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切都落实后,夫妻俩抽了个空,去了趟曾生育滋养魏金昔40年的紫竹村。这时,魏金昔原先那间小平房由于年久失修无人住,更破败了,但魏金昔昔日那几位一起偷渡台湾共过患难的旧日伙伴依然模样未改。旧友重逢,格外亲热,当即摆酒接风,推杯换盏起来。
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有人向魏金昔提起往事,说十几年前他在台湾的老爸曾回到故乡,可遗憾的是,妻子过世,儿子恰在那时偷渡去了台湾,所以老人只好失望而归。魏金昔听到这里,不由悲喜交集。说实话,初到台湾时,他也一度寻找自己在台湾的父亲,但起先因为是偷渡客,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后来则有了黄秋艳一手编织的温柔乡,他乐不思蜀,几乎忘却了此事。他总以为半个世纪过去,老父在不在人间还是个未知数,何况台湾人海茫茫,让自己上哪儿去找?没想到自己从未见过面的老父亲不但在人世,还曾专程前来故乡,这怎不叫他感慨万千!
会过乡亲旧友,魏金昔又携妻子黄秋艳一起去祭扫了母亲的坟墓,这才含泪回到了县城。他并不知道,父亲魏富仁也在县城,因为台湾婚变一事伤透了心,年逾七旬仍光棍一条,无妻无子,更谈不上衣锦荣归了,所以他第二次孤零零地 回到家乡县城,办起江台点心店后,就深居简出,再也没回过紫竹村。县城毕竟有几十万人口,人海茫茫,远在紫竹村的乡亲们至今不知他叶落归根了。
但魏富仁心里毕竟装着一个儿子!虽说他从没见过儿子的面,但儿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是他唯一的亲人呀!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他心中的这种思念之情也愈发与日俱增。
又是一年清明节,魏富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对亲人的思念,在当地一位副乡长陪同下,第二次回到故乡紫竹村。这次距他上次回紫竹村,已过去十多年了。乡亲们一见到他,都惊喜万分地围上来,异口同声地告诉他:他的儿子魏金昔还活着,半年前曾回过一次紫竹村,随行还带来了他娶的一个台湾妻子,还到母亲的坟上扫了墓……
乡亲的话使魏富仁喜出望外。他问清了儿子在县城开店的地址后,当即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直奔后山,去自己老妻的坟上。他要把终于找到儿子、父子俩双双落叶归根的喜讯告诉长眠九泉下的老妻。
无巧不成书。就在魏富仁直奔后山老妻坟墓的时候,魏金昔与他的妻子黄秋艳也正在坟头祭扫。于是,一桩谁也没有想到的事件突然发生了!
当魏富仁踉踉跄跄来到妻子的坟前时,蓦然发现坟前已有两个人先一步,双双跪在那里焚烧纸钱香烛。魏富仁好生奇怪:自己和老妻本是当年打外乡流落至此地,向来无亲无戚,有谁会如此虔诚地向她祭奠呢?莫不是自己一时激动老眼昏花走错了坟头?揉揉眼睛一看,没错,墓碑上写着已亡人的名字确实是自己老妻呀!正在犹豫,跪在坟前的两个男女完成了祭扫,双双站了起来。魏富仁抬眼望去,不由浑身一怔——黄秋艳!这不是黄秋艳又是谁?她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眼前的中年男子也好生面熟,这不是当年与他结下夺妻之恨的小子又是谁?
不等魏富仁从惊异中清醒,迎面的黄秋艳也“啊”的一声失声叫了起来,像根树桩子似的愣怔在那里。还是魏金昔冷静,他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魏富仁:“魏老板呀,久违了。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魏富仁仍百思不得其解,没好气地反问道:“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们反问起我来了。这是我老妻的坟墓,你们来这里搞什么名堂?”
“什么?你老妻的坟墓?!”魏金昔一听这话不由暴跳如雷,“你这个老东西,把话说清楚!这下面躺着的是我的亲娘,你就算和我有仇,也不该侮辱我死去的亲娘啊!”
“你的亲娘?”听到这里,魏富仁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小子再说一遍!”
“好,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魏金昔恼怒地望着魏富仁,大声说:“这下面埋的是我的亲娘老子,是我二十多年前亲手落葬的!”
“天哪!”听到这里,魏富仁的面孔“刷”一下白了,身体也开始摇晃,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惨叫,“她、她是我的妻子呀!”
“啊?!”一声“我的妻子”,就像晴天响起的一个霹雳,炸得他两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俩同时意识到一场大祸正从天而降,这真是报应啊!
与此同时,陪着魏富仁一起前来扫墓的副乡长恍然大悟,明白了眼前发生的戏剧性的一幕,但并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是一出悲剧。他居然喜出望外地上前向双方表示祝贺:“真是无巧不成书啊!祝贺你们这对亲父子终于团圆啦!”
殊不料,副乡长还在喜形于色地祝贺,一边的魏富仁老板却像一只面粉袋似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待众人慌忙上前搀扶时,但见老人双目紧闭,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突如其来的真相与无比沉重的打击,使得魏富仁老人终于彻底崩溃了。与此同时,一边的魏金昔也失控了,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扔下黄秋艳,一个人疯也似的朝山下狂奔而去……
尾声
事到如今,除了黄秋艳外谁也不知道魏家父子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这一天起,魏家父子从此就从县城消失了:魏富仁在送往医院抢救的当天傍晚,就与世长辞了,临死时他的双眼瞪得滴溜圆,牙关紧咬以致崩碎了一口的假牙;而魏金昔刚料理完父亲的丧事,也似从人间蒸发了,就连他的妻子黄秋艳也不知他的去向。没多久,黄秋艳也呆不下去了,一个人孤孤零零、凄凄戚戚地离开了大陆,回台湾去了。
蒙在鼓里的紫竹村乡亲们,至今还在为这对历经磨难、好不容易重逢的父子深深惋惜着,说:“人哪不能太高兴,太高兴了身体就会承受不起。这就叫乐极生悲。魏家父子八成是乐极生悲才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