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选了一片空地,将挎在背上的草帽高高地抛向空中,趁其旋转下落的瞬间,用枪中的钢珠将其击落。多年来,他一直用这种方法训练枪技。
也许是杀气太重,也许是枪声太响,一群正在树枝间嬉戏的猴子忽然发出一阵狂叫,惊慌地四散而逃。
一只离群的母猴穿过树丛,蹿到崖边的一棵松树上。
那是一只母猴,毛发蓬乱,瘦骨嶙峋,怀里抱着一只小猴,毛皮光滑,圆滚滚的。
母猴弓着腰,一手攀上一节树枝,眼神里闪着惊恐与憎恶的表情,嘴里发出凶狠的哀号。它的头和尾巴不停地转动,身体本能地向后躲闪。
母猴找到了一处停歇的地方,蹲下来,环顾四周,神色慌乱。它已无路可逃,一边是猎人,一边是绝壁。
它收回绝望的眼神,低头看怀里的小猴,它看小猴的眼神满是哀怜。
猎人看着母猴,以猎人惯用的动作缓缓地举起猎枪,瞄准蹲在离他不远的树杈上的母子俩。
尽管他心里对母猴没有敌意—他对弱小的动物向来兴趣不大,何况是一只猴子—他只猎杀大的和凶猛的动物。
猎人一直以自己高超的枪法而骄傲。他猎获了不少给他带来经济效益的动物,所以那些小而零碎的动物入不了他的眼。
也许从祖先那里遗传了猎人的血统,他总是百发百中。他碰见过九只金钱豹,猎获了九只。猎获豹子只是为了获取豹皮,他的家境便因了那些豹皮而殷实富足起来。
这天,阳光很好,他扛着猎枪,带着愉快的心情进山,希望能再碰见一只他盼望已久的金钱豹。尽管这样的好运很久未遇,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情绪。
他喜欢在心情和天气一样好的状态下练习枪法,这是他人生最大的嗜好。
母猴将小猴往身下搂了搂,用它大而棕红色的眼睛忧伤地盯着猎人。那神情似乎在说:“请等下,猎人,我要给孩子喂奶,请你耐心等一等……”
小猴被母猴严实地捂在身下,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猎人盯着母猴,母猴盯着猎人和猎人手里的枪。
其实,猎人内心邪恶的念头已经没有了,他只是想跟母猴玩一玩,吓唬吓唬它。它怀里有孩子,跑不脱,又一动不动,正好是个最好的靶子。
他第二次举起枪,对母猴扮了个鬼脸,假装瞄准、轻扣扳机,缓缓地加重,然后一扳到底……
母猴的眼神变得越发凌厉,嘴里发出可怕的吼声。
它又一次看了看怀里的小猴,突然举起一只前爪,向猎人挥动,示意猎人别开枪,孩子还没喂饱,让他再等等。
咦!如此机灵的猴子!猎人觉得有些滑稽,想笑。
他将手里的枪放下,等了片刻,再一次举起。母猴却又一次向他示意,孩子还没吃饱。
同样的动作,猎人和猴子至少重复了三次。
最后一次,猎人失去了耐性。他打算再跟猴子玩一把,然后就转身离开。
猎人举起了枪。
但随即响起的一阵低沉的哀叫声后,一堆肉团的撞击声,吓得猎人脸色大变。
他后退了几步,睁大眼睛细看:母猴的怀里空了,它已将自己喂饱了的小猴摔下了悬崖。
猎人被这一幕惊呆了,也吓蒙了,那是他狩猎生涯中从未见过的阵势。这哪儿是只猴子啊,它简直比人类英烈得多。
此时的母猴似乎失去了愤怒的神色,它红红的猴脸一派轻松。
它退到松树边的岩石上,两只后脚立地,举着两只前爪示意猎人,仿佛在说:“猎人,现在你可以开枪了,开吧,朝我的胸膛开!”
它像人一样立在崖边,裸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猎人懊恼又悔恨,他将手里的猎枪一阵猛摔,猎枪被摔成了两截。他这样做是要让母猴明白,他不会再向它开枪了。
母猴似乎明白了猎人的用意,尽管它不懂猎人的心。它龇牙咧嘴,向猎人发出一声尖叫,尖叫声传得很远,在空旷山野的四周回荡。
汗流浃背的猎人还没缓过神,便看到一个影子一闪,然后听到“咚”一声沉闷的下坠的落地声。
猎人瞪眼咋舌。
他把那只被自己摔断了的枪支紧紧抓在手里,像抓住了万般的罪恶。他一动不动默默地站立在那里,像一截树桩。
许久,猎人做贼似的将头和脖子伸向那对母子殉难的悬崖。他看见,在母猴和小猴坠落的地方,有一座寺院—一座观音寺。
他明白了这一切全是菩萨的旨意,冥冥中似乎看见了他未来的归宿。
猎人没办法原谅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但他相信菩萨能指引他迷失的心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他皈依佛门,住进了观音寺,剃度修行、念经、打坐,成了一个虔诚的和尚。
选自《小说月刊》2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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