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理睬我，我脸上挂着尴尬地笑容。
我再次掏出了一根烟，点燃，吞云吐雾着。
我发现我现在的烟瘾越来越大了。
大概他闻到了我手中香烟的味道，他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盯着我手中的香烟看了一下，随即扭转过头。
不过他的喉咙微动。
他应该想吸烟。
我刚才看了他的脸，虽然他的脸有点脏，是黑色的，但我感觉他比我大，应该三十岁左右。而且他长得挺帅的，高鼻梁，浓眉大眼的，有点像金城武。
我想如果把他换套衣服，把他稍微打扮一下，也许他可以演电影。
我把兜里的烟盒掏出来，递给他，我说叔叔，抽烟吗?
他回过头，看了我手中的黄鹤楼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摆了摆手。
我一愣，我给他他既然没要，这让我很是吃惊。
毕竟在我的意识里，既然能出来乞讨的人，脸皮都应该厚一点。
就像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学校大门口经常有一对老年夫妻坐在那拿着铁盆向我们乞讨，我们不给他们钱，他们就开口骂人。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黄鹤楼硬递给他，我说叔叔，抽根烟吧，没事的。
他再次看了看我手中那根黄鹤楼，忍不住，拿了起来。我把打火机打着，点燃了他的香烟。
他闭着眼睛抽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他抽烟的动作和熟悉，只不过最后咳嗽了一下。
看来他是好久没抽烟了。
咳嗽了过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口，烟雾含在嘴里，没从鼻子里吐出来，他在享受。
终于从鼻孔里吐出烟雾后，他对我道，小兄弟，谢谢你。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充满着磁性，真得很好听，比东子的声音还好听。
我笑着说没事，叔叔你慢点抽，这里还有几根。然后我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递给他，他这次没有拘束，收下了。
然后我和他慢慢熟悉，抽着烟聊了起来。
我俩没有问彼此的年龄、彼此的身份、和彼此的家乡。
因为我觉得没有问这个的必要。
我发现他很健谈，而且了解很多，吐字清晰，有点修养，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做乞丐，搞成这样。
虽然我很好奇，但我还是没问出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冒然问出，是不礼貌的。
他告诉我他在这个N市的一些经历，乞讨的时候他被城管撵过，也被城管按在地上打过，他指了指后背，说打得是这里，那天夜里他的后背肿了，疼得睡不着觉。
他说他曾经被狗咬过，也半夜掉进过下水道，也差点被车撞倒。
说到下水道时，他看着我说，他是有点懒，四肢健全没有靠双手打工而是乞讨，但他说他不屑于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滥事，他从没偷过下水道盖，他认为那样会遭天谴的!
我递给他一支烟，说我相信。
他说那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很轻松也很淡然，有时也笑着说了起来，只是我心里有股酸酸的感觉。
他说完了之后，我也说起了自己。
我没说自己是大学生，更没说自己是来跑路的。我说我是来N市打工的。
他叹了口气说现在打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工作不好找，就算找到了，日晒雨淋地干了一阵子，还担心完工后包工头跑了，没钱回家过年。
我也附和了他一声，说是的。
然后我又说出了我在回车上钱被人偷了，身上只有银行卡，打车被出租车拒载的事。
他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冷笑道，那些狗日的出租车司机平时就狗眼看人低，还经常宰客，上次差点撞倒我的就是个出租车司机，他不仅不道歉，还下车骂我，说谁让我待在那碍手碍脚的，撞死了活该。我就不服气地顶了他一下嘴，要不是旁边好心的大爷大妈把拦着，他还准备打我。不过，平时他们在路上看见那些豪车，立马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躲得老远老远的。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为我爸就是个出租车司机。
汗颜!
我说在这个现实社会上钱就是王道，有钱就是老子。
他笑了笑，然后道，那咱们俩就一辈子是孙子的命哦!
我听着笑了起来。
聊了一会儿，我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我说我要走了。然后看了看烟盒，里面还有几根香烟就递给他，说叔叔，我身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把这烟给你吧。
他看着香烟沉默了一会儿，接过去，然后他在身上掏什么东西，掏出来后，他递给我，是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钱纸币，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说这是我乞讨过来了，你只要不嫌脏，就拿着吧。
我说叔叔，这我不能要。
他站起身来硬塞给我，对我说，拿着吧，这里附近应该没有银行，你第一次来这，人生地不熟地乱走着，腿走断了都不一定能找到，拿着钱，坐出租车再去取钱吧!
我拿着那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心中一股温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了眼泪。
我后退了一步，朝他鞠了90°的躬，说谢谢叔叔。
他抽着烟笑着道，谢谢你的烟啊，你快走吧，别让我身上的臭味熏到了你。
我走出了天桥下面，回过头，他仍旧笑着再抽烟。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后，我说去中国农业银行。
到了农业银行，我拿着二十元纸币付了钱，出租车师傅接过钱，还嘀咕着，这钱怎么这么脏啊?我当时有股想打他的冲动，不过我忍了。
到了银行，把卡插进ATM机里，我取出了两千块钱。
然后打了个出租车回到了天桥下，远远看去，他还在那，我很激动。我先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包芙蓉王，然后走了过去。
他正低头仔细看着我送给他那黄鹤楼的烟盒。
我喊了声叔叔。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愣道，你怎么又回来啦?
我说我来还钱的。
他笑道，你送给我烟，我给你二十块钱，我俩谁也不欠谁啊!
我说我那黄鹤楼不值二十元钱，而且还被我抽了一半。
他笑道，好孩子，在我心里它远远比那二十元皱巴巴的纸币更值钱。
我没说话。放心背包，拿出刚才取出来的一千块钱递给他。
他看着我递到他面前那十张红毛老头，一愣，他道，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说叔叔，这钱是我送给你的，给你回家的路费，你回到家后，好好照顾家里人，也可以打打工，别做乞丐了。
他用他那充满老茧的手推开了我的钱，他说我不要。
我不解问为什么?
他说，我不是乞丐，我只是个流浪者。
我一愣，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他叹了口气道，乞丐是身体上没有一个家，流浪者是心灵上没有一个家...
说着，他起了身，拿着身后那破旧的蛇皮袋，不顾我的阻拦，走了。不过，他还是收下了我那两包芙蓉王。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我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乞丐?...流浪者?...
呵呵。
我是个有家却不能回的人。
他走了。
那个说自己只是个流浪者的中年人走了。
背着那破烂的蛇皮袋，弯着腰走在人流里，旁边那些打扮着花里胡哨、踩着恨天高的浓妆女们见到他，全都恶心地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唯恐不及地躲避着。
她们嫌弃着他。
不过我觉得他也应该嫌弃着她们。
最后，他消失在人流里，消失在阳光下，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两条直线相交在一点，最后又分开了。
我俩只是擦肩而过而已。
对，我俩只是过客。
我坐在天桥下抽着烟，抽了一会儿烟后，我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背上背包走在路上，我突然感觉肚子有点饿，从离开到现在我只是在火车上吃了一桶方便面而已，是康师傅的，价格比平常超市里买的贵了四块钱，而且买了的时候，我发现还是过期了，不过我没找那卖方便面的理论，我找开水泡起来，吃了。
一：一个人在火车上，找人理论，是没有用的，有时反而会受气。
二：那时我真得饿了。
而现在我也真的饿了。
我抬起头看着周围，发现人流量少了很多，四周都是未完工的建筑物，农民工叔叔们正在太阳下洒着汗水，拼命工作着，旁边还有几条野狗在追逐着。
我的方向走反了，我没往市里走，我走向了郊区。
我很郁闷。
这还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最关心的是，我看了看四周，我没有发现什么小饭馆，只有几家搭着棚子的简陋小卖部。
难道又要我买方便面吃?我摇了摇头，我实在不想吃方便面了。
我走近了附近一个工地，找到了一个水龙头，我觉得我脸很干燥，我想要洗把脸。
打开水龙头后，水流出来了，水色有点淡黄，不干净，但我还是洗了把脸。
当我把脸贴近了水龙头，让水流肆意地流淌在我的脸颊上，我闭着眼，感到很清爽。
这时，我的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疑惑地转过头，看见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胡茬的大胖子站在我身后。
他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嘴里叼了根烟卷，应该是劣质烟，看着他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样子，他应该是这里的工人。
他右手拿过烟卷，张开黄牙对我道，小子，你哪来的，在这里干什么?
我掀起身上的衬衫，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道，我路过这里，所以来洗把脸。
他又抽了一口烟，肥胖的手指指着旁边的木质板说，你没看见那边写得，工地危险，闲人莫进吗?
我说我没进去啊，只是在外面洗了把脸而已。
他眼睛一瞪，怒道，洗脸也不行!
看着他的样子，我也不好和他争辩什么。就说好吧，那我走了就是。
他胖手一伸拦住了我，他指了指我刚才洗脸的水龙头说，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却洗了脸，所以要罚款!
我一愣，从来没听过洗脸还要罚款的，这是哪门子的霸王条款啊?我忙道，我洗下脸而已，就要罚款?凭什么啊?
就凭我是这里的工头!他挺了下胸膛，傲慢对我道。
我看了看周围，旁边不少农民工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情况，看着我们。
有人笑道，哪里来得小兔崽在，来我们工地洗脸啦，菊花痒啦?
也有个上了年龄的好心农民工对那胖子工头道，工头，这还是个娃崽，你就别难为他了，让他走吧。
胖子工头指着帮我说话的年老农民工道，老刘，这没你的事，你别瞎掺合。
然后那年老的农民工没有说话，可怜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看了看周围的情势，我知道对我不利，我不傻，所以我打算屈服，给他钱。
不是我有多么懦弱，而是光眼前这个胖子工头，我就对付不了。要是惹毛了，就有可能会动手。旁边看热闹的农民工有的肯定会帮他。
这些农民工没读过多少书，素质不高，而且干惯了重活，下手没轻没重的，我怕我会被他们打死。
好吧，说到底，我承认我懦弱了。
我说罚款多少?
胖子工头顿时笑了，他伸出两根胖手指，笑道，不多，二十块钱而已。
我摸了摸口袋，我刚才去银行取了两千块钱，给那中年流浪者一千块钱，他没要。买了两包芙蓉王，二十五一包的，花了五十块钱，也就是说，我现在身上有一千九百零五十块钱。我掏出了五十块钱递给他，说我身上没有二十块钱，给你一张五十的，你找我三十块钱吧。
胖子工头看着我那五十块钱笑了，笑得那么阴险，他接过五十块钱，塞进兜里，抽着烟对我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说不是只罚二十块钱吗?你还没找我钱呢!
胖子工头笑着对我道，现在已经涨了，五十块钱!
然后旁边看戏的一些农民工笑了，他们道，这傻小子，真是二百五!
我知道自己被耍了，我也知道如果我刚才掏出的是一百元钞票，我想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塞进兜里，然后笑着对我说，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涨到一百元了!
我的呼吸变得沉重，我很是生气，我握紧拳头，我想要打倒眼前的胖子。
但我不敢!
这是在N市，不是在C市。
我一个人，他们一群人!
我忍着怒气，咬着嘴唇，挪动着灌铅的脚步从胖子工头旁边走过。
他居高临下不屑地看着我。
刚走不远，我没注意脚下，被一个钢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于是后面的农民工哄堂大笑。
那胖子工头在后面笑道，欢迎下次再来这里洗脸啊，我给你打八折!
我走远了，回头看着那个工地，我眼里充满着怒火，鼻子有一股酸意，我感到很委屈。
我想家了。
呵呵，刚离开没有几天，我就想家了。
我没出息!
我走到旁边一个大树上，一拳打在树干上。
树干很粗，没有摇晃，没有一片叶子掉落下来。
我的手指很痛。
但我的心更痛，我恨自己是个懦夫!
我恨自己无能无力!
抬头看着天空，我慢慢地走着，转了一个弯，我看见旁边有个简陋的招牌，前方一百米，秦家大排档。
于是我挪动着脚步，按照提示走了过去，走进了大排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