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自远深情一探为“嫦娥”

时间:2017-04-10 12:5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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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美国总统送了中国一件礼物:一块由“阿波罗”号宇航员从月球取回的岩石样品,只有1克重。

搞清这块岩石真相的任务,就交到他的手中。

弹指一挥间,二十年过去了。中国首颗探月卫星“嫦娥一号”成功发射。这个叫欧阳自远的科学家,也由此从幕后走到前台——

青梅竹马,云淡风轻

很多年前,在南中国的一个偏远小县,一个小男孩常常孤独地坐在草地上,久久地仰望高远、深邃的夜空。

 

这男孩总想知道月亮上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是过去无数中国孩子在童年时代永不会厌倦的保留节目。这个男孩不同,他将这个节目演进了自己一生。

他叫欧阳自远。

那个后来成为他妻子,陪伴他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邓筱兰,此时是他青梅竹马的伙伴。邓筱兰的家境不如欧阳家。邓家五个子女,筱兰是老大,她既要管好弟弟妹妹,又要为父母分挑生活的担子。情况最恶劣时,她不得不辍学在家,种田、插秧、莳田、割禾、打谷、种菜,什么农活她都得干……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长大,她的性格很难小家碧玉,巧笑倩兮,自有些大大咧咧,风风火火。比较起来,倒是欧阳自远显得沉静内向。

两家的大人常以赞许的目光在背地里说,这两个小孩子长大了,能成一家倒也不错。不过,孩子之间还是朦朦胧胧的。只是偶尔碰到彼此看一眼,点点头。只是欧阳自远的目光是淡淡的,而邓筱兰的目光却颇有深意。

1952年,欧阳自远高中毕业了。

家人希望他像父辈一样悬壶济世。医生的饭碗不但吃得很稳当,也端得很无愧。他们唯一遗憾的是,欧阳家还没有出过一个科班出身的医生。他们将这个希望寄托在自远身上。

父辈的话,于他第一次如秋风过耳。

欧阳自远报的志愿是北京地质学院地质系。那个年代,地质勘探队被称为“和平建设时期的游击队”。他要参加“游击队”,为祖国去找矿、找石油。

几乎与此同时,十六岁的邓筱兰报名参了军。她当然想继续读书,离高中毕业只有一年了,只是因为父亲突然过世,家中生活困难,家里的六张嘴加起来长似一根扁担,她只能先从扁担上摘下自己这张嘴。许是因为年龄小,她未被送上抗美援朝的前线,分配到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学护理。

大学四年里,欧阳自远和邓筱兰一直通着信,每个月都会有一二封。信里除了学习、工作,就是本地或学校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举办了什么重大活动……可谓一派云淡风轻。

在这云淡风轻中,欧阳却隐隐看到一双火辣辣、乃至不依不饶的眼睛。

还在读高中时,就有好友告诉他,倘若同学里谁要说你一点不好,被邓筱兰听到了,她马上就要和对方开辩;谁要说你有什么好,她脸上顷刻阳光灿烂。好友的潜台词,欧阳岂会听不出其中深意。

欧阳自远相貌堂堂,声音浑厚、深沉,天生是漂亮的男中音,还能拉一手好二胡,拉得汪洋恣肆。人品出众,才学出众,相貌出众,用天体物理来说,就是一个有着巨大引力的恒星。在欧阳身边,常常出现一些他认识、不认识的女生,她们总是能找出学习上的各种问题问他,或是一到晚上,同学们都跑去图书馆抢位子,等他赶到,可能就有女生帮他占好了位子。如果请教渐渐要向谈情说爱发展,他便找个时机,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在西安,我有个好朋友,我俩是青梅竹马。

他仍是不急也不缓地回着邓筱兰的来信,像是一场慢镜头、没有终点的马拉松赛跑,倘若没有谁来设置终点的那根红丝带,彼此就这么一直跑下去。

邓筱兰毕业后,分在第四军医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第一次有了休假,她回了老家。看到早年被艰窘的生活压得坚强而又羸弱的大女儿,如今出落得桃红李白,而且春山秋水,落落大方,母亲又喜又愁地问道:你和自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说啊?她说:没怎么说。母亲说:一个在部队上当兵,一个几年读书不回家,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这事情不管成不成,总要说说清楚才好。

邓筱兰在家呆了十天,母亲就催她到北京来。

她有好些同学分在301医院,同学们也说:学地质的,不就是荒山野地到处转悠,有什么了不起?你虽不是金枝玉叶,可在部队上也是好样的,打你主意的人可不少,你不要耽误了自己!

一向风风火火的邓筱兰,到北京时脚下却有点发软。经同学们一激,临门一脚到底踢出去了。她跑到地质学院问欧阳自远:你说说,我们之间这算不算是谈恋爱?

欧阳自远慢吞吞地接过这个球:算吧。

邓筱兰又嗔又喜地捶了他一拳。

两人世界,聚少离多

那时,欧阳自远在中科院地质所读研究生。

一天,所长找他,说:我叫你来,是想要你去搞核子地质。

欧阳说:我学的是什么,您最清楚,我可没学过核物理。

所长说:那你就到科技大学去,听核物理系的课,尽快学完。

这一边,他学得昏天黑地,忙得不可开交;那一厢,也想以火热的工作无愧于军中“白衣天使”的邓筱兰,却不知有一座威严、阴沉的冰山,已悄悄地靠拢过来。二十二岁的她,被一位领导看中了。

组织出面找她谈话,告诉她,领导同志军功赫赫,现在看上你了是你的光荣,你必须作好迅速结婚的思想准备……

她生气了,婚姻怎么能由组织决定呢?

邓筱兰说:自己已有意中人了。她拒绝了这番美意。

拒绝,那就是拒绝“激情燃烧的岁月”。

拒绝的后果,就是只能脱下军装。

这一转业,转去了千里之外的宁夏。

一向书生气十足的欧阳自远,开始明白了什么叫权力。他觉得这场马拉松长跑该拉上终点的红丝绳了。于是,两人结婚了。此后,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宁夏,小俩口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第二年,邓筱兰怀孕了,丈夫在北京忙于学习,她不得不独自面对生孩子的艰辛。生下来是个女儿,雪白的皮肤,眼睛大大的。邓筱兰只能利用产假,带着才出生二十二天的女儿来到北京。五十六天的产假一满,就又带着女儿回了宁夏。

那时的北京车站,既是他们的银河,又是他们的鹊桥。欧阳自远从不敢去想,什么时候能废了这条无情的银河,拆了这座短暂的鹊桥。这事,牛郎织女解决不了,只有王母娘娘能解决。可天河正是王母娘娘的玉簪变成的,因此,这是一局死棋。

一天,所长找欧阳,说:自远啊,你爱人带着孩子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就没想过申请调北京呢?你应该早告诉我,让所里出面,不成,就由科学院出面调嘛。

欧阳道:先生,这里有个情况,宁夏是只准进人不准出人。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妻子还是医院里的业务骨干,中央领导林伯渠到宁夏,筱兰还参加了保健工作。

所长说:“那我们就派人去换,这总行吧。”

地质所说服了一个小伙子 “自我放逐”,邓筱兰才领着女儿调到北京。组织上问她想到哪家医院工作?

她说:我哪家医院都不去,就去地质所医务室呆着。

邓筱兰何尝不想去好医院,可丈夫是她从未见过的忙,再有,自己家里弟弟妹妹一大堆,她是老大,得为父母分担家里许多事。

邓筱兰死心塌地去了地质所医务室,做一个万金油医生。

此后,同学们都说她可惜了,在大学里学得那么好,到北京后却走下坡路。可邓筱兰不后悔,就是为着离家近些,再近些,照顾好丈夫、孩子,打理好这个家。

不久,又添了第二个孩子。欧阳的工资得全部寄给父母,邓筱兰则一次给母亲寄三十元,但不是月月寄。此外,每月一定得存下五元,以防突袭的大病大灾。剩下的钱大约只有五六十元了,她能让这个家抵抗得住当时像沙尘暴一样蔓延开来的浮肿病吗?她先要把粮食买了,再把发的油票、糖票、肥皂票等东西给买了,然后每天都要扳着指头,精打细算。每顿下锅前,粮食都得称。大部分时候吃棒子面,就是玉米面做的窝窝头,或者熬粥。能有一点大米了,就想着给丈夫做一小碗米饭。肚子里没有油,一家人坐在一起时,彼此都能听见腹腔里那咕咕作响、无所凭依的虚气……

 

邓筱兰流着泪说:你看书、写书到半夜,却没东西让你加一餐夜宵,不知这种饥肠辘辘的日子怎么熬的过去?

欧阳说:哪家不是这样?有什么熬不熬的。

这种肚皮里清汤寡水乃至“水滴石穿”的感觉,一直延续到欧阳开始神秘的旅行。

邓筱兰开始还问他,你去哪儿?他说:我去出差。她问:当然是出差,我问的是去哪儿?他说:就是出差,有些事不能和你讲,你就不要问了。从此,出门前,她只管给丈夫收拾行装,但他到哪儿去从来不知道。

所里的办公室主任,过了些日子就会到家里走一趟:邓筱兰,你们家欧阳在外面出差挺好的,你有什么事么?要不要写信?你要写信呢,就写好,但不要封口。过了两天,他又来了,问她信写好了么?她总是一样的话:没写信。你就告诉欧阳,家里都挺好的,不要他挂念……

欧阳自远一直在潜心进行天体化学领域的研究,这也使他在后来被称为“中国研究天体化学和地球的第一人”。

天上人间,深情一探

1978年,美国总统卡特的特使布热津斯基访问中国,卡特总统通过他送给当时的中国领导人两件礼物:一面中国国旗,曾由“阿波罗”号带上过月球;另一件是由“阿波罗”宇航员从月球上取回来的一块岩石样品,样品被浇铸在一块有机玻璃内,其上盖有一面凸透镜,起放大作用,让岩石看起来有大拇指指甲盖般大,可实际上只有1克重。

“阿波罗”飞船曾经六次成功登月取回岩石。美国方面没有告诉这块小岩石是哪一次登月、在月球上哪一个地方采集的。领导人从布热津斯基手里接过它的时候,不啻于接过了一条谜语,这是一个世界对另一个世界的叩问。

领导人随即问中科院,有谁能搞清这块石头?

中科院说,有人,这人在贵阳呢,叫欧阳自远。

于是,地球化学所立即派人到北京取回了这块月球岩石,又交到欧阳自远手中。他的心情,恰似“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欧阳自远看来,世界各国月球探测的高潮,呈现出一条非常清晰的轨迹——

由“阿波罗”时代的“政治与科学兼具之旅”上升到“太空应用之旅”,开发与利用月球资源,将成为月球探测的主旋律。其相应的时代背景,则是人类居住的地球正遭受人口膨胀、资源匮乏、环境恶化、生态脆弱、灾害频发等方面的空前“劫难”。在改变人类生活方式以保护地球的同时,向太空开拓生存空间,索取资源与能源,正是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不可或缺的远大战略目标

欧阳自远提出建议,我国应该开展月球探测工程。

中国科学院、国防科工委接受了欧阳自远梯队的报告。

我国探月的战略与长远规划,不仅仅要在两院院士层面中进行论证,还要经受国防科工委、中科院相关研究所、总装备部、航天集团公司、各相关高校等多方面的答辩。也就是说,这个方案每往前走一步,都得经过“三堂会审”。

欧阳自远像是春秋时代坐在牛车上游走于各国间的“名嘴”苏秦、张仪,对待不同的对象,他得有一套不同的说辞。对科技人员,得鞭辟入里,言简意赅;对官员们,得通俗晓畅,不厌其详;对有着利益考量的企业家,须多讲双赢,动之以情……

说辞虽有所不同,但在未来的月球探测中中国人能够做到的,尚不能做到的及以后可能做到的,他总是一五一十,决不夸大与缩小。在这方面,有人说他像个虔诚的牧师。

他并不是个工于言辞的人,这几年里却说了几十年的话。

他本是个喜静不爱动的人,这几年却几近成了重重浓雾里一架找不到着陆地的飞机,来回奔忙于北京、贵阳两地,论证会开得最密集时,他一个星期两三次来回。在总有点惴惴不安的迎来送往中,妻子对他无数遍说过不能吃肥肉,出门前她都把药片给装上,并至少一百遍嘱咐他要按时服药……

那年年底,一份十分厚重的报告送进了中南海。

中南海批准了“嫦娥一号”工程的实施。

当晚,欧阳自远从家里拿来一瓶茅台酒,请梯队成员去一家餐馆里小酌。人人高举酒杯,他的喉结脱兔般地窜动: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今天,我们很……幸运。

一片光影闪闪。也许是灯光在酒杯里摇曳,也许是泪影在灯光里婆娑,他清楚,为了这个“嫦娥”,他冷落了家里的“嫦娥”,妻子邓筱兰同样在为着这个工程做出牺牲。

得知丈夫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邓筱兰也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过去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闪现在眼前,可以说,有多少欢笑和幸福,就有多少埋怨和嗔怪。

“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和学习上了。现在七十岁的人了,还这样,回到家就是进书房,看书、查资料、上电脑。家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管,怎么都可以凑合。饭做好了,叫他吃他就吃。什么菜,烧得怎么样,他也无所谓,做熟了就行,好的赖的,什么样的都能吃。因为是南方人,不爱吃发面的馒头,不像我在部队上锻炼了好些年,米饭、馒头一样吃。但他是你做了我也吃,不过就是少吃点,决不说你这个做得不好,从来不说一句。

“穿衣服,恨不能天天穿同一件,哪件拿顺手就拿哪件,冬天不知添衣,夏天不知减衣。我们家洗脸毛巾、洗脚毛巾,都分得很清楚,我是学医的么,对这些更讲究。可我给他讲一百遍,他都会弄混了。我把颜色明显分开了,他有时候还弄不清楚,他就不记这个,你怎么办?他一洗脸,我就紧张,得赶紧去卫生间看看,弄不好就错了。

“小孩多大,什么时候生的,他也统统记不住,只晓得大概多少岁。他对小孩就一条,你给我好好读书,要听话,对人要好,同学之间要互相友爱,他把原则交代一下,剩下的就是娘的事。

“你要问他多少工资,他也不清楚。我是副连级转业,工资一直比他高,直到他获得国务院特殊津贴,工资才超过我。

“有时候,我要把家里的事情跟他说说,说半天他好像没听见。后来,我问他,你知道我在和你说什么事么?他说,啊,你再说一遍吧。我再讲一遍,他可能又坐到书桌边,去弄他的事情去了,还是没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可做他自己的事情,精神总是特别好,特别专注,记忆力好得我都吃惊,尤其是写个报告,从头到尾,什么数据都讲的清清楚楚。但在其他事上,他就不走这根筋啊……”

2007年10月24日,中国第一颗探月卫星顺利发射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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