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高考落榜,随后进了工厂。闲着无聊,我迷上了麻将,玩起来通宵达旦,起先还只是十元八元的小输赢,后来加了码,一晚上的进出就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我不正儿八经地上班了,一个月一百多块钱工资,哪里还有什么吸引力!
这样过了大约半年吧,有一天,爹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不务正业,从乡下到城里找我来了。那天我正好赢了钱,很兴奋,不由分说把爹拉到了饭店,叫了一桌好菜。那天,爹本来是准备来教训我的,结果,一看我春风得意的样子,啥话都没说,埋头吃完饭就走了。
过了一个多月,爹突然捎信叫我抽空回老家一趟。
等我回到家,爹笑眯眯地问我:“儿子,这一阵手气咋样?”
“还行。”我说。其实那一阵我有点儿“背”,输多赢少,为了筹措本钱往回捞,我还借了不少债。当然,越捞输得越多,输得越多越想捞,欲罢不能。
爹兴致勃勃地在八仙桌上铺上一块毯子,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副麻将,说:“来,咱爷俩今天切磋切磋,我试试你的水平。”
我乐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爹打麻将呢,没想到他也好这个。我一撸袖子,兴致勃勃地问:“就咱两个打?”爹说:“两个人一样打,只准和大牌,二十番以下不准和。”听听,一口行话。
“没问题!”我爽快地应道,这当然难不倒我。
我们爷俩当即分坐桌子两边,稀里哗啦地摸开了。娘不时过来为我们送茶倒水,闲下来就在我旁边笑眯眯地看我打牌,不过她不识字,连东西南北风都分不清,我边打牌边教她,教了半天,她还是一窍不通。后来我就没有闲工夫教她了,一心扑在手里的十三张牌上,因为我爹已经连和了好几把大牌。也怪了,不知为啥,我不但吃不上爹的牌,还老点炮,两圈下来,竟然一败涂地,输了个稀里糊涂。
我爹把跟前的牌一推,站起来,摇头不屑地说:“就你这水平还能赢钱?没把裤子输掉就算烧高香了。”
我面红耳赤,不服输的赌徒劲头上来了,非要拉着爹再打两圈。
爹重新坐下后,说:“干摸没劲,咱们也加点码吧。”
“行,多大的码?”我不甘示弱。
爹一瞪眼,说:“兔崽子,跟你爹也想赌钱?咱们再打两圈,要是我赢了,说明你水平太低,今后不许你再赌钱,别把命都输进去!”
我说:“我要是赢了呢?”
爹面无表情:“你要是赢了,我不光不管你,还剁截手指头给你!”
啥?手指?我一哆嗦,看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明白了:爹这是让我戒赌呀!这可不行,我输了那么多,本钱还没捞回来呢。我赶紧笑道:“别、别,你是我爹,我哪敢要你的手指头!?”
爹沉着脸,说:“不敢要也得要,我告诉你,这是祖传规矩,我年轻的时候和你爷爷就是这样赌的。”
“祖传规矩?”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当年我爷爷也会打麻将。我好奇地问:“你们谁赢了?”
爹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我赢了。你爷爷将他的小拇指剁掉了。”
“真的?”我半信半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隐约记得他的左手确实少了一个小拇指。我抬头看看娘,娘点点头,由不得我不信。
爹已经将麻将牌洗匀、摞好,说:“甭废话了,开始吧。”
我顿时惴惴不安起来,心里是既想赢又怕赢,爹说一不二,我要是赢了他,没准他还真能一刀把指头卸下来。这可如何是好?最后,我打定主意,先赢后输,豁上以后不打牌了,也不能让我爹剁手指头。可是,两圈下来,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我又输了个一塌糊涂。这次我是心服口服:“爹,你这水平出去赌钱,我保你稳赢不输。”
爹哼了一声:“稳赢不输?你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死的?”
“得病死的呀。”
“你知道他的病是咋得的?是被我气病的呀!我赢了你爷爷后,他也管不了我了,我就天天出去赌钱,不到一年,就把家里的东西输个精光,连你爷爷奶奶的棺材木也输没了,你爷爷连气带急,这才病倒的。记得那次,我在赌场里连着赌了三天三夜,最后输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了,这才想起回家,等我回到家。你爷爷已经死了,我连最后见他一面都没见上。”
我怔住了,这事情委实有些让人心惊肉跳,想不到我爷爷是被我爹气死的!
爹又说:“今天,你要是赢了我,我也就不管你了,等你撞到南墙再回头吧。可你连我也赢不了!当年我这水平都输得一干二净,就你这两下子还想靠赌发家?自古以来,你听说过靠赌钱发起来的没有?赌不会发家,反是败家的祸根啊!”
我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爹。
爹从炕席下取出一个纸包,放到我面前,说:“这是两千块钱,回去把借的债还上,以后再不要赌了,啊?”
我鼻中一酸,看着那包钱,嗫嚅道:“爹,你都知道了?”
爹苦笑道:“咋能不知道?赌钱的主儿不拉饥荒的不多。”
我双膝一软,当场给爹跪下:“爹,你放心,再赌钱我就不是你的儿子!”
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我靠自己的努力干到了企业副总的位置上。去年春节,我和妻儿回老家过年,孩子们凑在一起瞎玩麻将。因为我儿子不熟练,出牌犹豫,大家都责怪他。这时候,我娘走到孙子身边,看了看,指点说:“出东风。”一圈回来,她又指点说:“出八万。”
我感到好笑:“娘,你这几年还真不简单,连麻将都会打了。”
爹在旁边得意地一笑:“这几年?哈哈,二十年前就学会了哩。”
我颇感意外:“不会吧?”
爹乐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实话告诉你吧,当初为了赢你小子,俺俩练了一个多月呢,这才配合得天衣无缝,你小子想不到吧?”
我大吃一惊,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是娘坐在我旁边当奸细,把我的牌都偷着告诉你了?怪不得呢!嘿,老爹,真有你的!”
老爹洋洋得意:“你娘学得比我还认真呢,她怕学不到位,叫你赢了。要那样我这个小拇指可就保不住了呀。幸亏你小子没提防。”
想到爹娘对我的一片苦心,我心中感慨不已。过了一会儿,我问:“那爷爷和咱家的祖传规矩?”
“你爷爷?哈哈,他倒是少了一个指头,不过那是割麦子时割掉的,他一辈子见没见过麻将都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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