他,逗得他格格的笑。

金凤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的面条,一层油腻腻的油上面浮着鲜红的辣椒和碧绿的葱花。她懂我啊,我这人有个毛病,伤风感冒只要喝上一碗油辣子泼的葱花面,立马就好。

"雨儿,下来,让你干爹吃东西。"金凤叫着儿子,把面放在桌子上,笑吟吟地说"快吃吧。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歉意地说"你起得这么早啊,天冷,小心把雨儿感冒。"

"没事。这小东西,皮实着呢。认了你做干爹后,身体好的不得了,想给他闷出个头疼脑热来都不可能。"

"这么大的雪,怎么还出来?"

"小芹不在店里,又过年了,来买东西的人多,我来照看一下。"

"你不回家准备年货?"

"雨儿他爸早就准备好了,他爷爷现在忙,也叫人买了过年的衣服送来了。"

我端起面碗,稀里哗啦地一顿猛吃,油辣子伴着热汤滋润着我可怜的肠胃,不一会,我的头上冒出细汗,背上也沁出了一层。胃里有东西了,脑袋就转得快,我放下碗筷,抱起雨儿说"干爹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呀?"

赵雨儿小手直拍,搂着我的格格笑,嚷着要出门。

金凤嗔怪地说"才出了一身汗,应该躺到床上休息。要不被冷风一吹,会加重感冒。"

我拍着胸脯说"强壮着哪,不怕。"

金凤掩嘴扑哧一笑说"你当然强壮。"

金凤的弦外之音我自然能听出来,我装作懵懂的样子说"我们一起去吧。"

金粉涩着脸说"我去好吗?大雪天的,跟你们去堆雪人,别人会怎么说?"她拒绝了我的意思,收拾好碗筷说"我先去超市了,中午来超市吃啊。昨晚过小年的饭菜都没动,我家没动,超市的也没动。"

我爽朗地答应,抱着赵雨儿出门,金凤拐过一条小巷,故意与我们拉开距离。

赵雨儿伏在我的肩上,拍着手叫着他妈。

乡政府里已经安静了下来,除了值班人员外,干部都准备回家过年。家近的干部昨天剪彩结束后就回去了,路远的干部都在收拾行李,等着吃完早餐上路。

政府大坪里两条车轮印歪歪扭扭地伸向远方,杂沓的脚印把一块洁白的大地画上几块印迹,就好像一张洁白的宣纸上泼上了一碗墨。如淡淡的山水画,有着朦胧的意境和刻意的收敛。

路上看不到行人,几条狗在雪地上撒欢地奔跑,狗的身后是一串串的梅花脚印。张扬着、奔腾着鲜活的生命。雪的世界是宁静的,宁静得世界几乎停止了转动,所有浮躁的心情都会在雪的面前沉静下来,把心底残留的一丝丝**,付与雪的高洁洗涤。

我找来一把铁铲,刚铲了第一铲雪,就听到汽车突突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郭伟的吉普车沿着孙德茂家的中巴车轮印,慢慢地从桥上过来,在我面前停下,车门打开,就看到薛冰疲惫地钻出来,疲惫地看着我微笑。

赵雨儿趔趄着跑过去,扑在她的怀里,伸着小手叫嚷着要抱。

接着郭伟出来,颇有兴致地看着我手里的铁铲,笑眯眯地问"准备堆个雪人?"

我点头,把铁铲插进雪堆里,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准备撒一根给他,郭伟摇手拒绝了我的好意,好男人不吸烟!,但不吸烟的男人没有男人味,薛冰跟我说过,她们都跟我说过。她们说,看着吸烟的男人很恶心,但闻不到自己亲近的男人身上的烟草味,更伤心!

有人说,吸烟不喝酒的男人,虚伪!喝酒不吸烟的男人,小气!不吸不喝的男人,恐怖!又喝又吸的男人,坦荡!

我对照自己比一下,现自己居然归属于虚伪的行列。这个现让我在好长一段时间不开心。我怎么虚伪呢?

我踢一脚脚下的雪,飞飞扬扬起来一团雪雾。

我说"小柳书记没事了吧?"

薛冰虚弱地一笑说"幸亏你现了,急性阑尾炎,可能死人的,不是大病,可是可怕。"她心有余悸的样子,又无限关心地问我"昨晚冻着了吧?"

我伸伸胳膊蹬蹬腿说"不碍事,有点小感冒,出了一身汗,好了。"

郭伟跺了跺脚说"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补一下觉。"又关切地对薛冰说"薛老师,你也去睡一下,昨晚大家在医院呆了一夜,又冷又饿,辛苦了。"

郭伟钻进车里,动车子直接开进乡政府一间废弃的小屋里,锁好门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我摸了一把薛冰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触手冰冷,说"去小芹超市喝点热汤去。"

薛冰还在犹豫,我说"你姐在。"

说着我从她手里接过赵雨儿,带头朝超市走。

薛冰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我过来,我扭过头对她说"老婆,吃点东西你去房里睡觉,中饭我来安排,好了叫你。"

薛冰娇娇地鼓着腮帮子说"我不去睡,被子里冷死人了。"

我暧昧地说"不怕,我给你暖被窝。"

她听出了我的暧昧,羞涩地甜甜一笑。薛冰的这个羞涩,常常可以直接把我肢解。尽管我们已经形同夫妻,已经全部探知了男女的神秘,但她永远不变的羞涩,还是能够把我从低谷带上云端,让我情愿把自己跌得粉身碎骨,再无半点怨言。

107过年分红

昨天一天我都陪在薛冰的身边,先是带她如我一样吃了一碗油辣子的面汤,接着就把她带到房里,自己先脱了外衣裤,穿着贴身的内衣趴在被窝里暖了半天,直到被窝里透出暖洋洋的气息,才呼唤着薛冰钻进被窝来,如小猫一样窝在我怀里,搂着我的背,幸福地微喘着鼻息,安静地睡了一下午。

傍晚盘小芹也回来了,她这个人精力旺盛,站在我的窗下大呼小叫,说晚上去她哪里吃饭。

我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回应着她,怀里的薛冰醒了过来,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手脚,不经意把脚伸到了冰凉的被子外边,惊得把小小的身子缩了起来。我加大了一点搂抱的力度,让她更多地感觉到温暖,她展颜一笑,手就伸进我的内衣里,在我胸口慢慢地游动,轻轻地点击着我的胸乳,让我一阵心猿意马。

薛冰的这个举动在暗示着我,我们已经做了半年的夫妻,彼此之间已经完全熟知对方的需求和暗示。

我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说:"老婆,你真好。"

她羞涩地把头埋进我的胸口,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顿时让我激动起来,手就老实不安分地要进去扑捉她柔美坚挺的小白兔,摸索了一阵,退出手来,我说:"小芹叫我们去吃饭呢。"

薛冰唔了一声,伸出一条腿来,搭在我的身上。

我在她耳边悄悄说:"晚上,好吗?"

她不情愿地扭了一下身子,躺在我怀里半天没动静,良久,幽幽地说:"风,我感觉你好像不属于我一个人。"

我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别胡思乱想,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必须只属于我一个人。"

刚才燃烧起来的激情在她的话语中消落了许多,冬天**,伤身伤肝。我一个学中医的高中同学曾经告诫我说,男人,要懂得养身,比如**,秋天要养精,冬天要调精。节制房事,利人利己。

当时我就非常鄙夷他的告诫,**是如此美妙的事,难道还要分个节气?从此以后我就叫哪位同学叫"道士",一个懂得养身,却有**而且能名正言顺享受的一个职业。道士与和尚,一个讲究往生轮回,一个讲究精神圆满,都是尘世中的人,却有着天壤之别的生活态度。做道士的,能够结婚,能够享受人生的极致之乐,而和尚,入了他的空门,就只能古佛青灯,任眼前千娇百媚,只当一副臭皮禳。

人做到和尚的地步,一个是看透了红尘,一个是悟透了本质。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精神不是分裂,就是变态。

我是不顾忌节气的禁令,更不相信"道士"的养生之道。男女间的**,其实就是一种养生!

我伸手帮她梳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在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上亲了一口说:"宝贝老婆,天黑了,我们起来吃点东西。"

薛冰不情愿地唔了一声,不声不响地穿衣下地,赤着脚站在冰冷的空气里,任寒气裹着她娇嫩的脚踝,侵蚀着她如冰一样的肌肤。我的心一痛,跳下床把她抱在怀里,给她穿上袜子,说:"会感冒。"

她噘着嘴说:"我愿意。"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弄得云里雾里,心虚地问:"怎么啦?"

她看了我一眼,轻声地说:"我们就在家吃,好么?"

我笑着说:"连个锅灶都没有,我们做什么吃啊?"

薛冰堵着气说:"反正我不想去盘小芹店里去吃。"

我嘻嘻一笑说:"老婆,你想多了吧?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请我们吃饭,当然还要看我们的脸色。"

薛冰不解地看着我,我继续说:"她盘小芹的超市,我可是有股份的。去她哪里吃饭,其实就是在自己家里吃。吃我们自己的饭,心情一定要好。"

薛冰不相信地看着我说:"真的吗?你什么时候在她超市有股份了?"

我说:"你想想,她就在衡岳市干过一年多的营业员,哪里会有资金开超市?"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说的也是。她是农古乡开的第一家超市,开业到现在,生意红火得很。我不是妒忌,一个小女孩子,这么小就干出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担心?"

我笑着问:"你担心什么?"

她又羞涩地一笑说:"我担心你。"她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一点说:"不过,你敢乱来,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她的话让我的背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都说女人毒,最毒妇人心呀。虽然薛冰明显是开玩笑的表情,但我不得不担心她玩笑背后的恐怖。

穿好衣服,我们相依着去了超市,盘树容带着老婆孩子憨笑着给我问好,她老婆在来了超市小饭店帮忙后,皮肤迅速回到如水少妇的光滑与弹性,原来水桶般的腰出落成娇俏的水蛇腰。山里女人只要滋润好,她的美丽都是天然来雕饰。

孩子们还是很拘谨,瞪着眼,嘴里塞着零食,都不说话,看着我和薛冰傻傻地笑。

过年了,孩子是需要派红包。这个习惯我家尤其重视,不管家里经济如何拮据,大年夜我的枕头边,总会有个小小的红包,里面或许是五毛钱,或许是贰角。到现在,我快三十岁的人了,我的老爹老娘还是照样给我红包。我几次要拒绝,可他们说,只有我生孩子,自己能给孩子派红包了,他们才不会给我派红包。

刚过了小年,距大年还有五六天的时间,但我决定年要到衡岳市过,大年三十没时间给孩子们红包,因此我要现在。

问盘小芹要了几个红包,每人派了十块钱。激动得盘树容的老婆差点要掉泪。

盘小芹的瞎眼老娘缩在火炉边,一块干净的厚厚的盖火布遮在她瘦弱的腿上,头梳得纹丝不动,似乎打了蜡般光洁。她的脸上一直浮着浅浅的慈祥的笑。听到我的声音,摸索着要我坐。

闲聊了几句,盘树容把饭桌准备好了,饭桌中间是盏瑶家的火锅,里面咕咚咕咚冒着香气,茶树菇炖老母鸡,天下绝美。

还没开吃,金凤和老公带着孩子进来,扑落沾在身上的雪花,跺跺脚笑着说:"又开始下啦。"

我朝门外一看,黑咕隆咚的夜犹如天上泼下来一碗墨,屋里的灯光如一柄锋利的剑,刺透苍穹,淡黄的灯光印在雪地里,给人一种淡淡的温暖。屋里灯光慢慢悠悠地铺洒在我们的身上,带着湿湿的感伤,如同婴儿稚嫩的四肢,无时无刻碰触着心底的脆弱,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思乡的愁绪来,于是眼角莫名其妙地湿润,终究忍不住流下来一汪清泪。

众人看我流泪,都住口不说话,小心翼翼地互相张望。

薛冰拍着我的后背说:"你怎么啦?"

我摇摇头,强作欢颜说:"没事,过年了。我想家。"

盘小芹嘴一撇说:"这里不是你的家啊?"

薛冰没理会盘小芹,安慰着我说:"天亮我们就回家。"

金凤忙打开酒瓶,热情地招呼大家做好。盘树容的老婆扭着腰夸张地说:"小芹啊,过年是要回家呢。我听古人说啊,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小郁年轻,想家是肯定的啦。"

我调整一下情绪,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是看到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好多年没见过了。"

众人就附和着说,确实有好几年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而且还连续下,看样子这场雪要下到过年去。又说雪好,冻死了土里的害虫,看来明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拉拉杂杂说了一会话,大家开始喝酒吃饭。赵金明把儿子抱在怀里,从碗里夹了一根茶树菇,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含进嘴里把菜的油腻和辣味吸干,再喂进雨儿的嘴里,满心欢喜地看着儿子吃。

我左边坐着薛冰,右边坐着小芹,小芹傍边是赵金明,瞎眼老娘不肯上桌,坐在一边听我们说话。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盘树容两口子起身收拾碗筷,等到桌子全部清理好了,盘小芹拿出一沓钱和一本账本,开始工资。

盘树容两口子满心欢喜地拿着钱,说天亮了带一家人去县城,逛逛顺便再买点年货。他盘树容的孩子还没有一个去过县城,听说天明就会去,喜得几个孩子围着他一个劲叫爹。金凤也拿了工资,一甩手递给赵金明,她在家不管钱,赵金明做基金会主任,天天跟钱打交道,他来管放心。剩下两个超市小姑娘的工资,盘小芹用一个信封装好,等明早她们来上班再。

领了工资,盘树容的心情特别好,要自己出钱从超市买瓶好酒,他要跟我和赵金明再喝。

盘小芹断然拒绝,说酒喝多伤身,何况我还有感冒在身。我也就顺水推舟,说改日再陪他喝。等到他们的工资都安排好了,盘小芹说:"郁大哥,现在我们来盘底清帐。"

盘底清帐我没一点兴趣,她的超市从筹备到开业,我几乎从来没参与过,唯一的就是超市的开办资金都是我支持的,当初我们也没说是借给她还是合伙,现在她请我清帐,看来是把我当作了合伙人。

薛冰一听盘底清帐,又看我半天没动静,以为我不好意思,就从盘小芹手里接过账本说:"我来吧。"

两个女人在计算器上按了半天,赵金明一家告辞要走了还没算好。盘树容家的孩子都去睡觉了,瞎眼老娘也被盘树容老婆扶去了休息,我坐在灯光的黑暗处,看两个女人窃窃私语,最后薛冰张大着嘴巴对我说:"真想不到,会赚这么多。"

说着把账本递给我看,我瞄了一眼,超市的收入就有三万多,收入更多的是小饭店,差不多十万块。这个数字在农古乡,足可以吓傻一个人。

盘小芹从挎包里拿出现金来,把钱分成两堆,笑微微地看着我说:"大堆的是你的,你是老板。小堆的是我的,我是经理。"

说着就把钱往我这边推。我笑笑没接,拿眼看薛冰。

薛冰迟疑了一下说:"小芹,你的分法我有意见。"

盘小芹吃了一惊,脸上浮上来一层褐色,立即从自己的那堆钱里拿出一些放到我这一堆来。她的动作让薛冰吓了一跳,问道:"小芹,你这是干嘛呢?"

小芹涩涩一笑说:"我确实拿多了。"

薛冰赶紧拦住她的手说:"死妹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郁风凭什么拿那么多?超市你才是老板,他最多算个合伙人。"

说着从我的这堆里扒拉出一些,死命要盘小芹收下。看着两个女人互相真诚地推辞,我的心里泛起来一阵甜蜜。女人,只有在钱的面前,才能看出她的真性情。

最后还是我做主,我拿了一万块钱说:"先把这些钱都收起来,会有大用。你们都听我的,小芹你今年也拿一万块,其他的全部存起来。"

她们呆呆地看着我,我说:"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了。"

108执拗的枚竹

带着薛冰,我们跟着郭伟一起回衡岳市。

郭伟把我们送到家门口,再也不肯进去坐一下,调转车头就走,走了几步路远,又把车停下来,探出头叫我。

我一路小跑过去,郭伟问我道:"准备什么时候回乡?"

我迟疑了一下说:"年初七回去吧,初八乡政府开新年团拜会,我去准备一下。"

他哦了一声说:"我大年初二回去,给乡里干部群众拜年。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他征求着我的意见。

我感激地一笑说:"不麻烦郭书记了,现在我们农古乡通客车了,我还是坐车回去,耽误不了事。"

郭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缩回头,扬长而去。

我没有答应郭伟回乡,我是有安排的。趁着过年这几天,我得去拜访表舅何至书记,黄山部长,还跟黄奇善有个约定,春节期间我带薛冰,他带黄微微,我们一起去桂林玩两天。你郭伟是新书记,初二回去给乡干部拜年,是收获你自己的名声,我跟着去,就是一陪衬,四年没去过拜年,新书记来了,我就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别人会说我抱大腿!

薛冰看我不高兴,问我:"怎么啦?阴着个脸。"

我嘟哝着说:"郭书记想要我初二陪他回乡下去。"

薛冰双手一拍,喜笑颜开地说:"好啊,初一的崽,初二的郎,初三初四女拜娘。刚好我们去给我娘拜年。"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逗着她说:"谁是郎啊?"

她的脸一红,继而把头拱进我的怀里,说:"猪是郎。"

说完嘻嘻一笑,甩开我的手,轻快地朝前跑,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还没进我家门,就看到我娘裹着围巾提着篮子出来,后边跟着奚枚竹,看到我们,都停住了脚,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薛冰先打破沉默,拉着我娘的手说:"大妈,这么冷的天,您要去哪里?"

我娘回过神来,笑呵呵地说:"都回来啦,好呀,今年过年热闹啊。"她拍了一下薛冰肩头的雪花,笑眯眯地说:"枚竹跟我去菜市场买年货,大雪天,菜贵着哪。"

枚竹看了我们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快进屋去吧,外面冷。"

我和薛冰进门,看到我老爹坐在矮凳上捋鸡毛,脚边的铁桶里热气腾腾,三只已经断气的阉鸡在热水里静静地躺着,等着褪毛。

爹看到我们,脸上绽开无比开心的笑容,赶紧起身要给薛冰倒水。薛冰乖巧地从我爹腰间摘下围裙,套在自己身上,从铁桶里捞出鸡来,熟练地褪毛。

老爹还想阻止,我笑着说:"爹,让她显显能干嘛,小媳妇,就看过年的手段了。"

薛冰白我一眼说:"你也来,让大伯休息。"

我戏虐地说:"你叫什么?大伯?"

薛冰埋下头不理我,半天说了一句:"叫错了吗?"

老爹乐呵呵地说:"没错没错,你想叫啥就叫啥。"

薛冰一听我爹的鼓励,立马来劲了,撇着嘴说:"就是嘛,站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我会改口。"

我故作生气地说:"现在不改,你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老爹不明白我的意思,拿眼示意我住口,我笑笑,掏出烟来,给老爹点上。老爹吧嗒吸了一口后,把烟全部吸进了肚里,良久才吐出来,吧嗒着嘴说:"还是没劲,抽我自己的好。"

老爹抽旱烟,一种本地农民种出来,挂在屋檐下晾干的烟,直接拿刀切成丝,或用水烟筒,或直接用日历纸卷成喇叭筒,烟味冲劲大,吸到喉咙里,又苦又涩。初次吸旱烟,让人头重脚轻,此谓"醉烟"。

褪光了一只鸡的毛,薛冰装作毫不在意地问我爹:"爸,枚竹什么时候来家的呀?"

她有意改变了称呼,不显山不露水,显得清淡随意。

我老爹突然听到薛冰叫他爸,喜得双眼笑成了一条缝,从腰间掏出一个红包就往薛冰手里塞。薛冰手里还拿着一只光溜溜的鸡,狼狈地想推辞,老爹不由分说直接就塞进了她的口袋。

薛冰朝我扮个鬼脸,故意在鸡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某人不听话就叫他吃鸡屁股。"

老爹找张凳子在薛冰对面坐下来,从薛冰手里接过褪了毛的鸡说:"枚竹啊,来了两天了。"

薛冰笑了一下说:"爸,她来我们家过年?"

老爹被她的一声声"爸"叫得心花怒放,听到薛冰这样一问,顿时语塞了起来,半天不好回答。

薛冰看我爹的样子,又自己解围说:"枚竹是我表妹,我还正想叫她一起来家过年呢。没想到她倒先来了。"

老爹惊奇地问:"枚竹是你表妹啊?我倒没听她说过。"

褪光了鸡毛,薛冰捋了捋衣袖,要去厨房给鸡开肠破肚,老爹嘱咐她道:"小薛呀,留一只鸡给郁风娘来搞,敬祖宗的鸡,不一样的剖法。"

薛冰回头一笑说:"爸,你放心,我乡下来的,懂呢。"

等到薛冰进了厨房,老爹拉着我进了我的房间,问道:"小子,你正式确定好了?"

我明白老爹的意思,我点点头说:"爹,我又不乱来的人,何况我是国家干部,作风是非常重要的事。"

"枚竹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不是你说的那样啊。"老爹忧心忡忡。

"没事。她就是一个小姑娘,原来在乡政府的公司里做事,公司移交后,她自己开了店。可能是跟小姨的关系好,又与小薛是表姐妹。真没什么事。"

"哪就好。"老爹佝偻着背,叮嘱我说:"做人一定要清白,千万不要浑。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出不得差错。"

我点头,目送老爹出门。再回头看自己的小屋,床上铺着一条印有花草的棉被,显得淡雅宁静,床下一双女式拖鞋,显然是奚枚竹的物品。屋子里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种味道我从来没有过,薛冰身上的香味也不是这个味,看来,枚竹已经在我的小屋里住了几天了。

抽了一支烟,我想好了等下见到枚竹后该说什么话,心里就安静了许多,正要出去,薛冰裹着围裙,双手半举着进来,要我帮她系紧背后的围裙带子。看我呆坐着抽烟,兴高采烈地嚷:"郁风,你来帮我。"

我起身过去,帮她系好围裙,顺手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她一阵娇羞,低声说:"流氓。"

我嘻嘻一笑道:"老公不流氓,你就守空房!要不要流氓?"她脸一红,踢了我一脚说:"爸在,也不注意。"

老爹装作没听见,喜滋滋地对我们说:"我去接接你娘她们。"

还没出门,我娘和枚竹就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了,门一打开,屋外的寒风就灌了进来。她们在门外踢踏着脚上的雪,满心欢喜地叫我接东西。

薛冰欢天喜地接了老娘手里的东西,看也没看枚竹一眼,径直往厨房走。我只好去接枚竹手里的东西,枚竹坚决不肯把东西给我,推扯了一下,她淡淡地说:"不重,我自己来。"

老娘骂我道:"风啊,你没看我们手都冻僵了呀,还站着不动?"

枚竹虚虚地一笑说:"大娘,我老板刚从乡下回来,坐了那么远路的车,让他休息吧。"

老娘骂道:"一个年轻大小伙子,坐点车算什么事。哪里会辛苦。"又看了一眼薛冰,对比着说:"你看人家薛老师,一样的坐车,还不是在忙前忙后。"

说着随薛冰进了厨房,拉着她的手出来,心痛地说:"你看看,手都冻红了。"

薛冰安慰着我老娘说:"妈,我没事。"

我老娘被她一句"妈"喊得心花怒放,盯着薛冰看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站在一边的枚竹笑微微的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低下头走到一边去了。薛冰明显看到了枚竹的表情,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招呼着枚竹说:"竹妹子,你来帮我做饭啊。"

枚竹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勾着头去换衣服。

屋里有两个年轻女人,而且都是心灵手巧的女人,我老娘的工作权利瞬间就被全部剥夺。她乐呵呵地去找了个盘子,装上水果糕点,放在桌子上,叫我和爹两个老爷们一边闲着去,自己像指挥官一样站在厨房门边指导着两个漂亮的女人做事。

一个家,两间房,五个人,在这个小小的屋檐下,融洽而欢乐。

可我,还是看出来里面的一些小小的罅隙。薛冰突然对我老爹老娘称呼的改口,枚竹表现出来的不自在,以及我老爹老娘无所适从的样子,我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年,注定会过得不平静!

109二次分红

吃过晚饭,收拾好东西,一家人围坐在地火炉上烤火,舒缓一天来的辛劳。

薛冰给每个人都泡好了一杯茶,又帮着我老娘端出来过年的糕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忙进忙出,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我们中间。

一块盖火被铺在我们中间,把大家的下本身全部遮盖起来,我的对面是微闭着眼一脸舒泰的老爹,我老娘挨着他坐着,过来就是枚竹,薛冰坐在老爹的另一边,小心地把盖火被往上掖了掖,似乎怕冷风吹凉老爹的双腿。

突然安静下来,大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互相看着对方,枚竹就扑哧一笑,说:"姐,你来给我们唱支歌吧。"

薛冰一愣,涨红了脸说:"电视里看别人唱呀,我唱得不好。"

起身去把电视打开,回转身来对枚竹说:"大过年,你是客,给我们唱一个嘛。"

枚竹不慌不忙地说:"你是音乐老师,专业水平,我哪里敢出丑?"

一看两个女人要斗嘴,我赶紧插句话说:"家里又没伴奏的,要唱歌,我们去卡拉OK唱。现在过年了,怕是都关门了吧。"

枚竹吃吃一笑说:"老板怕是在乡下呆久了吧?衡岳市的歌厅,是365天营业的,大年初一也开门。"

我自我解嘲地笑,说:"我现在就是乡下人,确实不知道城里的规矩了。"

突然感觉到一双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尖在我的手背上掐了一把,侧眼看薛冰,她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半点感觉,又看一眼枚竹,她低头一笑,我明白这双手是她的,想要抽出来,却被她握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枚竹的这个举动打打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我连手都没碰过的女子,此刻却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握住我的手,万一被现,岂不是丢尽了脸?

我一语双关地说:"天气真冷啊,枚竹,你不回家过年了?"

我老娘是何等敏感的人啊,她一听我这话,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她,立即表态说:"这大雪的天,回她老家也不方便,又要开着店。你小姨前几天给我送了点带鱼,也说今年来我们家过年。说了枚竹的事,我想啊,添人添双筷子,就把枚竹叫来了。"

我环顾一下小小的家说:"人多热闹,过年就要热闹。只是家里太小了,站都站满了。"

我的话当然有含义,家里就两张床,除去老爹老娘的一张,我和薛冰、枚竹,怎么住?

老娘指着我房里的两床被子说:"风儿,你就在客厅里搭个铺,小薛和枚竹住你房里。"

我还想张嘴,老娘打个哈欠说:"我去睡了,累了一天,困啦。"说着摇醒了快要入定的老爹,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房,关紧了门。老娘见过太多的世面,此刻离开,就是要留一个空间给我们。

薛冰首先表示睡客厅太凉了,怕会把我冻感冒,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急得直拿眼看我。

枚竹倒是稳坐泰山般不动声色,过了半响,她才开口说:"先不忙睡觉的事,我可以打车回店里住,反正也不远。现在我要跟老板算算账。姐,你如果困了,就先去睡。"

"算什么账?"薛冰还没从盘小芹的超市盘底算账里理出头绪来,现在又突然听到枚竹要算账,只能瞪着一双疑惑的大眼傻傻地看着我。

"我们店的帐啊,"枚竹说:"小姨已经算过一遍了,她和白灵姐已经把自己的红利拿走了,现在就剩下老板你了,你看看账目吧。"

说罢起身去了房里,过一会拿着两个账本和一个袋子出来。先把账本递给我,接着把袋子扯开,从里面掏出几沓钱来,放在盖火被上。

我迟疑了一下,说:"你的店我也有份?"

"怎么没你的份?店就是你的,小姨和白灵姐投了一点股份。我是帮你们三个打工的,不是老板。老板是你。"枚竹轻描淡写地说:"反正都是小姨安排好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心里一紧,蒋伶俐,我的小姨,我不知道你背着我还做了些什么!难怪公司移交的时候你比谁都热心,比谁都放得开!

我就掏出电话,要给姨打。

薛冰从我手里抢过手机说:"什么时候啦?还给小姨电话,也不怕打扰人家休息?"

我笑着说:"蒋伶俐同志不会烦我的。"

电话拨通,姨在电话里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告诉她是中午,接着就听到她潮水般的骂声:"郁风,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过年没半个电话,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回来也不来看一下我,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我纠正她说:"你不是我娘。"

她厉声说:"我是你姨娘,就是你娘。"说完又呵呵地笑起来,安慰我说:"路上没事吧,回来就好。"

还没等我问枚竹的事,她先开口了,问我:"枚竹在家吗?"

我看一眼枚竹,她面无表情端坐着,仿佛刚才悄悄握我手的根本就不是她。我告诉小姨说,枚竹和薛冰都在家。

小姨的声音似乎兴奋了起来,紧张地问我:"薛冰来家里过年吗?"

我肯定地回答,小姨笑了,说了一句让我想死的话:"两个美女陪你过年,哈哈哈哈,你不是过年,是过难!"

小姨的话她们显然都听到了,枚竹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薛冰是一脸惊愕。

"结账了吧?"小姨问我说:"枚竹这姑娘,做生意不错,今后会有大展。"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姨笑道:"你管他,你结好你的帐,看好你自己的股份。"

"谁搞的这事?"

"我,"小姨提高声调说:"怎么啦?"

"乱来。"我说,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挂,"小姨似乎知道了我的举动,说了一句话:"告诉你三点啊,第一,我们的这家公司没有侵占你那个乡政府半毛钱财产;第二,这家公司你只占20%的股权;第三,我们这家公司现在是奚枚竹当家。你看着办吧。"

挂了电话,我对枚竹肃然起敬起来,这小女子,不声不响就搞了这样一家公司,我还以为是个小店,谁知道她背后还潜藏着更大的阴谋。最重要的是,我的股权20%的资金从哪里来?记得当初移交公司的时候,枚竹给过我一张20万的存折,那么这钱呢?

枚竹看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淡淡地说:"你的投资虽然不多,但它是原始股。原始股分红收益高,本来两万块的股本,现在是五万块了。"

薛冰惊得把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结巴着问:"这些钱,不犯法吧?"

枚竹白了表姐一眼说:"犯什么法啊?我们合法经营,合法赚钱。国家有政策支持,怕什么。"

我问:"公司挂靠哪家单位?"

枚竹笑道:"亏老板你还是国家干部,这些政策都不懂吗?现在私人办公司,还要挂靠?不要了,直接登记法人代表就行了。"

"你是法人代表?"

"嗯,"枚竹答应一声说:"小姨是干部,你也是干部,白灵姐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只好叫我来当了。不过,我的股份是最少的,才15%。"她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把账本翻开说:"今年分红2万,全部经营内容都在账本里有,你自己看,我回去休息了。"

我想要拦阻,薛冰使了个眼色,我只好起身送她。

屋外寒风凛冽,屋檐下赫然可以看到冰柱。大雪过后,天气愈加寒冷起来,看来,这个冬天注定是个冰雪世界。冰冻起来的世界,犹如水晶一般纯洁,而在小小的屋檐下,我一个男人,半夜让一个女人独自行走,心就狠狠地痛了起来。

110拜年

大年初一过了,枚竹一直没来我家,连小姨也没出现。两个人像突然消失了一样,一连几天,音讯全无。

大年初二的早上,接到郭伟电话,问我去不去乡政府,我断然拒绝。一边的薛冰满脸不高兴,嘟嚷着说初二这天是女婿去丈母娘家拜年的日子,我不去农古乡,就是没把她娘当做丈母娘。我懒得解释,一个人出门站在街边,跟来来往往的左邻右舍拜年。

吃过早饭,老娘叫我去小姨家拜年,轮规矩,应该是她先来,但小姨还没生孩子,她的辈分就比我大,我是应该要先去她家拜年。

门外的雪开始融化,本来一幅白山雪狗的图画突然就变得肮脏起来,融化的雪水顺着街面肆意流淌,夹着鞭炮的纸屑,残留的饭菜,煤球的黑暗。屋檐上的冰柱滴滴答答滴下水来,把原本丰满的身体慢慢消化成细水,直到跌落到地上,清脆地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融雪的日子天气更显得寒冷,来往的人都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衣兜里,鼻子里喷着团团热气,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们这条街,住的大多是走夫贩卒,也是这个城市最早的原住民。城市的高楼仿佛与他们有着遥远的距离,宽敞的大街也离他们的生活十万八千里。这条街的所有房屋都是凌乱的,搭建的小屋遍地都是。街上有一家中药铺子,还保留着过去的模样,不过现在的主人是国营企业。我老娘很少去中药铺子,这家中药铺子,其实就是我外婆的产业。我老娘在这个中药铺子里长到十六岁,等到我老爹他们部队打过来,我老娘已经是这条街上的美女,是中药铺子里的一道风景了。

年纪大的老人还戏称我叫"少爷",说我是中药铺子的唯一男根,尽管我姓郁,已经与挂着"和庆堂"牌匾的中药铺子老板何元奎挨不着边,可我毕竟是他的外孙,身上还留着老何家的血。

老娘还在屋里叫我,薛冰裹着围巾出来,上下打量一下我说:"傻站着干嘛呢?妈要我们去小姨家拜年,你没听到?"

我把她的一缕头捋到耳后说:"就去,反正没什么事,吃过中饭我们就回来。"

薛冰的眼光朝我身后瞟了一下,立即就欢快地越过我,向我身后跑过去。

我回头,就看到小姨和枚竹正从的士里下来,手里都提着拜年的大包小包。高声大气地叫我:"郁风,快过来帮忙拿东西。"

我还没去她家,小姨倒先来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是我先去她家,然后她再跟着我一起回来。

"郁风啊,你小子别得意,我是来给你爹娘拜年,可不是给你拜年。"小姨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爱怜地对薛冰说:"年过得好吧?"

薛冰抿嘴一笑说:"小姨,本来我想年前去你家玩,郁风老是不肯去。"

小姨就骂道:"他是个死没良心的东西,有了媳妇,哪里还会记得小姨。"

我嘿嘿地笑,小姨的话我不会见怪,她就是个口快的女人,不过,自从我有了薛冰后,我感觉我们之间的亲密无间状态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客气和别扭。

老爹点了一挂鞭炮扔在屋外,炸起的残雪四下飞舞。

我家是个小院落,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夏天种辣椒丝瓜,冬天种萝卜白菜。我曾经想要在院子里种一些花草,遭到老爹的激烈反对,只好作罢。

院子是我外公家的一个老长工的家业,老长工祖祖辈辈跟着我外公家,唯一的儿子被抓了壮丁后,死在了武汉保卫战。恰好我外公一家被赶出中药铺子,后来又下放到农村,回来后没地方住,老长工就收留了曾经的老主人。再后来我外公他们去世,老长工的养老送终全部是我娘完成的,老长工闭眼的时候就把这个小院子送给了我娘。

我老爹在接手这个院子的时候做了一些改造,把原来的小偏屋都拆掉了,盖了如今的一栋两间住房,一间客厅的住宅,小院子还是继续保留,靠西边他盖了两间杂屋,堆放煤球和一些他预备今后做棺材的木材。

枚竹在进屋后除了跟老爹老娘拜年,再没多说一句话,安静地喝着茶,看我们说话。

我还在为枚竹年前偷偷握我手耿耿于怀,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现在看她平静的脸上没一丝的波澜,我的心里居然就不平静起来。

小姨大大咧咧把拜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指着其中的两条烟和一对酒说:"风儿,你今天去你表舅家拜年,这些东西我给你准备好了。"

我老娘立即赞同,老爹絮叨着说:"是要去给何至拜年,听说他老婆孩子没回来,他是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没有听说,就是这个样子。老表哥他不想去张家湾,老表嫂不想来衡岳市,都独自过年,有意思吗?"小姨气愤地说:"我老表嫂真不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嫁给了我老表哥,就不管他在哪里,跟着才对,怎么能扔下他一个人呢?"

老娘打断她的话说:"伶俐,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你懂什么啊?人家家事,你管得着?"

小姨神情无奈地说:"姐,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表哥来衡岳市一年多了,你去看过他吗?"

老娘笑道:"他是做官的,我一个平头小百姓,又没什么事,找他做什么呢?"

"毕竟是亲戚啊。"

"我还不知道是亲戚?"老娘不高兴地说:"假如何至不是当官的,他一个人在衡岳市,你姐我就肯定会把他请来家里过年。"

"你呀,就是自己心里鬼多。他当官怎么啦?官总要人去做吧?你不做,他不做,谁来做官。他当官还有什么错?你家儿子现在不也在当官,怎么就没看你不管他?三天不见,就哭哭漓漓找我,以后不许来找我了。"小姨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老娘想要打她,她扭身扑到在我身上,张牙舞爪地说:"说到你心坎子上去了吧,恼羞成怒啦。"

说笑了一阵,小姨正色道:"郁风,你现在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好。农古乡哪地方不能是你一辈子的目标。现在什么年代,别人到处找关系找路子做官,你不能放着这个机会不要。"

我连忙点头。

小姨道:"做官需要人品、钱财、人脉。人品我们家风儿没话说,名牌大学毕业,能从最底层干起。钱财你不要管,盘小芹的超市,枚竹的公司,都是为你今后做的打算。人脉现摆在哪,市委常务副书记,万事俱备了,你连东风都不欠了。"

小姨的话让我突然明白过来两次分红的内幕,原来都是她在背后策划操纵。难怪盘小芹会突然回农古乡去开超市,奚枚竹会突然搞个公司出来。

我涅嚅着说:"我可没什么大计划。"

小姨指着全屋的人说:"都是自家人,没一个外人,我话就说得直接了啊。你个男子汉,有点出息好不好?什么没大计划,走稳走好路,就是大计划。你什么也不要管,今天就去你表舅家拜年。"

我尴尬地笑着说:"我对何书记不是很熟呢,就见过一次面。"

"我问你,他是不是把你带在身边吃饭喝酒了?"

我点头。

小姨指点我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指点,何至书记在你们春山县哪几天,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我都清楚。"

我惊讶得瞪大了眼,不相信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小姨白我一眼说:"亏你还混仕途,一点也不聪明。何至与你非亲非故的话,为什么要把你叫到县里吃饭?为什么要你陪着去烈士陵园?难道还要他亲口说你是他外甥?"

"哪又怎么样?"

"怎么样?我告诉你,现在你们春山的书记县长啊,都把你的底摸得一清二楚了,你就等着看吧。"

小姨的话让我心扑通扑通乱跳,我的这个小姨啊,真的不简单,她不做官,简直就是浪费!

我想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姨看我得意的笑容,知道我心里肯定在编排她,说:"想什么歪歪点子。没出息。"

薛冰和枚竹看着我们说话,脸上都是一层难以捉摸的微笑。

小姨拉了我一把说:"你到里屋去,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她不管不顾地拉着我进屋,反手把门关紧,一屁股坐在床上,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坐下啊。"

我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想笑。

小姨指了指门外,压低声音说:"外面的这几个女人,你怎么打算?"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什么怎么打算?"

"郁风,我告诉你,男人最大的敌人就是女人。女人可以让男人飞黄腾达,也能让男人万复不劫。"

"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而且很大。"小姨忧心忡忡地说:"你是当局者迷,看不出。枚竹也好,盘小芹也好,还是你现在的薛老师,几个女人都爱你,你看怎么办?"

我嬉笑道:"哪是好事啊。"、

"你是头猪啊。"小姨骂道:"你以为还是旧社会啊,男人可以讨个三妻四妾。你当官的人,生活作风非常重要,稍有不注意,你就永世不得翻身。"

我一惊,说:"哪怎么办?"

"依我看啊,这几个女人都不是你需要的女人,你需要是不仅仅是良家老婆,你需要一个在事业上能帮你的女人,明白吗?"小姨开导我说:"记住,不要忙于结婚,做男人的,有时候也不能随便把自己处理掉,只要事业有成,还怕没娇妻美妾。"

我笑道:"小姨,你还要我娶个妾啊。"

她伸手打了我一下说:"胡说八道啊你。"

我幽幽地说:"如果我有个像小姨一样的老婆,就好了。"

小姨抱着我的头,柔声说:"我是你小姨,我不能做你老婆,但我会帮你,谁叫你是我外甥呢。"

我心里一动,伸手抱住小姨的腰说:"有姨在,有世界。"

111何书记的嘱托

何至书记住在市委家属大院,门口有武警站岗。

小姨坚决不让任何人陪我去,连薛冰也不让,惹得薛冰赌气不肯跟我说一句话,鼓着腮帮子回到屋里拉开被子盖住头。

武警很客气地阻止我继续前进的步伐。礼貌地把我邀请到一边站着。看着深邃的家属大院,我毫无办法。家属大院其实住的不到二十家,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的领导,警备司令部的领导,原离休的老干部,就这么一些人,分散住在绿树掩映的大院里。每家都**成户,一家一栋三层小洋楼。像黄山部长这样级别的,还没有资格入住家属大院。

站了一会,我央求着站岗的武警说:"兄弟,我是去给何书记拜年呐。"

武警白我一眼,不搭理我。

我继续说:"我是他外甥呐。"我祭出这样的一道大旗,以为武警兄弟会网开一面,谁知道他鄙夷地看着我说:"叫孙子的都来了好多,谁知道是真是假。"

纠缠了半天,手里提着的东西勒得手红了,我狠狠地要直接往里闯,刚走两步,背后传来武警拉动枪栓的声音,喝道:"再走就开枪了!"

我去你妈拉个巴子!大过年的,动刀动枪,多不吉利!老子偏不信你个小武警就敢开枪打我!一个市委大院,搞得跟中南海一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的脚步没停,继续朝里走,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左一右跑上来两个小武警,夹住我就往回拖。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辆高级轿车驶过来,车窗放下去,露出一张洁白娇柔的小脸,喝住武警说:"还不快放手!"

武警听话地放开手,气咻咻地看着我说:"再硬闯就不客气了。"

我嘿嘿一笑说:"拜个年,还像个犯人一样,有意思吗?"

武警黑着脸说:"没意思。"

我笑着说:"没意思还不让我进去,我又不是坏人。"

武警一股怒气地说:"啰嗦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

车窗里的小脸一笑,拉开车门下来,瞪着眼看着我说:"你不是坏人。是好人。你告诉我,你来给谁拜年啊?"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一双红色高筒皮靴衬得她的腿修长而有弹性,上身一件真皮小袄,里面一件白色的圆顶毛衣,胸脯呼之欲出地高挺。头披散着,用一块白色的丝巾扎住。气势显得高傲而冰冷,与周围寒冷的空气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寒切入骨的感觉。

我瞧了一眼她,又瞧了一眼她身后的高级轿车,像这样的女人,来头肯定不少。

我说:"我来给何书记拜年。"

她笑眯眯地说道:"何书记是你什么人啊?"

她的笑与她表现出来的气势完全是两回事,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何书记是我表舅。"

她哦了一声,扬手叫武警走,说:"你跟我上车,我送你去。"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我说:"谢谢你,你告诉我他住哪里就好了,我自己去就行。"

她微微一笑说:"没事,你跟我去,不会卖了你啦。"

她的玩笑让我笑不起来,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子如此揶揄,不是件很爽的事。

"怎么?还不上去?"她自己钻进了小车,冲我招招手。

一上车,她递给我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说:"陈萌,日报记者。"

我没有名片,只好自我介绍说:"我叫郁风。"

她轻轻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伸出手来说:"我知道你。"

我奇怪起来,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做记者的,我的印象里也没跟记者打过交道,她怎么会知道我?"你认识我?"

"当然。"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曲线毕露的身子朝前微微一探,对司机说:"先送他去何书记家。"

小车如在水面滑过一样驶过林荫小道,停在一栋绿树掩映的小楼前,她指了指门口说:"到了,春节愉快!"

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她的车已经消失在绿树里。

站在小楼的铁闸门前,我整理了一下呼吸,伸手摁响门铃。

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腰间系着围裙,笑眯眯地问我:"你找谁啊?"

我说:"我来给表舅拜年。"

她迟疑了一下,打开门,示意我跟她走。

屋里一个年轻男人在看电视,看到我,赶紧起身,双手搓着,招呼我坐。还没坐稳,就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跟着就听到何至的声音传来:"小梅啊,谁来了?"

年轻女人笑着说:"何书记,他说是你外甥。"

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楼梯口就出现了何至的身影。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里堆满了笑,笑着说:"我就知道会是你。不错,孺子可教。"

在客厅里坐下,何至问我:"你妈和你爸呢?怎么没一起来?"

我迟疑了一下说:"他们都老了,不方便出门。"

何至爽朗地一笑说:"也是,应该我去拜他们的年。"

回头冲年轻女人说:"小梅啊,今天辛苦你啊,多做几样好菜,我爷两喝几杯。叫你家小邓一起来喝。"

小梅忙摇着手拒绝,说过年书记能收留她老公在家,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敢陪书记喝酒。原来叫小梅的年轻人是何至家的保姆,刚才看电视的男人是她老公。

"我要谢谢你们两口子啊,陪着我这个老头子过年。"何至不容分说地说:"叫小邓帮你啊。"

小梅送上来两杯茶,甜甜地一笑说:"何书记,这位大哥是陈书记家的陈记者送来的。"

何至奇怪地看着我说:"你认识陈萌啊?"

我说:"不认识。"就把在门口武警不让进,我要硬闯,被陈萌看到再带进来的事说了一遍,何至听完,哈哈一笑说:"陈萌这姑娘,心比天高,这次会主动下车带你进来,可是破天荒的事。"

小梅在一边笑着说:"还不是看大哥长得帅呀。美女都喜欢帅哥嘛。"

我尴尬极了,小梅年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相貌很干净,浑圆的屁股包裹在紧身裤里,更显得风情万种。我暗暗掐了一把大腿,奶奶的,我现在的眼睛老是出卖我,只要看到女人,就一定是脸蛋、胸脯和屁股。难道我骨子里全部是龌龊的思想?

何至手一挥说:"还不去忙?瞎扯。"

等到小梅一走开,拍一下沙说:"老陈家这个宝贝女儿啊,三十岁的人了,还没个男朋友。我老何的外甥一表人才,配她,还是足足有余的嘛。"说完自己先笑了。

何至的笑声里带着沧桑,我一听就听了出来。也难怪,一个厅局级高官,老婆孩子不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换谁,心情都不会好。

说了一阵闲话,何至问起小姨来,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表妹,接着又问我薛冰的情况,说在农古乡看到过她,知道她是个音乐老师,放在乡中学教音乐,怕会埋没人才。

我趁机感叹说:"她在教育系统里,上面又没人照顾,只能呆在农古乡,教一辈子音乐了。"

何至沉吟了一下说:"这事不忙,你既然来了,我有件事要你去做,而且必须做好。"

我神情严肃表态说:"您说,书记。"

他纠正我的话说:"在家就叫我舅舅吧。衡岳市里,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人叫我舅舅了。"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如果说一个人为了生计奔波在外,远离亲情可以理解,像他这么大的官员,为了一个亲情而失去另一个亲情,心里的痛苦不甚谁都能理解的。

我只好改口叫他:"舅舅。"

何至眉开眼笑地要给我红包,说我这个小辈给长辈拜年,做长辈的不给个红包,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接了红包,何至说:"春山县烈士陵园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想要你啊,把陵园恢复起来,建一个国家级的教育基地。"

我踌躇了半响,说:"县里的工作,我怕是没权利插手。"

何至笑着说:"你的考虑是对的,在其位,谋其政。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件事,还在市委常委会上讨论过了,基本决定了下来。至于谁来负责,市委还在考虑当中。我今天给你说,也是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万一组织需要你,你就在第一时间要上手。"

我点头,心里如小鹿一样冲撞。如果我来负责烈士陵园的恢复重建,首先就要从农古乡离开,离开农古乡,春山县里我可是两眼一抹黑,除了黄奇善,我还能跟谁说话?

何况,烈士陵园的背后站着是关培山,一个在春山县做了两届的县委书记。他就是一颗地雷,谁去踩他,都可能会粉身碎骨,同归于尽!

饭菜准备好了,何至表舅叫上小梅的老公小邓一起入席,开了一瓶五粮液,酒香瞬间就盈满了屋子。

小邓是个建筑工人,家在隔壁市的农村,跟小梅生了两个孩子,都放在自己父母那里带。本来小梅过年要回家,她看到何书记一个人孤零零过年,不放心,就坚决要留下来陪何书记。何至拗不过她,就让她把儿女老公都叫来,但小梅死命不肯,最后只把老公小邓叫了来,也算是一对儿女陪何书记过年。

小梅是何书记亲自点的。当初市委机关事务管理局给领导家配保姆,何书记在秘书送来的资料中一眼就相中了她,究其原因,就因为小梅长着一双像他母亲一样的眼睛。

其实小梅在何书记家中,就是一个女儿的角色,撒娇、搞怪,样样俱有,就是对外,小梅也是以家人的身份参加各类活动。比如机关搞一些活动,都是小梅代表何书记出现。

按何至的说法,自己就当生了个女儿。平时也是以父亲的态度对待小梅,比如逼着小梅去参加电大学习,小梅如果不去,他就不认这个女儿,搞得小梅在很多时候忘记自己是谁,仿佛这个屋里的主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112陈萌的闺蜜

小梅和老公送我出门,沿着小径,在斑驳的灯影里,朝大门走。

小邓话不多,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偶尔提醒小梅注意脚下的减速带。路过陈书记家时,看到他家灯火通明,门口停着几辆高级轿车,与门口罗雀的表舅何至比,他家是高朋满座,群贤毕至。

书记家门口还有流动暗哨,这让我始料不及。一个市委书记,警卫措施搞得和中南海一样,也许这是国情,我想。

小梅轻声地说:"陈书记过年不在家,怎么还有那么多的人来?"

我问:"你怎么知道陈书记不在家?"

小梅笑道:"我跟他家的保姆都是事务局管的,我们每个月还要到事务局开个会。每天我们一起上街买菜,当然知道啦。"

我说:"要是搞情报工作,先搞定你们就行了。"

小梅嫣然一笑道:"其实,我们也有纪律的,一般不对外说这些。你不同啊,你是家人,没必要保密嘛。"

走了几步,又叮嘱我说:"有空就多来看看你舅舅吧。我现何书记啊,孤独着呢。"

我点头答应,说:"小梅姐,我舅舅一家人都在张家湾市,他一个人在我们衡岳,是因为故土难离。人老了,思乡的感情我们很难体会。还得拜托你,多关心舅舅,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说完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她。

走到大门口,执勤的武警看着我微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

一辆车过来,车灯照得我们的眼睛张不开,小梅的老公嘟哝着道:"路灯那么亮,还开这么大的灯,欺侮人是吧。"

我笑笑,告辞他们夫妻,准备拦一辆的士回家。

小车在我面前停下来,如下午的镜头重演,这次里面探出来的是黄微微的头,惊讶地看着我说:"是郁风吗?"

我笑了,很肯定地说:"不是我还有谁?黄微微。"

她爽朗地笑着下车来,看着前面走着的小梅她们,迟疑地问:"他们是谁啊?"

我说:"领导的保姆。"

"你认识?"

"今天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我洒然一笑说:"黄美女现在进公安局刑侦队了?"

黄微微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好奇而已嘛。"

"你去哪?"我问,我知道她家不住市委家属大院,她们家我去过,是一个衡岳市有钱人和有权人住的地方。没有武警站岗,但守门的保安比武警更显得牛逼。

"你有事吗?"她问我,眼里一片希冀的目光。

"你有事?"我问,漠不关心。

"陈萌今晚在家开派对,来是都是她们报社的好朋友,就叫上了我。"

陈萌我认识,下午见过,但不熟。因此我不想趟浑水。

"她是我闺蜜来的,去吧。陈萌是陈书记千金,没架子的,放心。"黄微微还是热情地邀请我,殊不知下午没有陈萌,我连这个大门也进不去。

我故意装傻地问:"是市委陈书记?"

她肯定地点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去吧,她们报社的人,我认识的不多,没几个熟人,说不上话,我熟悉你,你陪我去吧。"

我还在犹豫,黄微微说:"陈书记夫妻都不在家,春节去中部省了。就陈萌在。"

武警显然认识黄微微,问也没问就让我们的车长驱直入。车过小梅他们身边,灯影里看到他们十指相扣,甜甜蜜蜜地一路私语,心里一荡,侧眼看开车的黄微微,顿觉眼前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在盛开。

门一打开,陈萌很惊愕地看着站在黄微微背后的我,脸上接连变换了几种颜色,最后嫣然一笑,拉起黄微微的手说:"我就奇怪了,怎么久没来,原来遇到帅哥了啊。"

她不遮不掩的话差点把我闹得脸红。好在我习惯了农古乡的太阳,脸皮已经被农古的山水养得刀枪不入了。

"刚在门口遇到的,就带来了,我来给你介绍......。"

"郁风嘛,春山县农古乡干部,经常听你提起的人,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陈萌快言快语,拖着黄微微的手就往里走。

黄微微回头看我一眼,眼睛里一丝疑惑,我笑笑,算是回答。

客厅里坐着四五个人,看到我们进来,没一个人站起身打招呼,音箱里流淌出老柴的交响曲,他们都微闭着眼睛,手指在自己的腿上打着节奏,完全一副艺术人生的姿态。顿时我就觉得自己很卑微起来,在听交响乐的人面前,我就好像一个农民坐在金色大厅里听意大利歌剧。

陈萌给我倒来了一杯红酒,酒在杯子就像血一样晃荡着我的眼睛,我手足无措,开始后悔跟黄微微来了,在这群阳春白雪的人面前,我一个从乡下来的人,与他们格格不入,汗毛都张开了,虚汗冒出来,显得我狼狈无比。

陈萌似乎看出了状态,轻轻一笑说:"放松,都是朋友。"

我苦笑着,喝了一口酒,眼睛四下找黄微微。人在尴尬或者危险的时候,眼睛都喜欢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黄微微进来后就不见人影,我找了一圈没看到,装作不在意的说:"我听不大懂交响乐。"

她淡然一笑说:"你是当年的师大高材生,文学与艺术是相通的,你说自己听不懂,是看不起我们,还是自负?"

我这话就咄咄逼人了,我心里一激动,脱口而出:"艺术和文学,都当不得饭吃。"

她歪着头看着我,轻蔑地说:"一个小小的乡干部,就好像心系天下一样,忧国忧民吗?"

我还想解释,就看到黄微微过来,轻声说:"你看你们两个,斗怎么嘴啊,多么高雅的氛围,被你们莽汉鲁妇一闹腾,就成菜市场了。"说完嘻嘻地笑着去挠陈萌的咯吱窝。陈萌歪了歪身子,憋着笑说:"小丫头,什么话到你嘴里都成了乌鸦嘴了。"

忽把头挨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别看他们一副享受的样子,有人昨天还是个农民呢。装模作样是给你这个外人看的。"

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两个女人的举动,处在这么一群装逼的人中间,我的屁股底下就像垫着块针毡,坐立不安。

一曲完毕,他们都睁开眼来,好像没看到我一样,互相碰杯喝酒。

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看不惯他们的这幅做派,就拿着酒杯去跟陈萌碰。他们就好像才现我一样,都吃惊地看着我。

陈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说:"郁风,我们的朋友。"她指着黄微微,笑道:"微微,要不你来隆重介绍?"

黄微微笑道:"我们来你家,是客。大过年的,陪你玩高雅,来就是隆重了,还要怎么介绍?"

报社的几个人就拿出名片递给我,我瞄了一眼,大都是主任记者的衔位。

我只好介绍自己说:"各位记者朋友,我是春山县的乡干部,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对不起啊。"

其中一个就叫了起来说:"春山县?不是还有个地方没通电通路吗?"

我微笑着说:"没错。就是我在的农古乡。不过,年前都通了。"

记者们就啧啧称赞起来,说自己都打算去农古乡采访报道,这么大的事,日报曾经批出个专版报道过,市委何书记亲自剪的彩。就指着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弱男人问:"不是你跟何书记去的么?"

瘦弱男人上下看我一眼说:"我怎么没在春山县见过你?"

我说:"我一个普通小乡干部,哪里能入你大记者的法眼。忽略我是英明的选择,成绩都是领导的,我们这些小干部,能干好活,就是对领导的交代。"

记者们一阵大笑,朝我竖起大拇指,说:"没有你们基层干部的辛苦工作,哪里会有领导的辉煌政绩。"

陈萌冷笑道:"看来领导的政绩都是基层干部的血汗啊。"

黄微微一看气氛不对了,赶紧出来圆场说:"大家来干什么的?玩高雅的艺术是不?政治这事,是政治家玩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又过去搂着陈萌的肩膀说:"他们男人,都以为自己是政治家,让他们讨论去,我才懒得管。"

陈萌道:"你不就是个干部吗?"

黄微微说:"我算什么干部,混着呗。我没你的才学,要不,我也玩艺术去了。"

陈萌被她一逗,笑道:"也只有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没心没肺的,乱说话。"音箱又响起来,这回流出来的是天鹅湖舞曲,一个记者过来邀请黄微微跳舞,她看我一眼,把手递到他的手里,在屋中央翩翩起舞起来。其中一个记者刚想过来请陈萌,陈萌把手里的杯子递到我手里,说:"我们也来跳一个?"

搂着她的纤腰,我们滑到一个角落,在耳鬓香粉的人中间,陈萌低声对我说:"微微这丫头,心事重。"

我不置可否地笑,她心事重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连朋友都算不上,最多就算是个曾经的同事,而且她是高我一头的同事。

113部长千金相邀

黄微微执意要送我回家,一路上我们天南海北聊了一通。逮着个机会,我试探着黄奇善的计划,先是感叹现在过年,越来越没年味,人与人之间,感情越来越淡薄。即便是拜年,也是多了客套,少了亲情。

黄微微对我的感叹一直微微地笑着,并不反对,也不附和。她开车的样子很好看,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侧面的轮廓如大理石般光洁,一缕柔乖巧地遮盖着半边面庞。

我说:"奇善书记有个想法,这几天我们去桂林走走。"

她意外地哦了一声,问我:"你们俩去?"

我说:"奇善书记的意思,好像是你,还有我们乡中学的薛老师一起。"

"薛老师是男是女?"

"女老师。"

她又哦一声,不再问了,小心翼翼地在还残留着冰的街道上滑行。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她侧转脸问我怎么走。我指着这座城市灯光最暗淡的地方说:"还过三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她惊讶地说:"你住那里?"

我点头回答说:"是的,人,最不能选择的就是出身。每个人的出身都是天定的。人,最不能怨的也是出身,不管自己的父母是谁,只要是给你生命的人,就一定是人一生中需要用生命去承担的责任。"

她展颜一笑说:"好有哲理的话啊。郁风,你就不应该走仕途,应该去做学问。"

我谦虚地笑,说:"我这半桶水的水平,做小学老师还凑合,做学问,怕会辱没了学问。"

话题扯远了,我得想办法拉回来。所以我转口说:"听说桂林这个时候去啊,更能体会到自然的馈赠。"

"我就不去了。"黄微微终于表态:"昨天黄奇善来过我家,下午郭伟也来了,他也说了这事。"

"大年初一的,他们两个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搞得我妈一个劲问我。"黄微微轻轻一点刹车,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赶紧拉住头顶上的拉手。

"他们都是基层干部,给领导拜年嘛。"我说。其实我心里把黄微微日了一遍,小娘们,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大年初一上你家,打着给领导拜年的幌子,行着接近你的机会。假如能做组织部长的乘龙快婿,老丈人会看着女婿永远没有进步?

"你怎么不去拜年?你也是基层干部,我爸也是你的领导呀。"黄微微抿着嘴笑着说:"你以为我不懂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心思啊。"

我故意把衣袖伸到鼻子边闻闻,装作无限无辜的样子说:"不臭啊。"

她格格一笑,伸手要打我。此刻,她身上的天真无邪才表露出来,这小娘们,确实是心底无私。

"这样吧,明天你来我们家。我妈问起过你,我答应过她,一定让你去家里坐坐。"她热情地出邀请,让我一下转不过弯来。

"怎么?不想去?"她松了油门,汽车像在水面上滑行一样慢慢挪动。

"好。"我当机立断答应。不是因为她是美女,而是因为她爸是组织部长,我宁可得罪一尊菩萨,不可失去亲近一位领导的机会。上次去她家,没见着黄山部长,尽管黄部长也到农古乡剪彩了,可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他说过一句话。

"哪就这样说定了啊。"她兴高采烈起来,加大了油门,汽车在马路上滑了一下,轮子响起尖利的摩擦声。

"郁风,你今天是去何书记家吧?"她问我,不动声色。

我没回答她的问话,指点着她把车拐进去我家的小街。我家在一条小街上,几盏稀疏的路灯,出淡黄的光芒,沿街是高低差错的房子,挂着大小不一的招牌。这是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居住着这个城市的原始住民。鱼龙混杂,走夫贩卒,卖浆者流,因为历史的原因,没有开商敢来接手这块烫手的山芋。在城市日新月异变化的今天,它依旧保持着几十年的面貌,不急不缓地踱着方步,就好像千年书斋里的老先生,捧一卷黄纸,于昏暗的灯下,雕琢着岁月的时光。

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硬伤!比如我家的这条街,就是衡岳市的硬伤。它像一条难看的刀疤一样,横卧在城市的脸上,不能掩藏,更不能抹掉。

车到小街口,我要黄微微停下让我下车。里面的路很逼仄,掉头不方便,也没有一条可以贯通过去的路。

我拉开车门,一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大地的寒气就穿透我的脚板,直扑我的胸口。我裹了裹大衣,扬手叫她回家。

黄微微没动,打亮车灯示意我先走。

我拍了拍她的车窗说:"天气太冷了,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

黄微微歪着头笑着说:"感谢我?"

我点头称是。

她爬过来打开车门说:"感谢我就陪我说说话吧。"

我只好再坐上去,车里开着暖气,很温暖。

"很晚了。"我说:"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不。"她明显的撒娇语气,让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你跟我说说,陈萌怎么样?"

她无头无脑的一句话,让我如坠五里云外。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我认识她不到五个小时。"我强调着说:"一个市委书记的千金,是这个城市最幸福的人。她怎么样,你们是闺蜜,还要问我?"

"我们是闺蜜不错。"黄微微沉静地说:"我刚来衡岳市就认识她了,哪时候她爸还是个市政府的副市长,我从春山县来,也算是个农村丫头。当时全部是陈萌罩着我。不管在学校还是哪里。她比我高两个年级,我来的那年她毕业,后来她去外地读大学,我们一直没断过联系。

毕业后,陈书记要她从政,她是打死也不肯,非要做记者。父女俩吵得很厉害。她就来我们家住,住了两个月,陈书记终究没拗过她。"

她叹口气说:"陈萌比我有个性,不愿意的事就坚决不做。不像我,其实,我就想做个老师。"

我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安慰理由。黄微微与我,并不是十分熟悉的朋友。

"她今天带你进市委大院,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她淡然地微笑着说:"依她的性格,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见得会下车问你话。当然,她作为一个记者,古道热肠是必须的品质,其实照我看,她就适合写一点文章,做个作家是最不错的选择。"

黄微微不断给她自己和陈萌定位,跟我八竿子也打不到边。

我茫然地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也支持你的想法。"

她的嘴一撇,说:"官话连篇。没意思。我回去了。"

我只好又下车,看着阴晴不定的女人,迟疑了半响,说:"明天我是上午去,还是下午去?"

"随便。反正不是我想你去。"

说完调转车头,绝尘而去。

看着她车的尾灯像眨巴着的眼睛走远了,我跺跺脚,沿着小街朝家里走去。

114爱上一个人好难

黄微微一家人对我的到来表示了盛况空前的欢迎。老保姆从开门迎我进去,到给我端上茶水,嘴里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赞扬着黄微微,仿佛黄微微是自己的女儿,做母亲的,都会在客人面前无限放大女儿的优点。

黄山部长居然在家,对我的到来并没有显出太多的不一样,依旧在自己的书房里,连面也不出来露一下。陈雅致副局长倒是一身居家打扮,腰上系着一块围裙,指挥着老保姆仔细清洗池子里的海鲜。

这样的人家,什么都不缺。所以我只是带来农古乡的茶油和一包干野山菌。黄山部长一家出身春山县,情有独钟春山的土特产。这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的。也许是对春山的怀念,也许根子里还有春山的味道,茶油和野山菌,在他们家,算是珍馐一类的食材。

黄微微对我的到来不喜不忧的样子,但我看到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我就知道她其实是盼望着我来。

在茶几看了看,没现有烟灰缸,我本来伸到口袋里的手缩了回来。这个轻微的举动还是被黄微微看到了,她眉头一挑,说:"跟我来。"带着我就上了楼。

身后陈雅致喊道:"微微,你们去哪?"

黄微微回头冲她妈一笑,扮个鬼脸说:"有事,等下下来。"

陈雅致叹口气说:"鬼丫头,客人刚来,凳还没坐热。"

黄微微没理会她妈的话,拉着我跑上了顶楼。

黄山部长家也是一栋三层小楼,与市委家属大院比,这里的小楼显得,更西式化。市委家属大院是七十年代的建筑,而黄山部长家,显然就是九十年代的建筑。单从楼房的结构和装饰就能看出来。家属大院的楼房沉静,这里的楼房浮华。

楼顶种着花草,尽管是冰天雪地,还是能看到皑皑白雪中的一点红,一抹绿。一个玻璃小房子摆着几盆花,开得姹紫嫣红,一株月月桂,居然开满了黄星的小花,一股幽香扑鼻而来,直觉心里舒畅了许多。中间四张石凳,围着一张圆石桌,上面铺满着尚未融化的雪,雪面上写着一行字,依稀可以看出是"爱一个人好难。"后面一连串的感叹号,从字面上看,显然出自黄微微的手。

"抽吧。这里空气好,没事。"黄微微淡淡一笑,叮嘱我说:"我妈不许吸烟,反感吸烟的男人。我爸也不吸烟,所以我们家没烟灰缸。"

"你怎么知道我想抽烟?"我问。

黄微微从一根树枝上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把雪,在手里团了团,捏成一个小小的雪球,瞄着玻璃房子扔过去,雪球在玻璃上炸开,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在地上,瞬间融化不见。

"你不抽吗?不抽我们下去吧。外面冷。"她缩了缩脖子,似乎很冷的样子。她穿得很少,一件紧身内衣几乎是贴在她曲线玲珑的身上,女人的高傲嚣张地挺拔,诱惑着男人心里坚守的防线。外面一件质地很好的齐膝风衣,腰间随意地系着带子,脚下一双棉毛拖鞋,光着脚丫子,露出美丽的脚踝,足踝处一根红线,系着一个小小的金色铃铛,足动铃响,清脆悦耳。

这是一幅悦目的女人风景,这道风景本应是居家女人展示给丈夫看的风景。而黄微微,这些风景在向我尽情地展示,我的心里一阵纠结,女人,你总是让男人无可适从!

"以后要抽烟,就来这里抽。"她说:"家里闻不得烟味。尤其是我妈,闻到烟味就头晕。"

我笑笑,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示威一样递给她说:"你抽一支不?"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去,含在嘴里,等着我给她点火。

她笨拙的样子让我想笑,忍了忍,伸手从她嘴里把烟抽出来,我说:"你还真敢抽啊。"

她又伸手从我手里夺过去,再次含在嘴里,命令我点火。吸了一口,呛得她咳嗽起来,微微抖动着双肩。本来白皙如玉的面庞浮起来一层红晕。

"有什么了不得的呀。"她看我幸灾乐祸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抽过。"

两支烟同时不停地冒着青烟,烟雾缭绕着身边的花花草草。黄微微显然不会吸烟,她的烟从口里吸进去,又从口腔里吐出来。不像我,我是把烟吸进去后,让烟在五脏六腑溜一圈,再从鼻子里出来。吸烟水平高低,立马可判。

一支烟抽完,她把鼻子凑过来,在我身上嗅了嗅,自言自语地说:"嗯,没烟味。"

她的举动让我紧张了一下,如果如她所说,陈雅致反感吸烟的男人,哪我,就是她最反感的人啊。一个被女主人反感的客人,能坐立安稳?

"下去吧。"黄微微说:"好像我妈找你有事。"

"什么事?"

"不知道。我昨晚回来跟她说起过你,说你今天会来家里。"

"你怎么肯定我今天会来?"

"你敢不来。"她突然柳眉倒竖,瞪着我说:"你敢不来,我就去你们农古乡。"

"这跟农古乡有什么关系?"我大惑不解。

"我说有关系就是有关系。怕我去?"她反问我,脸上浮起难以捉摸的神色。

"不怕!"我说:"欢迎还来不及呢。再说,郭书记在乡里,你去农古乡玩,完全是名正言顺啊。"

"你胡说些什么啊?"她佯怒起来:"我去玩跟郭伟有什么关系。去看你不行啊?"

我笑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永远的一个小干部,上不得台面。"

"我就喜欢小干部。"她背转身,吃吃地笑起来,羞涩地低着头,扔下我下楼去了。

我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支愣着头呆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还不下来?"黄微微探出头来喊我,眼神却再也不敢看我,躲闪着我的眼光,"想把自己冻成冰棍是吧?"

我理了理心情,随着她下楼顶,在楼梯口,看到秃顶的黄山部长仰靠在客厅的沙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认真地看。

我战战兢兢过去,低声给黄部长问好:"黄部长,您好。我是春山县农古乡的党委委员,郁风。"我在我介绍,在领导面前,把自己打扮得乖一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来啦。"黄部长头也没抬说:"坐吧。"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黄微微挨着我在旁边坐下,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橘子,剥开递给我。

黄山部长的眼光从报纸上方射过来,不经意似的看我一眼,说:"去过你舅舅家了?"

我点头,捏着橘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黄微微从我手里接过橘子,掰开一瓣塞进自己嘴里,夸张地说:"好甜啊。"问她爸说:"爸,你吃一瓣吧。"

黄部长还想推辞,黄微微却不由分说扑过去,扒在她爸的肩头上,硬生生地给黄部长塞了一瓣橘子。

黄部长皱着眉头,嘴里含着橘子,爱怜地说:"你呀,还长不大。"

黄微微把头靠在她爸的身上撒娇说:"我就是长不大。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觉得你上辈子就是我爸,哪里有情人半点的样子啊。"

黄部长拍了拍女儿的头说:"傻丫头,爸就是你的保护神,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下辈子还是。"

他突然蹙起鼻子,故意使劲闻了闻,说:"你去看看你妈,今天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来客人了,不能怠慢我们微微的客人啊。"

支走了女儿,黄部长放下报纸,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大年初一小郭来,小黄来,不见微微像今天一样的高兴。今天初三了,你才来。"

我低声道:"黄部长,本来我打算初一也来,但怕打扰您休息。毕竟,衡岳市过年,拜年有讲究。"

他赞许地点头,说:"年轻人,想法很周到细致啊。"

我继续说:"作为一个乡干部,又没作出什么成绩来,给领导拜年就是给领导添堵,还不如先好好工作,拿出成绩再向领导汇报。"

"小郁啊,有些事,不要事事都往工作上扯。过年嘛,就是亲戚朋友间热乎热乎。忙了一年了,总得有个时间让人缓解压力,也就是联系亲情友情的事,要轻松,放开自己,工作与生活,一张一弛的事,把握好,才会好。"

黄部长的这番话几乎全部是家长里短,看不出半点组织部长的官话。

他冲厨房里喊道:"雅致啊,你出来一下。"

陈雅致局长边走边解下围裙,问道:"老黄,有事吗?"

"你去我书房,把那瓶十五年的茅台拿出来。"

陈雅致局长看了看我,笑眯眯地去了。

黄部长转头对我说:"小郁啊,今天我们爷俩喝一喝这酒。"

我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感激地说:"部长,这么贵重的酒,我还是第一次喝。我怕喝了以后会放不下呢。"

"放不下就常回来喝呀,你怕我爸没酒给你喝啊。贪杯!"黄微微换了一身衣服,挨着我坐下,白了我一眼说。

115陈雅致局长的暗示

一桌子丰盛的酒菜,让我惶惶不安。

陈雅致指着几道海鲜说:"我自己做的,也不知道地道不地道,凑合着吃啊。"

黄微微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放在眼前端详半天,嘻嘻笑着说:"妈,我看啊,你的手艺比江洋海鲜的大厨还要高,单看颜色和香味,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嘛。"

黄山部长的兴致也空前高涨,矜持地扫了一眼桌子说:"雅致啊,要吃到你亲自做的菜,现在是件很难的事嘛。难得你今天亲自下厨,来来来,微微,给你妈倒上一杯,我们犒劳犒劳她。"

陈雅致倒是不关心他们父女的调侃,转而招呼我说:"来,小郁,你尝尝阿姨的手艺。"

登堂入室部长家,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满桌子的菜,机械地微笑。

十五年的茅台一打开,满屋子顿时盈满了醇厚的酒香。淡黄色的酒在透明的玻璃酒杯里如薄暮的云,隐隐约约,似乎一幅山水画在眼前展开。

四个人四边分坐,老保姆坚持不肯上桌吃饭,说不能坏了规矩,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吃。我看着老保姆已经佝偻的背,看着她满头黑中泛出来的一层银白,想起我自己的老娘,心里一酸,差点就要掉出泪来。

黄微微关注着我的举动,她的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我一下,向我使个眼色,端起酒杯说:"爸妈,感谢你们带着我走路,感谢你们让我快乐的生活。这杯酒,祝爸妈永远年轻,幸福快乐。"

我酒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拿就是跟黄微微说的祝酒词一样,可我一个外人,感谢她爸妈干嘛?不拿,又没办法应付黄微微的眼色,想了想,还是拿起杯子,说我自己的话:"黄部长,陈局长,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今后我将一定更加努力工作,回报组织对我的培养。"

话一说出来,我自己都差点要吐。

黄部长夫妇笑吟吟地看着我们,点头说:"你们年轻人,路还很长,需要一步一步走。"

我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是什么,但我分明感觉到他们没把我当作外人。如果说,一个家庭能接受一个外人同桌吃饭,首先表明就是接纳,并且有继续展下去的可能。我就是个外人,一个不能再外的人,与他们家人和一个人都没有过多的交往,仅仅与黄微微在一个县搞过社教,而且这个社教工作,至今我都不明白做了些什么。

喝了几杯酒,大家的心情都很好。陈雅致一直在劝我吃菜,满眉目的慈祥和爱护。惹得黄微微妒忌不满了,嚷道:"妈呀,你看你,给郁风夹那么多的菜,就不给我夹,胳膊向外拐呀。"

陈雅致含笑说道:"人家是客,你是主人。你自己的朋友,妈帮你照顾,你不来感谢我,还叫屈,真是不识好心人嘛。"

黄微微嗔怪道:"郁风,你看我妈偏心不?"

我笑着说:"陈局长是关心我这个小辈。"

陈雅致看了我一眼说:"小郁呀,你以后就叫阿姨吧。别局长长局长短的,在家里,随便点好。别叫生分了。"

我连忙诺诺答应,改口说:"阿姨。"

她高兴地答应一声,对我说:"小郁啊,你看啊,阿姨过完年后,准备上班去,你的意见呢?"

我一下子蒙了,陈局长你上班不上班关我屁事。你一个交通局副局长,位高权重,我小干部一个,而且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乡干部,能给你什么意见?

她盯着我的眼睛等我回答,我看一眼黄微微,她故意把眼睛转向一边装作没听见。我又看一眼黄部长,他沉静的面容丝毫看不出半点态度。

我只好说:"阿姨,您上班是好事。不过,黄部长更需要你的照顾啊。"

"老黄还不需要我照顾。"陈雅致显得很随意地说:"年后高速公路的工程要上马,局里的意思,由我来负责这趟子事。我本来是要推辞的,这么大年纪了,就做点轻松点的事吧。但市委的意见也是要我来担起这个责任。你看,这事如何处理比较好。"

我没敢回答,等着她继续说。

"既然领导信任我,作为党的干部,我不能推卸,是吧。我跟老黄也商量了,年后正式出任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指挥长。"她给自己的话做了个结尾,最后像是无意地说:"高速公路要过你们春山县。"

我心里一动,立刻想起郭伟说要迁址乡政府的事,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过去我还在想,郭伟迁址乡政府,不说人力耗费巨大,财力从何而来,如今终于明白了郭伟的宏伟蓝图,原来希望都在高速公路建设上。

陈雅致的这番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识说的,在我看来,她没必要在我面前说起这些事。难道她有什么打算吗?

果然,陈雅致停顿了一下问我:"小郁啊,有不有什么亲戚朋友做工程的呀?"

我的脑子里迅速转了几个圈子,翻了一遍,没找出一个人来,除了小姨,我还想不出谁能做工程。

我摇头说:"没有。"

陈雅致微微一笑说:"也是,能做高速公路建设的公司,都是有资质的公司。不过,现在有很多公司搞挂靠,做得也很不错。"

黄山部长轻轻咳了一声,陈雅致就立即停口不说了,拿着筷子指着菜说:"来,小郁,多吃点。年轻人,吃得才做得。"

我想笑,吃得才能做得,我邪恶地看了一眼曲线玲珑的黄微微,确实,做得才是男人!像黄微微这样的美人,要脸面有脸面,要身段有身段,与山里的薛冰相比,一朵是月季,一朵是牡丹了。月季清雅淡丽,牡丹富贵奢华。

黄微微似乎看出了我的眼色,扭捏地动了一下身子,桌子底下的脚漫不经心地踩在我的脚上,突然使劲地一踩,痛得我差点裂开嘴来。

陈雅致不明白地看着我,我忙着掩饰说:"这醋,好酸哦。"

陈雅致笑笑说:"正宗的江苏白醋,吃海鲜,蘸点醋,既能杀菌,又添口感。"

黄部长放下筷子起身离开,走到楼梯口回头叮嘱黄微微说:"微微,这几天你也去何伯伯他们家拜个年,别让人说我们家没家教。"

黄微微为难地看着她妈,陈雅致指点着说:"请小郁陪你去就好了。看着我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们操心?"

黄微微就转头问我说:"郁风,你带我去不?"

我笑着说:"昨天我才给舅舅拜年回来,还没出节,又去,是拜幼年(拜年期间不能去两次,湘中地区的传统)啊。"

陈雅致道:"没那么多讲究。新时代了,还像过去一样,老规矩就应该要破一破。"

我只好说:"我舅舅家就他一个人,我舅妈和表弟他们都没回家。"

"哦,是吗?"黄部长夫妇同时露出很惊讶的表情,黄部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老何怎么搞的,全中国都在团圆,他倒孤家寡人。"挥挥手对我和黄微微说:"你们作为小辈,在这个时候更要多关心长辈的生活。这样吧,明天从我这里带一幅字去,何书记喜欢书法,让他欣赏欣赏一下。"

陈雅致说:"去了给你何伯伯说说,改天请来家里坐坐。何书记一个人,我们就给他家庭的温暖嘛。"说完自己先笑了,嘱咐我们说:"好好陪何书记说说话。他一辈子在北方生活,很难适应我们南方。"

黄部长手里端着茶杯上楼去了,门在他背后关上,到我离开也没再打开过。

"明天我去你家接你。"黄微微说,拿着餐巾纸走到客厅的沙上坐下,呼唤老保姆:"邓姨,给我拿块热毛巾来。"

她把双腿曲起半跪在长沙上,长下露出白晃晃的脖颈。喝了几杯酒的她,白皙的面庞浮现一层娇柔的玫瑰红,仿佛早晨天边的一抹彩霞,风情万种。

116我的花论

小姨来电话,请我们一家去吃年饭。老娘首先表示不去,说家里拉拉杂杂一大堆事,没她不行,又说按规矩讲,拜年是青年人的事,老人家就应该守在家里等待客人上门,怕万一有亲戚来,碰到一个闭门羹,心里会骂人。

老娘不去,老爹自然也不去。剩下我和薛冰,提着老娘准备好的拜年礼,去了小姨家。

小姨在厨房忙得满头是汗,我的姨父居然也回了家,坐在沙上看报纸,对我们的到来,起身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枚竹早就到了,帮着小姨在择菜,薛冰一看,也就捋着袖子要帮忙。

小姨阻止了薛冰的行为,说她是第一次来家里,是贵客,只要坐着就好。薛冰坚决不肯,说自己没有那么娇生惯养,并举例说这几天在我家,一日三餐都是她在安排,没见着老人家不高兴。

三个女人在厨房忙活,我们两个男人就只好在客厅喝茶聊天。

姨父昨晚回来,并不是探亲假。

我好奇地问:"出差?"

姨父笑笑说:"也不是出差,回来看看,准备找个单位了。"

我大为惊讶,像姨父这样的人,应该就是个职业军人,为什么还想着要转业,部队跟地方比,我还是觉得部队好。

姨父到底是军人出身的人,坐在沙上也是腰板笔挺。这让我很是羡慕!我曾经给自己立下过规矩,坐如钟,站如松。事实上我坐如钟的姿势一般不会保持三分钟,那种姿势太辛苦,坐久了会觉得脚脖子抽筋。而站如松的姿势,更是让人感觉如上刑一般。我在大学曾经接受过军训,最后却没有参加会操,我找了个借口把自己归属到看台上的看客,如校领导一般给我的同学鼓掌打气。

其实,我一直很仰慕军人!就好比我曾经听说小姨找了个军官做丈夫,在我老娘不置可否的时候,我却是极力赞成。按理说,我们家算是个军人家庭,我老爹当了一辈子的兵,打过大大小小很多仗,从把国民党赶到台湾,到深山里去剿匪,每一次战役都会看到身边要倒下很多战友,但我老爹到现在,也从来不对所有的战斗作任何评价,只是耿耿于怀没有与日本兵正面交锋过。说自己当的是糊涂兵,打了一辈子窝里斗的仗,不值得回忆和张狂。

姨父张营长贵为正营级干部,虽是舟桥部队,却也管着上百号人马,从当兵到现在,没拿过几回枪,都是与机械工程打交道,多年下来,积累了很多丰富的经验,修个路,架个桥,是小菜一碟。部队里营级干部算是个不小的官,但回到地方来,最多与乡镇平级,实际套级安排,还只能做个乡政府的副乡长一类的干部,假如要到县局级单位里去,最多就做个科长,而且还不会是正级。

我说:"姨父准备去哪个单位?"

姨父说:"刚回来,还没想好。"

聊了一阵,饭菜上桌,三个女人也都洗手入席。

小姨掩饰不住丈夫回来的滋润,挨着姨父嚷着要喝酒。说大过年的,一家人团聚,没喝个几杯,不成席。

小姨的建议得到了枚竹的响应。她率先表示要给姨父接风洗尘,说明天由她做东,一起去林隐酒楼吃饭。

我表示说明天可能参加不了,话音未落,她们几个就都把眼光对着我,探询地问:"有事?"

我就说明天要去表舅家,但我隐瞒了黄微微要一起去的事。

小姨一听,当即说明天一起去,刚好让姨父去认识一下表哥。姨父要转业的事一定跟小姨说过,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小姨必须紧紧把握,男人要转业,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从此就可以结束夜夜空房的历史记录。

小姨这样年龄的女人,本来就如狼似虎,怎么会让一头要进羊圈的羊掉头而去!

姨父的神情显得很落寞,我知道他心里还是舍不得一身国防绿。男人从军,都想一辈子做职业军人,特别像我姨父这样在地方毫无根基的人,部队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姨父突然要转业,肯定不是他本意,也不是小姨的安排,这点我在喝过几杯酒后得出了结论。

小姨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风,你姨父转业,还得感谢你。"

我一头的雾水,姨父转业如果跟我扯上关系,不知道他的心里会有多么的怨恨我。因此我忙着躲开说:"小姨,你可不能害我。"

姨父大度地笑,说:"是我自己的事。伶俐你别吓小风。"

小姨笑着说:"如果小风不修什么鬼路,你不会带着部队以搞演习的名义帮他,也不会留下**炸死一个人。"

我终于明白了过来,姨父的转业是被迫的行为,尽管赵德亮的死最后以烈士的名义告终,但部队不会含糊,他们不会以地方的意志为转移,何况,姨父的舟桥部队不在衡岳市的地盘上,与我们衡岳市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歉意地对姨父说:"说来说去还是我这里的问题,对不起,张营长。"

我有意识地叫他的官衔,我知道以后他听到这个称呼的机会不会太多了。部队回到地方的人,一般都碌碌无为,我想,姨父不见得会有超人的本事,只要回到地方,从此就会变成一个朝九晚五的人,等到岁月的痕迹爬上双鬓,感喟一生就此罢休而已!

陪着姨父连喝了三个,我们两人都感觉到酒上了头,说话就不再顾忌了,男人一放浪,话就多。

姨父说:"我搞了半辈子工程,除了与泥巴建材打交道,还真不认识几个人。"

我说:"跟它们打交道,省心。跟人打交道,费心。"指着小姨三个女人说:"女人是什么?就是花,男人是什么?养花的人。"

我没来由的几句话让她们三个微笑起来,小姨敲着桌子说:"小风啊,花有很多种,不可能每个女人都是同样的花吧。"

我结巴着舌头说:"当然不一样。比如你,小姨,就是一朵夹竹桃花。"

她很惊讶地看着我,微笑着说:"我怎么就不能是牡丹或者其他的花呢?"

我说:"夹竹桃呀,香,好看。但有毒。就好像小姨你,我姨父在部队,如果你不带点毒,我姨父还能安心为国家工作?"

话一出口,我感觉有点太过,好在姨父也醉意朦胧,并没太在意我说了什么。一个劲拉着我继续喝。

枚竹小声的问:"我是什么花?"

我看了一眼她说:"你其实不是花,你就是一杆竹。如果一定要把你比作花,也就是水仙花。"

"为什么呢?"她满脸认真地等我回答。

我说:"你看啊,你这个人,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与世无争,清净淡雅。不是水仙又是什么?"

枚竹抿着嘴巴笑,又指着薛冰问我:"我姐呢?什么花?"

我装作无比认真地看着薛冰说:"她呀,一朵月季,月月红。"

小姨就大笑起来,指着薛冰她们说:"胡言乱语,什么花不花的。她们就是花,我最多就是残花败柳了。"

薛冰莞尔一笑说:"小姨,你才真是花,我们哪,最多就是一棵小草罢了。"

我摆摆手说:"女人没有做草的,女人必须是花。草是我们男人做的,男人中啊,有一半是草,一半是树。就好像姨父,他就是一棵参天的大树。"

姨父对我的比喻眉开眼笑,说:"小风啊,看不出你的花花肠子很多嘛。我们男人都去做草做树了,谁又是养花的人呢?"

我说:"有花的地方一定有草。即使没草,花不都要开在枝头吗?枝头是什么?就是树啊。因此,枝头提供营养给花,花才能开得更娇艳。因此啊,男人都是养花的人。"

我的花论让她们兴趣大增,她们很难看到我这样贫嘴的时候。

薛冰突然问我:"我金凤姐是什么花?盘小芹又是什么花?"

我的心里顿了一下,女人是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这样油腔滑调,薛冰显然有点揾怒,眼睛里飘出一丝讥讽的光来。

我缩口不说了。小姨倒是兴趣怏然,非要我说说薛冰说的两个人是什么花。

我沉吟了一下说:"金凤嫂啊,是一朵桃花。盘小芹是一朵李花。"

小姨显然不满我的评价,说:"说了那么多花,怎么就没一朵玫瑰啊,牡丹啊。看来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乡下的小花。"又指着枚竹说:"就你还好,水仙花呀,不食人间烟火呀。"

枚竹羞羞地红了脸,低着头夹了一条鸡腿送到小姨碗里说:"小姨,塞住你的嘴巴吧。"

姨父哈哈地笑起来,指着我说:"小风,你把你身边的人都排成花花草草了,蛮浪漫的嘛。"

我一笑,心里想:"其实要说玫瑰和牡丹,除了陈萌和黄微微,谁又能担此角色?"突地又想起月白来,她不就是一朵茶花么?

眼看着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吃力了,我伸手摸了摸面庞说:"姨父,我们男人,说说男人的话吧。"

姨父笑眯眯地说:"你的花说完了?"

我肯定点头,瞟一眼薛冰,她似乎充耳不闻我们的话,专心致志地在对付一块鸡翅。

"衡岳市要修高速公路,你知道吗?"我说,舀了一瓢鸡汤,灌下喉咙。

"全国都在修啊。没什么奇怪的。"姨父说:"我们部队过去还包过一个标段,得了奖。现在不允许部队参与地方建设了,所以不大清楚。"

"姨父看来有经验嘛。"我说:"别人能修,你就能修,是不?"

"当然,工程技术没任何问题。"

"技术没问题,还有什么问题?"

"做这么大工程,必须要有资质,否则不会把承包权给你。"

"不能挂靠吗?"

"我不是很清楚。地方上的事,复杂。"姨父叹口气说:"我转业后,也不清楚自己还能干什么。"

我没说话了。陈雅致局长的暗示浮上我的脑海。小姨似乎听出了我们对话的含义,对我竖起大拇指说:"小风,你真的长大了。"

我们三个的话让薛冰和枚竹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看着我们三个人会心的微笑。姨父是个聪明人,小姨更是冰雪聪明,我的话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高速公路的事,我肯定知道一些内幕。

117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天刚亮,小姨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一个劲问我起床没有。

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搂着赤身**的薛冰,探出身子从柜子上抓过一包烟来,撕开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说:"几点钟啊,大过年的,你不休息,我姨父还要休息呢。"

小姨吃吃地笑,压低声音说:"早就被我赶起来了,在漱口呢。"

"你自己呢?"

"我还在被窝里,怎么啦?"小姨质问着我说:"大男人,赖被窝不光彩呀。"

我看了一眼睡意朦胧的薛冰,她好看的身体在被窝里如棉一样温暖而有弹性,散开的黑衬着她如玉的面庞,让人顿生怜爱和**。想到小姨肯定也是裹着被窝,光着身子在给我打电话,小腹底下就涌上来一股热浪,霎时高涨起来。

烟味刺激了薛冰的鼻子,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扭转身子背对着我,露出光溜溜的背脊出来,如同鱼腹般翻转。我拉过被子,盖住她裸露的背,手滑过她的肩膀,在她脖颈上温柔地抚摸。

薛冰睁开眼睛,慵懒地问:"谁那么早打电话呀?"

我说:"是小姨。"

薛冰就暧昧地笑了,说:"小姨也真是啊,姨父刚回来,小别都胜新婚,她一年到头就几次见面,还记挂着给人打电话。"

我稍微用了一点力捏了一下她的脖子,她疼得反转身来,伸手握住哪地方,一使劲,反倒痛得我叫出声来。

小姨在电话里关切地问:"怎么啦?"

我抽着凉气说:"没事,被蚊子咬了一下。"

小姨嘻嘻地笑起来,说:"你们家冬天还有蚊子呀,真厉害。怕是薛冰那只小蚊子吧。"

我不敢回答,只好把身子缩进被窝,伸出一只手来,抱着薛冰的腰,薛冰恶狠狠地瞪着我,样子又可爱又气愤。

我亲亲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对着话筒说:"十点钟再说吧,那么早。"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扔进枕头底下,翻身压在薛冰的身上,作出一副吃人的样子说:"敢谋杀亲夫,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冰反倒舒展开身子,摊手摊脚地说:"来呀,看谁收拾谁。"

还没入港,薛冰张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我想跟你一起去表舅家。"

我正热血喷张,哪里顾得她说话,努力了半天,始终在外徘徊,急得差点就要冒汗。薛冰不动声色帮了我一下,我便长驱直入,立时有温暖包围了我的全身。

"好不好呀?"她在我身下心不在焉地扭动,急切等着我的回答。

我喘着粗气说:"下次去吧。"

她眉头一挑,黑着脸把我推下来,扯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紧,再也不容我有半点进攻的机会。我叹口气,翻身下床,打开窗户,一缕早春的气息穿透寒冷扑面而来,窗外的枝头,已经可以看到蓓蕾在悄然地凸起,一场雪过后,春天就要来了。

吃早餐的时候薛冰没起床,我去房间看到她把头藏在被窝里,叫了几声,她没回答我,试着扯扯被子,纹丝不动。心里冒上来一股火,不就是不带你去表舅家吗?犯的着这样对我!

接到黄微微电话,说忘记了来我家的路,现在正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我告诉她停着不要动,我去找她,顺手给小梅姐拨个电话,问我表舅起来了没有。

小梅姐很惊讶我那么早给她电话,直到我说小姨和黄部长的女儿要去表舅家拜年,她才慌慌张张地告诉我说:"何书记昨晚感冒了,叫了保健医生来了,正在看病呢。"

我赶紧给小姨打电话,把何书记生病的情况告诉她,问她是不是还要去?

小姨坚决地说:"当然要去。这个时候才会让表哥知道什么叫家庭的温暖。"

踏着污浊的街面我急匆匆去找黄微微。这个城市在年后显得无比的疲倦,街面到处是鞭炮的纸屑,烟花的空筒子和着大雪消融后的积水,寒冬里没有掉落的树叶这个时候也飘零下来,整个世界显得杂乱而浮躁。

黄微微开着音响,双手按在方向盘上听歌,听到我敲车窗玻璃,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嫣然一笑说:"不怪我啊,哪天是晚上送你回去的,今天我转了半天,头都快转晕了,就是找不到你家的那条小街。"

我大度地说:"哪里能怪你呢。是我家确实不好找。"

她抱歉地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在这个城市都生活了二十年,找不到一条街。真丢人。"说着递给我一杯热牛奶,说:"快喝掉,早上喝牛奶,好处大大的。"

她调皮的话让我心情明朗了许多。

"黄奇善回春山县了。"她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不是初八才上班吗?"我说:"他们团委,又不是什么职能部门,去那么早干嘛。"

"我没答应他去桂林。"她淡淡地说:"桂林的天气跟衡岳市差不多,有什么好看的呀。"

我想起黄奇善与我的约定,过年几天了,我还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歉意就冒上来,想象着他一个人孤零零上路去春山县,与我当年去农古乡的境况一样,不由心生悲凉。

正说着话,小姨的电话追了进来,问我在哪里。

我告诉她说:"小姨,你们在家楼下等我,我就过去。"

车到小姨楼下,黄微微突然问我说:"等下我叫你小姨叫什么呀?"

我说:"随便。"

她很认真地说:"不能随便。她是你长辈,我不能随便。我可是有家教的人。"

我笑着说:"难道我就没家教了?"

她羞羞地一笑说:"不是那个意思,要不,我跟你一样叫吧。"

小姨看到我从车里钻出来,不相信地看了看黄微微,满脸的疑惑。

我只好介绍说:"黄微微,市妇联的干部,我们原来在春山县搞社教的同事。"

黄微微甜甜地叫了一声:"小姨。你真漂亮。"

小姨心花怒放地拉着黄微微的手说:"你才漂亮!真漂亮,像七仙女一样呀。"

黄微微羞羞地微笑,看了我一眼说:"郁风跟我说起过你。小姨,我好像见过你呢。"

她努力地回忆着,最后释然地说:"小姨,你是不是市房管局的。"

小姨惊讶地看着她说:"是啊,我在房管局工作。"

黄微微顿悟一般说:"我在你们局搞过调研。当时见过你,还跟同事说,房管局有你这样的美女,惹得我几个男同事老是要我找你的电话。他们还以为你没结婚呢。"她看着站在我小姨身后笔挺着身材的姨父,吃吃地笑。

坐在车里,小姨给我了一个短信"薛冰呢?"

我回了一个说:"在睡觉。"

看着身边专注开车的黄微微,我的心潮起伏。一个人再傻,都会看出来别人对自己的喜恶!想起她在自家楼顶雪地上的那句话,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究竟爱着谁呢?谁又让她的爱如此艰难?在我眼里属于玫瑰花的黄微微,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在春寒抖娑的枝头,吐出幽幽暗香。

脑海里交叠出现郭伟、黄奇善的影子,我的心沉重起来,茫然中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向我压过来,堆积在我的胸口,让我无法呼吸。

黄微微扭开了音响,欢快的音乐流淌在小小的车里,一挂鞭炮在路边点起,炸开的红纸花在空中飘飘扬扬落下来,落在街上的积水里,转瞬变成污浊的垃圾。

118女人那点事

小梅姐满脸忧伤地给我们开门,何至表舅斜靠在床上,手腕插着输液针,看到我们进来,满脸堆笑地招呼小梅姐端茶倒水。姨父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再奔过去,双手握着何至表舅的手,神情严肃地说"何书记,您怎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呢?"

何至表舅疑惑地看着姨父,这个面生的军人是什么来头他一点也不知底。

小姨轻轻按摩着何至表舅输液的手腕说"哥,他是我爱人,张子明,在舟桥部队服役。"

表舅呵呵一笑,说"看看吧,我这个做哥的,居然不认得自己的小妹的爱人,是不是不称职啊。"

小姨赶紧摇手说"哥,是我们不对,我们早应该来见你。你不怪我们,就知足了。"

黄微微仿佛与何至表舅很熟,她小心翼翼地给何至掖一下被角,甜甜地说"何书记,我爸妈本来打算今天来,临时家里有点事耽搁了。不过呀,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何书记你要让我完成任务哦。"她的话带着娇娇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何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小黄同志啊,你带来了什么任务啊?"

黄微微撒着娇说"何书记,你先答应了我再说。"

何至含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说。"

黄微微伸出一个手指头,勾住何至的小手指说"拉钩啦,还盖个章。"又把大拇指跟何至的大拇指对着摁了一下,然后才欢快地说"谁反悔谁就是小狗啦。"

说完觉得自己说走了嘴,窘得红了脸,慌慌的想要解释。

何至倒是大度地说"好呀,谁反悔谁是小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牵动了吊针的针头,痛得他不经意地抽了一下嘴角。

黄微微歉意地说"何书记,我爸妈想邀请您去家里坐坐。您的时间那么宝贵,怎么抽的开身嘛。"

何至爽朗地说"小黄啊,你爸妈就是不邀请我,我也会找个时间去坐坐嘛。黄部长是我们市委常委,管着全市三千多名干部,劳心劳力,废寝忘食,作为组织,我去看望他是应该的。再说你妈陈雅致副局长,我来履职的时候见过一次,以后也没见过了。现在省里要修高速公路,我们衡岳市是重点区段,这个工作还要你妈来挑担子,组织上要找你妈谈谈嘛。所以啊,你的任务完成了。"

黄微微高兴地笑了,说"我就知道,何书记会帮我。"

寒暄了一阵,我跟着小梅姐下楼帮忙倒茶水。相对小姨他们几个,我算是最熟悉表舅家的人。

小梅姐指挥着我从柜子里找出一包龙井茶,漫不经心地问我"黄部长的女儿是你女朋友吧?"

我立即否认。

小梅姐笑眯眯地说"你别不认。凭女人的直觉,她就是你女朋友。"

我倒奇怪起来,问她"什么女人直觉啊?"

小梅姐说"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光。"

我疑惑不解了,说"怎么看?"

小梅姐掩嘴一笑说"从她跟着你进来,眼睛就没离开过你。如果一个女人不对这个男人有意思,她是连正眼看的想法都没有的。"

我一惊,心里立时又甜了许多。男人能得到女人的垂青,是福分啊!尽管我现在算是有半个家室的人,我的爱人还躺在我的小床上,但有另一个美貌如花的女人对自己存在爱慕,男人藏在心底的小小虚荣心立马就膨胀起来,膨胀成一个诺大的气球,在虚无的飘渺中升上云端。

"她是黄部长的女儿,你是何书记的外甥,门当户对呀。只是她现在是市妇联的干部,你还是农村的乡官,有点点的距离。"小梅姐毕竟是大干部家里的保姆,说起来条条是道。

我赶紧转移话题问"小梅姐,小邓哥呢?"

小梅轻轻一笑说"回去了。过年都几天了,他要回去看看孩子,还要给他爹妈拜年,再过几天,就要开工做事了。"

我哦了一声,看着这栋装修典雅,宽大的别墅式小楼,想着这么的地方每天就她和何至表舅两个人在家,那种寂寞与孤独的感觉随处都能找到。

"爱女人要细心,爱女人要耐心,爱女人还要有宽宏大量的心。"小梅姐轻描淡写地说"何书记就是个好男人,这么大的官,你舅妈他们不回家,他反倒安慰他们。"

我不想听她说表舅的家事,任何人的家事,都如一团乱麻。纵使你有千般本事,在如绕指柔的家事面前,终会化成无奈的喟叹。

"我舅怎么突然就病了呀?"我问她,早两天还好好的,还跟我喝了一瓶酒,转眼间就如八十岁的老人一样,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听着生命的齿轮声无情地碾过心头。

"昨晚何书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就有点不舒服了。今早我去他房间,才现何书记烧得很厉害。我就赶紧给保健医生打了电话,保健医生刚走,你的电话就来了。"小梅姐神秘地说"我昨天偶尔听到了几句,好像何书记在电话里火,也不知道骂谁,反正一个晚上都是黑着脸。"

我制止她说"领导的家事,不打听,不传言。小梅姐,你是我舅最信得过的人,在他心里,估计也把你当作家人来看待了。照顾好我舅,你就是功臣。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

我说得情真意切,声情并茂,尽管她只是一个保姆,可我明白,表舅能留下她老公在家过年,就是把她当亲人看。

"你放心,我晓得的。"小梅姐浅浅一笑说"来,帮我把茶送上楼去。"

她好看的身姿在我眼前转动,如同一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花丛中。小梅姐的皮肤很好,水润滋滑,一个年轻少妇特有的美丽在她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她的脚下永远都是一双平底布鞋,更显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茶水送到何至表舅的卧室里,一个不该喝茶的地方。

表舅抱歉地对我们说"让你们陪我老头子坐这里,不合适,你们先下去,我打完这瓶液体就下来。"又安排我说"小风,你帮着我照顾一下。"

大家就告别表舅下楼来,黄微微跟在我身后,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悄声说"小姨原来我见过,在卡拉OK唱歌见过。刚才才想起来,真不好意思。"

我笑着说"又不是你不记得,小姨也不记得这回事了。"

走在前边的小姨回头笑着说"那次小黄没叫小姨,不算认识。今天她叫小姨了,算是新认识的呀。"

"你们女人那点事啊,就是婆婆妈妈想法多。"我说,径直下楼,在客厅的沙上舒展着身体。

"怎么?不喜欢女人的婆婆妈妈?没有这些婆婆妈妈们,你郁风一个人过日子去。"黄微微含着笑说"干脆,你去做和尚吧。"

我装作普世的嘴脸说"我去做和尚,世上就会多一个怨妇。我去做和尚,谁来拯救世界上的女人们于水火中啊。佛能割肉饲鹰,我郁风也能舍身为人。"

我的话逗得他们都笑起来,一边忙乎的小梅接过话说"你做个和尚,也是个花和尚。"

小梅姐的话把我闹个大红脸,本来就是油腔滑调的话,被她加上这勺盐,就变得苦涩难以入口了。

黄微微惊讶地看了一眼小梅,眼睛里变幻莫测,良久说了一句"保姆做好自己的事,不要插嘴别人的话。职业道德还是要的。"

小梅满脸羞色,抱歉地笑笑,转身去了厨房。

门外传来陈萌的声音"微微,在吗?"

黄微微极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陈萌一袭黑色风衣,风姿绰约地站在门外,嚷道"看到你的车了,顺便来问问,果然在啊。"

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屋内,显然看到了我,想开口说话,又缩了回去,拉着黄微微下了台阶。透过稀疏的树枝,我看到两个女人在说着什么,黄微微一直在摇头。

119回乡拜年(1)

郭伟接连来了几个电话催我回乡,原本打算初七回乡政府的计划终于在他大声叫喊声里圆寂。现在我不是孤家寡人,回乡的事要通知表舅、小姨、黄微微他们。

几乎每个人对我要回乡都表示了惊讶,谁都知道政府部门的上班时间在初八。何况偏远的农古乡,天大的事也就是白天喝酒打牌,晚上搂婆娘困觉,天塌不下来,人也不会死。

表舅在电话里嘱咐我,回去后一定要先到关书记、刘县长家里走走,一来代表他慰问,二来表示我这个小干部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我把消息告诉薛冰,她一扫几日来的沉闷,热情高涨地拉着我去街上买拜年的礼品。薛冰来衡岳市过年的几天,并没有开心过,先是枚竹让她心里不爽,接下来的几天我单独在外拜年,按她的话说,我是不愿意让她抛头露面,肯定我心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每当她在床上风情万种逗得我蠢蠢欲动的时候,她总会迅速在时空里布下一层寒霜,让我欲罢不能,纠缠至死。

女人的法宝就是背着男人睡!薛冰把这一招挥的淋漓尽致。毕竟是从乡下出来的女人,受几千年乡村男女的思想熏陶,女人对付男人,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让男人不得近身。

我老娘也极力怂恿我去,说乡下规矩多,人不能失礼。

半天下来,大包小包买了十几个,大到烟酒,小到糖果,拉拉杂杂,堆满半屋子地板。我愁得眉头紧锁。买东西不难,拿回去就难了。从衡岳市到春山县要走半天的路程,从春山县到农古乡还得几个小时,这么多的东西,就凭着我们两双手,打死也拿不回去。

薛冰对号入座地清点着礼品,从她父母到表姐月白,从表亲到姑舅,缺一不可。

最后现还少了赵雨儿的一份礼物,说当初答应要给孩子买一个玩具,无论如何都要买。看我不情愿的样子,一个人扔下我出门去了。

拜年的礼品齐了,带回去就成了头等大事。

傍晚黄微微来电话,说想去春山县走走,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正愁礼品拿不回去,我爽快地答应说:"我还有个人,一起好么?"

黄微微沉吟了一下,问:"男的还是女的?"

我脱口而出:"一个美女。"

她没做声了,挂了电话,搞得我一头雾水。想打过去问问她的意思,又怕唐突了她。女人的心,都是捉摸不定的云,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到得晚上,黄奇善给我来电话,告诉我城关镇的邓涵宇镇长正在衡岳市,明天一早要回春山,又欢欢喜喜地告诉我说:"微微要来春山玩,我怕她不记得路,想找邓涵宇借个车去接她。才听说你也要回乡里来。"

看来黄微微给黄奇善打过电话。不过我不明白的是,黄微微自己有车,怎么还要找黄奇善来接她?

我一般不想这些复杂的问题。既然他说邓涵宇在市里,凭着我们党校同室的情谊,给他打个电话也不吃亏。于是拨通邓涵宇的电话,一接通,传来歌舞升平的声音,邓涵宇结结巴巴地说:"郁风吧?黄书记给我说了,我明天早上去接你啊。"

我把家庭地址告诉他,嘱咐他千万不要关机,免得我到时候找不到人。邓涵宇一个年轻有为的镇长,又是个官门后代,过后忘记我等草民的事屡见不鲜。

落实了回乡的车,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反手搂过薛冰来,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

薛冰像头小绵羊一样偎依在我身边,柔声说:"我们先回我娘家,好不?"

我笑笑道:"我是以女婿的身份去,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去?"

薛冰白我一眼说:"随你。"

我说:"这可不能乱随。女婿的身份去的话,怕是这点东西还不够。"

薛冰含笑道:"不够你就去买呀。"

我摇摇头说:"回春山再说。反正衡岳市有的买的,春山都会有。"

薛冰眼一瞪说:"哪能一样?"

"哪里会不一样?"

"北京的烤鸭,在衡岳市买与在北京买是一样的吗?"

我不明白地看着她。

"傻吧。就算是春山县的茶油,衡岳市买回去与在春山县买,意义都不一样。"她指点我说:"东西只有在外地才显得珍贵。就好像人一样,城里人与我们乡下人,永远都隔着一层纸。"

我无话可答。

因为第二天早上要早起,我们在老娘的催促下早早上了床。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拥着满身诱惑的女人,男人心底的**一点点膨胀起来。我摁灭烟头,伸手操起薛冰的头,让她温顺地靠在我的胸口,我的手顺着她光滑的肩膀滑下去,穿过她冒着香味的内衣,握住她娇柔的**。她嘤咛一声,满脸通红,双手环抱着我的腰,把胸脯使劲地靠近我,让我不得顺畅前行。

我凑近她的耳边说:"老婆,我想了。"

她羞羞地一笑说:"你哪天没想呀。"

我认真地说:"这几天我是想了,可是你都给我背。你想害死老公呀。"

"谁叫你把我天天扔在家里。我还不如在家里过年呢,天天可以出去给人拜年。"她还带着小女孩的心态,拜年是门辛苦活,吃不好,还不能说错话,人一年的希望,都在拜年的时候想听到几句吉利话,谁愿意大过年的听到晦气的语言呢?

我无奈地说:"不是我想把你留在家里,而是有些事,你还不方便接触。"

她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说:"如果你把我当老婆,什么事我不能接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还能分个彼此?"

我抱歉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安慰她说:"谁敢说你不是我老婆,我跟谁急。"

她吃吃地笑,手指头捻住我的**,使劲地一捏,一股酸麻酸痛立即漫布我全身,顿时热血沸腾起来,顾不得其他,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

她紧张地推开我说:"急什么呢?我还没准备好呀。"

我猴急地说:"老婆,我快要急疯了,还不急。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她狠狠地扭了我一把说:"胡说八道。我哪里又成了饱汉子了。你们这些臭男人,就会胡说。"

我只好爬下来,躺在她身边,温柔地搂着她,吻着她的眼睛和嘴唇。她扭动着身子娇笑说:"痒死了。"

被角掀开,一缕寒气贴面而来,她丰满白皙的皮肤上顿起一层鸡皮疙瘩。我赶紧拉过被子,把她严严地包裹住,她柔软光滑的躯体紧贴在我的身上,伸手一探,但觉滋润湿滑,立时心里一颤,再也顾不得她的柔弱,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肚来,细细的在心里爱抚。

120回乡拜年(2)

邓涵宇在春山县把我们卸下来,歉意浓浓地抱拳作揖。说是自己要去参加镇里的企业团拜会,不能缺席。

城关镇在邓涵宇任镇长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整个镇的企业,不论大小,每年的大年初五都要齐聚镇政府团拜,搞了两年后,坐落在城关镇的县办企业也要参加进来,到今年是第四年了,搞得声势很是浩大。这团拜会,有基层意思在里面,首先是镇党委镇政府领导慰问企业,嘘寒问暖企业展的难题,接下来就是各企业在团拜会的当天,要递交一份企业展的报告书,邓涵宇称之为决心书,最后的议题,就是决定初十后各村的龙灯队来镇里,那些企业应该开门迎接,那些企业可以关门不理。甚至细致到哪个村的龙灯队打多少红包。

这个规矩几年前我就有耳闻,遗憾的是我们农古乡,虽然有一支队伍最为庞大的龙灯队伍,可惜相隔太远,想拿到邓涵宇麾下企业的红包,几乎比登天还难。农古乡的龙灯队不进城,人人都知道,春山县二十四个乡镇,每个乡镇都有一两个龙灯队过年去县城贺喜,算下来就有三四十支队伍,大的有三五百人,小的也有百来十人,敲锣打鼓,扮着戏文,举龙鱼灯,舞彩绸龙,浩浩荡荡,逶迤而过。路过居家门前,家家燃香烧烛,放炮开门。举龙鱼四季灯、扮戏文、举彩旗者,从居家门口慢慢过,舞彩绸龙的就必定傍龙而入主家堂屋,绕屋中间摆着的八仙桌一圈,回首龙头舀水三叩头,伴着鞭炮声、锣鼓声而去。倘若有好客主家,会在门外摆上糖果糕点,以及农家最为常见的炒米,旁边再摆几大桶掺水的米酒,龙灯队口渴者,拿着大碗舀一瓢,咕咚灌下,疲惫立马消除。此曰"拦路杯"。

摆"拦路杯"的人家,必定家有喜事,或是学子高中,或是家业兴旺,如遇年前家有老人去世人家,龙灯队到得门前,一律偃旗息鼓,悄然而过。

要说龙灯队的规模,农古乡实在是算得上第一,原来刚开始是全乡一支队伍,每个村来一百人,农古乡十个行政村,除去瑶乡村天高路远,且瑶族新年的过法不一样,一支队伍人数最低都在一千人,加上闲着无事赶热闹的孩童和老汉,队伍往往在两千人以上,几乎全乡倾巢出动。搞了几年后,龙灯队分家,现在最大的队伍还是老鹰嘴村、月塘村组成的队伍。

农古乡的龙灯队不到县城,但一定要去农古乡政府。每年初十过后,乡政府门前大坪里人山人海,但凡有龙灯队的村,都朝圣般蜂拥而来。当年的柳汉书记就会带着在家的乡干部,手里捏着红包,笑不拢嘴地鼓舞着彩绸龙起舞。只要炮竹声不停,舞龙的人就不敢停止不舞,如此一来,叫喊声、鞭炮声、喝彩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通常的情况是柳汉会主动不放鞭炮,这在过年舞龙叫做认输。主家没鞭炮了,怪不得舞龙的人,如此嬉笑一番,高高兴兴率着队伍而去。

闲话多了,回归正传。

邓涵宇驾车走了,一地的礼品杂乱摆在脚边。看看时间,知道孙德茂家的中巴车还要等两个小时才来,就掏出电话,给黄奇善打。

黄奇善支支吾吾半天,说自己脱不开身,就说叫他办公室的一个秘书过来,把我带到他办公室去休息一下,免得站在外边被寒风倒灌,坏了身子。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拿着那么多的东西,我去县政府的办公楼,人家还以为我光天化日之下给领导送礼。

其实给黄奇善打电话,我心底的意思还是想要探听一下黄微微是否已经来了。春山县撒泡尿就能走完全城的地方,黄奇善脱不开身的理由根本就不存在,何况还没正式上班,领导也不会找他有事,唯一的解释就是黄微微已经来了。

薛冰伸着脖子朝路上张望,她急切想要回家的感觉我能十分理解。我安慰她说"老孙家的车就会来了,等等就好。"

薛冰浅浅一笑,捋顺被风吹乱的头,包紧双臂,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瞟着路上的车。

春山县有个停车场,全县各乡的班车都停靠在车场里。我们站的地方是农古乡来车的必经之路,农古乡就孙德茂家一辆中巴车,还是朱士珍怂恿着买的。

县交通局在孙德茂家的车开了一星期后,叫了几个路政人员,拦了他家的车,说没有办线路牌,属于非法营运,要罚款。孙德茂的老爹亲自跑到县里,赖在县政府的大门口不肯走,要见县长。刘启蒙没法,就叫了郭伟和我一起去,想把老爹请回来,却挨了老爹一顿骂,说当初农古乡修路,他儿子孙德茂第一个拿出十万块的赞助款,如今路修通了,他老孙家买台车来,也是给乡亲们方便,怎么还要扣车罚款,难道**做事都喜欢过河拆桥?

老爹不回来,车也通不了,乡亲们刚享受到一天往返县城的机会突然没有了,风言风语就出来。说新来的书记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好端端的一件事,在他手里就变了味,于是怀念起柳汉当书记的时光,说当初虽然没车没路,去一趟县城就像赶考一样,干脆就不去。

郭伟一急,拉着我就去找关培山,结果还是关培山一句话,说农古乡需要扶持,解决了免费办理线路牌的事,而且还不罚款。

过了两个小时,还是没看到老孙家的车,我也急了起来,在风里站里两个小时,遍体都已冰冷,就连那话儿,也是缩在衰草里去,半点不敢张扬。

刚好来了一辆出租三轮车,司机缩着头猥琐地问我们去哪里。

四面透风的三轮车坐回农古去,我们两个会冻成冰棍。我想了想,决定不回农古乡,就在县城住一夜,把这个想法跟薛冰一说,恰好她冻得鼻子都红了,也就无奈地随了我的主意,就把礼品拿上三轮车,去县招待所开了一间房。

招待所里也是因为过年,服务员也没全部上班,热水没有,连空调的暖气都没有。去街上找了个小饭馆,我们吃了一碗**辣的米粉,回到招待所,倒头就睡。

还刚合眼,黄微微的电话就打进来,问我回了农古乡没有。

我说"没车回,住在招待所呢。"

她那边显得很惊讶的样子,顿了顿问我"那个招待所?"

我说"春山县就这一家招待所,其他住人的地方都改叫宾馆了。"

黄微微就笑了,提醒我说"到了县里,也不给书记县长拜年?"

我说"我想先回乡里,过两天再来拜年。"

黄微微说"拜年有规矩,不可能等到年过完了再去拜年吧。"

我就没说话,看着身边搂着自己身子闭着眼假寐的薛冰,帮她掖紧了被角。

"我在春山。"她说"黄奇善在我这里,等下郭伟也会来。"

我哦了一声,并不想说话。

"你不过来一起坐坐?"她问,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说"不了,你们坐。我想休息一下,坐了一天的车,困死了。"

黄微微声音就高了起来,说"我还自己开车来的呢!就你辛苦啊,与其知道你是这个死样,我才不来春山呢,看别人的脸色,你以为我舒服?"

我笑,说"你看谁的脸色了?"

黄微微突然压低声音对我说"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关书记家拜年。告诉你,是我老妈的主意。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半天想不明白。陈雅致要黄微微来拜年,怎么要扯上我去?关书记和刘县长住一个大院里,我是先去书记家还是先去县长家?

"我也在招待所,四楼。"她挂了电话。我怔怔地盯着话筒,半天说不出话来。

薛冰嘟哝着嘴巴说"谁呀?"

我拍拍她的背说"县里的干部,黄书记他们,晚上约我一起去喝酒。"

薛冰懒懒地说"早点回来啊。"又闭上眼睛,慢慢入了梦乡。

121回乡拜年(3)

黄微微带着我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关培山书记的家。

黄部长的千金,市妇联的干部黄微微一出现,关培山显然吃了一惊。屋里坐着的几个男人在我们进屋后,一起跟关培山告别,对我们谦卑地笑笑走了。

关培山不可能不熟悉黄微微,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原来跟自己就一墙之隔地住着,当时自己还是县委副书记,并没有其他的职位。隔壁住的书记黄山喜欢喝普洱茶,关培山就找人从云南弄来正宗的三十年普洱,先是盛情邀请书记来家里喝,也就一步路的距离,黄山书记每次都欣然前来,每次来都带着还扎着羊角辫的黄微微。到后来,关培山借口说自己泡茶的火候太差,还是想喝专家泡的茶,就把普洱送到黄山家来,只要黄山书记在家,他就必定在饭后敲门而入,无限膜拜着黄山泡出来的茶。

到后来黄山官升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关培山就顺手接下了春山县县委书记的位置。

关书记对黄微微表现了空前的热情,自己亲自起身倒水,吩咐妻子端来糕点盒。在衡岳市,过年时节,家家户户都预备着糕点盒,糕点盒分为六格或八格,每格装着不同的糖果糕点大红枣,中间圆盘里盛着一块饼,寓意连年财,一般不能吃的,也有少不更事的孩子,放着花花绿绿的糖果糕点不吃,偏要吃干涩难咽的饼,主家一般也会让孩子吃。我在小的时候,就曾经特别热爱饼而惹得老娘苦口婆心给我上了一课。

过年来客人,茶水伺候的同时,糕点盒必须同时奉上。否则客人会责怪主家不懂人情世故,抑或是主家看不起客人的作为。

黄微微来拜年,给关培山惊喜交加。黄山自从调到市委组织部,从副部长做到部长,还从来没安排女儿来拜年,年前黄部长跟着何书记来农古乡剪彩,何书记心血来潮要去参观烈士陵园,吓得关培山脚打摆子,还是黄部长巧妙地遮掩过去,尽管何书记回去了,关培山还是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巨石,谁又能保证何书记哪天不会突然想起这个事来?

黄奇善来春山县做团委书记,是黄山部长委托干部科来办的事,自始至终黄部长没跟他有过半句交代。黄微微突然来拜年,绝对不是拜年走亲戚那么简单!何况关培山与黄部长算哪门子亲戚?八竿子也打不到边。唯一一点能理解的就是黄山部长当年要求他关培山做春山县县委书记。为之,关培山一直把黄部长当做自己的知遇恩人和靠山,做了书记后,关培山曾经大事小事都请黄山做主,还是黄山,把他引荐给了陈书记,之后他就专跑陈书记这根线,忽视了黄山部长的存在。

难道黄部长派女儿来拜年意在提醒?想到这里,关培山背上冒出一层细汗来。

关书记三年前把儿子送去了美国留学,屋里就剩下老两口。家里的保姆也因为过年被打回了乡下,到现在还没来。

关书记的爱人邓姨单位在县文化馆,挂着个副馆长的衔位,多年已经不上班。

邓姨笑眯眯地端来果盘,打量着黄微微说"微微呀,女大十八变,真没错啊。看我们小微呀,长得多漂亮。"

黄微微窘红了脸,扭捏地说"邓姨,很一般啦。"

关书记让邓姨回房间去,说微微来拜年,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作为长辈,一定要给小孩子一个压岁红包,本来是年前要送去的,无奈过年那几天县委杂事太多,抽不开身,现在给黄微微,不算晚。使个眼色让邓姨去拿。邓姨心领神会去了。关培山就问黄部长的身体可还好?陈局长的身体可好?

黄微微一一作了回答,说父母虽然年龄大了,身体还是很健康,可能是喝了半辈子春山县的水的缘故,比起其他市委领导,自己父亲的身体还是值得放心。

问了一遍后,把头转向我,眼里是探询的神色。

我就赶紧把表舅何书记给他拜年的意思说了一遍,又刻意表达了自己给书记拜年的**。说冒昧来打扰,请书记原谅。

关书记听说表舅何书记给自己拜年,感激得双手直搓,连声喃喃道"何书记家我还没去拜访,确实是对不住。有空还要小郁你带路,我要亲自上门给何书记拜年。"

正说着,邓姨拿了两个红包回来,要给我们一人一个。黄微微笑道"邓姨,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啊。"坚决不肯接。

关培山拍拍沙扶手说"微微啊,这是你阿姨的心,你再大,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眼里,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嘛。"劝说着黄微微接了,说图个吉利。

我连推辞的想法都不敢有。部长千金都接了,我一个小屁官,哪里还敢耍什么成熟?只好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里,端坐了身子,听关书记的教诲。

关培山对我们结伴而来半点没提,仿佛我和黄微微就应该结伴而来。

聊了一阵,说道了黄奇善的事。关书记关切地问"小黄书记今年回来得早,回来就在办公室办公,年轻人,过年也不好好休息,还是要注意一下身体嘛。"

黄微微对关书记的话一点也不放在心里,反而说"像他那样的年轻干部,就应该多学习。"

关培山笑笑说"微微你来没告诉他?"

黄微微嘴角微微泛起一串笑意说"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他安排的。毕竟我们过去是同事,老同事来了,他作为东道主,也应该要安排安排我。"

关书记听说她住在外边,就坚决要求她来家里住,说家里没其他人,就他和邓姨,方便得很。何况老书记的千金来拜年,放在外边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黄微微倒是谢绝了关书记的好意,说自己就在春山县住一晚,明早清早就要赶回市里去,没必要麻烦关书记。

关书记看她态度很坚决,也就随了她意,没再作强留。跟着话锋一转,问黄微微说,黄部长对他的工作有不有心要求?

黄微微摇头说不知道。说自己仅仅来拜年,是晚辈给长辈的拜年。最后说了一句话说"我妈有个想法,她听说你们农古乡年后要改选乡长,她希望选出一个年轻的干部来做,也是为年后高速公路建设打个底子。"

关培山何等聪明的人,立马就明白了意思。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说"是陈局长的意思啊?"

黄微微淡淡一笑说"我妈的意思,绝对没错。"

关培山笑道"陈局长到底是老领导,做事就能未雨绸缪。"

眼睛看了我一眼说"小郁啊,你是农古乡的人,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我赶紧摇手说"关书记,我是服从组织安排,谁来做乡长都一样,我是坚决配合工作。"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看着黄微微摇了摇头说"当初你们市委来四个社教干部,现在除了微微你,其他三个都回来了春山县,看来我们这块革命烈士的圣地,还是很有吸引力呀。"

黄微微就红了脸说"关叔,不是我不愿意在春山县,我的胞衣还留在春山呢。按理说,我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对春山更有感情。只是我的能力不行,只好回衡岳市,混着呗。"

关培山笑道"微微啊,你还真是我们春山县的女儿嘛。"

聊得正高兴,黄微微的电话响了,她歉意地起身,躲到阳台去接了电话,回来说"关叔,郭伟他来了,叫我们一起去聚聚。"

关培山大手一挥说"叫他来家里坐坐嘛。"

黄微微歉然道"我刚才答应他去招待所了。"

关培山就起身说"好吧,你们年轻人,都不愿意跟我这个老头子说话,你们去吧。"

告辞关书记走到门边,关书记语重心长地说"微微啊,回去告诉陈局长和黄部长,农古乡改选乡长的事,我一定不会让两位领导失望。"

告别出来,我还想去刘启蒙县长家坐坐,黄微微拉着我的衣服说"去刘县长家,一定要在白天去。"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严肃地说"来关书记家是意见,去刘县长家就是任务了。"

我越糊涂起来,她浅笑一下说"郁风,你以为我真的吃饱了没事干,来春山县给这些老头子拜年啊?"

我认真地说"你不来拜年还有什么事?"

她看了我一眼,又摇摇头说"不知道你是真聪明还是假傻。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回去好好准备竞选乡长吧。"

"我?"我指指自己说"我去竞选?"

"就是你。"她肯定地点头,幽幽地说"我可是第一次为别人当官的事跑出来。"

122竞选乡长(1)

乡政府团拜会年初八顺利举行,全乡干部不论职务高低,见面都是一团和气,互相祝愿今年开门大吉,工作顺利。

郭伟满面春风,见人一个红包。财政所老赵举着一张签字表,领了红包的都要在表上签字确认。我也领了一个,揣在兜里没看,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与柳小妹说话,关切地问她身体是否完全康复。

柳小妹廋了一大圈,本来如弱柳扶风的腰更显得盈盈一握,似乎胸口的**也廋了一圈,缩在宽大的衣服里,看不出半点的轮廓。

乡政府的团拜会是多年来柳汉的惯例,不管财政多么困难,他都会在团拜的时候给大家一个红包。郭伟显然没有例外,像这样直接有收入的活动,干部们都很乐意参加。

朱士珍一进来就四处撒烟,不管人吸不吸,都要接过去。毕竟是过年,不吸烟的人接到烟后要么转手递给旁边吸烟的人,要么夹在耳后,总之要接。不接是对敬烟的人不尊重。朱士珍乐呵呵地敬,别人乐呵呵地接。敬到我这里,他打趣着我说:"郁党委,你从市里来,有好烟嘛。"

我赶紧从衣兜里掏出芙蓉王来,敬给他一支。其他的干部就起哄,说我敬烟不能只敬领导,他们也要。我笑笑,也逢人就敬。敬到郭伟面前,他不吸烟,也不接,看着我手里的芙蓉王烟说:"烟不错啊。"

一圈没敬到,烟盒里就空了,我只好从会议室出来,快走几步,准备去盘小芹的超市买几包。

刚下台阶,就遇到月白嫂上来,看到我,笑容满面地问:"急匆匆的去哪里?"

我很惊讶月白嫂来乡政府,按理说,她不是干部,不需要参加团拜会。又因为年初八了,他们企业办的门店应该要开门营业了,怎么还有空来乡政府?

月白嫂大概看出了的疑惑,浅笑着说:"乡里说,初八全部干部职工都要来,我是朱乡长告诉我的。"

我笑笑,从她身边走过去,走了几步,想起了一件事,回过头对月白嫂说:"朱乡长还有什么交代吗?"

月白嫂摇摇头,看我再没说什么了,就甩手甩脚往会议室走。

屋外一片晴朗,年初八的清早,一轮久违的红日就从对面山顶上冒出头来。太阳一出,浸淫了一个冬天的寒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山明朗起来,水明朗起来,人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跃鸣叫,卸下寒冬包裹的树枝已然可以看到绽开的新绿,世界一片勃勃生机!

路上陆陆续续过来一些人,有几个干部还带着孩子来了。

盘小芹的超市里生意兴旺,过年时节,小饭店暂时歇火不开。所有的人,都在超市里帮忙,就是她瞎眼的老娘,也在摸摸索索地帮着理货。盘小芹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正指挥着盘树容把拜年的烟酒往架子上摆。

看到我,她笑眯眯地出来,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有什么事。

我就说身上没烟了,想来买一包。

盘小芹嘻嘻一笑说:"自家的店,买什么买?拿去就行。"又说:"一包烟够干什么?那么多的干部,听说今年只要是乡政府工资的人,都来,怕是一条烟也不够。"就叫帮忙的小姑娘拿来一条烟塞在我手里,想了想,又从我手里接过去,拽着我去了里屋。

"听说乡政府要改选乡长,朱乡长在我买了好多烟酒,大年初一就开始在外面拜年了。"盘小芹疑惑地问:"听说他原来可没有这一招。这不,树容哥还收到他的烟和酒呢。"

"他在搞什么?"我皱着眉头喃喃道。朱士珍你想扶正,也不要搞这一套吧?

"明摆着的事啊,拉票呗。"盘小芹耷拉着眼角说:"一个村一个代表,一个代表一张票,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到时候,你还敢不投他的票?"

"这怕是贿选吧。"我说:"还有事吗?等下要开会了,我先去?"

盘小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看说:"郁哥哥,你不想参加竞选?"

我淡笑着说:"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官场里的事,复杂得很。"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参加就行。"她认真地说:"我觉得啊,乡长这个位置,还是你来做比较好。"

我笑着说:"怎么我做就好呢?"

"你年轻啊,有魄力啊。你看看啊,你是农古乡第一个办公司的人,又是市里来的干部,见多识广,比起一辈子窝在农古,一辈子就只看到一块巴掌大的天的他们来说,你肯定能带领我们农古人致富啊。"她期冀的看着我,一脸向往的神色。

"你还不懂。"我扔下这句话,匆匆往会议室赶。

盘小芹的话其实在我心里掀起了波浪,朱士珍的做法也让我感到岌岌可危。尽管黄微微在春山县带着父母的意思表达了一圈,但有很多事,往往会出人意料。

朱士珍土生土长的干部,在农古乡经营了一辈子,又占着代理乡长半年,在干部群众眼里心里,他就是乡长,虽然组织规定还没走,也只不过的程序上的事了。如果我半路杀出来,闹不好,乡长没选上,连呆在农古乡的可能性都会不存在。这个世界,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朱士珍算是"君子"一类的人物,毕竟,做了几十年的乡官,关系盘根错节,多多少少也为乡民们办过几件事。老百姓看人,不看缺点,在他们心里,只要一个干部作出一件让他们满意的事,这个干部就会终身贴上一个"好官"的标签。

朱士珍在柳汉的问题上是动过心思,但并不见得他就不是一个好官。当初柳汉的强硬政策让朱士珍难以接受,所以才在背后打了一枪,到现在,这个事几乎全乡干部都知道是他举报,可几十个干部的乡政府,还是有一批站在他一边。何况,在复工修路的事上,朱士珍还是出过不少的力。

刚进会议室,郭伟就宣布团拜会开始。一挂大红鞭炮挂在走廊的栏杆下,会议一开始,鞭炮就点着了,噼里啪啦炸响起来,红红的鞭炮纸屑漫天飞舞。

炮竹声一停,郭伟双手抱拳,朗声道:"各位同事,首先祝大家全家幸福,再祝各位新年工作顺心。"

他现在是农古乡最高领导,统管着几千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子民,他的话就是指示!

朱士珍一直面带微笑坐在他一边,代理乡长朱士珍头上还照旧顶着乡人大主席团的位子,两位乡政府最高领导给大家拜年,干部们就齐声叫好。会议室里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我的心里还装着事,看着微笑的朱士珍,总觉得他笑得无比的邪恶。假如没有黄微微的提醒,没有盘小芹的告诫,我或许不会太在意他的举动,既然朱士珍要成为我仕途上的拦路石,我就必须要想办法把他搬开,要把他扔到万丈深渊里去。

团拜会就是茶话会,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互相嘘寒问暖。一场会开了不到一个小时,郭伟就宣布散会。几个乡干部要拉我去打麻将,我笑着推辞了,看着郭伟身后跟着一帮子人,我放弃了跟他说话的**,走到朱士珍身边说:"朱乡长,有什么活动呀?"

朱士珍上下打量我一眼说:"郁党委,你想搞什么活动?"

我说:"没活动啊,所以问领导嘛。"

朱士珍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我们,他就拉着我的手说:"郁党委,我们借一步说话?"

所谓借一步说话,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说些不方便让别人听到的话。

我跟着他去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打扫得非常干净,桌子上两面崭新的小红旗,一面国旗,一面党旗。

朱士珍现在的办公室是原来郝乡长的。郝乡长走了后,朱士珍把原来的办公桌换了一个方向,其他的都基本没动,就是桌子上的两面小红旗,是他搬进来后新摆的。别人曾经劝说朱士珍不要坐郝乡长的办公室,朱士珍指着小红旗说:"不怕,这个避邪。"

其实我明白朱士珍为什么要搬到郝乡长的办公室来。乡长办公室在乡民们的心里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符号。出了这个办公室,再豪华的办公室都不会有现在这间来得名正言顺。

"过完年,县里就要派人来选举乡长。"朱士珍说:"半年了,选了好,我正好要放下担子。"

我递给他一支烟说:"朱乡长,你可不能放担子,现在农古乡正处在展的关键期,换干部不好开展工作。"

"谁来做乡长都一样。上面有党委政府领导,下面有群众支持,我这半年来,做了不少的事,不是每件事都做好了。其实我,还是想为农古乡的人们多做点事的。"朱士珍点燃烟说:"郭书记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年轻干部。年轻人做事,有些还是需要多考虑。所以我想啊,给郭书记搭帮子的乡长,最好还是年龄大一些比较好。这样才会更全面去考虑一些事情。"

我笑着说:"朱乡长,论资历,你资历最老,论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啊,农古乡乡长还非你莫属。"

他盯着我的眼看了一下说:"小郁啊,我们共事四年多了,你也知道我老朱的为人,做干部就讲究个原则,原则之内,可以融会贯通,原则之外,哪是坚决不能干。只要把握住了原则这根红线,想方设法为老百姓办事才是一个干部的最基本要求。我呢,是跟着农古乡一起成长起来的干部,对农古乡有着深厚的感情,为农古乡老百姓办事,是我一生的追求。"

朱士珍的一番表白让我心烦意乱,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123竞选乡长(2)

朱士珍旁敲侧击跟我打埋伏,其意不言而喻,乡长人选至今未确定,根据组织原则,乡长一般要采取差额选举。所谓差额,就是找一个陪选的人,选举前组织谈话,必须要把陪选的人选下去,让组织内定的人名正言顺上来。

隔壁县曾经有个故事,县里要选县长,市委派人来县里组织选举。本来组织上找投票的人都打了招呼,无奈县长是由书记推荐的,此人官声不好,为人让代表们很不齿,于是第一轮投票下来,内定的官员票数远低于差额人,按理说,谁得票最多谁当选,但书记不干了,要求第二轮投票,第二轮下来,虽然票数比差额人多了,但又没过半,还是不符合组织原则,书记就恼了,要求关起门来投票,投不出结果,谁也别想散会。代表们饥寒交迫,走又走不了,选又选不出,只好集体讨论投票,最终被推荐人以超过半数一张的优势当选。

农古乡乡长选举,必定要走差额程序。这个消息是刘启蒙县长亲口告诉我的,虽然没有明确谁内定,谁差额,但刘县长的意思很明确,不会出现隔壁县的选举笑话,选了谁就是谁,只要票数过半,符合组织程序,谁就来做农古乡乡长。

朱士珍作为代理乡长,是第一候选人,这个地位谁也不可撼动。当初让朱士珍代理乡长,潜台词就是正式乡长,如果不出意外,谁来差额,都注定是陪选的命。

乡长官不大,算得上是中国最基层的行政干部。但乡长的展潜力很大,特别是处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历史时期,乡长的政绩都能显而易见,比如农民的收入提高了,比如搞了个好效益的项目,升官比升学还容易多了。

朱士珍肯定从小渠道里得到消息,知道我会是差额的人。

我得到正式通知是在元宵节过后,县委组织部来人找了郭伟,后来又找我谈话,说组织决定,我作为农古乡乡长差额选举人选是经过县委常委会决定的,已经正式行文。

我知道差额的命运,所以组织部找我谈话时,我明确表态不参加竞选。

组织干部对我的表态很失望,说作为党培养起来的干部,应该要无条件服从组织决定,不能讨价还价,不能有个人情绪。

我认真地说:"我既不会讨价还价,更不会有个人情绪。我只是觉得自己还做得不够,不适合作为候选人参选。"

组织干部说:"你适不适合参选,不是你自己能够决定,也是组织决定。既然是组织决定,肯定你是有成绩的干部。没有成绩的干部,不会让他有任何的机会。"想了想又说:"选票都在代表手里,选举是民意的体现,最终还是代表说了算。虽然是作为差额人,并不等于就不能当选。"

我无言以对,假如我执意拒绝参选,不但改变不了陪选的命,还会套上一个不配合组织的帽子。官场里如果打上这么一个烙印,注定这辈子就不得翻身。没有一个领导会喜欢违背自己意志的下属,组织的决定,其实就是县委关书记个人意志的体现。

郭伟在组织干部走后也找我谈了一次,我只听进去一句话,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既然命都是天掌握的,我何必花心思去改变?何况,逆天而行,终会被雷劈死!

我把这个想法跟薛冰一说,逗得她笑得花枝乱颤。

笑归笑,事还得继续做。已经明确了我的差额人身份,我还是得为选举想点办法。谁能保证我就不是一匹黑马?

要想做黑马,还得有选票。我开始暗中打听谁是乡人大代表。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刚有这个想法,就有代表送上门来。

乡中学校长就有一票,而且是个资深的乡人大代表,已经做了三届了,是全乡人大代表中资格最老的一位。

我决定请校长去盘小芹的饭店里坐坐。

修路的,架电线的人撤走后,小饭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几乎没人来吃饭。盘树容就闲得卵子涨,每天腰里别着一个竹兜子,在水田里游走,看到有黄鳝洞,伸手一夹,就能拖出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黄鳝来。

盘树容的这个手艺,算是祖传技艺。他能看出什么洞是黄鳝洞,什么洞是泥鳅洞,什么洞又是水蛇洞,而且知道洞有多深,里面住的家伙有多大。一块水田,只要他走过一遍,几乎可以捉绝田里的黄鳝和泥鳅。

我把要请校长的事跟盘树容一说,他眉开眼笑地告诉我,校长特爱吃血鳝,来他饭店吃,绝对能让校长高兴。

突然问我道:"郁干部,你请校长吃饭,有啥子事哟。"

我笑笑说:"没什么大事,校长是个文化人,我请文化人吃饭,是对文化的尊重。"

盘树容憨憨地笑,说:"我大概估计到了。"

我满脸疑惑地问:"你估计到了什么?"

盘树容拉着我坐在小桌子边,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乡里要选乡长,而且你也是候选人。如果我估计不错,请校长吃饭,怕是与选举有关。"

盘树容的话让我心里一阵打鼓,连他都能看出来的动作,朱士珍不知道能看多明白。盘小芹的饭店就在乡政府的眼皮下底下,我请校长来喝酒吃饭,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来。

我强作笑意说:"盘大哥,你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嘛。"

盘树容自负地笑,说:"我也是乡人大代表,知道这个消息,算不上灵通。"

我问道:"难道盘大哥还有更灵通的消息?"

盘树容狡黠地笑,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问我:"还要不要请?"

我说:"给你生意做还不做吗?"盘树容笑道:"不是不想赚你的钱,只是这个钱赚来不见得是好事。"他犹豫半响,说:"依我看啊,这个饭要请,但不能在我们店。要请,就去春山县请。"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想了想,说:"也好。"

心里还是吊桶上下,如果选举这事不公开明朗化,我还是吃得饱睡得暖。现在这事一浮上水面,搞得我心烦意乱,无所适从起来。所以人啊,心里装着事,是比死还难受的活。

想着黄微微在春山县对我的嘱托,想着她殷殷期待的目光,我感觉如果选举掉下来,简直是对不起她全家。

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黄微微的春山之行不是她自己的决定,一定是带着黄部长和陈局长的要求来的。当然,黄部长和陈局长的决定,背后是黄微微的意见。

脑壳里一团浆糊,我摇摇头,似乎想要清醒。谁知道越摇越觉得沉重,就想着给黄微微打个电话,探探虚实。

电话一通,黄微微在那边显得很高兴,说我终于主动给她电话了,她要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说了一阵,我把县里要我参选乡长的事告诉她。她在电话里显得胸有成竹地说:"你不要想太多,你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我说:"你想什么办法?"

她嘻嘻一笑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有群众基础,我们就走领导路线。"

我不明所以,说:"那样岂不是影响不好?"

"是要影响,而且要大大的影响。不但在春山县有影响,还要在衡岳市有影响。"她压低声音对我说:"你做好准备,过两天我陪陈萌来乡里采访你,在《衡岳日报》上一篇专访你的文章,我们要造势。"

我顿时语塞。《衡岳日报》专访报道,关培山书记未必有这样的机会。我一个小小的乡党委委员,如此抛头露面,怕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黄微微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理,她笑道:"你放心,我跟陈萌说好了,不会让你难做。"

我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个提线木偶,黄微微已经成了操纵我的人,躲在深厚的帷布后面,让我在前台张牙舞爪地跳舞。

124竞选乡长(3)

陈萌开着一辆崭新的越野吉普车带着黄微微风驰电掣来到农古乡,随车来的还有县委宣传部的周干事。

我接到电话赶去郭伟的办公室,他们几个人正谈笑风生,看到我,郭伟指着陈萌介绍说:"市日报的陈大记者,来我们乡采访,你要认真接待,不能有半点差错。"

我唯唯诺诺,郭伟显然不知道我早认识陈萌,他把陈萌介绍完毕后,又把我介绍给陈萌,说:"我们乡管宣传的党委委员,郁风,陈记者,你采访的事都由他衔接,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陈萌悄悄向我挤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麻烦郭书记了。这次来采访,还确实需要郭书记大力支持。当然,有困难,我肯定会找书记你。至于这位小郁干部,就委屈一下当我们的跟班吧。"

县委宣传部的干事有要事要先回去,嘱托郭伟一定要照顾好陈记者的生活和工作,说关书记和刘县长都很重视采访活动,市日报就是市委的喉舌,全市地位最高的宣传阵地,要勇于接受舆论宣传部门的质疑和检查,敢于亮出自己的薄弱地方,也不要掩盖自己的成绩。

这段话的重点其实就是最后一句话,不要掩盖成绩,意思就是有成绩要宣传,没有成绩创造成绩也要宣传,而且要无限扩大宣传的结果。将中部省最后一个通电的地方,描绘成为新时代党和政府的光辉事迹。

宣传干事一走,郭伟就拉着我们一起要去老鹰嘴。

乡政府大坪里两台车并排停放在一起,郭伟的车与陈萌的车一比,就好像一只白天鹅和一只丑小鸭一样。陈萌的车高大威武,白色的车身显出奢华和高贵。郭伟的小黄包车趴着就像一只癞蛤蟆,草绿色的车身显得矮小而猥琐。

我正想要爬上郭伟的车,陈萌说反正就我们四个人,不如一起坐她的车。郭伟坚决不肯,说自己的车虽然不怎么好,也是代表着农古乡象征,又开玩笑说:"干脆我们分开来坐,郁风坐陈记者的车,微微坐我的车,既让我们乡干部感受一下高档车的舒适,又让你们市里领导领略一下我们乡下专车的风采。"

黄微微还在迟疑,陈萌已经爽快答应了。也不管他们了,叫我上车,动就走。

一路上陈萌基本不说话,我偷眼一看她沉静得如同大理石一样的侧面,想要张口,想想还是放弃了。

黄微微在电话里说的所谓走领导路线,想着就是凭陈萌在日报的优势,利用日报这块平台,采写一篇关于我的文章。当时我就想,日报来乡里采访,郭伟会放弃这个机会?谁不知道日报的一篇报道,是可以决断一个人的政治前途的事。郭伟口口声声由我来衔接,自己却抛下所有工作,亲自披挂上阵,难道看不出他很在意么?

又想他是不是看到黄微微来了,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沟通?原来他们在一起搞社教,谁都知道郭伟或明或暗在追求黄微微,谁知道社教一结束,反倒是其貌不扬的黄奇善去了部长家登堂入室,后来黄奇善突然空降到春山县任团委书记,他就认定黄微微肯定在与黄奇善谈恋爱,也就不再去找黄微微,把黄奇善在心里骂了千万遍,日遍了黄奇善上十八代祖宗的所有女性。突然有一天叫他来任农古乡党委书记,他才明白过来,黄微微还没忘记他,也许自己之前都是错觉。心里又怨恨自己看问题还差火候,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把事情公开化、明朗化。

郭伟担任书记后,回过几次市里,找过黄微微。但每次黄微微的态度都是不咸不淡,让他看不出她半点的喜恶,究竟她心里爱着谁?

车到老鹰嘴,陈萌拉开车门跳下去,山风吹起她胸前的纱巾,娇娆而风韵。

等了一会,郭伟的车赶过来,一下车就叹道:"到底是鬼子车,我全速前进也看不到尾巴。"

陈萌拍了拍车身说:"这车也是借来的。我们报社除了社长座驾是进口车外,我们采访都是普桑出去。这台车是一个老板的车,听说我要来农古乡采访,特地借给我,说农古乡道路不好,普桑会刮底盘。"

郭伟指着身后的路说:"外界都把我们农古乡妖魔化了。以为我们还生活在原始社会,陈记者你看看,这路,除了没铺柏油,那点比水泥路差了?"

陈萌笑道:"原生态的路嘛。"

说了一阵闲话,黄微微张口说:"郭书记,你把我们带来这地方干嘛呢?吹北风吗?"

郭伟不慌不忙地说:"微微,请你们来这地方,自然有我的道理。"他指着远处巍峨的大山说:"这里不久就有一条高速公路要修过来,老鹰嘴这地方,是农古乡唯一与高速公里有关联的地方。"

看我们不解的样子,他顿了顿说:"修路就要征地,征地就要补偿。如果把补偿款换成另外一种形式,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心里一动,难道郭伟的想法与我一样?我原计划就是高速公路在老鹰嘴这里开一个缺口,建一个收费站,这样一来,周围乡镇的车,甚至临近县的车要想上高速路,必须要经过我们农古乡。这交通一达,经济就上去了。

郭伟并没有往下说了,他指着周围的山地说:"如果我把乡政府迁到这里来,让来来往往的车都看到农古乡的牌子,农古乡不就从此闻名天下了?"

他还是想着迁址的事,并没有想着高速公路开口的事。

陈萌对他的宏伟计划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拿着个相机四处瞧,终于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坟堆上,看着坟堆上飘扬的纸幡,扭过头问我说:"农古乡过年也祭坟吗?"

我摇摇头,心里一阵痉挛。哪是赵德亮的坟,一个外号叫大牯牛的人,能打得死一头老虎的他,如今躺在衰草凄凄的山上已经快一年了。人生如梦,生死无常!我在心里哀叹。

"你看那祭幡,还是新的嘛。"陈萌饶有兴趣地盯着看,转换着相机镜头拍了几张。

"一个坟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也许这个坟里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她叹口气,放下相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顾自点上,美美地抽了一口。

"他是个烈士。"郭伟说:"修这条路的烈士。"

"我看过电视新闻。"陈萌不冷不热地说:"我们日报也有记者采访过,不过,我觉得他没把真实的故事写出来。"

郭伟含笑着说:"陈记者有兴趣?"

陈萌淡淡一笑说:"作为记者,都有一个寻求事件真相的本性。"

郭伟就指着我说:"这事,小郁最清楚。你问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陈萌歪着头看着我说:"真的吗?"

我尴尬地笑,说:"修这条路的时候啊,郭书记还没上任。我当时也是乡政府秘书,挂点在老鹰嘴修路。"

陈萌的兴趣就高了许多,追着我说:"你得给我好好讲讲,也许,英雄的形象要更高大。"

我不置可否地笑,看一眼黄微微,她背对着我们,眼睛看着深邃的大山,一言不。

郭伟的电话响了,他打开一听,就抱歉地对我说:"郁风,我要去趟县里,陈记者你一定要照顾好,晚上来县里住,乡里条件不好。"

又转头对黄微微说:"微微,我们一起先回县里吧。这里陈记者采访,我们也帮不上忙。晚上大家一起聚聚。"

黄微微回绝他说:"我还是留在这里陪陈萌吧。"

陈萌却不领她的情,挥挥手说:"你去吧,这里也冷,等下我和郁风还要去一趟村里采访几个人。他熟悉这里的情况,帮得上忙。"

黄微微咬了一下嘴角,赌气地拉开郭伟的车门钻了进去。我想跟她说几句话,但看到她再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缩口,看着他们开车离去。

等到他们的车拐过山嘴看不见了,陈萌才嘻嘻一笑说:"郁风,你真会装啊。"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说:"刚才郭伟介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们认识啊?"

我说:"有必要吗?"

她矜持地笑道:"你这个臭小子,我也不知道微微看上你什么了,非得要我来采写你的报道。你告诉我,有什么目的?"

我苦笑道:"陈记者,话不可乱说啊。黄微微与我,连同事关系都算不上,她能看上我什么?最多就是觉得我能在农古乡工作了四年多,值得她敬佩嘛。"

陈萌咄咄逼人说:"乡下工作的干部多如牛毛,你哪里不一样了?"

我笑着说:"陈记者,也许你多接触我了,就会现我与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啊。"

"叫我陈萌,或者干脆叫我萌姐就好了。老是什么记者记者的,听着别扭。"她纠正我说。

我说:"你不就是记者吗?"

她正色道:"在别人面前,我当然就是个记者。可我们是熟人了,你说是不?还是叫名字顺耳一些。"

我就不好再纠缠这个称谓了,说:"我们是先回乡政府,还是去老鹰嘴村看看?"

"先去村里看看吧。"

她率先下了公路,朝着村里方向一步一跳地走。

125竞选乡长(4)

市日报以头版配了专题报道《一条承载希望的路》,标题下的作者赫然标着记者陈萌。黄微微拿到报纸后第一个给我打电话,说陈萌以头版位置刊这篇专题,完全出乎她的意外。

新闻专题主要是写农古乡如何克服困难,如何同心协力修建了这条致富路,讴歌了农古乡的干部群众,也鞭挞了修路过程中丑恶现象,其中,就花了不少的笔墨写了烈士赵德亮的故事。她将赵德亮的死归于政府的监管力度不够,隐隐透露出要追究责任者的意思。

报纸一出,各方信息紧跟而至。首先是县委宣传部,问乡政府是否审核同意,得知我们都不知晓,县委宣传部丢下电话,骂了一句:"奶奶的个熊,捧起一群,打死一个。"

接着就是郭伟找我谈话,问我报道出来是不是授意陈萌写的。我知道郭伟的意思,陈萌在报道中压根就没提到过郭伟,连路修通后的乡党委、政府的任何人和事都没提到,更没有提及郭伟的迁址大业,亏他三番五次表达意思,如今是白表了情,枉费了心,自然非常恼火,满脸不高兴地把报纸摔在办公桌上,说:"记者的笔,妓女的逼,都没意思。"

我想笑,一片报道引起各方面的反应,这也是我始料不及。幸亏当初我是坚决不同意把名字写进去,虽然当时心有不甘,现在想来,还是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郭伟的兴师问罪还没落幕,朱士珍就拿着报纸匆匆跑来找我。

"郁老弟,你害死老哥我了。"一见我,他就大倒苦水:"记者是你接待的吧?你也不看看写了些什么。"

我惊讶地说:"朱乡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呢。"

"我还有个屁意思!"朱士珍把报纸几乎是扔到我脸上说:"明眼人谁看不出这里面的意思?"

我满脸无辜地说:"我是真没看出来什么意思。而且,她一个党报记者,我能去审查她的文章?"

"完了!"朱士珍哀叹道:"郁老弟,我们共事几年了,老兄弟我可以说是对得起你的。就是这篇文章,你让我无路可走了哇。"

他习惯性地蹲下身来,屁股几乎要挨到地。

"关书记来电话了,要追究责任。"他的手在额头上拍了拍,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说:"我反正一个老头子,杀头也不过碗大的疤。要死就大家一起死。"

他说得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大义凛然,我听得毛骨悚然,心惊胆战,大惊失色。

"我是说真的!"他强调说:"要死,就蛇和麻拐(湘南话,意指青蛙)一起死。"

我脸上的笑僵硬了,朱士珍可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主。在他嘴里一起死的人,显然不包含我在内。我还没资格与他同归于尽。

晚上我去盘小芹超市,把这事一说,盘小芹双手一拍,长舒口气说:"行了,你的这个记者朋友帮了你大忙。"

我不明所以,盘小芹分析道:"就算朱乡长不主动请辞,老鹰嘴死人的事,追究起来他能脱得了干系?当时复工修路可都是他一手操纵的。"

我说:"赵德亮的死,已经被评上了烈士,算是盖棺定论了,还能翻案不成?"

"你又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未知的东西呀?"盘小芹精明地说:"柳书记被纪委调查是什么原因?本来停下来的工程突然又恢复复工是为了什么?"

她叹口气,指着满架子的烟酒货物说:"本来我还想着走走朱乡长的路,他送一条烟,我们就送两条烟。还有,树容哥为你竞选乡长的事,跑了几个村了,找了一些关系好的代表,都要在选举的时候投你的票。"

"另外,月白嫂跟我说过,他们老鹰嘴村肯定投你的票,她还会去找一些代表帮你投票。"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郁大乡长,我们这么多人在帮你,看你以后怎么报答哦。"

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舒坦了许多,原本以为陪选的阴影霎时烟消云散,我拍拍胸脯说:"选上去了,我能怎么报答,要不,我以身相许算了。"

"谁要你呀。"她嘻嘻一笑说:"你现在就是个臭男人,有薛冰姐罩着,谁还敢动歪脑筋?"

我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还能拿什么来报答?"盘小芹看我可怜的样子,笑道:"别人我不管,我只需要你心里记得我就好了。"

我再拍拍胸脯说:"肯定记得。"

她眼圈一红,柔声说:"可是一辈子哦。"

我断然回答:"当然是一辈子。"

眼看着盘小芹就要更伤感了,我赶快转移话题说:"小芹,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她轻轻一笑,道:"跟我还商量什么,有什么事,你说,我照做就是了。"

我说:"现在小饭店的生意不怎么好,盘村长闲着没什么事。我看啊,我们不还有四台榨油机吗?我想,把榨油厂先建起来,让盘村长来管,你的意见呢?"

盘小芹沉吟了一下,说:"现在正是选举的时候,你开个榨油厂,不怕惹来麻烦?""不会有麻烦吧?"

"谁知道!"她递给我一包烟说:"榨油厂要开,是肯定的。要不就浪费了那么好的机器。但不是现在开,我的想法是等到选举结束后再开。"

"不行,要开就现在开。让别人以为我还在一门心思做生意。我们也放个烟雾弹!"

她想了想,拍起手来,对我竖着大拇指说:"嗯,有点官样子了。"她表扬着我,让我有点洋洋自得起来。

"我去叫树容哥过来。"她扭转身,去后面的小屋里找盘树容。

盘树容现在全家都在小芹的超市里,孩子我托薛冰安排在小学里读书,辞了一个小女孩,他老婆在超市帮忙,他主要工作就是来客人了就炒菜,没客人的时候在超市打打下手,遇到需要进货,他一个人坐孙德茂家的车去县里进。

盘树容听说要建榨油厂,激动得满脸通红,搓着双手一叠声地说:"我怕做不好,怕做不好咧。"

我安慰他说:"放心,很简单的事。你村长都做过了,还怕做不好一个榨油厂的老板。"

他谦虚地笑着说:"做村长谁都能做,做厂长不是谁都能做的。"

我笑着说:"一样的,做村长管一村人的吃喝拉撒,做厂长你就管一厂人的吃喝拉撒。"

盘树容还是紧张,说:"做村长不管赚钱,做厂长可要担心效益。"

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盘村长,榨油厂开业,肯定能赚钱。你安心榨好你的油,效益这块你不要管,自然会有人来管。"

盘小芹在一边笑着说:"确实是,奚枚竹还在市里开着公司呢。树容哥你只负责生产,经营还有枚竹她们。"

盘树容就放下心来,问我什么时候开业。我说:"越快越好,就说是我开的,对谁都这样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样对我说:"榨油厂开业,我说那些人的不收钱就不收钱,可不可以?"

我疑惑地看着他,盘小芹推了我一下说:"树容是不是说那些代表?"

盘树容点点头,看着我,等我表态。

我无所谓地说:"榨油厂你是厂长,当然是你说了算。"

盘树容就眉开眼笑起来,坚决地说:"我一定要把榨油厂搞好。让他们也知道,我老盘说话,可不是空口白牙说瞎话的主。"

乡下人的狡黠!我现在也是个乡下人,与他们打了四年多的交道,这些乡民们屁股一抬,我也知道他们会拉什么屎了。盘树容肯定对代表们作过承诺,乡下人现实,从来不图子虚乌有的东西,有句古话说:迟得不如早得,早得不如现得。意思就是宁可放着千千万万的未来的东西不要,只要拿到手的哪怕就是一个针头!

盘树容的心思我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的这个想法,其实与我的心思不谋而合。榨油厂新开张,一定要有业务做。对于几百年来一直习惯原始榨油的乡民们来说,新式的榨油方法不一定能接受,只有让一部分人尝试过了,才会有人跟风进来。

而盘树容的这些代表,正是榨油厂需要的第一批业务。

126颠倒

烟雾弹的效果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不在乎竞选,就连郭伟都不明白我的意图,以至于他特地找我谈心,苦口婆心说我一定要思上进,求展。

郭伟的话言不由衷,我心里非常清楚。日报的报道已经让他很不爽了,所以我想着再让他爽一把。因此我故意无可奈何地说:"反正就是陪选,结果大家心里都明白,何必还要在意那么多。"

郭伟故意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说:"作为党的干部,就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党现在需要你来承担责任,你就必须责不容贷。"

我连忙点头认错,说自己的觉悟还的差那么一点点,没有达到郭书记的期望。今后一定要努力工作,争取取得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任和组织要求。

郭伟很清醒我在敷衍他,他顶着我看了一会,下了决心一样的说:"既然你自己认识到了,我要求你做到三件事。第一,立即停止你的榨油厂。一个党政干部,一心就想着自己做生意赚钱,成何体统?第二,收集干部意见,做好迁址准备;第三,热情接受组织安排你的竞选任务。"

我苦笑着说:"郭书记,榨油厂是前任柳书记遗留下来的事,我贴进去几万块钱在里面,再不启用,钱就扔到水里去了。再说,榨油厂是改善农古乡老百姓生活的一件事,算是好事。要我立即停止,可能会有困难。"

郭伟毫无商量的余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停不停止你自己决定。我只是劝你一句。干部要注意影响。"

我不可能会停止榨油厂的筹备,我只是放出风说榨油厂是我搞的,但我从一开始就没踏足半步乡礼堂,全部由盘树容在操作。我不能让别人留下我不安心本职工作的口实。

朱士珍终于又找我来喝酒,竖着大拇指夸我说:"郁老弟,你是个真男人。"

我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乡长选举,我和他差额选举,并且我定位为陪选人。本来胜算不大。后来出了一档子陈萌的报道,直接影响到他代理期间的责任问题,责任分大小,死了人就是天大的责任。朱士珍本来绝望了选举,现在看到我搞榨油厂,不顾个人影响,分明是断绝了政治前途的想法,县里又不可能再安排一个人来竞选,如此看来,乡长这个位置,还是他非他朱士珍莫属了。

我笑着对朱士珍说:"朱乡长,你安心当官,我闷声财,各取所需,自得其乐。"

朱士珍暧昧地笑,扔给我一支烟说:"你这算不得财,你是在为老百姓造福。假如一百斤油茶籽多榨出来几斤油,老百姓的收入增加了,也逐渐会明白科学的重要性,对今后改变老百姓的观念会是一个活生生的教材。怎么能算是闷声财呢。"

我嘻嘻笑着说:"朱乡长,你这是在夸我啊。"

朱士珍正色道:"我不是夸你,我是按事实说话。"

他想了一下,问我:"日报的那个女记者,后来跟你联系过没有?"

我摇摇头说:"没有。来过一次后就音讯全无了。"

"没说要跟踪报道?"

"我不是很清楚。"我说,故意吓他:"一般这种情况,都会有个最后结论。"

"什么结论?"

"比如报纸再一篇报道,正面澄清前面报道中的一些问题,让别人知道什么事都是事出有因,不要胡乱猜疑。"

"女记者没说要下这个结论?"朱士珍揣揣不安,绝望的眼神又在眼珠子里蔓延开来。他不经意地眯了一下眼角,我分明看到一粒眼屎滚落下来,跌入脚下的尘埃里,消失无踪。

"至少现在没听说。"我安慰他说:"不过,有些事也就是一阵风,风过去了,谁还记得?报纸天天报道,谁记得那么多。"

"你不晓得,老弟。"朱士珍叹口气说:"来这里采访的女记者是市委陈书记的女儿。要不,一片狗屁不通的文章,凭什么登在头版嘛。"

我故意装作惊讶地样子说:"还有这回事?"

朱士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

他就笑了,笑容显得干巴而苦涩。

"不知道也好,不是什么好事。"

他扔下这句话摇摇摆摆走了,我站在乡政府门前的一株白玉兰下,看一群蚂蚁抬着一具刚出壳的青虫尸体,耳朵里仿佛听到它们在喊着号子。突然感觉到春天已经到了!

远处田里的草籽开着姹紫嫣红的花,几只小蜜蜂在草丛花间恣意地飞舞,一只彩蝶翩翩飞来,落在大地的眼角眉梢,幻化成一道风景。小溪边的垂柳早就一身新绿,树下的杂草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疯长。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一切又显得那么平和。

田埂上走着一个身材健壮的妇人,一块紫色的头巾包裹着一头浓密的黑。她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会,接着就有一串山歌从她喉咙里飘出来,四散飘荡在田野间,竞如天籁般传神。

太阳很大,很温暖,让人感觉如同襁褓般舒适。突然一阵蛙声,和着妇人的歌声,顿时田间地头就生动起来,心里涌上来一阵感动,感觉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站了一阵,看到薛冰逶迤而来,心里一阵高兴,也顾不得窗子后面还有张望的眼睛,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迎接。

薛冰对我竞选乡长抱着亦喜亦忧的心情,年过完后,我终于明白她的心思,薛冰想着我一个市里来的干部,又不是什么实权人物,早晚要回衡岳市。如果我做乡长,就必须呆满一届,成绩好可能升迁,成绩不好,还不知道要呆多少年。

而薛冰,总是抱怨她的专业在乡村里得不到施展,农村的孩子,就是天赋再好,也不好花费更多的钱来培养,她从一个优秀的音乐老师逐渐在变成一个唱歌的农民,她不甘心,她想要走出去,最佳的途径,就是嫁给我。

我曾经安慰她说:"是金子总会光!"这句话我自己听来都感觉到无比的恶心。薛冰是不是金子暂且不说,这句话用在她的身上,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薛冰微笑地看着我,递给我一个苹果。

我根本就没想去小溪里洗洗,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就送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口。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忙,她忙着开学,现在还要兼任初二年级的语文课,全校的音乐课都是她包了。而我,在忙完一系列的选举事宜后,又开始放烟雾弹做榨油厂。谁也搞不清我究竟在想什么,其实,选举这事,我心里明镜一样,朱士珍不用选就已经处于败局,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日报的报道并不是我说的那么简单,刘启蒙县长私下跟我说,即使不追究朱士珍的渎职,也不能让他顺利扶正。而内部,盘树容几乎找遍了全乡所有代表,带着盘小芹的烟酒,挨家挨户问好,月白特地找了本家的叔爷,甚至放下身段去找了赵半仙。

现在的情势是完全颠倒了。表面看,朱士珍还是风风光光的第一候选人,底下,我已经风起云涌了。

127一波三折

选举的事紧锣密鼓地进行,朱士珍踌躇满志地忙前忙后。乡人大开会,一年也没一次,全乡二十六个代表,其中还有三个县代表。乡代表的名额分布很广泛,各条战线都有。基本组成部分是各村村长,妇女主任,以及乡中学校长和部分乡干部。

朱士珍还兼着乡人大主席团团长的身份,选举的事自然还是由他来张罗。

郭伟召开一次党委会议,要求全体干部认真做好本次的选举工作,慎重对待关系到农古乡未来的投票,会上提出本次选举一定要合法、合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破坏和干扰选举。同时安排乡财政老赵,拿出一笔钱来纪念品。

老赵愁眉苦脸地点头答应,乡政府躺在账面上的资金就像一条蛇一样看着他,随时都可能咬他一口。柳汉当年支出的为郝乡长看病的钱,至今还留下一个大窟窿,虽然县里对此帐有了定论,但账面上他还是无法抹平。

县里号召各乡的捐款没动过一分,修路和架电线建变电房的钱都是县里支持的。剪彩的时候花了十来万,老赵当时提醒过郭伟,但郭伟满不在乎地说:"花吧,没事,钱马上就会有。"

老赵还在迟疑,郭伟就脾气了,说自己是农古乡当家的人,花钱不需要向谁请示,老赵不敢争辩,只好任着郭伟随意地支取,花的越多,老赵越心惊肉跳,眼皮子天天跳个不停,半夜做梦,总是看到检察院的人来带他走,惊醒过来就坐在床上抽烟,迷迷糊糊地把一床被子烧成了千疮百孔。

书记了话,朱士珍的劲头就更足了,拿着一张购买纪念品的单子找老赵要钱。老赵一看,上面没有郭伟的签字,就按着不肯给钱,朱士珍就火了,指着老赵的鼻子骂道:"老赵,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郭书记没签字不错,但我也还算是个乡长,这点权力都没有?"

老赵就馅谀地笑,指着单子说:"朱乡长你也莫怪我,乡里规定是郭书记一支笔。这么大的一笔钱,我可不敢做主。"

朱士珍恨恨地瞪着老赵,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拿着单子蹬蹬出门,看到我,手一摊说:"老赵这个狗杂种,等选举结束了,看老子怎么整治他。"

我劝慰着说:"朱乡长,你别生气,老赵也是没办法。他是个按原则办事的人,要不,乡财政所所长这个位置,他能坐几十年?"

"坐久了,屁股底下就会生疮。狗日的屁股底下肯定是生疮了,该挪动挪动了。"朱士珍还在忿忿不平:"我一个乡长,还是郭书记话的事,支点钱去买纪念品,又不是花他家的钱,他凭什么不给?"

我心里想笑,假如你是扶正的乡长,老赵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直接拒绝。官场里的事,一级压一级。

我就笑着说:"朱乡长,这么点小事,你叫办公室的人来办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跑一趟。"

朱士珍也跟着笑了,无奈地说:"我还不是想把事情办得稳妥一点。"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说:"朱乡长亲力亲为,确实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干工作如果都像朱乡长这样有责任心,不愁我们农古乡不变化。"

朱士珍已经习惯了我的恭维,他大度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郁,等选举一结束,乡里就准备给你再压点担子,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仿佛乡长他已经胜券在握!朱士珍的这个表态让我一阵窝火。还没投票,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你还真以为我一门心思在做生意赚钱啊!

我装作感激的样子说:"到时候还需要朱乡长多关心关心我。"

"放心。小郁。"朱士珍爽朗地笑:"我看人的眼光一直没出过错。你这人,实在,有想法,有能力,是个干大事的人。"

我谦虚地笑着说:"朱乡长夸张了。我这人,就是个不思上进的人。"

聊了一阵,朱士珍说要去找郭伟签字,免得误了事,告辞要走。我赶紧告诉他说:"郭书记去县里了,刚走。"

朱士珍疑惑地看着我,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反正走得很急。我跟他打招呼都没听见。"

朱士珍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说:"怕是县里有什么新的指示吧。"

我说:"县里这几年,特别关心我们农古乡,政策也是一个比一个好。所以有些什么新指示,一点也不奇怪。或许,等郭书记回来,又会给我们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

朱士珍忧心忡忡地说:"也许不见得都是好事。"

我还是嘻嘻一笑,说:"只要不死人,就都是好事。"

"死人"这个词显然触动了他,朱士珍把脸凑过来说:"女记者这段时间没找过你吧?"

我摇摇头说:"朱乡长,有些事你也别放在心里。天大的事,你当初也只是个代理乡长。"

他就释然了,说:"我也不是放在心上,只是那件事,天意注定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她们做记者的,天天缩在城里,哪里会晓得我们基层干部的辛苦。"

我连忙称是,附和着他说:"其实,基层干部是社会稳定的基石,没有基层干部的付出,老百姓吃喝拉撒的事就够得上大领导喝一壶了。"

我们两个人同时嘻嘻哈哈笑起来,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多么亲密的一对战友啊。尽管一件选举的事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可表面上我们还是和气一团,至少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任何的罅隙。

柳小妹远远地过来,看到我跟朱士珍在嘻嘻哈哈,眉头一皱,厌恶地想转身。我喊住她说:"柳书记,忙啊!"

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再忙也没有你们领导忙。"

朱士珍明白自己跟柳小妹不对付,找个借口走了。

我看着一脸忧郁的柳小妹,她的脸色苍白没半点血色,小腰在宽大的衣服里更显得弱小,倒的胸脯,又恢复了女人的挺拔。

"去哪呢?"我问。

"去我房间找点东西。"

我才想起她很久没来宿舍住了,从医院出来,她连班都很少来上,郝强这段时间也很少出现,倒是他的派出所,年后分来了两个年轻的警察,天天开着边三轮在外面转悠。

"我陪你去吧。"我说,不由分说就在前面带路走。

柳小妹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说:"你不怕薛老师吃醋啊?"

我笑道:"吃什么醋?我还没卖给她呢。"

一前一后去了她的宿舍,柳小妹从柜子里找出一沓证件说:"我要转行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轻轻一笑说:"我去派出所做户籍警察,已经批下来了。"

我的心里一顿,柳小妹是乡政府妇女主任,再怎么说,也算是个有级别的干部,去派出所做户籍警察,算什么?

我故意打趣说:"你们准备开夫妻店呀。"

她苦笑一下,没做声。她在床边坐下来,勾下头看着脚尖。这个当年青春无限的女人,如今显得沉稳而娴静,一股让人不可侵犯的气息扑面而来,生生灭了我想要暧昧的冲动。

"这次你参加选举,也是你要熬出头的表现了。"她抬起头轻轻地笑着说:"也真难为你了,郁风,一个名牌大学生,又是城里人,在我们穷山恶水的农古乡,一呆就是四年多。你真的让人佩服。"她的脸上浮上来一层红色,把苍白的面容瞬间幻化成五彩云霞一般,小女人的楚楚可怜顿时就活色生香起来。

我无奈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啊。"

柳小妹嫣然一笑说:"不是你没办法,而是你有抱负。"她咬着嘴唇想了想,像下定决心一样说:"郁风,要不是我爹,今天坐你面前的就不是柳小妹,而是你的老婆。"

我心里一阵感动,又莫名其妙。

"我爹早就看出来了,说你不是能栓得住的男人。所以,我爹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她突然嘻嘻笑起来,站起身说:"你的那位薛老师,我倒要看她有多大的本事。能栓住你这个男人的心。"

我终于明白过来,心里一阵唏嘘。

我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小妹,让你受委屈了。"

她凄然地一笑,说:"郁风,一切都是命,我们谁都不要怨。命中注定,半点不由人。"

我就将她搂紧怀里,她安静地贴着我,良久,抬起脸来,满脸泪水横流,幽怨地说:"郁风,你是个好男人,我知道。"

我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小妹,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或许一时的失去,换来的是永久的安宁。"

她突然挣脱我的怀抱,盯着我的眼睛说:"郁风,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转而一笑说:"可惜我没有金凤姐的胆量。"

我顿时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心里一阵翻滚,差点就要软下身去。

128差额与等额

乡长选举的事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原本要张贴的宣传标语全部束之高阁。这些标语都出自我的手,写毛笔字,我有不错的功底。三岁那年我娘就开始逼我学写毛笔字,到八岁,我在同龄的人当中,毛笔字无人出我右。读大学期间,虽然才子多,大家都会弄几个字,但像我这般中规中矩吸取了祖先精华的人不多,所以学校搞活动,宣传标语还是有很多从我手下诞生。

毛笔字是书法,书法是艺术。艺术总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和不解。

一摞的标语纸我写了一下午,变换了几种字体,从行楷到行书,从颜体到柳体,春风得意马蹄疾。谁知道突然宣布不贴了,等通知,搞得我老大不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县里来电话叫我去,说有领导找我约谈。

约谈这个词内涵非常广泛,干部升迁有约谈,干部落马还是要约谈。我怀着揣揣不安的心理搭上孙德茂家的车,在车上闭着眼睛设想了几十个结局,想到好的自己就裂开嘴笑,想到坏的自己就咬牙切齿,转念又使劲往好的方面想,最后自己给自己打气说,被约谈不见得就会死人!

约谈我的是县委一个副书记和县人大副主任,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抬眼看我,搞得我心里一团乱麻,正眼也不敢看他们,找了个地方远远的坐下。

副书记先开口,沉着脸问我:"郁风同志吗?"

我忙点头答应,屁股欠起来,不敢扎扎实实地落座。

副书记看我紧张的样子,展颜一笑说:"别紧张,放松点。"

我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我知道。

他首先介绍了自己,然后指着人大副主任说:"这位是县人大副主任张朝生同志,负责全县干部考核晋升工作。"

我心里一嘀咕,想道,干部考核晋升应该是组织部的事,怎么人大也管?再说听到是考核晋升,我的心里一阵轻松,妈拉个巴子,就算升不了,也不是坏事了!

我这人很容易喜形于色,心里的算盘一下被别人看得清清楚楚。副书记注视了我一下,笑着说:"郁风同志,好像你心里藏着生命话嘛。"

我忙矢口否认,装作腼腆的样子说:"书记,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里藏不住事。"

副书记接过我的话说:"好。干部就应该坦荡,心里藏着掖着的干部,都不是党需要的干部。既然你藏不住话,我问你,你对你们农古乡乡长选举有什么看法?"

他直奔主题一下让我束手无策,我张着嘴呀呀了两声,没说出来,急得自己脸红脖子粗。

人大张朝生副主任给我端过来一杯水,拍拍我的肩膀说:"别急,慢慢说。"

我想了一下,说:"书记、主任,农古乡选举我是当事人之一,我们有个回避的制度,我觉得这事还是回避比较好。"

副书记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说:"郁风同志,现在是党和政府在找你谈话,就不存在回避制度。再说,没有要你表功,也没有要你检举揭,就是让你谈谈个人看法。怎么?不想说吗?"我沉吟一下说:"书记、主任,党和政府在选拔干部的时候,必定有组织原则。既然是组织上定的事,我的个人看法可以忽略不计的啊。"

张朝生副主任面露不悦说:"郁风同志,谈话就是工作,推三阻四不是一个干部应该有的毛病。组织找你谈话,当然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们一直讲究公开透明的嘛。"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几乎没话可说了。谈了,别人以为你在居功,不谈,他们认为你油腔滑调,真是愁死个人。

谈话一开始就陷入僵局,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我调整一下思路,缓缓说:"书记、主任,我郁风在春山县工作了四年半,功劳没有,苦劳也没有。我在这几年时间里,学到了很多,感觉到社会真是所大学,学不尽的知识,做不完的事。总而言之,干部在带头,群众在观望。"

副书记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点点头说:"说得好,继续说。"

我清了清嗓子,眼睛在他们脸上溜了一圈,现他们脸上平和得很,丝毫没有波澜壮阔的画面,心里一阵失望,只好说:"我个人觉得啊,农古乡乡长就应该带领村民致富,把经济建设搞好,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是比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好的事。"

我再偷眼看他们,他们都低下头在自己手里的纸片上写写画画,看我不说了,都抬起头,鼓励我说:"继续说嘛。"

我实在是再也找不出什么话了,古语云,言多必失!谁知道对面的两个老头带来个什么任务。

副书记听完我的个人意见后,把手里的纸片压进一沓文件下,漫不经心地说:"选举有差额和等额的区分,张主任是专家,他来给你解释一下。"

张朝生副主任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差额就是两个人以上的人参加同一个职位的选举,等额就是一个人选一个职位。我这样解释,应该很清楚了吧?"

我心里一阵鄙夷,老家伙,你把我郁风当做三岁小孩啊?在官场混了几年了,没看到猪跑,难道还没吃过猪肉?

突然心里又咯噔一下,他所说的差额和等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连差额的机会都失去了?

"按照县委县政府要求,农古乡乡长选举要走差额选举的路。现在情况有变了,希望你们能理解。"张副主任好像欠着我的钱一样,不好意思微笑起来。

我紧张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谁知道他闭口不谈了,起身转了一圈,摇摇摆摆去了隔壁。

春山县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都在一栋楼里办公,号称四大家。政协垫底,在三楼,上去四楼是人大,五楼是政府,六楼是县委。因此,关培山书记的办公室就在六楼偏东的最后一个大套间里。通常三楼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到四楼,稍微热闹起来,五楼就大不一样,来来往往的人多,原来楼下还没设保安岗,楼道里全部是各乡各镇上访的人,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有时候还会有人呼天抢地的苦,有的干脆就带着被窝赖在楼道里不走。

到关培山做书记的时候,大门口设了保安亭,进电梯楼道口又设了一道保安岗,两层保安措施,把本来混进来上访的人过滤得干干净净,从此,五楼就清净起来,落口针的声音都听得到。

到了六楼,又在电梯口设了一道保安岗,楼道口专人把手,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张副主任一走,我欠了一下身子说:"书记,还有事吗?"

副书记把头从文件后面抬起来,看着我说:"你喝点水,还等一下。"

我就只好老实坐下来,眼睛打量着副书记墙壁上挂着的字画。副书记显然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墙上的字画居然都是名家作品,其中有幅八骏图,题跋写着"徐悲鸿",我又不敢凑到画边去看,只好使劲挤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原来不是"徐悲鸿",而是一个叫"徐非鸿"的人画的。画作到是以假乱真,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明道来。

我就笑了,副书记马上就感觉了出来,再次抬起头看着我,又看了一眼八骏图,笑着说:"郁风,你的眼睛不错。"

我哪里敢妄自菲薄,连忙说:"书记,我觉得这个八骏图,神韵、气感、动静,都表现的很完美。唯一不足就是马蹄,一匹腾飞起来的马,它的蹄子应该是弯曲的,而不是垂直。"

他用欣赏的眼光扫了一下我说:"郁风,你的观察力很强。"他指着八骏图说:"我知道这是幅假画,为什么我还留着挂在这里?因为这位画作者功力非同小可,假以时日,必定会成大家。"

我附和着点头赞赏,想起小姨家里还藏着一幅齐白石的虾,真迹的虾,我说:"书记,改天我带幅画来,您帮我鉴定一下,看到底是不是齐白石的真迹。"

副书记兴致顿时高昂起来,连声说:"好好好。"

我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决定赖着脸皮去找小姨,无论如何要把画拿来,送给眼前这位喜欢的人!

副书记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端着茶杯在我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小郁,县委有个新决定,农古乡选举,决定实行等额,你是唯一一个等额的人。"

我心里一喜,但脸上丝毫也没透露半点神色,只是装作很平淡的样子说:"书记,朱乡长呢?"

副书记盯着我看了一下说:"老朱另有任用,关书记会找他谈心。你做好心里准备,农古乡的展,就靠你和郭伟了。"

129世事洞明皆学问

从六楼下来,我转了一圈,径直去了刘启蒙县长办公室。

刘县长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吃惊,好像早就算准了我会来,他热情地请我坐,安排秘书给我倒茶。刘县长是春山县委副书记,县长,办公室与副书记格调有所不同。刘县长是读私塾出身的人,办公室就当仁不让布满古香古色,他的书多,满墙都是,字画倒不多,只在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钟增亚的字。

秘书已经很熟悉我,对我微微一笑,转身出去,屋里就剩下我和县长。

刘县长拿笔轻敲桌面,问我:"小郁,毕副书记找你谈过话了?"

我点头称是。

"这次谈话是党内民主生活。也是应人大的要求,从差额到等额,这个变化涉及到政治与政策,必须把握好。"他开门见山告诉我,也就解开了我心里的疑云。

"难怪谈话的时候张主任在。"我说。

"张副主任是朱士珍代理乡长的多年领导,提名农古乡乡长人选,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来朱士珍。但是,考虑到民主的问题,我就提了你作为候选人,实行差额选举。"刘县长眼睛看了一下门,压低声音说:"何书记的意思让你在基层多锻炼一下。"

我终于明白这一切的背后还站着我的表舅,他不露声色就安排了这一切,让我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工作得力,得到了领导的赏识而有了这个机会。原来没有背景的妖怪都要被打死,有背景的妖怪都会被收走。

我呆呆地想,心里风起云涌。

"当然,黄部长的意思也是这样。"刘启蒙笑笑说:"你跟他家的丫头也很熟,微微丫头我是看着长大的,这姑娘,背着她父亲给我下死命令,扶不上你,以后就不再叫我叔叔了。"他哈哈地笑起来,心情显得无比的舒畅。

他的笑声引得秘书探头探脑过来,刘县长笑道:"小杜,你去订个地方,晚上我和小郁一起吃饭。"

杜秘书面有难色地支吾道:"县长,晚上你有安排了。"

刘县长脑子转了一圈,疑惑地问:"晚上怎么安排?"

杜秘书如数家珍地背诵道:"晚上城关镇邓镇长在海鲜城就关于水泥预制板厂改建的事向您汇报,十点后县委召开常委会议,研究高速公路的拆迁问题,十二点接待广东商务考察团,他们在十一点半左右到。"

刘县长眉头紧锁,听完后手一挥说:"邓涵宇究竟想做什么?怕不是改建的问题吧?"

杜秘书笑笑,小心地说:"听说还有个姓钱的老板一起陪同。"

一听钱老板的名字,想起他肥头大耳笑容可掬的样子,就好像泥偶一样的形态,我就会心地笑起来。

刘县长疑惑地看我一眼说:"小郁,你认识?"

我说:"刘县长,邓镇长我熟,党校读书我们在一个宿舍。这个钱老板我也熟,正想找他呢。"

刘启蒙就告诉杜秘书说:"你去告诉邓涵宇,晚上农古乡的郁风一起去,看他摆个什么鸿门宴。"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做老板的人,鼻子比狗还灵。"

不到十分钟,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里面传来邓涵宇心急火燎的声音:"郁风,你小子在哪里?"

我没做声。电话里的邓涵宇更急了,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叫:"小祖宗,你快告诉我,老子好去接你啊。"

我不动声色地说:"接我做什么?"

"你不要管。你小子现在牛逼啦。吃个饭还有人指定你作陪。"他叹口气,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告诉哥,是不是在农古?"

我笑着说:"邓镇长,我知道了,你也不要来接我了,我会准时去。"

"你去个毛,你知道去哪里?"顿了顿又说:"海鲜城啊,你小子要是不来,老哥我的事没搞定,我就跑你农古乡去,砸你家玻璃。"他嘻嘻哈哈地挂了电话。

刘县长似乎一直在听我们的谈话,但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变化,等我收好了电话才开口说:"你先去杜秘书哪里坐坐,我批好这几份文件就来。"

我只好起身去杜秘书的办公室。

杜秘书看我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笔,拉着我在沙上坐下,打趣着说:"郁乡长,高升了,要记得请客啊。"

我笑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请屁客呀。"

杜秘书大拇指一伸,夸张地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话呀,我现在是深知骨髓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谁是真人?"

杜秘书神神秘秘地说:"谁不知道你是何书记的外甥,又是市委组织部长的乘龙快婿,谁惹得起你,现在。"

我心里一咯噔,赶紧声明道:"杜秘书,你可不能乱说话,哪里有这回事。"

杜秘书笑嘻嘻地说:"这不就是我们两兄弟在说嘛?又没有外人,再说,黄部长的千金确实漂亮,讨个这样漂亮的老婆,不当官我都认了。"

我随意地说:"你认识黄微微?"

"我能不认识吗?原来她在我们春山县生活了几年,过去是不认识,后来她来春山县搞社教,今年她来找县长,我突然现,人啊,环境的影响力还是很大,搞社教的时候还看不出样子,这次来,真是个美人儿,我差点都不认识了。"杜秘书还在喋喋不休地说。

我打断他的话说:"杜秘书,你很喜欢八卦哦。"

杜秘书嘻嘻笑道:"我们做秘书的,主要工作就是搞清楚领导的家庭情况,个人喜好。其实,也就是当年宫内太监的活。"

他的比喻让我忍俊不禁起来,我说:"看来,我也做过太监了。"

杜秘书正色道:"世事洞明皆学问。做秘书的人,也是做学问。人情世故要深知,你来我往要慎重。郁乡长,你年轻,又有个好舅舅,还有个大权在握的岳父,今后啊,有机会还要请郁乡长多多提携一下兄弟。"

我被他的话说得心里苦闷极了。同时从灵魂深处又飘上来一层欣慰,要是没有这个舅舅,看来我要在农古乡呆一辈子了。别人从农村包围城市,我却要从城市掉入农村。试想我在农古呆一辈子,城里谁家的姑娘会看上我?我不想绝后就只能在乡下找个老婆,就好像现在的薛冰一样,虽然我们都吃着国家粮,却是一辈子也要呆在泥巴里。

背上冒上来一层细汗,我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汗颜。难道薛冰就不能做自己一辈子的爱人吗?难道我的灵魂深处还有什么企图?我吓了一跳,感觉到尿涨,就问杜秘书洗手间的方向,逃也似的出了门。

130邓涵宇的融资手段

邓涵宇站在海鲜城的大门口焦急地张望,背后的钱老板脸上似笑非笑,手指上的大戒指偶尔闪出一抹刺眼的光来。

看到刘县长的车,他一溜小跑过来,拉开刘县长的车门,躬下腰,满脸笑容作了个请的手势。侧眼看到旁边的我,惊讶的神色从眼眶里飞出来,在我身上稍作停留,又回转过去,啪地关上车门。

我从另一边出去,钱老板看到我,笑着说:"哎呀,小郁干部也来了呀。"

就好像邓涵宇看到我一样,刘县长的眼光也在邓涵宇的身上溜了一圈,低声问道:"这位是谁呀?"

邓涵宇低声说:"县长,这个是有钱的主。"

没过多的解释,也没人继续追问,一行人鱼贯进入酒楼,服务员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旗袍,满身脂粉香气,引导我们进入包厢。

分宾主坐下,邓涵宇凑近刘启蒙的耳边,欲言又止。

刘县长轻轻笑一下,指着我说:"你们是老同学,不会见外的。有话你就直接说。"

邓涵宇不好意思地笑道:"县长,我没有什么不好说的。郁老弟既然来了,叫相见不如偶遇。平时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其实,今天请县长您来,确实有个主意要您帮我拿。"

就指着钱老板介绍说:"这位是我们镇月塘村的村长,也是衡岳市飞马建筑公司的老板,本名姓钱,叫钱有余,钱老板。"

钱老板就赶紧起身,塌着腰身趋步到刘县长面前,伸出一双手紧紧握住刘县长的手,嘴里一叠声地说:"县长县长,你莫怪罪。"

握了一下,刘县长抽出手说:"钱老板的大名早就听说过,算是我们春山县的明星企业嘛。可惜你的公司在衡岳市,税收都归市里收去了。"说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叫杜秘书递上名片。

钱老板也慌忙从身上掏出名片,毕恭毕敬地递给刘县长一张,转过头又递给我一张。

钱老板的名片印刷得十分精美,他的名字显然是镀了金的,名字本身很有喜气,又用很艺术的字体印着,显得十分的有喜感。

邓涵宇吩咐服务员上菜,特地叫了一瓶十五年的茅台。

等到菜上桌,大家再分宾主坐。刘县长居中,一边坐着邓涵宇,一边坐着钱有余,我在刘县长对面坐下,我的旁边是杜秘书。

酒杯里的酒一倒上,满屋子里就开始游荡醇厚绵长的酒香。刘县长端详着酒杯说:"邓镇长,你请我们喝这么好的酒,到我哪里,就只能请你喝晕头大曲喽。"

邓涵宇满脸堆笑说:"哪里敢要县长请我喝酒。县长您就是给我喝杯水,我也会感觉比这酒要香无数倍。"

刘县长含着笑说:"邓镇长,我们吃个饭,时间有限,晚上还有个会。你有什么事,现在说。"

邓涵宇端起面前的酒杯说:"不急不急,县长啊,雷公还不打吃饭人!天大的事,饭总要吃。"说完自己站起身,说这杯酒要祝刘县长身体健康,要感谢刘县长对城关镇工作的大力支持。

说了一通话,酒没喝下去,惹得我烦操起来,就开口说:"邓镇长,喝吧,都在酒里了。"

邓涵宇斜着眼看我一下,满脸不高兴地说:"郁老弟,我总要表达一下我的感情吧。"

我摇摇手说:"好好好,邓镇长,你慢慢表达,我等着。"

大家就笑起来,邓涵宇终究不好再说,看着刘县长喝了,自己也赶紧喝下,拿眼色示意钱老板敬酒。

刘县长淡淡地说:"不要搞复杂了,我就喝三杯,晚上开会,我如果一身酒气,影响不好。"

钱老板站起的半个屁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看着邓涵宇。我就接过话说:"现在说了,三杯到位。邓镇长敬过了,钱老板该你了,你是老板,是春山县的宝贝,刘县长很愿意跟你喝的嘛。"

刘县长微笑着点头说:"对于企业家,我们春山县都是无限的欢迎,钱老板是我们春山县出去的企业家,我们更要欢迎了。"

钱老板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侧着身子给刘县长把酒满上,也不多说话,自己先干了,把杯子底朝我一亮,说:"郁干部,你也喝。"我说:"钱老板你敬刘县长的酒,先干为敬是对的,可刘县长还没喝,我哪里敢。"

刘县长就笑着说:"来来来,我们一起。"

杜秘书喝着茶,伸出筷子夹了一条大虾,在认真地对付。

两杯酒下去,邓涵宇开始步入正题。

城关镇的水泥制品厂要扩大生产规模,苦于场地不够,而且产权还不明晰,想请县委县政府出面处理。水泥制品厂原来是县办企业,虽然移交给了城关镇,可厂子的产权还是县里的。这个产权就像绳索一样,绑着邓涵宇的手脚,施展不开他的计划。

刘县长沉吟一下说:"产权是国有资产,不好处理哇。"

邓涵宇指着钱老板说:"县长,钱老板有想法想要购买,你看可不可以。"

刘县长转头看一眼钱老板,钱老板满脸献媚的笑,一脸的希望。

"县长,现在全国都在搞改制,水泥制品厂虽然效益好,但现在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我想啊,不如引进外面的资金进来,搞大搞强,再怎么样,也还是我们春山县的企业,跑不到哪里去。"邓涵宇趁热打铁,步步紧逼。

刘县长没理会邓涵宇的话,转而问钱老板说:"钱老板怎么突然对水泥制品厂有兴趣了?"

钱老板憨厚地笑着说:"不瞒县长您,我也是邓镇长叫回来的。说有条高速公路要修,修高速公路,要多少预制件啊,所以就来了。"

刘县长警觉地看一眼邓涵宇说:"涵宇啊,你这个消息从哪里听来的?"

他的话音不高,但分明含有责备的意思。

邓涵宇不慌不忙地说:"县长啊,这个事我们还瞒来瞒去干嘛呢,现在外面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有多少老板在打主意了。"

"打什么主意?"

"县长,你想啊,修高速公路这事,谁都知道了。这么大的工程一动,有多少事可以做啊。路从我们面前过,我们自己不主动想办法赚钱,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水泥制品厂原来的主打产品就是农民建房的水泥预制板,现在农民建房也开始搞框架结构了,需求量会越来越少,到时候,等到大家都不用预制板了,厂子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不如现在转换出去,让别人注资进来,改变一下产品结构,您说是不是?"

邓涵宇说了一长溜的话,也不等别人说话,自己拿起酒杯喝了一杯。

"看来你们在打高速公路的主意?"刘县长笑眯眯地说:"厉害嘛。涵宇啊,你不做个企业家,可惜了。"

邓涵宇脸上一白,赶紧说:"县长啊,我是个干部,我只能做铺路架桥的事。财的事,还是让他们这些做企业的去做。"

我一看气氛有点不对了,他们各人都在心里拨着小算盘,我就说:"水泥制品厂改制怎么改啊?"

邓涵宇明白我的意思,接过话说:"其实很简单。把现有的资产统计好,折算成现金,把原有的职工按照国家规定,一次性卖断工龄,由钱老板他们出资来做。我们收管理费,县里收税,三家都有收益。"

刘县长半阖着眼,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说:"这个事比较大,需要常委讨论研究。"

说完头也没抬问杜秘书:"几点了?"

杜秘书就赶紧起身说:"我们要走了,快开会了。"

刘县长要走,我们不敢留。只好站起身来送他,一直送到车边,刘县长对我说:"小郁,你们继续吃。我没办法,先走一步。"坐进车里后,又把车窗放下来,示意我过去。我趋步过去,他压低声说:"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下个星期乡里就选举了。"

刘县长一走,我们又回到包厢里。一路上邓涵宇满脸不高兴,喋喋不休地说:"又不是我私人的事,这么个态度,屁大的事,还常委讨论。等你们讨论完了,黄花菜早就凉了。"

我和钱老板跟在他身后,我拉住钱老板说:"钱老板想投资?"

钱老板点点头说:"确实是要投资。"看一眼前面走着的邓涵宇背影,轻声说:"可我不想投水泥制品厂。这个企业复杂得狠,搞不好,我全村的人都会死在里面。"

"哪你还来?"

"我有屁办法!"钱老板扔掉烟屁股说:"邓镇长三天两头打电话催我,说有财,我不来?他还管着我们呢。"

我说:"钱老板要是想投资,我倒有个好项目,不知道你有不有兴趣。"

钱老板赶紧说:"只要项目好,肯定有兴趣,而且肯定要干的。"

我卖个关子说:"等你空了,我再好好给你说说。"指着口袋告诉他说:"我有你的电话。"

钱老板跟我会心地一笑,回转到包厢里,没有领导在,大家放得开,一瓶酒三五几下就搞定了。邓涵宇喝的急,喝完最后一杯酒顶不住了,结巴着嘴说:"钱...钱老板,我...我...我去买单啊。"

钱老板刚想起身去,我拉住他说:"这个单,我来买。"

钱老板不好意思地说:"哪怎么好?"

我说:"我们还要合作呢,就当交个朋友嘛。"

买完单出来,邓涵宇已经不能开车了,就把他扶进钱老板的车里,带他去县招待所醒酒。

131我是程咬金

把邓涵宇送进桑拿房,招待服务生好生伺候,不要惹邓大爷脾气,就拉着钱老板下楼,钱老板迟迟艾艾的不想走,我打趣着他说:"钱老板是不是看上哪位小妞了?"

钱老板赫然着脸说:"郁干部,我都没看到一个雌的,全都是公的。"

我说:"小妞都在小姐房,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这就好比古时候的大家闺秀一样,一般都是坐绣楼,哪里会轻易见客。"

钱老板涎着脸说:"不是见客,是接客。"

嘻嘻哈哈一阵,耐不住我不断的催促,只好不情愿跟我下楼,在茶楼里找了个幽静的角落坐下,眼睛还是不断往楼上看。

钱老板的这个举动表明他就是个好色之徒,在衡岳市还没吃够,跑到我们春山县来还色心不死。这个从泥巴里爬出来的老板,最大的爱好也就剩下了女人。

服务小姐送来了茶。春山县的茶楼还没有衡岳市那般正规,坐在一起喝茶的都是打麻将的人。服务小姐看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疑惑地站着不肯走。

我就告诉她说:"就我们两个,不打麻将。"

服务小姐嘴一别,扭身走开。我们两个人占着一张桌子,就少了一半的收入。春山县的茶楼不按茶水收费,而是按人头收。

服务小姐一走,钱老板就说:"这姑娘的脚长得真好看。"

我就回头看了一眼,现服务小姐居然穿着一条红色的冬裙,裙子下面两条小腿包裹在白色的裤袜里,健硕丰满。

到底是县招待所,服务员的素质和穿着打扮明显不同。

我笑着说:"钱老板,你莫怪我,请你来喝茶,是想跟你谈谈项目的事。"

钱老板漫不经心地说:"我是邓镇长请来的,你半路杀出来谈项目,好不好?"

我嬉笑着说:"我是程咬金,一般都是半路杀出。三板斧,接得住你就接,接不住,我就砍死你。"

钱老板脸一白,说:"你还要我的命啊。"

我说:"命不要,要钱。"

钱老板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要钱好说,关键是要看钱怎么要。我老钱就是钱,有我老钱,你就赚到了钱。"

我没理他绕口令一般的话,故意盯着他手里的茶杯看,使劲地看,看得他心里虚,以为杯子里有什么,紧张地仔细瞧了瞧,现什么也没有,就问我:"郁干部,你在看什么?"

我说:"我在看水。"

他四处看看说:"看什么水?"

我说:"看你泡茶的水。"

钱老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泡茶的水有什么好看的?"

我装作神秘的样子说:"我在水里看到了钱啊。"

钱老板更是迷惑了,紧张地问我:"看到什么钱了?"

我叹口气说:"白花花的钱啊。真金白银,哗啦啦的流。"

钱老板被我搞得一愣一愣的,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好瞪大着眼,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我说:"钱老板,你喝的茶是什么水泡的?"

"矿泉水啊。"

"哪里来的?"

"我怎么知道哪里来的,买来的吧。"

"水能卖那么多的钱,人家厉害吧。"

"厉害。"钱老板由衷地说,突然醒悟过来,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哈哈大笑起来,惹得隔壁桌子打麻将的人都回过头来。

"郁干部,你肯定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言之凿凿地说:"你还绕那么大圈子做什么?我老钱是实在人,只要能赚钱,能让我月塘村的老百姓有口饭吃,就没有我钱有余不敢干的事。"

我双手一拍,高兴地说:"好,钱老板痛快。"

接着就把农古乡的山泉水优势忽悠了一番,特别提到老鹰嘴的后山塘,说自己见识也不少了,但在衡岳市,还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来。

钱老板的兴趣被我提了起来,一个劲问我想怎么搞。

我知道他还停留在粗浅的认识阶段,并没有下决心要投资,于是又把老鹰嘴修路的事说了一下,特别故意提到月白嫂,说也只有老鹰嘴这样的水,才能养出那样标致的美人儿出来。

这样就把钱有余的心提了起来,又不好开口直接问,急得眼珠子乱转。

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说:"月白嫂现在是我们乡政府企业办的人,如果在老鹰嘴搞个矿泉水厂,她是第一人选。"

又把月白嫂调到我们企业办的原因说了一下。钱老板叹口气说:"是个寡妇啊。"

我笑笑道:"像月白嫂这样的美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排队。可月白嫂的心思我知道,她一般人可看不上眼。她是做过村妇女主任的人,又嫁给了村长,现在还是个吃国家粮的人,一般人确实配不上她。"

钱老板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下,说:"怕是看不上我。"

我笑道:"像你这样的大老板,月白嫂肯定是倾慕的。那个女人不喜欢成功的男人啊。"

钱老板就满脸堆起了笑,说:"只是去投资一个矿泉水厂,我不懂,我村里的人也不懂,怕搞砸。"

我安慰他说:"你不懂没事,你只要懂得赚钱就行了。生产和经营有人懂,大把的人。只要你舍得出钱请人,还怕没人帮你管。"

钱老板一拍大腿说:"那好咧,就这样说定了。郁干部你要帮我搞定土地哦。"

我说:"放心,该我做的我会全部做好。你放心投资就是。"突然想到乡长选举的事还没定下来,又说:"你等我电话,我会安排好。"

钱老板兴致高昂起来,一定要拉我去桑拿。我推脱说要去找黄奇善,钱老板就不好勉强,迟疑半响说:"郁干部,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看到有党员干部骗老百姓的吗?"

钱老板咧嘴一笑说:"不好说。"

我伸手握着他的手,告诫他说:"这事千万不要跟邓镇长说。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就我们两个人的事。到时候,你赚得盆满钵满,搞不好还抱得美人归。"

我促狭地笑,心里想起月白来,一阵绞痛。

月白成熟的身子就像枝头的水蜜桃,掐一把水汪汪。又好像后山塘的水,冬暖夏凉般让人不忍释手。我故意把月白亮出来,就是因为吃透了钱老板的心思。他虽然是个有钱人,终究还是个农民,又虽然他住在城里,腿杆子上还是残留很多的牛粪气。听说钱老板家里从来不装抽水马桶,只要他一屁股坐在抽水马桶上,就是到了肛门边的屎都会缩回去。

钱老板钱有余现在是个单身的男人,也就因为这一点,我把月白推出来,尽管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还是感觉到没有丧尽天良。

钱老板的老婆三年前出车祸死了,儿子结婚另外住去了,就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到处寻芳。假如钱老板与月白成就了一段姻缘,也算不枉我一番苦心。

钱老板看我半天不做声,拉着我的手就往楼上拖,我使劲挣脱开来,抱歉说:"是真有事。"

钱老板无奈地回答我说:"拜托你了啊,郁干部。我们兄弟不说两家话,只要老哥我有得赚,老弟你不会少了好处。"

我正色道:"钱老板,我是个干部,你只要赚好你自己的钱,不要管我。"

钱老板嘻嘻一笑说:"你说的那个美人,什么时候可以让我见一见啊?"

我笑着说:"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哇!慢慢来,你投资来了,她就是你的下手,到时候你们天天腻在一起,还怕没机会?"

"哪是,哪是。"钱老板松开我的手说:"邓镇长知道了这个事,怕是会杀了我。"

我安慰她说:"放心,我都说了,我有三板斧,现在一板还没杀出去。有我在,你不用怕,我冲在前头呀。"

说着我飞舞着双手,彷如我手里真有两把板斧一样,被我舞得虎虎生风。

他就放心地笑了,一步步上了楼,快到拐角处转过头,学着我一样飞舞了几下双手,但一看,不像是两把板斧,倒像是手里握着两把镰刀。

我下了楼,满街的灯亮了起来,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过年的鞭炮硝烟味。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我面前疾过,留下后座一个飘着长姑娘格格的笑声。

我掏出电话,拨了一串号码,是月白店子里的,这串号码我太熟了,原来是枚竹和小芹专门打给我,现在电话那头传来月白的声音,一听是我,惊喜地问:"你回市里了么?"

我告诉她我在春山县,就把想在老鹰嘴建个矿泉水厂的想法说了一遍。月白高兴地说:"好啊好啊,这么大的事,老鹰嘴的人不知道该怎么高兴。"

我说:"现在还是计划。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等到计划成熟了,你就代表乡政府企业办出面一起合作。"

月白说:"我知道了。"又问我道:"你冷不?"

我说:"我不冷,穿得多。你冷不冷?"

月白好像是哆嗦了一下说:"现在冷啊,等下上床就不冷了。"她停了一下,轻轻地说:"是你原来的床,我动都没动,还是老样子。"

我说:"你怎么不动呢?"

她轻轻笑着说:"我怕动了就没有你的味道了。"

刹时我的心痛了一下。

132我是等额乡长

县人大副主任张朝生亲自坐镇指挥选举。选票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代表们拿到票后,各种议论声转瞬就响彻了礼堂。

我不是代表,但我是被选举人,所以我当仁不让跟张朝生、郭伟、朱士珍同坐主席台。朱士珍脸色铁青,腮帮子鼓得老高,肯定在咬牙切齿。

开会伊始,张朝生就本次选举作了长篇报告,大意就是本次选举是历史任务,是政治任务,是关乎到农古乡老百姓福祉的大事,是县委乡政府高度重视的大事,也是我们人民代表行使自己神圣职权的大事。

一连串的大事轰得底下的代表面红耳赤,感觉自己突然间就高大起来,都认为手里的选票是能决定一个人政治前途的砝码。人最怕的就是神圣,一旦神圣起来,就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我的榨油厂在礼堂的后面,四台机器安静地窝着。它们身上的遮盖物已经被掀开,电箱都布置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喂料下去,榨出芳香的茶油来。

我安静地坐着,等着我表竞选词的时间。

朱士珍把选举的程序说了一遍,接着就宣布我表竞选词。

我平静地看着底下几十个脑袋,居然现还有几个白头的老人。

演讲词我早就拟好了,但为了体现我的口才,我并没有拿出讲稿。我谦虚地微笑,朝底下的脑袋鞠了一躬,开始我的政治演讲。

"各位代表,我叫郁风,衡岳市人。一九九二年毕业于中部省师范大学。一九九四年参加工作,一九九五年在春山县农古乡任政府办秘书至今。感谢党对我的培养,让我有机会与各位共事,也感谢各位领导及代表多年来对我关心和支持,让我一步一个脚印,为社会主义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今天,很荣幸作为农古乡乡长的候选人,这是党对我的信任,是人们对我的重托。我如果当选为农古乡乡长,我将尽职尽责,鞠躬尽瘁,以党的指针为方向,以老百姓的福祉为中心,尽心尽力,改变农古乡的面貌。

具体想法有以下几点,请各位代表审核:

筹建农古乡第一个股份合作企业,将我们农古乡的资源变成真金白银,改变我们现有的农耕模式,引进现代工业企业;

积极配合农古乡党委工作,完成乡党委交给的任何任务;

坚持以老百姓的幸福为工作指标,力争三年内农古乡个人收入翻一番。

我的思想还不成熟,工作中还存在很多问题,请各位代表随时指正我的错误,我将虚心学习,认真履职,请党和政府及各位代表考验。

谢谢!"

我的言引起一阵掌声,郭伟面带微笑,带头鼓掌。

张朝生副主任和朱士珍对视了一下,宣布现在开始填写选票。

我抬眼看一下勾着头填写选票的人,现盘树容正对我挤眉弄眼,他旁边坐着的几个代表都在交头帖耳讨论。我心里就想笑,选票上就我郁风一个人的名字,旁边的小框里打上个勾就行了,讨论来讨论去,你还能填上美国总统的名字?

刚才表演讲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出矿泉水厂的事。乡长选举尘埃未落定,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就是把弱点公之于众,我不会傻到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也恰恰是这个承诺,让代表们有了无限的遐想。试想一辈子面朝黄土的从土地里讨生活的农民,突然听到我能让他们洗净腿杆子的泥,堂而皇之过工人的生活,这比在路上捡到钱还要高兴,何况,我承诺三年内让他们的收入翻一番。

郭伟显然不知道我的计划,或许他刚才没有用心听,所以他一直微笑,并且第一个拿着选票向投票箱去投票。

第一轮计票结束,我以全票顺利当选!

张朝生副主任朝我伸过手来祝贺,接下来依次是郭伟、朱士珍。

朱士珍的眼里明显是失落的神色,但他还是表示祝贺,希望我能带领农古乡走出一个新天地。

我忙着说:"领路人是郭书记,我是他下手。"

本来就侧耳听我们说话的郭伟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陪着张朝生出门去了。

郭伟是什么人我心里非常清楚!

投票的代表围拢了过来,叽叽喳喳地找我说话,开口就叫"郁乡长"。

我是等额乡长!谁都知道,等额不仅仅是权力,更有权力背后所隐藏的东西。何况是全省都在关注的农古乡,从最初的差额到今天的等额,谁能明白这中间有多少曲折故事?

在中国复杂的干部序列里,乡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色,但却是标志着进入仕途的重要角色。

我知道这个乡长的背后,有表舅何至的不露声色的提醒,有黄山部长曲线救国的策略,有陈萌大张旗鼓的叫板,也有盘小芹她们苦心拉票的功劳,还有关培山与刘启蒙的暗中较劲。

塞翁失马的事,管他!

坐定了乡长的位子,我就必须做好自己的承诺。很多人都在看着我,包括郭伟也在看我,尽管表面上我的行政职务与他一样大,但他是党委书记,在党领导一切的时候,任何决定还必须要他点头。乡长就是个小脚媳妇,党委书记是婆婆,婆婆的话,做媳妇的要无条件服从。否则闹到外边,别人会指责做媳妇的不孝顺,不会责怪做婆婆的太霸道。

当年搞社教的四个年轻人,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黄奇善出任团县委书记,郭伟出任乡党委书记,黄微微在市妇联占着一席之位,我这个老幺,今天也成为了乡长。

一切仿佛都如做梦一般,在机关打杂的我,四年多时间变成一个全省关注的乡乡长,当年我的领导可能连肠子都会悔青。我是被放逐出去的人,我要衣锦还乡一趟!

等到代表们都去了食堂,我掏出电话给小姨打。

我说:"姨,今天我们乡选举乡长了。"

姨笑眯眯地说:"现在你是郁乡长了吧。"

我大为惊奇,问道:"你会算啊?小姨。"

姨鄙夷地说道:"傻瓜,你走了后,那个黄微微来我这里几次,我们一起逛街吃饭买衣服,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哦,还有报社的那个陈记者,对你的印象也好得很啊。"

我笑着说:"你们这些女人,比男人还多心机。"

小姨说:"女人只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事,感性大于理性。没有弯弯道道,敢做。"

我说:"难怪老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

小姨轻笑道:"小子,你别以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乡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啊,告诉你,你还要走很多路,当个乡长就满足的话,你就太不值得她们来付出了。看你欠多少的情债,到时候拿什么还人家。"

她忧心忡忡地叹口气说:"乡长选举水落石出了,你要感谢一些该感谢的人。回来吧,都为你准备好了。"

我疑惑地问:"准备什么了?"

"准备什么?感谢人家除了钱,难道说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好了?"小姨骂我说:"脑筋一世都不转弯,看今后谁来帮你。"

我笑嘻嘻地说:"不还有小姨你吗?有你在,天大的事我都不怕。别说做个乡长,就送给我个市长干,我也会干得风生水起。"

"嘴贫。"小姨挂断电话,话筒里传来嗡嗡的蜂鸣声。

133月白嫂的温存

我决定回一趟衡岳市。

郭伟非常愉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并委托我去一趟黄微微家,帮他送去二十斤茶油和几包晒干的山菌子。

郭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明白。

我不会开车!本来已经掏出钥匙的郭伟笑笑又把钥匙收了回去。提着茶油和山菌子,我像进城的农民一样爬上孙德茂家的车。

刚上车,就被热情的乡民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问我什么时候让他们像工人一样洗脚吃饭。我笑笑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洗脚吃饭,但一定会让一部分人洗脚吃饭。"

他们高昂的兴致就低落下来,扔下我继续讨论自己的营生。

车到春山县,我掏出电话给钱有余打。这段时间他一直呆在春山没回衡岳市,每天跟着邓涵宇忽悠。昨晚在电话里抱怨我的项目什么时候开工,再不决定,他就顶不住邓涵宇的狂轰滥炸了。

我就说了一句话,我说:"我在客运站。"

十分钟不到,钱老板就开着自己的广本来了,盯着我脚下的茶油看了半天,哈哈一笑说:"郁乡长,喜欢土特产啊。"

我说:"不是我的,帮朋友带的。"

打开后备箱,把东西放进去,钱老板还像做贼一样四处看,我说:"你看什么?"

钱老板心有余悸的样子说:"我们快走,等下邓镇长追来,我又跑不脱了。"

我打趣他说:"你这个样子,好像欠着邓镇长几千万的钱一样,心虚干嘛呢。"

钱老板无奈地说:"比欠钱厉害多了。邓镇长死拉着我去投资他们的水泥制品厂,要买地,要添置设备,要安置工人。我算了一下,产权又不明,光买断工龄的人就有八十多个,就算投进去一千万,怕也是搞水不浑,弄不好,我们月塘村就死在他手里了。"

"哪你还不跑!"我扔给他一支烟,他捡起夹在耳背后,动了汽车。

"跑个屁我跑,跑得了和尚我还能跑得了庙?我跑了,我的月塘村还在他手里捏着哪。"

"那你准备怎么办?"

"郁大乡长,你不是有个项目吗?跟你合作了,反正都在春山县,邓涵宇还能翻得了天?"他狡黠地笑起来:"有你在前边顶着,他邓镇长还能吃了你?"

我自负地笑,说:"钱老板,你就不怕我拖你下水?"

"不怕不怕。"钱老板突然一脚急刹,把头探出车外,冲路边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吼道:"想死啊你。"

老头紧张地缩起脖子,眼呆呆地看着我们。

我催着钱老板说:"走吧,老年人,没注意。"

钱老板骂骂咧咧重新启动,开出去十几米后说:"不瞒你郁乡长,我早就做了你的背景调查了。你这人不坏,不会坑人。跟你合作,我放心。"

我闭上眼睛说:"钱老板,合作的这个事,我回来就着手。你准备好钱吧。"

钱老板爽快地说:"没事,不就是钱吗?小事一桩。我还等着这钱生崽呢。"

"我会帮你生个金娃娃出来。"我说完,不再搭理他,闭目假寐。

钱老板的车开得快,太阳还挂在楼顶他就到了衡岳市。一路上我们没再说话,钱老板终于忍不住了问我:"郁乡长,去哪?"

我定睛看了一下,现距月白嫂的店子不远了,就说:"你在这里停下,放我下去,等下有人来接我。"

钱老板惊讶地看着我说:"我帮你送过去不就得了,还搞那么复杂?"

我轻轻一笑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

钱老板就刹住车,帮我把东西拿出来,堆在我脚边,嘟嘟嚷嚷地说:"像搞地下工作一样,神秘得很嘛。"

我说:"不要怪兄弟啊,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钱老板拉开车门说:"不吃了。在春山这段时间啊,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老子今晚放松放松去。"

我笑道:"一脑子的男盗女娼。"

钱老板无奈地说:"郁乡长你说得对,我除了这些,还有屁啊?大字不认几个,难道还要我去捧本书看?不如就直接翻女人这本书嘛,生鲜。"

说完一溜烟跑了。

我双手提着茶油,朝月白嫂的店子走过去,老远就看到一个俏丽的背影在忙活着。我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声:"月白嫂。"

她回过头来,一张俏丽的脸庞映入我的眼眶,她红润的脸色因为突然看到我而显得有些慌乱,双手局促地在屁股上擦了擦,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良久才细声细气地说:"你怎么来了?郁乡长。"

我笑着说:"来看看你呀。"

她才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双手赶紧从我手里接过去茶油,引着我进门。

格局还是当年一样,几乎没多大变化,唯一的变化的就是枚竹她们的床现在成了她孩子的床。办公室还是办公室,桌子上没半点灰尘,擦得油光水滑。显然,这个女人花了不少心思。

看着这一切,我感概万千说:"月白嫂,这里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月白嫂浅浅地一笑说:"我早知道,反正迟早你要回来。变了怕你不认得。"

我心里一动,盯着她丰满的胸脯看了一眼,说:"再变我也认得路。"

她显然看到了我的眼光,背转了身子说:"你呀,都做了乡长了,还油腔滑调的不着调。"

我就伸手扳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就是做了县长、市长,也还是当年的我。"

她娇柔地一笑,想要推开我,我用力抓住她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她挣扎了一下,终于放弃了努力,虚弱地靠在我的胸口说:"过去不比现在,过去嫂子贪你,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了,嫂子会害死你。"

我笑着说:"我又不怕。"

她抬起头羞羞地看着我说:"你不怕,我怕呀。我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闲话要人命,你不知道呀。"

我就放开手说:"对不起啊,嫂子,我没想到这些,真会害死你咧。"

她有些失望地看着我的手说:"我就说嘛,谁愿意跟一个寡妇谈情说爱。你坐坐,我去帮你倒杯水。"

她扭身出去,一会我就听到转闸门哗啦落下来的声音。不一会她进来,满面含笑地递给我一杯水说:"喝了,坐这么远路的车,肯定骨头都散架了。"

我故意伸伸脖子蹬蹬腿说:"确实散架了。"

她就柔声说:"我帮你揉揉吧。"

听着她落下转闸门,我就知道她已经把我们与外界隔绝了。

我四处看看说:"我腰也痛,躺着才舒服。"

她脸一红,扯了我一下,带着我进了仓库,上了楼,在我当年的房间里,一床大红的被子铺在床上,透着无比的暧昧与舒适。

我放手放脚扑在床上,她慢慢过来,迟疑了一下,双手落在我的肩头,慢慢地揉了起来。

揉了一阵,她将双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热气,搓了搓,从我衣服底下伸进去,如网一般盖在我的后背。顿时一股冲动从脚底下涌上来,钉死在脑子里,打死也不走了。

我故意舒服地哼了哼,她轻轻地笑着,手慢慢从后背移到我的胸前来,如微风一样拂过我的**,刹时我一颤,差点就要翻转身来抱她。她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冲动,手却不再去触摸我的胸乳,只在我后背游走。

揉了一阵,我伸手扯过她的手,引导着她去触摸。她故意缩手不肯,我们暗暗地较着劲,她终于软了下来,两只手按在我的胸口,停了一会,开始轻轻地揉动起来。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翻转身,一把搂住她的腰,压在身下,我盯着她的如花瓣般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殷咛一声,张开了嘴,迎接我如灵蛇一样的舌头。

她微微闭着眼睛,因为紧张而微微喘着粗气,她的一只手环抱住我的腰,另一只手还在贪婪地抚摸我的胸口。

我顾不得许多了,像头饿狼一样扯开她的胸衣,低头一口衔住她饱满丰润的**,舌尖包裹着她,让她的喘气越粗重起来,终于像一盘散沙一样瘫在我的身下,任我的双手和嘴唇在她身上寻找美妙的凸点。

我的手一直往下,穿透她的裤带,停在一片泥泞的沼泽地里。但觉沼泽地里鲜花盛开,一片艳阳。

134黄部长的心事

电话联系黄微微,她听到我在衡岳市,显得很惊喜,要立即赶过来见我。

我告诉她,郭伟托我带来了一些特产,想找个时间送到家里。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说东西我随便处理就好了,家里还有我年前送的,放多了在家里占地方。

我就说请她吃饭,最好叫上陈萌。

她沉默了一下说"吃饭的事,我来安排。你等我电话。"

傍晚接到她的电话,说在林隐酒楼贵宾厅,要我好好打扮一下,她妈妈要出席。

陈雅致副局长出席跟我们一起吃饭,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黄微微已经表明了态度,地点是她妈制定的,吃饭的人也是她妈安排的,我只负责去就行。末了叮嘱我说"郁风,如果你觉得方便,就把小姨一起请来吧。"

我说"吃个饭,就不要叫她了吧?"

黄微微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说"小姨也算是家长啊。"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吃饭叫家长?难道她还有什么事?

挂了电话我给小姨打,小姨似乎很忙,电话响得我快失去耐心的时候才接,急匆匆地问我说"回来啦?有事?"

我说"黄微微请你吃饭呢。"

小姨爽快地丢给我一句话"没空,你们吃吧。"

我说"小姨,你忙什么呢?吃饭都没空。"

小姨不耐烦地说"就没空,怎么啦?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女孩子去吃饭还怕什么?难道还要小姨给你壮胆?"

我笑道"是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小姨慌慌张张地说"不跟你说了,你去吧,回头再给你电话。"

我提着郭伟的土特产,叫了辆的士,直接就往林隐酒楼走。

黄微微站在外边等我,看到我从车里下来,笑颜如花地过来,上下打量我一下说"嗯,有点乡干部的样子,郁大乡长,别来无恙啊。"

我微笑着说"身体好,思想好。一切都好。"

她压低声音对我说"等下你要表现好点哦。"

我奇怪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今晚算是家宴,我爸妈,你,我,四个人吃饭。没有一个外人。"

我吓了一跳,黄部长也在,是我始料未及的事。像他这样的高官,怎么会有空陪我一个小干部吃饭。

黄微微看我踌躇的样子,安慰我说"怕什么呀?他一个老头子,还会吃了你?"

我强颜笑道"我还真心虚,黄部长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也在,不告诉你也在。"她偷笑道"怕你不敢来,所以事先没说嘛。"

"你就不怕我现在不敢进去?"

"你郁风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如果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当初凭你一个小小的乡秘书,就不敢来我家登堂入室了。"

"哪是工作啊,没办法的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

"好啊,你这家伙,敢把我家比作地狱,看我不打死你。"她娇笑着伸手过来打我,惹得周围的人都侧眼看过来。她突然感觉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在看着她,舌头一伸,扮了个鬼脸,拉着我急匆匆上了楼。

门一推开,就看到黄山部长坐在沙上看报纸,我们进来他头抬也没抬。陈局长坐在一边,眼睛看着电视,见我们进来,微笑了一下。

我赶紧过去问好,说"黄部长,您好。"

他的眼睛从报纸上方射过来,一丝精光好像直射我心里,把我残留在骨头缝里的怯弱看得清清楚楚。

"来了啊。"他说,指着对面的沙说"坐吧。"

我侧身坐下,双手规矩地平放在膝盖上,眼睛平视着他们,脸上浮现拘谨的微笑。

黄微微挨着我坐下,撒娇的嚷"爸,你还看什么报纸啊。"

黄部长就放下报纸,取下眼镜,和蔼地笑,说"听说你做了乡长了?"

我忙不迭地回答说是,刚选上去的。

他的脸上就浮现一丝满意的笑容,侧脸对陈雅致副局长说"雅致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陈局长微笑着说"老黄,你也不是帮别人。微微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开口求你。"

黄部长摇摇手说"小微啊,以后有事先给爸妈说,不许再背着我们去办事。影响不好嘛。这次你的事办得啊,关培山来电话,刘启蒙亲自跑来问询,搞得我也云里雾里。"

我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敢做声。

陈雅致看我局促的样子,解释说"小郁,你放松点。微微爸说的事,都是与你有关的。"又指着黄微微说"她跑去春山县找关书记他们,就是关于你选举乡长的事。"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难怪我的差额变成了等额,我早就想过,单纯靠陈萌的一篇报道,绝对起不了大作用,这个变化背后一定有高人。

"小郁啊,你现在是一乡之长了,身上的担子就重了许多。要有成绩让老百姓信服,要有人格让同事佩服,你自己好好把握。"黄部长语重心长地说"我黄山也是从乡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相信,人只要努力,就会有机会。"

我唯唯诺诺,心里一阵紧张接着一阵紧张。双手从膝盖上放下,额头上冒出浅浅的汗水来。

"不过,你的这个事我跟何书记汇报过了。今后啊,千万不要给何书记丢脸。"

我的汗水越来越多,差点就要汇成细流滚滚而下。突然感觉到我的手被一只如棉的小手握住,侧眼一看,黄微微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睛里尽是鼓励。我会心地一笑,握着她的手用了一点劲,给她传递着自己的信心。

陈雅致局长显然看到了我们的举动,不动神色地咳了一声,我吓得慌慌张张地撒开手,黄微微却紧跟着过来,再次握住我的手。

"上桌吧。"黄部长起身站起来,看也不看我们,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我松开黄微微的手,指着郭伟的土特产说"黄部长,这是郭书记托我带来的,想请部长您尝尝。"

黄部长微笑着说"郭伟这小子人不错嘛,还记得我这个人。"转脸对陈雅致说"郭伟你还记得吧?"

陈局长笑眯眯地说"记得,每次来家里都要陪你下几盘棋的年轻人啊。现在乡里做书记,还好吧?"她问我,眼睛看也没看土特产。

我忙着汇报说"郭书记很好。有能力,有魄力。"

黄山赞许的眼光看着我说"能在背后赞扬别人,是做人的美德。不错。"话锋一转说"小郭这人呢,城府很深。不是一个乡党委书记就能满足的,小微过去推荐他,是对的,这人适合做官,而且会是个不错的官。但官心太重,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黄山的这番话让我大吃一惊,按理说,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每说一句都是有根据有来由的,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评价他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黄山似乎感觉到说得太露,沉着脸说"这话,只在家里人之间随便说说,不能放在心里,更不能挂在嘴上。"

我是一惊一乍啊,怎么我又成了家里人了啊?

陈雅致撇开这个话题,转而问我说"小郁,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我一五一十地具体汇报一遍,当然,我把表舅何至也列为家里人。

陈雅致听完,舒口气说"老黄啊,微微的事,我们做父母的,参考参考就好了。"

黄山点点头,叮嘱了一句说"小微是个没政治抱负的女孩子。这样也好,今后就安安心心做个贤妻良母。但她的另一半,我们还是要关注。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陈雅致说"老黄,你放心。我老陈会有安排。"转头对我说"小郁啊,改天请你父母一起来坐坐吧。"我正要推辞,桌子底下黄微微踩了我一脚,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我,脸上变幻着捉摸不透的神色。

陈雅致的这话不是简单的客气,请我父母见面,就是暗示儿女亲家见面。我能不明白?

"这样吧,小郁,趁着你这几天在市里,你安排一下,我和你黄伯伯也好安排个时间。微微你自己有空陪小郁去趟陈书记家。"

我简直就好像被棍子敲晕了头,茫茫的分不清方向了。突如其来的黄家示爱,而且毫无商量余地的要求见面,让我一下子懵了。

一餐饭我吃得寡淡无味,脑海里一直显现着薛冰的影子。如果我现在答应他们家长见面,将来薛冰的事暴露出来,我会不会遇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欢喜?何况,薛冰在我心里占着不能动摇的位置,我心里早就把她当做了老婆,那么,黄微微怎么办呢?

135灵与欲

我一般不想女人,想女人伤肾。

从林隐酒楼出来,我的脚步就开始踉跄。我拒绝了黄微微送我的好意,只是非常礼貌地与黄部长夫妇告别,出门就叼起一支烟,像孤魂野鬼一样准备游荡这个城市的夜空。

街灯都亮了起来,几个时装店的音箱声嘶力竭唱了一天后,开始放出有气无力的情歌来,给微暗的夜晚平添许多的暧昧。夜晚是暧昧的,是收拾一天心情的时间,是缩在小小的一隅舔伤口的时刻。街上走着匆匆的人群,没有一个人看我,我像是遗弃在沙滩上的一枚贝壳,孤独地等待潮水把我带入深海。

街边新栽的书耷拉着脑袋,原本满城的法国梧桐尸骨无存。这新栽的树,就好像新媳妇一样羞答答地张望着这个城市,在春寒抖削的夜空里努力伸展着身子,亦如新媳妇躺在新房的床上,等待丈夫带来紧张的甜蜜。

离开这个城市已经四年多了,我感觉自己已经认不出她的样子。四年前她就像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满脸皱纹安静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如今她像极了一个初入人道的女子,涂脂抹粉,搔首弄姿,跃跃欲试地瞪视着身体的变化,虽然痛苦,但快乐着。

缺少了法国梧桐遮掩的大街像一条裸露在沙滩上的鱼,街上流动的车灯像裸露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把城市的影像压轧得支离破碎。我就像一粒沙子一样,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

我说过,我一般不想女人,想女人伤肾!

但现在我必须要想女人,我要把肾拿出来肢解。

黄部长不怒而威的形态已经充分说明,他能礼贤下士一家人陪我吃饭,其意不言而喻。我不知道黄微微究竟看上了我那一点?仅仅因为郭伟在她之前有个女朋友?仅仅因为黄奇善不善言辞?而我,除了少有的沉稳之外,其实我很木讷。

有女人看上自己是种幸福,甚至是种得意。得意的人往往是摔得最惨的人,有时候连个葬身之地都会没有。而黄微微的垂青,让我在某一时刻得意起来,想起郭伟和黄奇善挖空心思去爱一个女人,谁能料到我会渔翁得利在后边,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手足无措起来。

我突然现自己是个滥情的人!仿佛天下的女子我都愿意去爱。我又是个最禁不起诱惑的男人,在**来临的时候根本就无视规则的存在。

从四年前到农古乡遇到金凤,到现在黄微微几乎表白的家宴,我盘算了一下几年来生命中的女人,一算吓了一跳。

白灵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我们在同一天从懵懂的青年变成了男人与女人,但我无法抓住她,她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从我眼前飘远。而金凤,就像雨夜里冒雨而来的娇俏少妇,诱惑了我这个古佛青灯下的老僧,结出的一段孽缘,如同罂粟花一样娇艳。我们都知道有毒,却谁也没办法拒绝她的诱惑。

盘小芹和奚枚竹,就像两条涓涓的山溪水一样,清澈透明,纯净而灵秀,让人不忍释手,更不想去破坏水的纯洁。她们终日流淌,洗涤残留在我们心里的污垢,让人在不知不觉间纯净起来。我仿佛就是山间小溪里的一块石头,我必须千年屹立在水中央,她们在我的身边奔腾一番后,终将流过去,汇成一条大河流向远方。

脑海里冒出月白的影子来,这个不甘屈服命运的女人,在挣扎了许多年后,终于完成了身份的改变。而这个改变,让她失去了生命中最值得托付的人。我不知道她是否值得,我只是感觉到当我们水乳交融的时候,她嘴里喃喃吐出的词语让我周身如同被刺扎了一样的难受,"大牯牛,大牯牛",她喃喃叫道,十指掐进我背上的肉里,让我在激动的边远突然看到自己的卑劣与渺小。她趴在被窝里雨打梨花一样的凄哭让我的心像刀扎一样的难受,虽然她十分的爱恋我,但却能清醒地知道,我不是属于她的,我只是她生命中一个驿站,她在累了的时候,能休憩的一个地方。

山花一样浪漫的柳小妹,曾经是我孤苦下乡生活中的一线阳光。我在若干个深夜醒来,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静静地聆听隔壁传来她轻柔的呼吸。她仿佛昙花一样,还没容我闻到她清幽的芳香,就凋残在深秋的黎明。

这些女人都曾经在我灵魂的深处驻扎过,她们带给我很多的安慰。在孤苦的乡村生活里,她们就像一杯醇酒,又像一朵朵的花儿,伴随着我走过无数的黎明和黑夜,也在我孤独要死的时候让我看到光明。她们亦像牛奶般的月色,铺撒在我的床前,让一颗躁动的心,能在静谧的夜里找到方向。

只有薛冰,一个如水般的女儿,如一朵凌霄花一样,飘扬在我生命的天空里。

想起我们的一点一滴,我的心犹如刀绞般的痛。这个把自己托付给我的女子,我现在拿什么来爱你?

我想要拯救我们的爱情,但面对黄微微沉静的笑脸,面对黄山部长的不露声色,我感觉到力不从心,我几乎要奔溃于自己!

女人,是生命中重要的一半!

嘴里念叨着这句话,我像个流浪的人一样,仿佛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

而带来这一切的,无关乎我自己。我明白!

我审视自己起来,身高不算伟岸,面庞不算俊朗。只是五官端正,心怀坦荡。一个人的气质不在乎外貌的俊美,在于个人的修养和谈吐,在于这个人的胆量和见识。我不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我有着很多优秀的气质,正如小姨说我一样,一个外貌十分平常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女人无法拒绝的男人味!

或许就是看不看摸不着的男人味,让这些女子痴迷起来,以至于到现在,小老板盘小芹还暗示我,只要我需要,她随时都是我的人!

可是我能吗?我不能让一朵娇艳的花儿遭受任何的摧残,就好像我偷窥的枚竹一样,我的心只在她美丽的酮体外表徜徉,不敢深入到让自己迷失的地方。

远处楼顶上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就好像这个城市的眼睛一样,俯视我们底下的芸芸众生,看人间悲欢离合,赏万物春夏秋冬。

黄微微的电话打了进来,我犹豫了一下,摁下了关机。

走了一段路,脚底下漂浮起来,我知道酒劲开始作了。好酒性在后,让人不知不觉沉醉,而且醉得一塌糊涂。

我要在自己进入醉乡的时候找到一张床,一张能让我舒展自己的床。

不能回家,不能去月白哪里,也不能去找枚竹,更不能去高院大户的黄微微家。我想起了小姨,一个看着我穿开裆裤长大的女人,一个能舍了命维护我的女人,一个能给我无限安全感的女人。

开机,拨号,响了很久,终于听到小姨疲倦的声音。

"还没回去?"

"我醉了,姨。"

"在哪?"

我抬头看了一下周围,不知不觉我快走到她家的楼底下,我说"你快来吧,我就在你家不远的地方。"找了个花坛的边角,我坐下来,双手抱着头,等待我像花一样的小姨过来。

136小姨

小姨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在我头上拍了一掌,骂道:"就知道喝马尿,喝死算了。?燃?文?书库还找小姨干嘛?"

我虚弱地笑,说:"我没地方去了。"

小姨不言语了,架起我,像搬条死狗一样把我往家里挪。

我脚底下像踩着一块云一样漂浮,靠在小姨的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爬上三楼,进门就感觉喉咙里涌上来一股胃酸,紧跟着胃里翻腾起来,跌跌撞撞爬进洗手间,抱着小姨家的抽水马桶一顿狂呕。

连续吐了几次,身子就疲软起来,萎顿在地上再也不想起身。

小姨进来,递给我一杯水,骂道:"看见美女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是不?黄微微就那么好看?你充什么英雄?有本事喝醉了去她家撒酒疯呀。我背你的时,好好的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要死要活了,就记得小姨。"

她蹲下身来,扶起我耷拉的头,盯着我的眼睛说:"小风,不是小姨想骂你。小姨只是告诉你,做人一定要对得起良心。你喝那么多,小姨知道你心里苦。是不是放不下薛冰?"

我摇摇头,闭着眼不看她。

"小样,还瞒得住我?"小姨鄙夷地说:"你身上几根毛我都清楚,还想骗小姨?"

话一出口,感觉有失,赶紧停下嘴,起身走开,扔下我靠在马桶上,闭着眼喘着粗气。

我的小姨大我三岁,一个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的女子。小姨刚被外婆捡回来的时候,像一只脏乱的小猫,缩在一块冬天的盖火被里一声不响。小姨是我外婆早起去买菜的时候遇到的,一群人围着垃圾桶边地上的她,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抱。也难怪他们,六十年代末的中国城市,没有一个家庭敢接受一个弃儿,毕竟,计划年代,这突如其来的生命没有计划。没有计划都表示生命来得不应该,要想延续生命,就只能从自己嘴里掏出本来塞不饱肚皮的粮食。

外婆一看小姨张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突然小姨的眉毛一弯,对着外婆笑了一下,我的外婆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个小生命的笑,心里一痛,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弯腰抱起小姨,连菜也不买了,一溜烟回到家。

小姨进我外婆家,恰逢我老娘嫁给我老爹,刚做女人的我老娘,一看小姨乖巧的样子就高兴得不得了,潜藏在心底的母爱全部爆出来,居然搂着小姨睡了两年,直到我出生。

我出生的时候小姨已经算半个大人,外婆终究熬不过岁月的摧残撒手西去。小姨小小的人儿守在外婆的身边整整一天,死也不肯火葬场的车来拉走外婆。我老娘抱着她小小的身子说:"伶俐呀,娘去天上找爹去了,要好多年才回来,你就跟着姐吧。"

我老娘记住了外婆的嘱托,小姨是外婆最小的女儿,不是我老娘的女儿!

从此我就跟着小姨一起长大,三岁的小姨可以让我老爹老娘出门上班,她一个人在家照顾我,可怜的我当时躺在摇篮里,就被小姨训斥说,她是长辈,我是小辈。

小姨读书的时候我学会了走路,跟在她屁股后面去学校,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小姨上课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操场上玩,一块石头打破了校长家的窗户玻璃。校长很生气,扭着我的耳朵要找我家长,我吓得惊天动地的哭,小姨就从教室里冲出来,一口咬住校长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校长很恼火,骑着单车找到我老爹,扬言要开除小姨。当时的一块玻璃价钱,足够一家三口两天的伙食费。

老爹问小姨,小姨气鼓鼓地说:"谁叫他欺侮小风,玻璃砸坏了赔就是了。"

小姨从家里跑出去,两天不见踪影,急得我老娘差点要跳河。

第三天小姨脏兮兮地回家,手里捧着一捧毛票对我老娘说:"姐,这钱陪校长家的玻璃。"

小姨在两天里没吃过一顿饭,几乎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捡垃圾卖钱。我老娘心痛地一把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

八岁那年,我还被小姨搂着睡。终于有一天我不肯了,我不肯的原因是小姨每日不断长大的身体让我很害羞了。

我不肯跟小姨在一起睡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小姨坚决要回家自己住。

我老爹老娘在想了无数办法后,终于没能把小姨留下来。小姨去了外婆给她留下来的房子里一个人住。

到后来小姨读书、招工、转干,再到她结婚,已经是一部书的内容了,此书就不再赘述。

小姨的故事很多很多,总之一句话,她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

小姨又走了进来,叹口气说:"小风啊,去床上睡吧。"

不由分说架起我,扶到她的床上,又打来一盆水,细心地帮我擦去嘴角的污物,拉开被子盖住我。

我浑身无力,眼神迷离,仿佛眼前的小姨在千里之外。我伸出手,摸索着找她的手,她把手塞进我的手里,任我静静的握着。

"小风,做男人,就要学会舍得。犹豫不决的男人是最没出息的男人。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要小姨说你了。我只是告诉你一句话,有所失才能有所得。"

我叹口气说:"小姨,我心里痛啊。"

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大男人的,痛什么痛?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事业有成,天下美女任你选。"

我拉着她的手说:"小姨,你可是大美女啊。"

她虚弱地一笑说:"我是你小姨呢。"

说完摸了摸我的额头,喃喃道:"你好好睡一觉,我还要出门去。"

我紧张地问:"小姨,你去哪里?"

小姨安慰我说:"没事。我去办点事,约好了别人晚上一起喝茶。接到你的电话,把人家晾在茶楼里呢。"

我想爬起来,说:"小姨,我陪你去吧。"

她摇摇头说:"你就安心地睡吧。"

小姨开门出去,走到门边回过头说:"小风,你好好想想,农古乡终究不是你久留之地。不要想着在哪里呆一辈子。"

我傻傻地说:"我又能去哪里?"

小姨莞尔一笑说:"小傻瓜,能助你走出农古乡的,不是你表舅,而是黄微微。"

她走了,屋里安静下来,我躺在她温暖的被窝里,一阵馨香漫来,顿觉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躺了一阵,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仿佛看到白灵笑眯眯地跑过来,伏在我的怀里哭。顿时一激灵,醒了过来,屋子里还是空空如也,唯有墙上的大钟,在滴滴答答地晃动。

137女记者陈萌

陈萌约我去名典咖啡喝茶,再三强调不要告诉黄微微。(W..Co)..?

她的特别交代让我疑云丛生,仿佛黄微微知道我和她喝茶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一样。咖啡店里喝茶,算是中国特色。特别在衡岳市,假如咖啡店里没有茶喝,反而会被人大惊小怪。这种中西结合的经营模式,居然开创出来了一代楷模,衡岳市的咖啡店里,不但可以喝茶,还可以吃饭,一种中国特色的煲仔饭,很多人来咖啡店里,居然就是冲着这一锅煲仔饭来。仿佛只有坐在典雅的咖啡店里,才能吃出心里的满足和小资的情调来。

按照约定,我早早来到名典,问过服务员,找到一间布帘遮掩的卡座。

里面很静,没有半点声音。我平静了一下心情,伸手掀开布帘,就看到陈萌斜靠在窗边,忧郁的目光看着窗外喧哗的世界。

见我进来,淡淡地一笑,下颌轻扬,示意我在她对面坐下。

市委书记的千金,又是个记者,我不敢造次,只好微笑着坐下,也不敢看她,拿过桌上的酒水单,细细地看。

这里的茶其实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茶。几粒枸杞子,一片高丽参,放在一个煮咖啡的透明玻璃壶里,下面燃着酒精灯,煮出来的水即为茶,并且价格不低。且不说这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茶,即便是一杯龙井,或是一壶碧螺春,又或者是最普通的茶梗水,但在衡岳市人看来,只要是呆在咖啡店里喝,才能显出茶的高端。

陈萌的面前摆的不是茶,而是一杯非常纯正的咖啡。这让我有点惊讶,在我的印象中,衡岳市的人在咖啡店里,几乎都没有喝咖啡的惯例,只有大学里的一些小男生女生,才会点上一杯咖啡细细的品。在衡岳市人看来,一杯小小的咖啡要价几十块,还不如来一壶茶水来得更实惠。

"你喝什么?"陈萌微笑着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说:"也来杯咖啡吧。"

"能喝得习惯吗?"她揶揄的眼色飘过来,让我浑身不自在。

老子再怎么样,也在大学喝过一两回。尽管没有品到别人描述的那么神奇,起码也知道咖啡是苦的!

"还好。"我回答说,心里还是忿忿不平。

她就摁了一下桌上一个按钮,一会进来一个服务员,问需要点什么。

我指着陈萌面前的咖啡说:"来一杯一样的。"

服务员含笑问我:"要加糖吗?"

"当然。"我说,心里一顿,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会让陈萌笑话。关于咖啡加糖的说法,我在文学书籍里见得很少,说实在话,并不知道咖啡还要加糖。原来在读大学的时候喝过几次,都是被动地跟别人喝,只是觉得苦苦的难以下咽,没想过还有加糖这一说法。

服务员一走,陈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我说:"我就说你是个土包子,微微还不信。"

我面色一红,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你喝咖啡不加糖吗?"

陈萌笑道:"加糖就是土包子的喝法。咖啡本来的清香和醇厚一加糖,就变成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哪里还会看到本来的清秀与宁静。"

我尴尬地笑,说:"女人化个妆,不是更好看?"

陈萌脸色一沉,说:"也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会喜欢艳脂俗粉,哪里会明白自然的本质。"

看来话不投机,我只好缩口不语。

陈萌不依不饶地指责我说:"我就不明白微微看上你那点了。"

我苦笑着说:"陈记者,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我想我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

她认真地看着我说:"怎么?不服气?"

我摇摇头说:"没有什么服气不服气的,扯不上。我只是想知道,你叫我来,就仅仅是因为我喝咖啡加糖而现我是土包子?"

她故作严肃地说:"不是。我是想看看,你凭什么让微微能如此倾心。"

我被她说得莫名其妙,刚好服务员送进来咖啡,我拿起杯子边的糖包,一下撕开两包,全部倒进去,再用勺子使劲搅了搅,看也不看她就喝了一口。

"喝吧,使劲喝吧。"她笑道:"乡里人,喝咖啡就像喝水一样。咖啡被你们喝,都失去了价值和魅力了。"

我怒极反笑了,说:"陈大记者,我就是个乡里人。而且还是最穷最偏远地方的乡里人。陈大记者看不惯,就请好了。"

她敲了一下桌面说:"叫我走?是我请你来喝咖啡的,要走也是你走。"

我笑道:"好啊,我走。"说完起身,掀开布帘就准备开步。

"坐下。"她在我背后威严地喝道:"一个大男人,心眼比女人还小。"

我回过头说:"陈大记者,我最烦女人唧唧歪歪。"

她突然就降低声来,几乎是哀求的口吻说:"坐下呀,你这个样子,多难看啊。"

我只好放下布帘,重新在她对面坐下,眼睛看也不看她,打算再不说一句话。

"郁风,你知道吗?你坐的地方,是我和微微每次来喝咖啡她坐的地方。"她突然的楚楚可怜,让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并不看她。

"有,而且关系很大。"她说:"你抬起眼来,我看不到你的面庞。"

我只好抬眼看她,她仿佛是凄然的一笑说:"从此微微就不会再跟我在这里喝咖啡了。"

我如坠五里云里,瞪大眼睛说:"为什么?"

"因为她有了你啊。"她阖上眼睑,自怨自艾地说:"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这个死丫头,帮你去采写报道。"

我满怀感激地说:"感谢你啊,陈大记者,你的文采是真是很飞扬啊,就像燕子一样。"

她奇怪地看着我说:"怎么像燕子了?"

我笑嘻嘻地说:"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啊。"

她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鄙夷地说:"想得美。以后再不去写你那个小农村了。"

我拍着她的马屁说:"哪可不行,陈大记者,你以后要经常来采写我们小农村,这样才体现党报记者的高度与历史感嘛。"

我心里想着的是她一个党报记者,起着我们许多常人办不到的作用。农古乡要建矿泉水厂,要打造世外桃源的旅游县,缺少她们的宣传,会走更多的弯路。

"我不给你扯这些。"她打断我的话说:"今天请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既然微微已经认定了,你就必须要认真对待她。假如你有一丁点对不住她,别怪我不客气。"

她咄咄逼人地盯着我的眼睛,像一头疯狂的母狼一样说:"你可以对不起所有人,但必须要对得起微微。"

对于她毫无来由的警告,我就像站在茫茫戈壁一样,看不到任何的风景。

"记住没有?"

我机械地点点头,她展颜一笑说:"我放心了。"

我信口而出说了一句:"黄微微对你那么重要?"

她顿了一下,一口喝光杯子里的咖啡,说:"因为她也是我的最爱!"

138四个大红包

小姨给我准备了四个大红包,每个红包都指定了主人。四个红包一字排开躺在她家的茶几上,像一列排列整齐的士兵,趾高气扬。

我瞪着红包,再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小姨。

小姨嫣然一笑说:"看什么看?你以为你的乡长来得很容易?真的是民意的结果?没有领导的默许,就是全国人民选你,你也当不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说:"人大选举的事,难道还有猫腻?"

小姨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轻蔑地说:"小风啊,你是真傻还是假糊涂。你不管里面有什么,你听话,把这些送出去,以后就不仅仅是个乡长了。"

我还在迟疑,心虚地说:"这样不是贿赂么?"

"贿你的头,"小姨骂道:"一万块钱的红包,糊弄牛头马面还差不多,真神是一万块能够打的?你看看那个升官的,不拿出个几十万来?"

我说:"真不知道。"

她就恼了,更加生气地骂道:"你怕是被书读傻了吧!送不送?"

"不送!"我也生气了。四个红包,分别对应着关培山、刘启蒙、人大的张朝生,居然还有一个赫然写着郭伟的名字。

我不知道小姨哪里知道了这些人,仿佛她是春山县的神仙一样,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般。

"怎么还有郭伟?"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郭伟应该与我是平起平坐,我去给他送红包,算什么?搞不好,别人正好拿这事做口实,到时候是黄泥掉到裤裆里的事,能说得清楚?

"你是新当选的乡长,拜访领导名正言顺。这些钱,算是领导对你的培养费。去了不要声张,把信封放在当眼的位置就走,明白吗?"小姨淳淳善诱地告诉我应该走的程序。我心里像有头小鹿一样乱撞,万一人家当面拒绝,或者来一番义正词严的训导,我的脸往哪里搁啊?

"不要担心,伸手不打笑脸人。领导都是有素质的人,你是去拜访感谢,不是送礼贿赂。"小姨坐了总结,收拢起茶几上的红包,一股脑放进我的手提包里。

"钱是我们股份公司的红利,年终结算的时候再扣除你的部分。也就是说,这些钱,算是你暂借公司的。白灵、枚竹都同意了。"小姨帮我理了理额头前耷拉的头,无限爱怜地把我推出了门。

出门刚走不远,钱有余钱老板电话就打了进来,开口问我在哪里。

我告诉他准备回春山县,正在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问他有什么事。

钱老板在电话里笑嘻嘻地说:"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不多玩几天?"

我无可奈何地说:"我不像你钱老板,有个自由身。"

钱老板叹口气说:"都一样的嘛,人在江湖。你在官场江湖,我在社会江湖。都是江湖里的人。"

我笑道:"看不出钱老板还是个哲学高手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哲学是老先生吃饱了没事干瞎琢磨的东西,跟我一个农民没半毛钱关系。这样啊,郁老弟,我去接你,兄弟回来还没坐一下,你现在就回去,兄弟我觉得投资这事,悬着的呀。"

一听说投资的事,我的精神顿时高涨起来,就告诉钱老板我的具体位置,说我等他过来。

不到十分钟,钱老板就笑眯眯地在我面前停下了车,摁下车窗玻璃,冲着我傻傻的笑。

"上车,老弟。"他朝车后座努了一下嘴。

上了车,我才现副驾驶座位上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抿着猴子屁股一样的红嘴唇,矜持地微笑。

"我老弟,农古乡乡长。"钱老板给女人介绍着我:"还不给我们乡长问好?"

女人就怯怯地说了句:"老板好。"

"老板你妈拉个巴子,叫领导。"钱老板训斥道:"看到男人就叫老板,你他妈真是贱人。"

我感到好笑,钱老板的话语透露出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做老板的人,都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女人,而钱老板,却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骂女人,可见这女人不是什么值钱的货。

女人被他一骂,吓得低下头,怯怯的不敢看他。

钱老板从包里抽出一沓钱扔给女人说:"下车去玩,老子和乡长有大事要办。空了给你电话。"

女人抓起钱,招呼也不打了,拉开车门一溜烟跑了。

看着女人的背影,钱老板苦笑着说:"老弟啊,老哥没办法,一个人太孤独。这个女人是我昨晚捡到的货,人还不错。"

我骂道:"就是你们这些暴户,没廉耻的人,把社会风气搞坏了。你也不看看,她比你的儿子怕是还要小几岁。"

"管她!"钱老板动汽车说:"还不是一样的逼,关了灯,都一样。她出货,我出钱,都不吃亏。"

我就笑道:"你这个坏人,也不怕粘上了甩不脱啊。"

钱老板鄙夷地说:"滚他妈的蛋,露水的夫妻,还想过伏天呀。"转而笑眯眯地说:"老弟,我们哥俩去找个咖啡厅坐坐吧。"

我说:"钱老板,你找我就是喝杯咖啡?"

钱老板笑眯眯地说:"老弟呀,你上次跟我说的矿泉水厂的事,我找人打听了,衡岳市还没有一家,中部省也没有一家,是个新产业。"

我笑着说:"所以,请你钱老板来财嘛。"

他把车停在名典咖啡厅门口,是昨天我和陈萌来的地方,进去找个卡座。刚坐稳,他就扔给我一个纸包。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沓钱,疑惑地看着他说:"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老弟。"钱老板说:"建厂要费心费力,一点辛劳费。"

我忙着推脱说:"这样不行。我不能收。"

钱老板慢条斯理说:"老弟,你不接,我就怀疑你是不是真心想跟我合作。你接了,我就放心大胆跟你干。你自己看着办。"

钱在我手里像烫手的山芋一样,我慌忙扔到桌上说:"钱老哥,你要是真的相信老弟,就不要拿钱来给我个人。你这不是帮我,是害我。"

"害个**毛。当干部的,也要穿衣吃饭。难不成老弟你成仙了?"

我尴尬地笑着说:"钱老板,你高看我了。你来投资,不是单纯为你自己赚钱,你是在给老百姓造福。为老百姓造福的人,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再拿你的钱,我就是个贪官。怎么对得起你的投资。"

钱老板静静地听我说完,一声不响地拿起钱,自言自语地说:"老弟这样的态度,我想投资的事还是缓一缓,我还是先跟邓镇长去讨论一下水泥制品厂的事。"

我微笑着说:"如果钱老板认为水泥制品厂的前途大于我们矿泉水厂,我不反对。"

钱老板恨恨的说:"都是国家干部,差别还真大啊。邓镇长就恨不得我把家产都交给他,你呢,就看不上我这个农民。"

我想了想,像老钱这样的农民企业家,心里就认一个死理。钱是通灵之物,有钱就能办事。我不拿他的钱,他就不会放心。只要拿了他的钱,就好像我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了,要沉,大家一起死。

想到这里,我只好从他手里接过钱说:"老钱啊,做企业,不能意气行事。你的投资不是对自己负责,还要对你们月塘村所有父老乡亲负责。这样吧,钱我收下了,安你的心。请你尽快做好准备。等省里把水样化验结果出来了,我们就立即上马。好不好?"

钱老板一怕大腿说:"这样才痛快。老弟你放心,随时可以上马。"

手里捏着一包钱,手提包里还躺着四个要送给别人的红包,就像五枚炸弹一样,撩拔得我心急火燎。

139迁址表决

五个红包一个没送,我全部带回农古乡。

郭伟召开党委会,第一次正式拿出乡政府迁址的计划蓝本,会上同时宣读了县委的任免书,我任**农古乡党委副书记、乡长。免去朱士珍代理乡长职务,另行安排。朱士珍的"另行安排"一词,就像一块看不清里面是否有玉的石头,压得大家喘不过来气,互相瞪着眼,全都是疑问。

郭伟扫视一眼会场说:"县委的任命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充分体现了干部“四化”。既然任命书上没有免去朱士珍同志的乡人大主席的职务,朱士珍同志仍然担任该职务,仍然属于农古乡党委领导班子成员。干部任免,是经过严密的组织程序,希望各位干部放下包袱,甩开膀子,为农古乡老百姓尽弃前嫌,认真努力工作。"

他宣布接下来研究乡政府迁址事宜。

迁址乡政府这个风吹了有一段时间了,之前大家都以为是一个玩笑,是郭伟弄的一个噱头。他一个嘴上无毛的书记,哪里能办得到迁址这样的大事。天天叫着"狼来了,狼来了",把人的心叫得烦,连根狼毛都没看见,如今真有一匹狼站在眼前了,吓得大家战战兢兢,张口结舌不敢出声。

迁址一个乡政府,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也不是农民家里建新房。乡政府是农村最低一级的行政机关,关乎着老百姓的一切。迁址一个乡政府,与迁址一个都城,只是工程大小的区别,社会影响力却完全一致。

郭伟宣布了迁址一事后,自己也闭口不语了。眼睛在每个人的身上转来转去,脸上是一股莫测高深的笑。

迁址这样的大事,郭伟从未与我正式商量过。原来是朱士珍的代理乡长,但从朱士珍愕然的表情上看,他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难道是郭伟一手遮天?一把手的权力能置党委的意见不顾?这样来说,郭伟岂不是太飞扬跋扈了一点?

我把眼光从效果图上收回来,征询地看着郭伟说:"郭书记,县委同意了?"

郭伟笑笑,拿出一张文件说:"县改局立项了,也得到了市委改委的批复。组织程序走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没问题。"

朱士珍开口了,说:"郭书记,我还是党委成员吧?"

郭伟微笑着点头。

"我可以表我自己的意见了。"朱士珍顿顿说:"乡政府迁址,事先党委没有开任何会议讨论,难道农古乡还是一言堂的情况?"

郭伟依旧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党一直都是民主集中制,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民主一下,征求各位干部意见。"

"如果我不同意呢?"

"哪要看不同意的有多少。"

"如果大家都不同意呢?"

"没关系,这会就开到大家都同意为止。"

郭伟这话简直石破天惊,哪里还把我们这些干部放在眼里。

会场里顿时就骚动起来,屁股下的椅子移得噼里啪啦地响。妇女主任柳小妹借口上厕所,先出去了。屋子里一群人,开始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

我看一眼郭伟,他恍如入定的老僧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见任何动静。

朱士珍站起身说:"郭书记,今天我们是表决还是讨论?"

郭伟张开眼,仍旧不紧不慢地说:"讨论就算了。"

"哪就是要表决了?"

郭伟笑而不语。

朱士珍一脚踢开屁股下的椅子说:"我弃权。少陪了。"拉开门扬长而去。

朱士珍的如此表现我是认同的,花了心思,花了金钱,花了感情,到头来乡长的位子还是被我坐了,谁心里会没有怨气?在朱士珍看来,他的选举身份就是被郭伟搞鬼搞掉了。本来当着个代理乡长,乡里没有个书记,大小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俨然就是个土皇帝。郭伟一来,本来想自己做个乡长,各自管着各自的三分地,谁知道睡了一觉,变天了。乡长没做上,还弄了个"另行安排"故弄虚玄,搞得人心里毛。谁能料到又不是老鹰嘴赵德亮的死惹出来的祸?毕竟,赵德亮是死在他当政的时期,而且死得惨。虽然给了个烈士的名号,谁又能保证不秋后算账?

上次日报的报道就让他感觉到不妙,于是就跑到关书记家哭诉了一番,言下之意他执行的是关书记的命令,关书记不能见死不救。

关培山是何等人物?冷眼看他哭诉后,一顿棒子砸下来说,谁负责,谁担责任!

朱士珍目瞪口呆,张开着口,出不了声,呆呆地坐在关书记家的客厅里,如泥塑一般。

关培山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人,心一软,细语安慰他说,你朱士珍做了事,功劳没有,难道苦劳还没有?但功过不能相抵,党的原则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关书记的话,在朱士珍看来就是一方尚方宝剑,也像一枚安心丸,奠定了坚定的内心。因此他敢站起身来,直接反对郭伟。

屋里的空气沉闷了下来,朱士珍的举动无异于往平静的水里扔了一块石头,虽然水花不高,却也激起了圈圈涟漪。

我说:"郭书记,既然县里立项了,迁址的资金应该解决了吧。"

财政属于我这个乡长的管理权限,你书记开口要做这个,要做哪个,不会想钱从哪里来。没钱,就是画个**一样的蓝图,也是枉然啊。

"钱的事,郁乡长不必多虑。"郭伟卖个关子说:"既然要做大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道理我懂。"

我疑惑地看着他。

郭伟话锋一转说:"新乡政府不但要建办公楼,还要给每个干部建一套家属楼,解决干部的后顾之忧,才会让干部全心全力工作。"

底下就有干部说:"家属楼还要干部出钱不?"

郭伟接过话说:"要产权的,就出钱,不要产权的,当然不要出钱。"

会议室又开始躁动起来,有人从我手里拿过蓝图,指着家属楼的效果图啧啧赞道:"真漂亮啊。"

郭伟的效果图确实画得非常漂亮,一栋五层高的办公大楼在中央,左边是配套的公用设施用房和礼堂,右边陈列着四排四层楼高的家属房,前面是一块大坪,种着花花草草,家属房后边规划着一个集贸市场。整个蓝图大气,功能齐全。

我想了想,第一个举手说:"我同意郭书记迁址意见。"

郭伟不失时机地鼓掌,鼓励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其他人看我举手了,也跟着三三两两举手同意,一场迁址表决的会议圆满成功。

郭伟在表决通过后表了长篇演讲,手舞足蹈地描绘着农古乡的未来。干部们被他感染得只知道鼓掌了。我心里却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郭伟迁址的地方恰好是我准备用来建矿泉水厂的地方。如此一来,我的矿泉水厂要建到哪里去?除了老鹰嘴的山泉,农古乡还有那个地方能建?

烦闷涌上来,想起房子里还有五个红包,心里一动,决定要试探一下郭伟,或许能换来一个新的机会。

等到散会,我拿出四个红包比较了一下,从钱老板的红包里抽出一沓钱来,塞进小姨为我准备好的红包里,慢腾腾朝郭伟的办公室走去。

140我们是兄弟

郭伟一个人在办公室,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自从郭伟来到农古乡后,所有干部都把他的办公室视为禁地,没事绝对不去,有事也尽量拖着不去,实在没办法了,都是硬着头皮匆匆三言两语汇报完工作,随即溜之大吉。

郭伟办公室之所以这种状况,还是因为他一来,就苦心构筑了一道上下级的围墙,被他找去谈心的干部,几乎没有一个人听到赞美的话,即使如财政所老赵,一生连个蚂蚁都怕踩死的人,也被他训了个灰头土脸。在郭伟看来,农古乡的干部都是跟不上时代潮流的干部,都是思想落后,固步自封的干部,与当今社会大刀阔斧的改革格格不入,必须要灌输一种全新的理念,全新的思想,全新的工作态度,方能成为合格的干部。

我也被郭伟叫过去谈过一次心,但郭伟没有给我脸色看,甚至破天荒没有一句责骂的话。我们谈心的时候,话题都是围绕着大学生活展开,只要涉及到农古乡的工作,大家都有意识的避开,仿佛农古乡与我们毫无关系,我们只是一对大学校友,在共叙过去的美好时光一样。

郭伟在认真地看着蓝图,看到我进来,咧嘴一笑说"坐吧。"

郭伟有一张乡政府最大的办公桌,桌面摆放着几份红头文件,两面红旗挂在桌子的一角,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世界地图,旁边一张衡岳市行政区划图,现在多添了一张农古乡区划图,在每个村,他都用红笔画了一个圆圈,其中一条红蓝相间的线条蜿蜒穿过来,在老鹰嘴村的地方,郭伟画了一个大圈。

我是以农古乡乡长的身份,第一次正式登堂入室他的办公室,郭伟因此显示了空前的热情。在未选举之前,我跟他是上下级,现在,我们都是农古乡最高的行政干部,在某些层面来说,我是代表政府,他是党委,民生国计是政府的事,跟党委其实没任何关系。

我在郭伟的招呼下找了个椅子坐下,微笑着说"郭书记,没打搅你吧?"

郭伟手一挥说"郁乡长说什么话啊,我们是伙伴,任何时候,都不存在打搅一说。"

我自我解嘲地说"你是书记,觉悟比我高。看问题的角度比我肯定要全面。"

说着,我摸了一下裤口袋,想把红包掏出来。郭伟看我的动作,以为我在找烟抽,打开自己的抽屉,扔给我一包烟说"拿去抽,我不会。"

我只好接过来,撕开,抽出一支来,递给郭伟说"来一支?"

郭伟摇摇头说"抽烟这活,我怕是学不会了。你抽,没事。"

我就点燃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说"郭书记,迁址乡政府,关书记他们是什么态度?"

郭伟看我一眼说"支持。"

"怎么个支持法?"

郭伟就不回答我的话了,端视着我良久,开口说"郁乡长,你不来,我就准备去找你了,两件事,你说说看。"

他首先问了我黄微微家的情况,是否见到了黄部长本人?黄微微有不有什么话托我带给他。

我一五一十说了情况,说黄部长家非常感谢他送的茶油土特产,黄微微还问了他的工作情况,身体好不好的事。

郭伟一听,非常兴奋,马上就要拿起电话给黄微微打。

我赶紧阻止他,刚才我全都是编的故事,黄部长家连正眼也没瞧他的土特产,也没有人问起过他的状况。但实际情况我不能说,说了,郭伟还以为我在背后搞了什么鬼。

在郭伟的眼里,我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既没有市委大院工作的背景,也没有领导乘龙快婿的预兆,就是一个靠机会爬上了乡长宝座的乡官,无论何种方面,都不会对他的仕途、爱情造成任何影响。

"第二件事,非常重要,非你出马不可。这事也是今年最大的工作。"他沉吟一下说"你带个工作组,进驻老鹰嘴村去,作前期的征地宣传工作。"

我惊讶地问"征老鹰嘴村的地吗?"

"是的,哪里是我们新政府的驻地。"他指着墙上的那道红蓝相间的线条说"郁乡长,这条线,就是今年要开工的高速公路。"他的手指沿着线条一路滑下来,在老鹰嘴的地方停顿一下,又划了圈,再沿着线条往上走,直至手指画出地图外。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高速公路的建设路线,原来道听途说高速公路要经过农古乡的谣言变成了现实。我深信不疑郭伟这个地图的真实性,凭他在市委机关大院的几年工作经历,要找到一份未公开的线路图,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仔细地看了看线路图,现这条高速公路的路线很有意思,本来是可以直接绕过农古乡的路,现在就好像问号一样的打了弯,在农古乡的老鹰嘴村边沾了一下,又回过头去,还是沿着一条直线朝前。这个弯好像是特意为农古乡而打的,来的突兀,来的有点莫名其妙。

郭伟看我疑惑的样子,哈哈笑道"奇怪吧?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们农古乡现在是什么情况?省里挂号的贫困乡。要想富,先修路,是吧,刚好国家要修高速,转个弯到我们农古乡,其实也就是动个手指头的事。"

"可是要改变国家计划,怕不是件简单的事。"我说。

"你放心,方案已经定下了。"郭伟突然压低声音说"听说市委陈书记亲自跑到省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改变路线。"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啦,我们不说这些了。"郭伟把自己扔到椅子上说"你要迅速组建好征地领导小组,你做组长,一个月内完成征地工作。"

"如果完不成呢?"我忧心忡忡地问。

"完不成?"郭伟瞪着我说"完不成郁大乡长你就做好作检查的准备。我告诉你,这是党委的决定,是关系到农古乡展的重要步骤,必须完成。"

"迁址真的很重要吗?"我说,说实话,像这样兴师动众,干劳民伤财的事,我是打心里不愿意。先不说工程的事复杂艰巨,单就资金,就让我一筹莫展。

"重要!非常重要!"郭伟把脸伸过来,凑近我说"你想想,农古乡在我们手里建设出一个崭新的政府,是千秋万代的事业,是永远看得见摸的着的事,这就是政绩。"

"可这需要钱啊。"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郭伟的想法,何况在我内心,也想着乡政府从山窝窝里迁出来,摆在一条通向全国的高速公路边,无形中就提高了农古乡的知名度。

"羊毛出在羊身上。"郭伟轻描淡写地说"乡政府是人们的政府,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因此,钱当然还是从人们身上出?"

"怎么出?赞助?"

我的背上冒出来一层细汗,难道郭伟又要走柳汉的老路?

"赞什么助啊。"郭伟轻蔑地说"哪能赞出几个钱来?"

"哪怎么办?"

"办法总比困难多,是吧?"郭伟压低声音说"为什么征地一定要你出马?因为你熟悉老鹰嘴。何况,农古乡干部中,只有我们两个是从市里来的,又都是社教出身的干部。我只能相信你。"

"可是...。"我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了。放心大胆去做。我站在你背后。"他安慰我说"我们两个,其实是同坐一条船的人,现在船在海中央,我们两个如果劲不往一块使,就会永远靠不了岸。靠不了岸就算不被鱼吃掉,也会晒死在大海上。"

我沉重地点头。

"征地的事,先宣传动。"他作了工作指示"至于多少钱一亩,现在不要公开。"

我说"农民的地我们都征了,他们怎么活?"

郭伟奇怪地看着我说"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不会全部征完,我们要不了那么多。第二征地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就是要给钱的,有钱的农民,还怕没办法生活?再说,农民的生存能力都比我们强,你不要杞人忧天了。"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是事实。我们的农民兄弟其实有着无比奇巧的生存能力,他们有着无比强大的智慧,虽然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但没有了命根子,他们也会在夹缝中求生存,绝对不会自生自灭。何况,我手里还握着一个砝码,我不会让失地的农民走投无路。

想到这里,我的心释然了许多,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信封,放在桌子上,慢慢推到郭伟面前。

郭伟疑惑地看着我,我笑着说"郭书记,首先要感谢你对我的支持,没有你的支持,我就做不了你的副手,第二呢,郭书记你初来农古乡,不像我在这里呆了四年多了,很多东西你都需要资金支持。现在乡财政不好,你要办的事多,手头可不能紧张。"

郭伟终于明白了我说什么,当然也明白了信封里是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叹口气说"我们很快就会有钱的。"

"可是现在有很多事要办,你手里没几个钱,不好。"我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郁乡长。"郭伟跟着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他放开我,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情深意切地说"今后,我们要随时站在一起。为改变农古乡的面貌,挥我们全部的精力吧。"

我笑着说"郭书记,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想给你汇报一下。"

郭伟豪爽地一挥手说"说,什么事?"

我说"我想把企业办的月白同志调回来,一起参加征地小组工作。"

"就是老鹰嘴那个烈士的老婆?"

我点点头。

"好。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他高兴地一拍我的肩膀说"郁风啊,我还是没看走眼,你这家伙,就是鬼点子多,有办法,有思想。"

"这个月白,还没转干吧?"郭伟问我。

我说"还没有。只是个工人编制。"

"你想办法把她转干的事办了。如果合适,找个机会把她安排到妇女主任这个位置上来。柳小妹的调函已经来了,下个月就要去派出所上班了。"郭伟叮嘱我说"这个月白,人长得很精神,听说做过村妇女主任。应该是有工作经验的。"

他想了想,问我说"把月白调回来,企业办在衡岳市的门店怎么安排?"

我故意想了想,说"做生意这事,还是交给企业办去做。我倒是想推荐一个人去接手。"

郭伟微笑着看着我说"说说看。"

我说"财政所老赵的儿媳妇金凤,完全能够信任这项工作。"

"她不是乡政府的干部职工吧?"

"不是。但如果让她去,也算是乡政府为解决干部职工配偶工作走了第一步,也就是传达给干部们一个信息,只要好好工作,政府会想办法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嘛。"

"高嘛!"郭伟伸出大拇指表扬我说"这些,就按你的想法办。我支持。"

红包送出去了,而且堂而皇之,又解决了两个事情,把月白调到我身边来,做一个香艳的诱饵等待钱老板上钩,又把金凤送出去,其实也就是给赵雨儿铺下了一条城市化的路。

心情爽快啊!我一出门,就开始哼着小调。跟郭伟的交锋从这个小小的试探开始,我知道,他不再是我的绊脚石,而且有可能成为我的一枚棋子。手里握着这样的一枚棋子,所战披靡不算是奇迹了。

我想去盘小芹的店里坐坐,当然不算纯粹的坐坐,我要给她布置一个新的任务,一个走在乡政府前面的任务。

141办公室的情欲

农古乡征地拆迁工作小组正式成立,组长还是由郭伟担任,我是副组长,组员有人大主席朱士珍、乡妇女主任蒲志珍、派出所所长郝强、主管城乡建设的副乡长刘强和企业办的柳月白。

郭伟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圈,算下来的面积在一百五十亩。按每亩水田三千块、山地一千块的标准补偿给被征地村。征地时间限制在一个月完成,如果需要拆迁的,按每平方两百元标准补偿。拆迁时间在征地结束后两个月内必须结束。

任务一明确,我们所有人都感觉压力很大,要知道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如果被如此低廉的价格征走,失去土地的农民可能会举起反抗的大旗。

郭伟以不商量的态度否决了所有的疑问,同时告诫我们说,征地是政治任务!

任何事,只要与政治扯上关系,就会变得不明不白。政治就是个大染缸,白的进去可能出来一个黑到底,黑的进去也可能一身白出来。没有人能说得清政治究竟是什么,但很多人都明白那就是一道高压线,如果不小心触到,可能烧得连骨灰都找不到。

没有人敢反对政治,反对政治就是反对思想,就是走一条不归路。

郭伟的告诫让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包括我。

农民的思想工作最好做,也最难做。农民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想到还要吃山珍海味,只要有一件衣穿,就不会奢侈到绫罗绸缎。几千年来,只要他们失去了最底的生存保障,他们就会揭竿而起。比如陈胜吴广,比如秋收起义。

郭伟布置了任务后就匆匆走了,剩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我率先开口说"大家心里都有底了吧?"

朱士珍率先表示一个月时间可能做不到,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与村民沟通。接下来就是月白,说以前修路,废了她们村不少的地,从来没有要过一分钱,都认为土地是国家的,哪里还敢找国家要钱。现在不同了,村里有些人出去打工,回来说别的地方农民卖土地都了财,坐在家里吃喝一辈子都不愁了,怕是现在征地,不能与过去相比,恐怕乡政府这点补偿费,村民会拒绝卖地。

月白的担心正是我的担心,郭伟定出来的这个价格事先没跟我商量,他一言堂的直接后果就是小组成员不愿意工作。

妇女主任一副老大姐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郁乡长,你能力强,你带头,我们几个跟在你屁股后面就是了。"

月白连声叫好。郝强拍拍腰间别着的手枪,打着气说"顽固不化的,先抓起来再说。"

我瞪一眼他说"抓人能解决问题?只会激矛盾。"现在郝强跟我说话,也得小心翼翼,公安部门是双重管理单位,业务属上级公安机关领导,行政还得听我们地方的。毕竟,他们由我们地方财政拨款。

郝强讪讪地笑,说"穷乡出刁民,千古定律呀。对付刁民,就要用专政的手段,还怕他不服?"

我不想过多与他纠缠这个问题,派出所在处理这类事情上,没有乡政府的点头,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副乡长刘强苦思冥想半天,突然拍着脑袋说"柳月白不是老鹰嘴的人吗?她出面,乡里乡亲的,好说话。"

月白一听,急了,红着脖子说"我不出面,万一不合他们的意,我怕受不起他们的骂。"

刘强打趣着说"你什么人啊,还怕他们骂?你不骂他们就算烧高香了。"

"刘乡长啊,你的意思就说我是个泼妇呀?"月白眼圈一红,珠泪欲滴的样子。

刘强就慌了手脚,一叠声地赔不是,说自己心直口快,月白不要往心里去。

我打断他的话说"刘乡长的出点是好的,方法我觉得也不错。月白同志,征地这事,事关乡政府展,是全乡人们乃至全省人们的希望,只有搞好了征地工作,乡政府的迁址工作才算是迈出关键性的一步。我的意见啊,由柳月白和蒲志珍主任两人打前站,搞清楚老鹰嘴村民的想法,我们再对症下药,未必就搞不下来。"

我接着安排工作,刘强负责对土地面积的测量和造册,朱士珍主席负责迁坟和拆屋,郝强作为专政工具,现蓄意破坏征地工作的村民,采取教育、训诫和拘留的办法,几管集下,就算老鹰嘴再硬,老子也要敲下它的蝝口来。

几个人得令而出,办公室里就剩下月白。

我起身走到门边,探眼四下,乡政府各个办公室都关门闭户,干部们都下乡催春耕去了。就回过头来,看着月白说"你还有事?"

月白抿嘴一笑,说"怎么想着把我调回来?"

我严肃地说"调你回来是乡党委的意见,你有意见吗?"

她看我冷冰冰的说话,本来微笑的面庞凝固起来,仿佛大理石刻成的一般,僵硬了许多。咬着嘴唇,转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叫你回来,有大用。"

"干嘛?"

"乡政府这次征地不是你的主要任务,你主要任务是出任农古乡合资厂的副厂长。"

"什么意思?"月白惊得长大了嘴,胸脯因为紧张而起伏起来,顿时波浪翻滚,一片春色。

我的心一动,眼睛盯着她的胸脯瞄了几下,她羞羞地背转身子,嗔怪地呢喃说"还看,没看够啊。"

她娇羞的样子让我兴奋起来,色心一起,也顾不得门没关,一把搂过她来,在她丰硕的屁股上揉了一把。自己立马站起来,硬邦邦地顶起了裤子。

月白脸一红,嘴角一努门说"色胆真大呀,门开着呢。"

我一脚踢上了门,一只手探进她的衣服里,摸索着她的**,情绪高涨得像洪水一样的泛滥。她的身子一软,靠在我的胸前,闭上眼睛,任我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我的办公室分前后两间,里面一间除了一个文件柜,就只剩下一张木制长沙。

我半搂半抱把她移近里间,如稻草垛一样倒在长沙上。她潮红着脸,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搂着我的腰,搂了一阵,一只手滑下来,伸进我的衣服里,探着了我的**,细细地揉搓起来。

我头一低,含住她的唇。她伸出丁香般的舌头,迎接我蛟龙般的舌。两个舌头缠绕在一起,啧啧出声,津液横流。

亲了一阵,我掀开她的衣服,一口含住她的**,她的身体一颤,双手抱紧我的头,紧紧地贴在胸口,让我丝毫不能动弹。

"风,我怕有人来找你。"她闭着眼呢喃着,手却丝毫也不放松。

"天王老子来,也不开门。"我说,手顺着她的小腹往下滑,停在她水草茂盛的地方,一片汪洋。

"要不要?"我逗着她说,手指仿佛不经意一样碾过她的奇峰沟壑,

"要。"她咬着牙轻声说。

"哪我来了啊。"我说,褪下她的裤子,让她伏在沙上,高翘着丰硕健美的屁股,等待着幸福的降临。

她乖乖地伏在沙上,头靠在双手交叠的手里,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如此一幅**横流的画面,任我再好的定力,也无法把持自己。

我轻吼一声,进入她的身体。

她微微一颤,在我激烈的碰撞下,一股热流涌来,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惬意非常。

正在情浓时分,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我一惊,一把捂住她轻哼的小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门外的人敲了一阵,自言自语地说"刚才门还开着,怎么一转眼就不在了。"嘟嘟嚷嚷地转身走了。

屋里的我们相视一笑,可想再要深入,却是无论如何也站立不起来了

142捷足先登

月白刚到老鹰嘴村,在村口遇到几个老人,老人们聚集在村口的一株大槐树下晒太阳,看到她,都抬起头来打招呼。月白现在是国家人的身份,不管她是凭什么争取得这个身份,在老百姓的心里,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有一小部分心里不平衡的人,才会撇着嘴说她是拿老公的命换来的。

月白不在乎别人背后怎么说,她知道,在乎又能怎么样?反而给自己陡添烦恼。不如大气凛然,活个自己。这样一来,说闲话的反而小了,对她年轻轻的没了老公的事实反倒同情起来。因此月白在把户口迁走后,村里人还是给她留下了赵德亮的一份田土。当初迁户口时,赵半仙是坚决不同意把她两个儿子都迁走,说无论如何也得给赵德亮在老鹰嘴留一丝血脉,于是大儿子的户口随着月白迁到了乡政府,成了城镇户口,小儿子的户口还是留在老鹰嘴村,做一个农民。

月白拗不过赵德亮族家人的主意,想着今后再找个机会迁走儿子的户口,现在老鹰嘴村要征地,农村人分土地的钱,一般是按照人田各半的办法,人在没田土,只能拿别人的一半,人没田土在,也能分到一半。这样说来,赵德亮的田土还留着他名下,可以分到一半的钱。

想到这里,月白的脸上浮起来一丝笑意,心里不免感激起赵半仙来。要是当初她把一家子全部迁走了,如今老鹰嘴村就是人人能分到土地款几万块,她也拿不到一分,那样岂不是亏得太大?

老人们还是把她当做老鹰嘴村的人,热情地起身要拉她坐下聊聊。

月白心里一动,就找了条小凳子,凑在老人堆里,准备做个热身的运动。

谁知道还未开口,老人们倒先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说乡政府开超市的小姑娘来了几次,说要租老鹰嘴的土地,听说谈得差不多了,定金都交了。

老人们问月白知不知道这回事,说老鹰嘴几千年来,除了村后山上一条千年不涸的山泉,实在没有其他的可以让人留恋,这个小姑娘大家其实都认识,都在她开的超市里买过东西,人很和气,小脸笑得就像花儿一样,不知道那根神经不对了,突然跑来老鹰嘴,死活也要租几十亩地,也不说做什么。

月白一惊,她没想到盘小芹会捷足先登,乡政府要在老鹰嘴征地,到目前为止还是个秘密,知道的人除了乡政府干部,没有对外散布任何信息,盘小芹如何就知道了这个事,而且出手这么快?

想到这里,月白开口问道:"租还是买的地呀?"

"有说是租的,也有说是买的。具体我们老家伙了,也没仔细打听。不过,赵半仙是参加了这个事的,他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多,能拿主意。"

老人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月白听了半天,还是拿不定究竟是租了还是买了。心里就急了起来,出师不利呀,假如盘小芹拿下的地恰好是乡政府要的,这个事就非常难办了。就给妇女主任蒲志珍使个眼色,两个人起身告辞,准备去找村长了解。

村长听说乡政府妇女主任来了,端着饭碗就跑了过来,老远就喊道:"领导来了哇。"

突然一眼看到一边的月白,咧着嘴巴笑一下说:"月白嫂也回来了啊。"

月白浅浅一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吃饭啊。"

村长眉头一皱,吐着苦水说:"嫂子啊,你还不晓得吧,我家都快被人拆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别人都要吃中饭了,我这还是吃早饭呢。"

月白莫名其妙地说:"谁要拆你的屋啊?"

村长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两个说:"你们不是为这个事来的呀?"

月白犹豫了一下,说:"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分钱啊。村里租了十亩地给别人,三十年租期,每年五千块,先付了三年的租金。这不有一万多块吗,他们就睡不着,非得现在都分掉。又意见不统一,搞死我了。"村长扒了一口饭说:"我说了,争不开就请乡政府干部来处理。我还以为你们是他们请来的呢。"

月白嗔怪地说:"村里这么点小事,就请乡干部来,乡干部就是有三头六臂,怕也是没办法管。"顿了顿说:"我们来,也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你先吃饭,等下叫几个村干部,一起来你家开个会。"

村长嘴巴一咧,笑道:"还要请啊,都在我家等着呢。"

说完带着月白和蒲志珍往家里走,槐树下的老人们喊道:"德全啊,乡里干部来了,也要个公平合理啊。"

村长赵德全回头笑道:"爷爷奶奶们放心咧,地是我们老鹰嘴村的,我们自己还是能做主。"

到了村长家,屋子里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地闹着,看到月白她们来了,都住了口。

月白原来在家里当农民的时候就不是个吃素的主,现在是乡干部了,地位更是高得不得了,虽然老公不在了,但她毕竟还是老赵家的媳妇,老鹰嘴全村人大多数是赵姓一脉,都是一个祖宗。几个外姓人在村里根本就没说话的权利,更别说敢冲月白嚷了。

有人就冲月白喊道:"月白啊,你家儿子户口还在村里,你家德亮的田土还在啊。"

月白微微一笑说:"我知道。"

就叫村长拿出租约来看,一看,才知道盘小芹租的地刚好在乡政府规划的集贸市场地方。就与蒲志珍交换一下眼色,说:"德全啊,你们租地,怎么没跟乡政府打个招呼?"

赵德全搔搔脑壳说:"嫂子啊,这土地是我们村的集体土地,基本是荒地,再说人家是租,又不是买,所以就没找乡政府了。"

月白说:"你还知道土地是集体的啊,我还告诉你,土地是国家的。不可以买卖呢。"

"这不没卖吗。"赵德全心虚地说:"不犯法吧?"

"犯不犯法不是我说了算。"月白沉静地把租地合同仔细看了一遍,递给赵德全说:"你们都在合约上按了手印了,怕是改不了口了。"

赵德全就紧张起来,盯着月白说:"嫂子,这可不是我个人的事,是大家商量同意的。我就在合约上盖了个章。"

月白一笑说:"德全啊,趁着大家都在,你问问大家,人家如果要买我们的土地,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

群人一听,本来静下来的屋子转眼又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地一通闹。

年轻的在外见过世面的代表说:"卖地现在不算怪事,沿海地方的农民都把地卖给老板了,自己做生意吃饭,都是洗脚上岸的农民了。"

年老一方的人就说:"地卖了,以后靠什么吃饭咧。会做生意的都去做生意了,不会做生意的不是坐吃山空,等死啊。"

等到两边争得差不多了时候,月白就说:"古话说啊,哪个草馃里会饿死条蛇啊。我看啊,只要有老板来卖地,还愁生活不下啊。"

"就是就是。"月白的话得到年轻一派的极力拥护,都把眼看着她。

月白环顾了一眼围着她的人,轻声说:"老鹰嘴村的人,也许不要多久,都会做个洗脚上岸的农民。"

年轻人一听,觉得光明就在眼前,兴奋地喊道:"月白婶到底是国家干部,眼阔子就是高呀。"

月白淡淡的一笑说:"不过,这要大家都配合才好。"

年轻人就笑道:"我们都会配合你,婶子。他们老年人,土都埋到下巴底下了,还能翻天啊。"

蒲志珍不失时机地说:"现在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乡政府的领导,你们看看,都是年轻人。这是一个新形势嘛。"

赵德全凑过来问道:"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月白笑着说:"德全,我是给我们老鹰嘴带好消息来了。"

赵德全笑道:"嫂子有什么好消息,说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

月白就把乡政府要迁到老鹰嘴来,乡政府要征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所有人当场都惊呆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良久,赵德全气咻咻地说:"奶奶个熊。我们都被乡政府开超市的小娘们耍了。"又紧张地问:"这合约不算数可以不?"

月白摇摇头说:"肯定不行。你们都个人按了手印,村里也盖了红印,又收了人家的钱,反悔怕是要吃官司。"

"吃官司不怕。她一个小娘们,还斗得过我们一村人?"

"她跟你斗什么,法律跟你斗。你斗得过法律?"

"哪怎么办?"

"没事。她是租地。乡政府是买地。这样说来,你倒沾光了。土地卖了就是别人的,租的几十年后还是老鹰嘴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好啊。"

赵德全听完就释然起来,抽出一支烟点上,冲周围围着的一圈人骂道:"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人,看问题就没月白嫂子远。都等着吧,等着洗脚上岸。"

抽了几口烟后,又疑惑地问:"乡政府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迁到我们老鹰嘴来啊?"

还没等月白开口,蒲志珍就说:"这不有条高速公路要从老鹰嘴过么?"

赵德全等人一听,惊讶地追问说:"真有这事?"

月白只好说:"真的。确实有这个事。"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盘算着一些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按捺不住的兴奋。这样好的机会,在他们看来,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过。

"乡政府征地是买地?"赵德全问,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是买地。"月白回答说:"集体土地,乡政府买地属国家征收。"

"多少钱一亩啊?"

"三千。"

"太便宜了吧?"

"乡党委决定的,也就是国家决定的。我也没办法。"

"不能多点?"

"你们五百一亩就租了,三千一亩买也不便宜了。"

"可你说,几十年后地还是我们老鹰嘴的嘛。"

"一样的道理,乡政府买了地,难道把乡政府建到天上去?还不也是在老鹰嘴。"

赵德全就不啃声了,闷头抽着烟。

"你们自己商量商量。我先表态,我柳月白一家没意见。"月白起身站起来,拉着蒲志珍说:"蒲主任,我们回乡里去。后天再来吧。"

蒲志珍还在迟疑,月白使个眼色说:"德全啊,你是村长,要以大局为重,带领大家开好会,给组织一个交代啊。"

赵德全忙不迭地点头,起身把她们送到屋外,回头冲屋里人喊:"都坐个**毛啊,去请半仙叔来,开会。

143暗度陈仓

郭伟在听完月白的汇报后,兴高采烈表扬她工作的能动性,当场表示,尽快解决月白的干部指标,把她纳入行政编制之内。对我说:"郁乡长,开门工作做得不错,还要继续加强巩固,尽快完成征地工作。"

征地需要国土所的配合,郭伟临时决定,把国土所所长归入到征地拆迁小组来,任命为副组长。

乡政府在老鹰嘴村征地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全乡传播开来,消息传到邓涵宇耳里,他给我打来电话,开口就笑眯眯地问:"郁老弟,你们准备搞个大动作啊?"

我装疯卖傻地打哈哈说:"邓镇长,此话何意呀?"

邓涵宇不客气地说:"老弟啊,你还跟我玩心眼啊,你们大手笔嘛,一下就圈走人家一百多亩地,给那么点补偿,亏不亏良心啊。"

我笑着说:"邓镇长,比起你的魄力,我们农古乡还要努力学习。这不,你一个水泥制品厂,就抵得上我全乡国民总收入,你一个改制的计划,就涵盖了我全乡的迁址计划。我们跟你比,嫩着呢。"

邓涵宇自负地笑,说:"老弟,悠着点啊,别犯错误。"

我严肃地说:"邓镇长,这是党委的决定。"

他在电话里一叠声叫好,说了一句:"兄弟归兄弟,可不能挖墙脚啊。"

我故意显得无比的惊讶,说:"邓镇长,还有人敢挖你的墙脚,岂不是找死?"

邓涵宇迟疑一下说:"希望不会有人找死。"

挂了电话,我脑子里跳出钱有余来,难道这家伙已经把我们的计划透露出去了?邓涵宇的话不可能空穴来风,像他这样心机重重的人,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是纯粹的人。

不要拿他这个镇子不当回事!我告诫自己,邓涵宇的背后还站着他做县太爷的父亲,还站着一个管着我的关培山。人在利益面前,最容易暴露贪婪的本性。没有利益冲突,大家都是兄弟,有了利益矛盾,大家都是敌人。

钱有余老板在我一番转弯抹角的套话中终于明白过来,赶紧一阵叫屈说:"郁乡长,你信不过我老钱啊!"

我说:"老钱,我没说什么啊。"

钱有余委屈地说:"郁乡长,自从送你回衡岳市后,我可是连邓镇长的电话都不接了。我天天泡在洗脚城里,脚皮都洗脱了几层,苦哇。"

我笑着说:"老钱,你这个**份子,天天享受还叫苦连天,你叫我们怎么活?"钱有余笑嘻嘻地说:"我不是想把这层皮洗干净,等着去见你们的大美人么。"

我压住他的话说:"这个要行动啊。老钱,你听我说......。"我把乡政府征地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说:"矿泉水厂要的地一分没动,现在你要是真心合作,你该来正式谈谈了。"

钱有余哈哈大笑说:"老弟,我等你这句话,不知道等了多久了。明天,明天我就去你们农古乡。"

我打断他说:"也不要这么急,我来安排。安排好了再请你来。"

钱有余疑惑地问:"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我说:"放心,你是我们的财神爷,再怎么变,难道还会傻得把财神爷往门外推?你就等我电话吧。"

接连两个电话,一喜一忧。喜的是钱老板终究还是我盘子里的菜,忧的是邓涵宇似乎在防备着我。对付邓涵宇,单靠我个人的能力,还不是他的对手,他在春山县经营了那么多年,背后还站着几个直接决定我命运的人,我不能拿自己的鸡蛋去与他的石头碰。只有把郭伟拉进来,我才能形成一股力量。

想到这里,我转身去了郭伟办公室。

郭伟对我转而复来略显意外,抬起头问我:"还有事吗?"

我四平八稳地坐下,抽出烟点燃,说:"郭书记,我有个想法,你看成熟不成熟。"

郭伟扔下笔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坐下说:"说说看。"

我说:"郭书记,我想啊,如果我们仅仅把乡政府迁过去,也只是改变办公环境我对外的形象,不能对全乡老百姓的福利有帮助。假如我们在迁乡政府的同时,再搞一下招商引资,怕是更有利于我们迁址。"

郭伟饶有兴趣地说:"好主意。我也想过,只是我们农古乡,拿什么去招商?"

我说:"郭书记你心里其实有数的。"我这下直接把马屁拍到他的脖子上。

他矜持地微笑,并不反对我的说法。

我说:"郭书记,我们农古乡的水资源在全省是有得一比的。这么多的大山,俗话说,高山有好水,这些水,其实就是白花花的钱啊。"

郭伟笑而不语,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我说:"我有个想法,在农古乡建个矿泉水厂。"

郭伟插话说:"办厂?资金如何解决?"

我说:"合资。我们找个老板合资,我们出土地,他们投资建厂买设备。"

"有眉目了?"他盯着我说:"郁乡长,你肯定有谱了。"

我笑着说:"郭书记,我来找你汇报,只是个想法,可没谱。"

郭伟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再组建一个招商引资办公室,能办好就办,办不好也不要急。"

我高兴地说:"郭书记,有你这句话,我郁风就是脱几层皮,也得办好这事。你就等好消息吧。"

郭伟不放心地说:"政策可要把握好。这办企业的事,动则就是钱,乡财政你比我清楚。我们折腾不起。"

我决定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我说:"郭书记,你放心。这事真要办好了,不会动用乡政府半毛钱。"

"这样好。既解决了财政问题,有能帮助老百姓找个新饭碗。不错的主意。郁乡长,你这人,深藏不露嘛。"

我谦虚地笑,说:"还不是因为你的领导正确。"

郭伟似乎很受用我的话,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两兄弟,是一个战壕的亲密兄弟,必须抱成一团,拳头对外才不受欺侮。以后我们农古乡去县里开会,再也不要找角落坐了。"

聊了一阵,郭伟吩咐我说:"你把招商办的人员组建好后,名单送我看看。"

我站起身,诚恳地说:"名单必须经郭书记过目审核。只有在你的把握之下,我才能干好工作。"

出了他的门,我径直去了盘小芹的超市。

盘树容的榨油厂已经正式开工,生意在一段时间的检验后,正在朝正规运行,他们夫妻现在都离开了超市,我以合伙的方式让他全盘操控。

盘小芹看到我,笑嘻嘻地说:"哥,我租好了地。"

我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说:"先不要急着动,过段时间我把你纳入到招商引资里来。"

她疑惑地看着我,我说:"听我的,没错。"

她鼓着腮帮子说:"管你们乡政府什么事啊?"

我笑着告诉她:"如果乡政府不迁址,你会去那地方租地吗?有些事,我们要暗度陈仓。"

她显然不明白暗度陈仓是什么意思,盯着我看了半响,摇摇头说:"你们这些人,太复杂了。"

我没回她的话,掏钱买了一包烟,转身去乡中学

144无以复加的心痛

新年过后,我很少来乡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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