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1
我他妈一辈子都没坐过开这么快的车了!
银灰色的宝马在闹市区的大道上飞驰,我紧紧的靠在车椅背上,即使没有开窗子,我却感觉到有强劲的风扑面而来,把我脸皮一个劲儿的往后拉。公路两侧的景物像是生生的飞压入眼中。
我战战兢兢的移开视线,不小心瞥到仪表盘上的速度指示,我的妈妈呀,都已经飙到120了!我知道您宝马性能好,跑得快,可你在我一个普通老百姓面前炫耀也是没用的是不?现在虽然是半夜了,但路上还是有车的啊,再说前边就是事发频率最高的路段了,这样的速度开下去咱俩都得一命归西了不是?
我脸上都紧张得没表情了,他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同归于尽吧!?我偷偷瞄了一眼家谦,他可好,一脸的平静——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看着家谦的脸,这个时候我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这个时候绝对不应该有的心情:我竟然有些感动。
你想想啊,人家家谦多好一小青年啊,金融界精英新贵,还是传说中的“海龟”,前途那个无量啊!他要是肯放弃这一切,跟我一默默无闻的小鸡头撞死在这大马路上了,你说我这一生还有遗憾么我,我就是死都死得含笑九泉了不是?
正想着哪,左边“嗖”的一下窜上来部红色的凯迪拉克,一下子飙我们前面去了。我回头看看家谦,你看吧你看吧,您一宝马在路上狂飚招摇了惹人了是吧?我想提醒他前面就是交通事故高发地段了,咱没必要跟那孙子玩命去。
可是我看到家谦咬着牙,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然后一踩油门——
我的妈呀!他还踩!
一不留神我的后脑重重的磕在了椅背上,即使有软皮缓冲,但我的头还是这么“嗡”了一下,路边的景物都已经模糊了,跟看立体三维电影一样,身体不听使唤的想要躲避那种快要被景物撞上的感觉。我努力克制住自己要看仪表盘的欲望,闭上眼睛,催眠自己:我在坐飞机我在坐飞机我在坐飞机……
虽然刚刚还说可以含笑九泉无怨无悔的,但如今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我的冷汗还是不由自主一波接一波的下来了,心脏提到嗓子眼里这愣是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像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我突然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一闪,然后听见一声尖锐刺耳之极的橡胶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我的身体猛然向前一倾,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玻璃窗上!我听见“蓬“的一声玻璃蓦然爆裂的声音,听见铁皮吱吱痛苦扭曲的声音……
我要死了吗?
我要死了吗?
……
半晌,我睁开眼睛。
家谦坐在我旁边,双手握着方向盘,嘴唇有些苍白。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前面那部红色的凯迪拉克已经报废成了一堆废铁,正“咝咝”的往外冒着黑烟。
宝马就是宝马,竟然刹住了。
死里逃生,我的冷汗这才沥沥的下来。
整条公路被堵塞了,后面的车队长长的排了一大溜,警车车顶蓝红色的灯光在黑暗的夜中格外刺眼,交警拉起了警戒线驱散路人,有人围观,有人起哄,有人叹息,有人议论纷纷。
他的车就这样横在路中间,车窗外一片混乱的鸣笛声,在车厢这个小小密封的空间里,连空气都份外安静,似乎外界的喧哗根本与我们无关。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家谦的眼中有我所不能明白的东西。
过了半晌,家谦说:“下车吧。”然后率先打开车门,下去了。
我在座位上想了想,也跟了下去。
推开车门,脚落地后就像踩在气垫上一样,软绵绵轻飘飘的,这时候胃里刚才吃过的山珍海味开始造反了,呼啦拉的翻腾着往喉咙上冲。我忍……我忍……
忙碌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我面前走过。我看到担架上的伤者戴着氧气罩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灰败。这家伙,刚刚还跟我们飚车来着,这会儿完全的蔫了。
我看不出来他到底死了没有。可我突然感到了人生的无常与变幻,如果当时他开慢一些,如果当时家谦开快一些,如果家谦开的不是宝马,如果家谦的刹车没刹住……那么躺在担架上被人抬走的就是我们了。
我和家谦,或许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样的话,又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我回头看家谦,他和我一样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道路还没那么快通,我就索性点燃一支烟,坐在人行道上慢慢等起来。
夜风卷起一阵汽油与橡胶胎摩擦地面产生的焦臭味道,已然变成褐色的血迹混合着玻璃渣一摊摊仍然触目惊心。
我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的颤抖,那是一种死过番生的后怕,我开始回头审视自己的人生,那些做对的,做错的,爱过的,恨过的,痴心的,后悔的,无奈的,伤感的。
以及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那一刻,那个唯一,唯一在我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的身影……
突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把我的烟掐灭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唇被人吻住了。
家谦薄薄的唇印在我的唇上,他仔细的吻,温柔的吻,缠绵而不失力道。
是我久违了的温存。
略微一怔之下,我竟然没有反抗。我站在那里任由他把我拥入怀里,像十年前无数个寒冷的夜晚一样。我有些贪婪的享受着他唇上的温度,闭上眼睛,绝望的想,一次,就一次,就让我放纵一次。
我们在路边拥吻,当着众人的面,没有人嘲笑我们,每个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劫后余生的情侣,情不自禁的在分享生的喜悦。
我抬起头,碰上家谦的眼睛,他眸中深处倒映出路边的将熄未熄的车火,明明已然绝望,却仍然挣扎着不肯逝去。他的手指冰凉,嘴唇微微颤抖。
我的心像是被猛地击了一下,突然的就停顿了,过了好久才开始重新跳动,每一下都跳得那么生涩,那么沉重。我的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了,胃抽搐成一团,翻腾得更加难受了,我想吐,然后……
我就吐了。
浓烈的血腥味与刚才受的惊吓令我大呕特呕,我蹲在人行道差点没把胆汁都给吐出来了。家谦一直沉默的站在我的身后,拿手轻轻拍我的背,我更加难受,不停的流眼泪。
我们十年不见。
十年之后他吻我。
我吐了。
我说我猥琐你现在相信了吧?
终于吐得没得再吐,我瘫坐在路边有些虚脱。脑袋软绵绵的搭在家谦肩上,看着路上人来人往,难得什么都不去想,不想想。
等道路终于疏通,我再次坐上家谦的车,我发现他开得很慢很慢,特别慢特别慢。我有些惊讶的转头看他,他把注意力都放在路况上,并没有理我。
刚才一路狂飚的银灰色宝马如今以龟速终于爬到了我家门口,我开门下车。然后绕到前面向车里的家谦挥挥手说再见。
家谦坐在驾驶座位上点燃一支烟,看着前方,缓缓开口:
“林涵,刚刚撞车的那一刹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怔了怔,如实告诉他?
不行。
于是我站在原地,没答话。
家谦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临死前,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那种感觉,很空虚,很可怕。人生太无常,我不想我在死的时候,才发现我终其一生,连一个可以回忆的人都没有。”
“所以……”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所以即使你不爱我也好,折磨我也罢,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