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一年老一年轻,一只手显出岁月的痕迹和智慧,一只手则刚刚触摸到世事的无常与诡谲,跨过时间的沟壑交叠在一起。老先生的手覆盖在宁袭的手上,带动着宁袭的手摁在快门键上。
咔擦一声的清响,这些天以来宁袭一直理智地处理生病这个事实,他冷静地告知父母亲友,冷静地配合治疗,甚至冷静地考虑手术失败后自己的事业,可能面临的困境和化解困境的方法。自小接受的教育和性格中天然的成分,都让他下意识做出最合理最直接的决定。
可这一刻,他眼眶毫无征兆地湿红了。
他甚至不得不紧绷起全身的肌肉,才能克制来自骨骼的战栗,才能保持表情的完整,才能不手抖摔坏手中的相机。他张着嘴,用力地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在反复拉扯着灵魂。
老先生察觉到宁袭暗潮汹涌的情绪,空着的那只手用力地抓紧宁袭的掌心,“我最爱听快门的声响啦!顶像一件瓷器打碎时被迫发出的声音。而摄影,包括戏剧,本身就是一个打破再重组的过程。"
"像刚刚你按下快门,就走进了一个场景,同时因为你的到来,场景遭到破坏。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全身而退,还原场景的本真,并适度体现你的到来与情绪,就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事。人生就如同一次戏剧表演,一次摄影,一次加速度逃离,我们都得死。在毁灭的痛苦中诗意地活着,生与死之间,我们要经历还有很多。”
宁袭被老先生话语中沉痛的情绪灼伤,发不出一语,只能用力地、一笔一划地、虔诚地、在心上刻写他的话,留待他日开启智慧。
“热爱戏剧的人,都怀揣着对人世的好奇、热爱、诚恳。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在戏剧演绎中学到的,不仅仅是如何演活一个人物角色,,如何获得世人的赞誉与肯定,这其中最关隘的核心是,你能通过戏剧更加深刻地认识这个世界。它不好也不坏,不冷漠也不热情,最公平也最偏心,微妙的平衡是一种艺术,而保持平衡的能力取决于你。”
“孩子,你可能会因为失去戏剧表演的机会而伤心,但你不可在自怜自艾中沉湎。戏剧只是你生活的一种方式,这不长不短的人生,你要随时准备着以另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我老了,但给你我永远的祝福”
接上:
那是宁袭人生中拍摄的第一张照片,在此之前,他从未对摄影产生过欣赏以外的好奇,更不要说是尝试。他的人生总是这样,按照自己规划的方向日夜不停歇地前行,毫不犹豫,内心坦荡而坚定。
后来老师把冲刷出来的照片寄给了他。黑白色调里,两只交握的手掌,是不同年龄的两个人对无奈生命沉默的反抗。
他心里时常有一股火,热烈地燃烧着他,为了克制这种疯狂的情绪,他面上经常似坚冰。他是笃定的,骄傲的,因而时常沉默。生命中仅有的三次意外,一是初中捡到的日记本,二是疾病,三是白朱固执又温柔的爱。
宁袭的脚步未停,手腕用劲,用风衣把白朱裹进自己的怀里。
白朱的后背抵在宁袭温热的胸膛上,她发出悦耳的笑声。有调皮的发丝从她的发髻上散落下来,她被风挠得很痒,越发笑得开心,把身体用力地缩进宁袭的怀里,还嬉笑着把风衣上的扣子一颗颗扣上。
宛若生长在了一起。白朱因为自己的联想越发明亮起来。
“朱。”
宁袭叫她,他目前只打开了一点声带,发出这么短促的音节,喉咙已是一阵刺痛。
白朱闻声,眸光惊喜地转头回视宁袭,无声地询问。
宁袭在她转过头来的一瞬间摁下了快门,很清脆的声响,不是瓷器碎了,是心跳。
回去的那天晚上,两人走进暗房,宁袭手把手教白朱如何让底片显影,用哪种试剂,这个过程让白朱心跳不已。而即将拥有一张两人合照的事实又让她小心谨慎地认真学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毁了底片。
高高的青天里,风吹出好看的云纹,而两个人热恋中的人,全心全意地只看着彼此。女孩儿仰着头,一脸的仰慕与欢喜,而男孩微低着眉,强装镇定又流露出孩童般的天真,而这一切被胶片的颗粒感巧妙地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