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虽诊治及时,蛇毒剧烈却未能清尽,不知哪一日毒素发作倒毙身亡,她一直瞒着所有人。
陈砚率军队不露痕迹回京,他慢慢勒马望向北方,唇边是一抹嘲讽的笑,当年留白忽在柔然,他不是没有顾虑过,然而深谙帝王心术懂得要有取舍,他舍弃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七】
回柔然的马车晃晃荡荡,那钦肋间创伤极重未能及时治愈,此刻他面色苍白虚弱地昏睡在车厢里,白忽正为他细细擦拭汗珠,忽然马车一次猛烈的震动,马儿似发狂般扬起前蹄冲去,赶车人勒不住缰绳跌下马,马车轮轴不断发出咯吱的异样声音。
那是陈砚谋划的一条后路,他已昭然自己的意图自然不可能留那钦活着回柔然,早先命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这条路不撞得玉石俱焚不会停下,到那时大祭司的部下也会赶到刺杀,大祭司的叛国之罪已经板上钉钉,若非割下那钦的头颅再无其他抉择。
马车震荡得剧烈仿佛随时都会散架,那匹马发了狂横冲直撞,马队人心动乱遭到了大祭司部下的伏击,那钦本已伤重不可稍有差池,此时形势却凶险万分。
白忽怔怔看着后面厮杀声震天,垂眸冷笑道:“陈砚想杀的不应该是那钦,是我啊,是我丢了他的颜面啊,是我一直忤逆他啊!”
她细细贴近那钦的耳畔,弯着嘴角笑意渐浓却有泪水滑落脸颊:“有一年草场冻死了许多畜牧,你因为病重的我耽误了大事,我心里就非常愧疚,好像为你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她体内一直有蛇毒未清,大夫话说得隐晦,她可能岁数不长,她慢慢伏在那钦胸膛上噙着一丝笑意:“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啊,如何能陪那钦走过往后数十年漫长的时光呢?”
马车眼见就要撞上嶙峋的岩壁,她扶住马车沿辕,衣袖被风鼓得猎猎作响。
陈砚看轻了她的情意,更看轻了她的倔脾气。
原本要撞上岩壁的马车突然慢慢停下来,是白忽看准了纵下去以血肉之躯将自己抵挡在车辙之间,血立时迸溅出来浸染一地黄沙,马挣开缰绳与车厢断开,那钦瞳孔骤缩想要起身,肋间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颤巍巍地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
下属骑着马赶到请求那钦率众速速离开,白忽被轮轴卡得死死的,不能动弹一分,而且流了那样多的血已是回天乏术。他从来不是草原上的牛羊,有一个姑娘钦佩他,仰慕他,她的心意澄澈昭然在神灵面前。
他双目赤红喘着粗气,良久终于像个孩童般哭出来,面上是大恸的神情。
白忽嘴角渐渐扬起,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庞:“从前在城墙下你也哭过一次,那个时候我就想,一定是失去了至亲之人才会哭得这么伤心,那钦,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所以说,我算不算是你的至亲之人呢?”
“白忽一直都是,”他握紧了她的手慢慢放到自己的心口,低声在她耳畔道,“是那钦最心爱的小鹿啊!”
白忽终于笑起来,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又是十几年前那个幼童,因为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伤心至极。她怔怔松开手视线模糊起来,马队与天际渐渐连为一线。
他终是要离去统领柔然的草原,扞卫他的子民和疆域。最后留她一个人在柔然的边境孤寂地流血至死。
【八】
陈砚这一生曾多次率军攻打柔然,却每每无功而返未占到丝毫便宜,有几次甚至丢盔弃甲狼狈地被打回来,他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柔然扶植了那钦上位,那个像野狼一样的男人同样觊觎着中原的土地。
那钦在位的几十年,柔然国势强盛,子民太平清和草原肥沃丰美。然而他是一个好君王却不是一个好的打铁匠。
从前有个姑娘死于回柔然的路途上,尸骨同马车一齐葬身于不知名的黄土下,那个柔然的君王一生惦念始终未能寻到,他国事之余便喜欢打铁,可不知因何缘故他终生都未能再铸造出一把好的匕首。
一日那钦打完铁时侍女捧过铜盆盛满清水,他突然怔怔地将手伸进水面触及盆底,仿佛紧紧握住了什么,恍惚间是那个素不相识的汉人姑娘躲在水底,仰头对视任由他将她拉起来,少年杀意弥散长刀回鞘,君王长久地出神及至水冰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