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果我是天边最白最轻的那片云
“我母亲,就是你们口中的被包养的二奶。”沫沫在我身边坐下,说。
谈起母亲,她脸上浮现出朦胧而幸福的神情,没有丝毫的轻视,没有丝毫的叛逆。只是个正常的乖巧体贴的女儿,对母亲有着子女该有的那份敬爱。“她很漂亮,很温柔,对所有人都好,喜欢音乐,喜欢书画,喜欢茶道,会弹琴,会唱歌。妈妈唱歌很好听很好听,”说到这里她笑笑,用小孩子的语言,纯纯的去形容她母亲的歌声,我丝毫不觉得她用词庸俗,相反,她寥寥数语,我脑子里就情不自禁的勾勒出一位神色貌似沫沫的中年妇女,雍容典雅,安然慈祥,温和博爱,且才情横溢。
“如果来世可以选择/ 我想做一片云 /听说云没有爱 /出生于晨曦时一份意外 /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后来 /如果我是天边最白最轻的那片云 /你可否将你的爱 /斟一点点给我 /为你佛前虔诚500年 /尔后我独自离开……”沫沫回忆着母亲,轻声唱起来,她有柔软温婉的嗓音,模仿着母亲情谊绵绵的样子,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幸福温暖。
她突然停下来,冲我吐吐舌头,“对不起啊,我讲故事就是容易跑题。刚才那歌是我母亲作词作曲的歌,我太熟悉了,不由自主的就唱出来了,呵呵。”
这是故事吗?我望着沫沫那干净的脸,无言,你只是在讲故事吗?你的故事里,渗出欲滴的,是谁心尖上的血?
“和别的拿钱上床的二奶不同,他们是有深厚感情的。或着说,只是我妈一相情愿的对那男人有感情。那男人很有钱,有背景,刚开始对我妈也好,很舍得为我妈花钱。后来官运亨通,怕影响仕途,就渐渐与母亲疏远了。我妈就在那时,发现怀上了我。那男人给了妈妈一笔钱,叫她把孩子打掉,母亲答应了,拿了钱却舍不得打掉我,一心想生下我。于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将我生了下来。那男人气急败坏,再不与妈妈联系。我妈心肠好,总是念及多年感情,怕影响他发展,也从不去打扰他。你说,我父亲,还算是男人吗?”沫沫狠狠的问我,我无言以对,想起曾有谣言传起,说沫沫是富二代,腐败不堪。现在想想,说她是富二代似乎也行得通了,只是,你见过这样潦倒孤楚,无依无靠的富二代吗?
沫沫抿了抿嘴,继续说:“我从没见过父亲,不知道他名字。母亲也从不跟我提起他。我问急了,她就直抹泪,我也不敢多问。小时候我暗自猜想,我父亲应该是个高大英俊的才子,风流倜傥,才华出众。在我心里只有这样出色的男人,才配得上我母亲这么深的感情付出。我更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除了母亲,我再没别的亲人。连朋友也没有。因为除了我父母亲,谁都不知道世界上多出了一个我。我随着母亲姓艾,也不知我生父姓什么。艾沫……爱莫能助,哈哈!”沫沫苍凉的笑笑。我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冰冷。
“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受人欺负。但母亲很爱我,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我身上,一心栽培我,琴棋书画,唱歌跳舞,只要她打听到哪位老师教得好,便会不惜成本的将我送去学习。而那时,能请家教学钢琴的学生,非富即贵,母亲朴素一生,却硬将我塞进那些贵族子弟的圈子里。”她停下来,朝我奴奴嘴,“你女朋友陈婉仪那时就跟我在同一个老师那学琴,不过她小时候真是笨得可以。”说着她冲我眨眨眼,狡黠的笑。我想到婉仪,尴尬得如邙刺背,好在沫沫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加讨论,她自个儿说下去,“陈婉仪小时候在我眼里骄傲得像个公主,家里有钱嘛,从衣着到文具,样样价值不菲。我心里羡慕,不知是自卑还是仇富,见到她时从不和她打招呼,反而把头抬得更高,我要比她更骄傲。有次她的一只钢笔不见了,听说挺贵的,她很着急,怀疑是坐她旁边的我偷的。她也没直接问我,只是回去告诉了她妈。第二天她妈就拉着她到我家去找我妈妈理论。别看婉仪斯斯文文的,她妈那时可真像个泼妇,一只钢笔而已,那女人就泼天喊地的叫我母亲出来,要我母亲把事说清楚,惹得邻居都出来看。我妈是个文弱的女人,我妈从来不会吵架,妈妈只低声问了我一句,钢笔是你拿的吗,我摇头。母亲就很镇定的说,‘我女儿说没拿。’母亲知道我不撒谎,只要我说,她便信我。但是婉仪的妈妈不相信,她见我们不承认,就骂了很多难听的话,骂母亲婊zi,骂我小婊zi,到最后指着我妈骂她是不要脸的狐狸精。母亲只由着她们闹,没多说什么。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陈婉仪的样子,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高高抬着下巴盯着我。轻视,又鄙夷。走的时候她妈狠狠的教育陈婉仪,以后不许和我来往,说要近墨者黑。婉仪脆生生的说知道了。邻居早就觉得我妈单身带个孩子很不正常,这时也跟着窃窃私语。那时我还是个九岁的小孩子,可是那时仇恨已经在我心里埋得很深了。果然婉仪就再没去那老师那儿学琴了。”
我努力想象婉仪小姑娘飞扬跋扈的样子,却怎么也勾画不出,她一直是那般文静善良的呀。
沫沫瞧出我一脸不信,笑笑;“知道你不信,不过那是儿时的事了,我也没多放在心上。再说我已经报过仇了!”沫沫说着,故作挑逗的样子来摸我的脸。
我任由她摸,心里很复杂。我知道她所指的报仇,而如何在她二人中作出选择也是我心头最为头痛的事。
不容我多想,沫沫继续说下去:“我妈最喜欢花,那时我学费昂贵,负担挺大的。虽然以前她跟那男人时存了点钱,也快坐吃山空了。于是母亲就开始在傍晚去卖花。她提着花篮子,六点时出门,常常深夜才回来。有时运气好花以高价卖出,母亲就很高兴。但经常都是生意萧条的。有次我偷偷跟着母亲,见她在一条街一条街的走,见行人就问要不要花,见到饭馆子也进去问。有的人涵养好,摆摆说不要,还算客气。却总有些猪狗不如的男人,趁机摸我母亲脸蛋,调戏几句,心情就买两朵花,心情不好的就出言将母亲赶走……”沫沫说到这些,泪光闪动,楚楚可怜,我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出声安抚:“乖,都过去了。”
而她眼角滚滚流动的,不是泪花,而是她无处诉说的伤。
“还剩两朵花没卖出,母亲推销得就有些发急了,因为花卖不出第二天就不能卖了。可能她把一男的缠得发火了,那男人就出手推了母亲一把。我见有人推开母亲,从角落里冲上去,狠狠的咬了那男人一口,那男人要打我,母亲拼了命的护住我,赔礼道歉,将一天挣的钱全赔给他,那男人才放过我们母女。回家的路上母亲脸色铁青,一语不发。我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是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一进家门母亲就关上门,让我跪下。我脾气也挺硬的,死活不跪,母亲就打了我一巴掌。那是母亲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又气又痛,心里伤心,哭得死去活来,我对她吼,“钱那么重要吗,钱那么重要吗,我以后挣了钱还你就是……”沫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无奈的笑笑,“那时以为母亲是因为没挣到钱而生气打我,谁知母亲也哭了。母亲在打我那瞬间就崩溃了,她是那么爱我,这一巴掌打在我身上,比打在她自己身上痛一百倍!我妈就抱着我,声嘶力竭的跟我道歉,我不依不绕,我一口咬定母亲爱钱胜过爱我,那时十岁的样子吧,刚刚对金钱有了自己初步的见解,觉得母亲这样做深深伤了我的心。谁知,母亲抱着我说,‘沫沫,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打你,妈妈不是心痛那些钱,妈妈是心痛你!你一个好好的女孩,清清白白的,可不许跟着妈妈去卖花!那是不光彩的!我不能让你走和我一样的路!’走一样的路?那时我是懂非懂,如今想想才知道母亲的意思,什么叫跟她走一样的路。母亲一心想让我无忧无虑的长大,清清白白的度过一生,可是,”沫沫垂下眼睫,“妈妈的心愿,我还是辜负了。妈妈在天之灵,我还有什么面目去对她。”
我的心,在听她那声“可是”时,就猛的一沉。但也没打断她,听她继续娓娓道来。
“就算清苦贫寒,妈妈疼爱的日子也是幸福的。我那时还小,被妈妈保护周到,很多事都不懂。不懂世事,就很少烦恼。于是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快乐的成长,吃妈妈做的好吃的饭,听妈妈唱轻柔的歌,和妈妈一起聊音乐,品茶……童年的记忆经管有些瑕疵,但回想起来,却是如春天般明媚温暖的。只是后来,我14岁那年,发生一起意外,而我又丧失了最爱的唯一的亲人。别了母亲,就如同别了我整个世界。于是一段陌生的,灰暗的,苦涩的,面目全非的人生才正式开始。”
沫沫母亲走时,沫沫还是个14岁的孩子,当别的女孩都还赖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我的沫沫,就已经沦为孤儿了。真不敢相信,那她往后的路,是怎样一步步艰辛的走出来的?
我问那你怎么生活的。
“卖花。”沫沫说。
多轻描淡写,避重就轻的两个字。谁知道这两个字里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沧桑与辛酸,还有那份无依无靠,欲哭无处诉说的悲惨。
我脑里浮现出一个小姑娘模样,十四五岁,雪白如天使般灵动的容颜,迈着生疏的步子,摆着嫩如新荷的刚刚发育的身子,她的年华美得跟花一样。她穿梭在来往的人群,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弱弱怯怯的对那些情侣说:“先生买花吗?买一朵吧。”
——CTG
2010 3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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