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不听话的流下来。她站在他身后五米的地方,却是没有勇气走过去。她突然害怕会不会看错,这个人不是他。或者他来到这里,是他的习惯,不是为了自己。
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两只胳膊抱紧自己。陪着他一同看夕阳西下。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年轻人从远处跑来,打乱了他们的画面,他回过头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再也没有离开。
她奔过去,真的是他,而且是去年的他。一模一样。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说,你瘦了。
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她的眼泪再一次流下来。这一年发生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的事,承受的压力和伤害,现在,都可以说出来了。她偎在他的怀里,像个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他除了听就是微笑。然后,轻轻地吻她,吻她的唇,耳朵和眼睛。
他说,一个女孩的卵巢和一个大厦的倒塌,死了很多人相比哪个压力大。有的时候,生命转瞬即逝。只有在这个海边,我才觉得自己是真实的。
她说,你想过我会来吗。
他说,我会来。
她又流泪。她发现,他们之间最大的相同之处就是,从对方的身上可以看到自己。
他说,我们比谁跑得快怎么样。
这不公平。你是男人。
他笑,我当然要让你了,五十米。
她说,不,你让我到终点。
他搂过她,你像个孩子。
那你就当我爸爸好了,说完飞也似的跑掉了。一边跑一边拖着掉到水面的长裙,一边回头看他。扑通一下,跌倒在水里。
他笑着飞奔过去。抱起她,一起跑。然后一起跌倒在水里。
三天,对于她和他来说,世界完全地静止了。他们在各自的眼里描画,画得异常奔放而抽象,每一笔放松的拖拉,每一处不经意的停顿,每一个不可言说的空白。
然后,他们分离。这次,他们有了告别。他们拖着行李,在宾馆门前的草坪上,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她是潮湿的,他是灼热的。就像门前开着的白芍药和红牡丹。它们多少年的存在,只为了在某一个瞬间,对视一眼,然后凋零地谢去。然后再开。
每年的那个季节,每年的那三天。这个海边,这家宾馆,这家的服务员,与他们像老朋友一样亲密无间。他们像看着自己的朋友一样跟他俩热烈地打着招呼。好像在说,你们就要来了。你们终于来了。
他们就这样与这个海边进行着对话。可是他们之间却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做什么工作,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只是感觉,他一定不是一般的人物,非富即贵,而且不是一般的非富即贵。他感觉,她有知识有教养,松驰奔放,单纯善良。他一定不会想到,她是记者,在嘈杂无边的视觉盛宴里,每天把自己挤兑得像个油渍麻花的烂白菜。而他就是那个清水龙头吧,对她进行反复地淘洗,洗出来的是彼此的心境,而实质都早已经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