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林星白离开的时候对她说:“嘉嘉,当初你放弃长笛放弃自己的梦想时,就应该料到会有那样的结局。”顿了顿,他又说,“你知道当我发现千方百计联系我的竟然是你的心理医生时,我有多难过吗?既然当初你都放弃了自己,我又还能怎样呢?你现在又这样,有意思吗?”
叶嘉嘉低着头没说话,眼睛却慢慢地红了。
林星白抬手想抱一抱她,却还是放下了手臂,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最后说道:“忘记灯塔水母吧,你不可能找到的。”
你不可能找到的。
叶嘉嘉顿时泣不成声。她知道,她早就知道。那是他走后的第二年,她的精神状况最差的那一年,她在心理医生Kiki的电脑上看到了他从没对她说过的关于灯塔水母传说的另一部分:伴随着永生字眼的背后就是永远不可能寻得到。
恍如陪伴多年的信仰轰然坍塌,她伤心过崩溃过,可她依旧不想放弃寻找。她这昏暗的前半生里,都有那么一个俊逸少年给她当灯塔水母,为她指引方向,给了她无限温情。她怎么可能舍得放弃,她舍不得的。
她开始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吹奏长笛,然后一个人去看罗志祥的演唱会,一个人去寻找灯塔水母,一个人去参加长笛比赛。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开朗,变得有方向。而今经年过去,世事兜转,她终于成功学会了自己一个人做自己的灯塔,甚至一个人面对在巴厘岛突如其来的感情浪潮,却依旧无法将往事挽回。
Kiki找来时,天色已经昏暗,林星白也走了许久,叶嘉嘉却还呆坐在原地。
“恭喜痊愈。”Kiki说。
叶嘉嘉转头看她,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认识乔明舒对不对?”
Kiki愣住,随后干脆地点头:“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建议你去巴厘岛时就已经联系了他,零零碎碎地给他讲了些你的故事,顺便让他好好照顾你。”
叶嘉嘉点点头,随后脸上忽然展开一个近乎苦涩的笑容:“他说得真对,世上果然没有刚刚好的相遇。”
在巴厘岛看到乔明舒房里毕业照上并排站立的他和Kiki时,她就明白了,时间不会停留,相遇也会有预谋。
可奇怪的是,在得到肯定答案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反而有一股欣喜和庆幸从心尖蔓延至全身各处。
完蛋了,她想,她的感情要脱出她的掌控了。
4月,罗志祥再次开启了巡回演唱会,首站是上海。叶嘉嘉抱着手机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给远在巴厘岛的乔明舒发了一封邮件,是一张照片,《CRAZY WORLD疯狂世界》上海站的字眼明显得超乎想象。而后她像忐忑等待爱情的怀春少女一样,不等对方有所回复就匆忙关了机。
当年她不够勇敢,失去了林星白,现在,她想要尝试一次勇敢一次,总不能重蹈覆辙。
罗志祥的这一场演唱会依旧准备了全新的special,尤其是那长达18分钟的抒情歌曲大合唱。叶嘉嘉在台下卖力地挥舞着粉红色的荧光棒,将声音嘶吼到极致,或许是万人合唱的氛围太过煽情,叶嘉嘉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飞出来。
她忽然想起来上海的前一夜,Kiki给她转发了无数条邮件,全都来自那个叫做乔明舒的少年。时光久远可以追溯到四年前的惊蛰,内容却字字句句不离叶嘉嘉,且数年如是。
她到底何其有幸竟能得一人如此深情却又默不作声地惦念至今。
而后于泪眼朦胧中,关于林星白关于叶妈妈关于当初那些懦弱不勇敢的过往从前,开始一帧帧地回放在脑海,又一点点地淡出她的世界。时至今日,这一场翻涌在她大半个青春里的往事终于轰烈地落下了帷幕。
往事已了,她本应该高兴,可在巴厘岛时乔明舒的那句关于惊蛰的传说忽然闪现在脑海,并且顺着血液窜至心尖长久逡巡不去,让她心中陡然生出无限的难过来。
演唱会结束时已经接近深夜,随着人潮的涌出,长街变得更加热闹。不知是不是刚刚哭得太过用力,灯火煌煌中叶嘉嘉仿佛看到了那个有着开朗笑容的少年在长路尽头四处张望,看到她后笑容便更加灿烂,眼中依旧有万千星芒闪耀。
她揉了揉眼,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些,那人却疾步走过来,重重地将她拥在怀里,而后尽管四周人声杂沓,她却只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乔明舒那熟悉的嗓音,他说:“我想了很久很久……以后就让我做你的灯塔水母吧,我会努力让自己活长久些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此时此景,她心中那个名为爱的滔天洪水,骤然在他话语的尾音里决了堤。
她曾为了追逐那虚无缥缈的明灯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最后却依旧一无所有,但经年后,却有一个耀眼似过星空的璀璨少年漂洋过海寻她而来。她有多幸运,就有多难放手。
她死死拉下他的领子,牙齿被用力咬得咯咯响,良久后,她又颓唐般放开他,脑袋重重地抵在他的肩膀上,语气低若请求:“明舒,你说的,这是你说的,说过了就不能反悔了。”
乔明舒低声笑起来:“不反悔。”
叶嘉嘉细细感受着他笑起来时胸膛的细微震动,眼中氤氲了许久的泪水终于重重地砸落下来。
嗨,永生的灯塔水母,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