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住在城郊梧桐巷的马向飞双目失明,先天性的。虽然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没有光和色彩的黑暗之中,但这并没影响他成为一个手艺娴熟的电动车修理工。每天吃过早饭,他就往开在巷口的修车铺前一坐,边等生意上门边听街坊们东家长西家短地闲扯。最近这些日子,大伙儿聊得最多的是钟秀,一个和马向飞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孩,说她大学毕业回来了,多年不见,模样越发水灵秀气,比花儿还好看。听着听着,马向飞时常会走神,暗暗寻思美是什么样,长大了的钟秀究竟有多美。
说起钟秀,其实早在八岁那年,马向飞就认识她。一天,马向飞敲着盲杖出门,尽管小心翼翼,可还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歪歪斜斜就要跌倒。多亏有人及时架住了他,并气咻咻大叫:“顺子,你真坏,我再也不理你了!”这个搀扶他的人就是钟秀,心地善良纯净,至于她斥责的顺子,也同住在这条巷子里。为了逗钟秀开心,顺子耍起了恶作剧,把一根竹竿偷偷横在了马向飞脚下。不过,这都是儿时的事了,如今,马向飞和顺子已成了关系最铁的哥们儿。
说曹操,曹操到。马向飞心下正想着,顺子来了:“瞅你魂不守舍的样子,琢磨啥美事呢?”
“顺子,你好好瞧瞧,周边有外人吗?”马向飞压低声音问。顺子四下扫一圈,说:“没有。你有啥事?”
“我听说钟秀回来了,你、你……”马向飞支吾半晌,好歹吐出一句囫囵话,“顺子,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想看看她有多好看。”
钟秀是上初中时离开梧桐巷的,一别十余年。听闻左邻右舍叽叽嘎嘎地夸赞不歇,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直折腾得马向飞茶饭不思像丢了魂儿似的。小时候,他只握过钟秀的手,真的想象不出她长啥样,是大眼睛还是小眼睛,圆脸还是瓜子脸。谁知,顺子音量陡高,惊讶地嚷道:“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是全盲,怎么看?你是不是想揩人家钟秀的油?”
盲者识物,素来用手摸。听顺子如此反诘,马向飞的脸腾地涨红到了脖根:“别瞎说,我没有。我发誓,我马向飞要存半点歪心,就让我不得好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唉,瞎子也不例外。顺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答应会尽量帮忙,说完就掉头走了。马向飞摸摸索索要收摊,却摸到了一只皮鞋。顺着皮鞋又往上一捋,嗨,是条汗毛丛生的大腿。
显然,是个男人。马向飞慌忙缩手:“你好,是想修车吗?”
对方也不答话,飞起一脚踢翻工具箱,紧跟着探手薅住马向飞的脖颈猛力一推。马向飞当即失去重心,“咕咚”,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与此同时,一阵瓮声瓮气的喊声撞入了耳鼓:“我不修车,只想修理你这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混蛋!”
马向飞听出来了,是钟秀的大哥。
“钟大哥,我——”
“闭嘴!”钟秀的大哥打断马向飞,冷声发了狠,“你哪只爪子敢碰秀儿,我就剁了哪只。不信你就试试!”
二
当天傍晚,马向飞接到了顺子的电话。顺子说,离开修车铺子,他便去了钟秀新上班的公司打探情况。经了解,周六,也就是明天早晨八九点钟,钟秀会回梧桐巷看父母,到时咱们见机行事,力求“手到成功。”
这一夜,马向飞兴奋得翻来覆去睡意全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马向飞早早起了床,摸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一遍接一遍地洗手。不知洗了多少遍,直到确信指甲缝、汗毛孔里油污无存,才匆匆出门赶往巷口。刚到地儿,就听有人问:“师傅,修自行车吗?我掉链子了。”
“不好意思,今儿个我不开工。嘿嘿,我也怕掉链子。”送走顾客,马向飞再三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去碰油渍渍的家什,以免弄脏了钟秀的脸。东邻的胖嫂曾啧啧称赞,钟秀当算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那脸蛋儿比新煮的鸡蛋还嫩,容不得半丝儿脏。想到这儿,马向飞又把手伸进怀里,在新换的内衣上使劲蹭了几下。
心里急切,左等右等之中,手机响了。马向飞一把抓起,问:“喂?”
“别喂了,快喊钟秀的名字!”电话里,传出了顺子的命令。顺子登时心跳怦怦,仓皇起身喊:“钟秀,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马向飞。”
马向飞虽先天视盲,但听力和嗅觉极其灵敏。很快,他听到了“哦”的一声轻叫,接着,一缕淡雅清香随风飘至。
没错,是钟秀!这些年,我始终记得这种从她长发里飘散出来的香味!一时间,马向飞激动得语无伦次:“钟秀,你还好吗?我、我……我会修车,电瓶车电动车都会修,你的车子出了毛病,就送我这儿来。”
“马向飞,你真是马向飞!咦,你的脸怎么红了,还出了那么多汗?你是不是病了?”
感觉到钟秀走近,且伸出手触向自己的额头,马向飞紧张得几近眩晕:“我没病。钟秀,我不是流氓,也不是咸猪手,你相信吗?”
瞅着马向飞窘迫不安的样子,钟秀忍俊不禁:“向飞,谁说你什么了?”
“没,没。”马向飞索性一咬牙,仰起了脸说道,“胖嫂和赵姨她们都说你非常漂亮,好看。我真没别的心思,就是想、想看看最美的女孩。”
让马向飞始料不及的是,钟秀没躲没闪也没骂,甚至都没有犹豫,握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
长发,额头,鼻梁,脸颊,肩头……马向飞轻轻地抚摸,慢慢地摩挲,情难自抑地喃喃说道:“美,真美,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美,也终于看见世上最美的女孩了。钟秀,谢谢你。”说着,一行硕大明亮的泪珠涌出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