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人们被眼前的奇景震撼了。只见凤凰岩上花影重叠,红霞万点,映山红千姿百态,如织就的云锦大家瞠目结舌,大惑不解,谁都没有作声,跳动的心似乎都随着鲜红欲滴的花儿、随着香雪宛在的音容笑貌慢慢飘飞,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到了一定的境界后,天地间的一切突然神话般变成图腾了。
“八奶奶!”不知谁仰望长天,大喊一声。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不约而同地跪倒在香雪坟前,顶礼膜拜!
第一章
幼立志做贞节女
八奶奶姓陈,出生在杜家台一个贫苦人家,那还是男人们头上的辫子是剪或留举棋不定的年月。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香雪,据说出生时屋外的漫天雪花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其父是财主杜二才家的佃户,为了家人不挨饿,还经常外出做长工或短工。
香雪十岁前,从未走出过杜家台,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这天,母亲说要带她去六七里外的张家集赶集,香雪一听高兴极了,吃了早饭就催母亲快点儿上路。见活泼漂亮的女儿眉开眼笑,母亲也很欣慰,心想,闺女一天天长大,是该让她知道一点儿外面的世界了。
母女俩不紧不慢地赶到张家集时已近正午。街市上人头攒动,店里的商品应有尽有,街口还有吹糖人、说书、耍蛇、玩杂技的,本来就不宽敞的石板街道顿时显得熙熙攘攘。一个和香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在地上连翻了十几个筋斗,站稳后身子向背后弯过去,小脸从两腿中间探出来,嘴里含着一只青瓷碗,眼光殷切地等着拍手的观众扔钱。围观的人齐声叫好!
已过正午了,虽然这一切在香雪眼里都是新奇且极具诱惑力的,可此时最牵引她的心和目光的还是街边的那个油饼摊。香雪一大早就惦记着赶集,早饭根本没吃饱,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油饼摊上的香味一阵阵地扑鼻而来,香雪在渴望与奢望中被母亲牵着手机械地朝前挪步。每路过一个小吃摊,她都恋恋不舍,贪婪的目光久久不愿移开,小嘴里不停地“咕咕”咽着唾液。
母亲当然知道香雪渴望什么,可穷人家哪里会有钱买这种奢侈食品给孩子享用?女儿的馋相使母亲伤感、心疼,可怎样才能把女儿的注意力吸引开呢?母亲左顾右盼想找个新的看点,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从街北走来一支热热闹闹的队伍,虽然还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总算有个指引了,母亲忙朝那边一指,说:“香雪,快看。”
香雪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长队人自北向南沿街走来。由远及近,香雪终于看清了,那帮人各有分工,最前面的四个汉子用滑竿高高地抬着一位独手老太太,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女子。女子胸前挂着两只破鞋,背上插着一面用长木板做的罪牌,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看押着缓缓前行。女子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弯黑的眉毛下,长睫毛的阴影里,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眉宇间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沉思与痛楚。这是个典型的美貌女子,乍一看也瞧不出恶在哪里,罪在何方。可她胸前挂的两只破鞋和背上插的“淫妇王春花”罪牌却说明她可恶,说明她有罪。
王春花身后,一个戴眼镜、身穿黄底寿字马褂的白胡子老头正在鸣锣高喊:“不守妇道!偷欢乱淫!玷污祖宗!羞煞世风!当众活埋!”
此时,香雪果然忘了街边的那些美食,拉着母亲的手追随热闹的人群一路跟来。
人群中有个人说,那位独手老太太,是张家集张姓本家的长辈,十八岁开始守寡,二十三岁时,某天在庙会上被一个无赖男人摸了手,老太太愤然作色,无地自容,一气之下举把斧头将自己那只被玷污的手砍掉了。后来,她觉得无脸见人,从此不再赶会。就这样,晨风夜雨,冷壁孤灯,四十多年来,她从不敢复萌他想,风华正茂的俏佳人终于熬白了头,熬枯了身。如今,她被族人尊为大张家光宗耀祖的贞妇烈女、全族女人的一面旗帜。于是,在教化世人,惩罚淫恶的重大活动中,她自然就像高举的旗帜一样被人高抬。
那队人刚走到十字街,有个中年男子忽然双膝跪地,拦在队前,两手将五尺红绫举过头顶。见此情景,前面的四个汉子不约而同地放下滑竿,独手老太太这才落座在地。戴眼镜的白胡子老头上前将手中的锣重敲两锤,“哐——哐——!”然后拉着长声高调喊道:“晚辈张千金为贞烈先长奉红披彩!”随着叫喊声,有人接过红绫搭在独手老太太的脖子上。再抬起时,那根长长的红绫彩带随风飘飞,夸张地在人们头顶招摇过市。
抬滑竿的人没走多远,又一个年轻女子怀抱一束鲜花跪在队前。戴眼镜的白胡子老头“哐——哐——!”再次鸣锣,长腔高调:“孙辈贤媳张姚氏为贞烈先长献花——!”
随后,抬滑竿的人又往前走,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与香雪年岁相仿的小女童手托茶盘,拦跪在队前。戴眼镜的白胡子老头上前又是重重两锤,“哐——哐——!”接着长腔高调:“重孙辈童女张喜香为贞烈太先长献香茶一杯——!”
独手老太太高高在上,怀抱鲜花,身披红绫,红光满面,好不风光!
就在前面举行披彩、献花仪式的同时,后边被押解示众的王春花正在遭受千夫所指,人们纷纷朝她身上吐唾沫,打烂鞋,扔草把,齐声骂她“破鞋、骚货、偷人精,不要脸”
“作孽啊!就是死也不该丢这么大的人呀!”香雪的母亲心软,不忍看王春花的下场,叹息道。
这时,有个中年女人看了香雪的母亲一眼,小声说:“这个王春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原本是个安分持家的良善女子,唉,做女人真难,其实她也有说不出口的冤情。’
母亲问:“你与她熟悉?”
中年女人说:“我们是邻居。”
于是,中年女人说起了王春花的身世:
三年前,张家的儿子卧病不起,请来的算命先生说,此子“命犯三煞”,如今正逢“黑灾星”当头,要想消灾,亟须大红喜事“冲喜”。于是,张家重金托媒,很快选定了穷户女子王春花。定亲之后的第三天,王春花便无奈地穿上喜袍,被张家当作喜神用大花轿抬进了洞房。然而,这个匆忙进屋的“喜神”福浅命薄,“神力”也十分有限,最终没能战胜“三煞”和“黑灾星”,半月未满,张家儿子还是走上了西归之路。就这样,张家门楣上的喜字未干,顷刻间又变成了灵堂。自然而然地,王春花也顷刻间从喜神变成了祸神。
张家虽有几十亩田地,但为儿子治病已卖掉了一大半,后来又给他托媒定亲花掉了多年的积蓄,剩下的十来亩田地,收点儿租子也只能勉强顾得住一家人的嘴。眼下,张家已经是破落地主了,但仍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允许王春花改嫁,要她为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的男人守节。公公告诉王春花:“‘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妻子要为丈夫尽许多义务,第一是为丈夫生儿育女、孝敬父母,第二是为丈夫恪守贞操,其中最重要的,是为夫守节。”婆婆也常在她耳边唠叨:“咱做女人最重要的是守‘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