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很安静,黑乌乌的睫毛轻轻地眨了眨,打在脸上的阴影与光彩颤抖着,像田野上捧在手心呼气吹走的蒲公英的毛。她后背的右手向阳光灿烂的地方晃了晃,轻握住一丝温暖,慢慢地回答到:“没关系的。”
纹身师取出嘴里的烟,抬肘在玻璃烟灰缸里摁了,撑着腿站了起来。舒缓的轻音乐从古旧的留声机里流淌出来。这家纹身店是从父辈传下来的,他快五十岁了,浸淫此道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孤身一人的落寞客,有成双结对的热恋情侣,有第一次纹身的尝鲜者,也有嬉皮笑脸洗掉痕迹重头纹上的老熟人。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女孩儿的慌张和不安。
纹身师有些锋利的眼风扫过女孩紧绷的脊背,显然,今天招待的是只迷路了的小白兔。
纹身室虽然不大,但格局极高,对门的墙上供奉着牛头,做老了这行的人多少有些迷信。按规矩他在接单前就查过客人身份证——她的确成年了,可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儿。
白朱的视线几乎是随着纹身师的动作而动作着,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播放着来自书本电视关于纹身的知识,心里发憷,脚趾神经质地蜷缩着。
她只是惯例在舞蹈室跳得大汗淋漓的当口,突然心尖一跳,疯狂的想法像可乐汽水冲上头。她伏低着上半身压在平衡木上,因为剧烈的动作而不住地喘气。舞蹈室灯光很辉煌,可她在孤独地旋转、起跳、踮脚,窗外的夜色黑得要吃人。
缺氧,呼啸的风,低入眼睛的汗水都将这份情绪放大,让那些只敢在夜深人静蹑着手脚的感情不受控制跑出来。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可她就是想要证明爱恋存在的痕迹。她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多年,突然有了任性的勇气。
尽管,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她。
关于这份隐晦的恋情,她藏得可小心,从不诉诸于口。没有人知道,她得意地想。
第一章:玻璃女人文/回风舞
02.
穿着灰蓝色的工装裤的纹身师面目冷俊,坐回位置,沉着声说:“放轻松,你太紧张了,会晕色的。你看一下桌上纹身的打样,选一张。”
男人说话时双手不停,利落地对器具进行二次消毒。
空气燥热,小室焖暖,甜腻的檀香燃着,白朱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听到师傅的话,双手不自觉握紧,裙子薄薄的面料被捏的变形发皱。
“是。”
白朱脊背挺直,察觉到师傅淡淡撇过来的一眼后更是敛了呼吸。她缩回左脚,有些慌张地放下长裙。从小学芭蕾让她的脚变形得厉害,在师傅做完皮肤敏感测试后她又把脚藏了起来。
彩色碎布拼接的桌布上散开着一沓画纸,白朱认真翻检琢磨,低头的时候短发挠得颈侧发痒。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按她的要求作出的设计图,看得出纹身师很用心。这个姓鲁的师傅也完全打破了她固有印象中带着纹身的痞气男孩,冷硬得像泡在海水里的铁块。她的手里握着两张风格截然不同的设计图,柔软的眉毛纠在一块儿,晕淡的光线透过薄薄的刘海,把纸上的图案切割成碎片。
白朱伸手把刘海撩开,尽管她已经不在舞团表演了,可为了学校大型活动出节目,她还是坚持着训练,剪这么点儿碎刘海还不习惯。可她想尝试新鲜的,不一定是世人眼里无比正确的。她想活得激烈一点,像蝴蝶扑开翅膀冲进火光。
“想好哪个了吗?”作为一个老烟枪,老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用酒精棉布胡了把手,点着左边的设计稿,“古埃及的荷鲁斯之眼,光明神圣不可侵犯,纹脚上……”他顿了顿,眼睛上抬,像鹰,定在另一朵花上,“桔梗的话,女孩子纹也不错,看你更喜欢哪个,不急。”他今下午只约了这一位客人,时间很充足。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房间里只有女孩微不可闻的呼吸,和鲁师傅画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风和窗帘围着阳台绕圈沙沙声,夏日细细的蝉鸣。
白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空气都腻得发黏、裹着皮肤慢慢流走的少女时代。她站在五楼的阳台,半弧形的铁艺阳台,抬头就是蓝得一贫如洗的天幕。女同学嬉笑的打闹声,男同学鲁莽的用篮球砸地板的砰砰声和满教室乱飞的试卷,白朱沉默地观看着,游离在那些美好的喧闹之外。
宽大的风,扬起宽大的校服,过长的发,白朱觉得自己站在一个不属于地面也不属于天空的高处,她听得到周围人的热闹,也听得到天堂的鸟叫。她觉得欢快极了,交叉在前的右脚向后划出个半圆,踮脚,手臂上抬,在原地荡开一个圈,踩着心里安静的鼓点变换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