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在外一科里,癌症病人是主要的一类病人。有些人长期肚子疼,由于在在农村,没钱看病,或者为了节约钱,不愿看病。一到医院,往往是晚期胃癌,晚期肝癌。对于这类病人,外科医生是束手无策的。每当看到这类病人,心里总是难免有点沉重。这类病人得知自己病情后,最常说的是:“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抽烟,不喝酒了。”医学上,对于危险因素的分析常用logistic回归模型来分析,将各种因素代入公式,在一长串的分析结果后,得出某个因素是致病因素,某个因素是保护因素。因此,我们常可以听到抽烟喝酒是致病因素。因此,尽力避免接触这些致病因素,可以有效的降低疾病的发病率。我有时天真地想,对于爱情是不是也可以做logistic回归,然后避免爱情中的不利因素,这样的爱情是不是会持久些?
到了科室,见了刘丹,对我异常冷淡。在张馨走后的很多天里,我曾固执地想“如果我当时意识到刘丹的改变,也许结局就不会这样了。”但却一直没有去反省自己曾经的错误,把一切都归咎于我当时没有意识到。
张老师收了一个新来的病人,胆囊结石,B超扫描到的石头直径有3cm,进食后疼到不行。过去问病史时,病人还在喊疼。由于上次的教训,我对病人保持着冷漠。我问完病史后,旁边的女孩忙跑过来问:“医生,我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严不严重?”我大致给她解释了一下,她感激地说:“谢谢你,你真是好医生。”那简短的八个字在我脑海中不断环绕。曾经冷漠的心逐渐融化。到了别的病房,有几个病人家属问我问题,我稍微耐心地解释了下,他们也都同样表示衷心的感谢,一个家属连续说了三次“谢谢你”。
对于医学生,很多人都有误解,认为大多是医生的子女。事实上了,出了某些大医院教授的子女外,其它小医院小医生的子女,很少学医了。因此,现在人们骂的穿“白大褂的屠夫”事实上来自百姓家庭。年幼时,我体弱多病,我父母常带我去医院,那时对医生医院的印象就跟现在的百姓一样,觉得医生冷漠,觉得医院无情。后来阴差阳错学了医,却是我始料未及的。有时想想自己那段时间对病人的冷漠,我还心有余悸,我差点就成了曾经自己最鄙视的人了。
回到家,大声地叫了张馨几句,张馨忙跑出来问我什么事,我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喜欢叫你的感觉。她嫃怒到:“这么大个人,还像个小孩。”我从后面搂住他,长久地搂住她轻声问:“你喜欢像小孩的我,还是喜欢成熟的我?”她柔声说:“我喜欢任何时候的你。”这是她第一次说喜欢我。吃完饭,张馨说有话对我说,看她严肃的样子,我紧张起来:每当严肃起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分别的时候。果然,她告诉我,又有一家沿海单位要她去面试,明天就要动身。虽然事先早有准备,我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好半天,我说:“那是好消息啊,你东西买了没有,我们去买东西吧。”她用手抚摸我的脸,轻声说:“东西我已经买好了,白天你在上班的时候我就去买了。”我强笑着说:“终于长大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也就放心了。”晚上我说陪她出去走走吧,她说明天要赶车,还是不去了。我们于是坐在家里发呆。离别的痛苦已经经历了一次,再经历时本以为伤痛会轻些,但是心里却总是忍不住难受:如果上次还有一点期望的话,这次就完全是最后的别离。安慰的话彼此都不再说,甚至连伤心都不再显露。我不停地跟她将笑话,讲起自己的孩幼时的趣事。我讲起自己的家:“我的家乡是一个极小的县城,整个县城大概就十多万人。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家从农村搬到县城,后来我家在县城开了一家小旅店,就在车站附近,一下车就可以看到。我父母都是很热情的人,经常有农村来的孩子到县城来务工,我父母每次都会感慨,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在学校里的……”我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孤独起来,我已经一年没回家了,而我爱的人也要离开我了。她抱住我,用她的体温温暖我寒冷的身体。
(三十一)
农历除夕到了,街上张灯结彩,暗淡的天空时不时散开缤纷的烟花。我一人孤独地走在大街上,满大街都是烟花爆竹的声音。在这个团聚的节日,我一个人身处异地,而我心爱的女孩却在去往求职的路上。不时冷风吹来,眼泪不禁流了下来,越走越远,眼泪越多,终于再也无法看到前面的视线,最后跑到我曾经常去的山上让眼泪肆意地流个痛快。
正月初七,我回到科室上班,刘丹依旧对我冷淡。我不想问也没去问。科室来了个急性阑尾炎的病人,术前检查已经做完了,准备手术。张老师叫我把术前被皮的事落实一下。我到了护士站,看到董护士在那,我迟疑了一下。
任何科室都有一些你不想见到的人。董护士肯定是外一科实习医生最不想见到的护士。她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不时对实习学生给予冷脸色,感觉是你欠了她钱似的。想起张老师最近对我的不满,我还是不得不走到董护士面前,跟她说了这件事。她冷冷地说知道了。我说最好现在就能被好皮。她立马杏眼一瞪,说:“你跟我把被皮刀拿来啊,没工具我怎么被?”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被皮刀都是护士保管,现在居然问起我来。我不好得罪她,赔笑说:“你帮忙找找吧。”她发火起来:“没有被皮刀还要我找,你干嘛不要我帮你吃饭?”我心情正极度郁闷中,再也忍受不了,爆发起来:“被皮刀本来就是你们护士管的,被皮也是你们护士做的事,你不做就拉到,对我发什么火,你有什么了不气啊,你是学历比我高还是本领比我大啊。”董护士可能从来没有被实习医生这样说过,立马哭泣起来,说我不尊重老师,要到科教科告我去。她的哭闹惹来一批人,张老师赶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先对我大骂一通:“人家是你老师,有你这样的学生吗?现在就不尊重老师,你以后还真不得了了。”我冷冷地盯着他看,想知道这伪善的面具下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突然笑着说:“是我不对,我错了,董老师,对不起。”张老师冷冷地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我知道,外一科我是呆不下去了。
走到病房,看了一下病人,跟准备手术的病人交代了一下情况。说完了,病人忙说谢谢。我说了句不要客气就走出去了。她女儿突然追了出来,拿着一串香蕉,对我说:“王医生,谢谢你。”说完把香蕉往我手里塞,我推挽不过,于是接下来了。心想,这是今天我看到的唯一笑脸。
虽然科教科给我们极大的自由度,但是我依旧没有跟张老师说要转科。我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呆半年,跟张老师闹翻了无异于自取灭亡。这样对彼此都是一种煎熬。当然主要的煎熬还是我,因为我现在是“持续性拉钩外加持续性挨骂”,而张老师只需要每天多浪费一下口水。这样一段时间下去,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回到家,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凄冷的床,回想白天所受的非人待遇,心便压抑到了极点。由于长期不在寝室,实习的同学也是别班的,很久没有联系,彼此都很冷漠,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张馨打了电话过来,安慰了我一下,并告诉我她买了手机,以后可以短信联系她,在异地他乡,她的电话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这样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张馨不再打电话过来。我发短信过去,她不回。我打电话过去,关机。我突然心情一下跌到谷底,心情郁闷到极点。几天下来,感觉自己要病了。摸摸额头,烫烫地,看看也没什么药,于是跑到科室去吊盐水。李医生值班,看到我这样子,吓了一跳。这些天他一直跟张主任和我上手术,看到我的非人待遇,也颇为同情,但是碍于张老师,不敢表露出来。他赶紧叫护士给我挂上盐水。问我有没有口服退热药,我说没有,连忙帮我开了一盒康必得。值班的护士看我这样子,也连叹造孽。打完点滴,我准备回去睡觉,我怕第二天起不来,叫李医生帮我请假,他说包在他身上了。
第二天,热已经退下去了,但是头还疼,鼻子也塞得厉害,于是继续躺在床上睡觉。到中午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开,是刘丹。我正奇怪她怎么会来,她忙说:“听李医生说你生病了,所以过来看看。”对于我在科室的事,她也早有耳闻。她感慨说:“你有不是不知道董护士的内科的廖主任,你这样得罪她,何苦呢?本来以为你做人比较圆滑地,没想到你也沉不住气。”我心想: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她太过分了,有几个人能忍受呢。她看我不说话,继续说:“心情不好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不生病才怪。”我想起张馨跟她是好朋友,忙问她:“张馨最近不接我电话了,她有没有联系你。”她犹豫了一下说:“没有,我很久都没有联系她了。”我接着问她:“你知道她家的电话么?其它的任何认识她的人的电话都可以。”她说:“你现在生病了,等病好了再联系也不迟。”我焦躁的说:“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么久都没联系我。我打她电话也打不通,她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我马上从被子里面爬了起来,说我一定要联系她的父母。刘丹急了,连忙把我拉到床上,告诉我张馨没事。她一说完就后悔起来。我忙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瞒我,你快说啊。”刘丹迟疑了一下,对我说:“张馨说不会再见你了。”我一下懵了,好半天才醒过来,摇着刘丹大声问:“为什么?”刘丹说:“我告诉她我们的事了。”我疯了似的按住她问:“为什么你要说?”只见两行眼泪用刘丹的眼眶直流下来,她说:“你知道张馨上次为什么回来吗?不是因为那家单位不要她,而是因为怕你想她耽误了考研。为了你,她拒绝了那家单位。这次面试是她不多的机会,要是她为了你再丢了这份工作怎么办?她的一辈子都会被毁掉的,难倒你就忍心看着她一辈子就这样被毁掉?”我松开了手,无力地说:“你也不用告诉她,我已经跟她说了,如果她没找到工作,我不上班了,陪她去找工作。她答应我一定会找到工作的。”刘丹看着我,说:“我以为你对她不是真心的。”我说我对张馨真心过。她问:“那你为什么还去嫖妓?”我问她谁告诉她的。她说:“李医生上次跟我解释,说你和他去洗浴中心只是泡脚。傻子也知道你们去干了什么。”我激动地说:“我们是去了,但是我没做,我怕张主任不高兴,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就出去了。”她诧异地看着我。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说一次,我真的没做。”好半天,刘丹说:“我去跟张馨解释,说那天是我的错。”我痛苦地说:“这样只会给她更大的伤害。也许这样放弃对她才是最好的。”
刘丹走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感觉世界一片漆黑,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看着房间内的东西,想起张馨的音容相貌,心里便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这时头疼也愈加剧烈起来。我逐渐困了,又继续睡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感觉头都要裂开,一摸额头,感觉比昨天还要滚烫,于是又跑到科室去打点滴。刘丹在那值班,看我这样,忙责怪我:“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这样下去会病垮的。”打完点滴,刘丹打电话叫人顶班,硬要送我回去。回到家,刘丹问我吃了饭没有,我说没胃口,她说没胃口就喝点稀饭吧。我说不用了,这么晚哪有卖稀饭的啊。刘丹说等等。大半个小时后,她端了一碗稀饭过来。我也没问她哪来的。她拿起调羹喂我,我忙说自己可以来。拿起稀饭忙大口地喝下去,她忙说慢点。吃完了,她看着我吃下药,然后说:“晚上不要想太多了,安心睡觉吧。”
第三天,体温终于降下来了,头疼也不那么剧烈了。我正准备着什么时候去外一科上班。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打开一看,居然是科教科主任。我忙把他迎了进来。他坐下后,和蔼地说:“听说你病了,我特意来看看。你们这批来这里实习的人少,你又是外地的,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科里有些老师脾气不好,你可以向我反映,不要怕,老师是教人东西的,不是用来骂学生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总的意思就是不要我太在意这件事。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批是我们学校首次来这里实习的。实习结束后,这家医院就可以被评为我们学校的合作医院,对这医院是大大有利的。因为实习生的缘故导致医院无法评为合作医院,这是医院最不想见到的,所以医院特意来安抚我。只是我不知道是谁告诉院领导我生病的事。
(三十二)
又休息了一天,我终于回到外一科了。张老师特意把我叫到值班室,解释说:“董护士是廖主任的老婆,我平时也要给她几分面子,那次的事我说得重了,希望你不要记在心上。”他的脸上满是真诚和和蔼,像以前无数次的表情一样。我笑笑说:“那次确实是我错了。”他又解释说:“其实我一直挺看重你的,跟那些中专生比,你们的能力强了确实强了许多,我常向科教科说,希望你们学校能多来些实习生,你以后回去记得多宣传下。”以后我回到学校是宣传了不少,我记得当时我是这样宣传的:“在下面实习是一种锻炼,如果你能坚持下来,以后人生中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了。”
回到科室,看到一批新面孔,原来新的一批中专生来了。这批实习生中男生居多,一个实习生看到我是省城医科大学的学生,难免有点惊讶,问我,怎么选择这个地方实习。我笑笑说:“听说你们这女孩比较漂亮,所以我来了。”他马上摆出一副“狼友”的姿态,跟我介绍他们这批实习生中的美女。到了病房,我带他去换药。他热情的问我这问我那,俨然把我当老师看待。我也耐心地跟他讲解。讲完后,回到护士站,他看到刘丹,淫荡地对我说:“这就是我们的校花师姐,听说要留在这医院了。”我笑笑,突然想起张馨来,问他认不认识张馨。他笑着说:“莫非你对她有意思?她也挺漂亮的,而且还是个才女,成绩一直是我上一届中最好的。听说中考的时候她还是她们班上的第三名呢。当时考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我们都说她疯了,后来才知道是她父母强行帮她填报的志愿。”我忙问:“那她在学校是不是很多人追她?”他笑着说:“听说有几个人追过,没成功,后面就没人敢追了。”我听着从他嘴里说出的张馨,心里觉得很快乐,像是听到别人夸奖自己似的,因为。曾经张馨也是属于我的。
回到空荡的家,我总是觉得莫名的恐惧。感觉自己特别孤独,这孤独强烈的压抑着我,使我无法呼吸。我找到房东,说要退租。房东说这个月还有几天,等住完了再搬也不迟。我无意中跟那个中专生提到这件事,他忙说,他们正在找房子,不如他们接下。
我终于搬回了寝室,室友把我的床早挪用成了书架,看我回来,一边说不知道我会回来,一边忙把他的书挪走。简单地聊了几句,发现还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人走到大街上,看着五彩缤纷的街灯,想起和张馨走过的日子,感觉异常凄凉。打电话给那个中专生:“林余亮,知不知道这里那里有好玩的地方么?带我去逛逛。”对面回话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放色情录像,我带你去吧。”到了录像厅,里面都是些地痞小混混,一个男的正搂着一个女的边看电影边模仿动作,还有一个喝醉酒的人在那大肆发酒疯,我受不了,走出了录像厅。
电话突然想起了,我激动地想肯定是张馨打电话来了。打开一看,李静打电话来了。李静听到电话里嘈杂的声音,问我在哪呢。我说在街上。她问:“王医生,我的腿做手术快三个月了,什么时候才能够下地行走啊。”我说:“你先去当地医院拍张片子吧,然后问当地医生结果怎么样,如果还好的话应该可以下地走了。”她说谢谢,问我考研考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吧,谢谢你的关心。不一会,她说要挂了,我突然很想找人聊天,忙问起她工作的情况,她告诉我她休假了三个月,准备能下地的时候就回去上班。我忙说,那可不行,能下地不代表可以工作跑来跑去,你的腿目前还是不能过劳的。她气恼地说:“我已经休息了快三个月,再这样下去会闷死的。”我笑着说:“不嫌我烦的话我以后发短信给你。”她笑笑说:“欢迎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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