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父亲打来电话,让我回家一趟。走时,我拿着冬萍的照片说,我代你见未来的公婆,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冬萍搂着我的腰送我去火车站。整条街的人指指点点,偶尔,冬萍回头瞥一眼,目光凉薄,她搂我搂得更紧了。她说,我不在乎。
我揣着冬萍的照片给父亲看,他就打了我。我说她是好女人。他接着打我。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两天两夜。第三天表哥撬开我的房门,举着刀说,你再去找她,我就弄死她。
表哥是个混子,去年刚出狱,我不敢和他赌。是夜,我偷偷跑到楼下,在绚烂烟火中给冬萍打电话,没人接听。次日清晨,我收到冬萍的短信,春节快乐。再把电话拨过去,那边永远是停机。
很快,父亲给我安排好工作,接着是女人,我就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我试图逃过去找冬萍,每次都被表哥的人带回来。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再跑一次,我就跟着你过去砍了她。我妥协了。不,是绝望。
我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结婚,我甚至记不清她的名字。结婚第一晚,我睡在沙发上,以后的半年里没有碰过她。冬萍的照片,一直被我锁在抽屉的最深处,我不允许女人靠近那个抽屉半步。麻木的岁月转瞬即逝,再也没有人提起冬萍,除了我,他们似乎都把她遗忘了。彼时,我24岁,已婚两年,无子。冬萍37岁,生活不详。
同学发来校友聚会的帖子,我抚摸着上面的烫金字迹,疼到泪流。拂去记忆里的尘埃,冬萍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终于,在过了两年之后,我可以带上她的照片,去找她了。
五
还是千佛山脚下的巷子,我寻到浓浓膻味的羊肉馆,冬萍一手叉腰,一手挥在空中比画。她老了,瘦了,穿着邋遢,她海藻般的发变成枯黄的稻草,披散着。她在和男人吵架。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冬萍。她转身,油腻腻的带着膻味的手挥到我的脸上,而后,她哭了。冬萍拉着我的手,步伐凌乱地奔到楼上。那套房子似乎更老更旧了,墙角结了蜘蛛网。她飞快地收拾起沙发里的废报纸,说,坐,你饿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变了,变得粗糙,干燥。冬萍低着头,慌忙地把手缩回去,你长大了,我老了。我抱她,吻她,她推我,别这样,我这么难看。
我拿出照片给她看,只一眼,冬萍就把它撕了。她说,女人漂亮、优雅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男人欺负?你看我现在粗鲁了,扯着嗓门和他们吵架,他们反而怕了。
我说,羊肉馆还开着呢?
习惯了。冬萍说,我现在就和这家饭馆相依为命。还是它好,不会跑。
她去洗澡的时候,我在屋里转了转。我看见谈立诚的照片,她把他撕了,又一点点的用透明胶贴好。我想象过这张照片的意义,或许,在有人欺负她时,冬萍会举着照片说,她是有男人的。
一个37岁的孤苦女人,是需要力量来生存的。即使,这力量那么虚幻,那么远。
冬萍裹着浴巾出来,本来圆润的肩头瘦得只剩骨头。镜子前,我给她吹头发,手指划过她的耳,她的颈,往下时,冬萍捉住我的手。我说,我不是孩子了。
离别两年后的重逢夜里,她的身体像是结了疤的树枝,脆生生的,仿佛一折就断。我知道,她体内发出声响的脆生生的疼,是岁月给她的。冬萍的岁月,叫做等待。这一次,我再也不敢对她说,等我回来。
六
以后的3年,我拼命工作,赚钱,一刻也不停息。父亲和表哥再也不敢要挟我,掌控我。我已是27岁的男人,有很多钱,来去自由,我有能力带着我爱的女人远走高飞。
我离婚,无子,把房子留给前妻。我再次去找冬萍。这一年的春天,樱花绚烂,她40岁。烟熏火燎的脏乱巷子,唯独那间羊肉馆不见了,铺子改头换面成了发廊。有妖艳的女人缠着我说,很便宜的。我甩开她,问,冬萍呢?
你说那个疯婆子啊。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可能去要饭了吧……
我踉跄着去找冬萍,挨家挨户地问过去。在这条巷子里,没有人不知道冬萍,那么多张嘴拼凑起她的故事。3年前,有个年轻的男人来找她,男人走后,冬萍怀孕了,有人让她把孩子打掉,因为她养不起。冬萍固执地把孩子生下来,孩子在长到两岁时,患病死了。此后,冬萍就疯了,见人就要她的孩子,她到处去找孩子,有时找到垃圾箱里。
暮色低垂的傍晚,我在肮脏的路边找到了冬萍,她蜷缩在垃圾箱旁,一口口地啃着什么东西。我想哭,但是泪水被巨大的悲痛哽住,我想叫她,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我怕吓到她,轻轻地走过去,我在她的面前蹲下,伸出手拂开她凌乱的发。
冬萍抬眼看我,目光浑浊,她张了张嘴巴,满口的食物掉出来。她没疯,她记得我,她含混不清地叫出我的名字,烨伟。
有冷风吹来,冬萍往后缩着身子。我脱下崭新的西装为她披上,把她扶起来,揽着她的肩膀说,走,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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