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死了!渔网被缠住,他下去拉,又被渔网缠住。救上来时,脸乌青,早断气了!贱人安静地听了,不信。
又有人说,他残了!渔网被缠住,他下去拉,又被渔网缠住。救上来时,浑身是血,再也站不起来了!贱人安静地听了,仍不信。
又有人说,他发财了!渔网被缠住,他下去拉,又被渔网缠住。上来时,捧一瓦罐,敲开,黄澄澄的金子啊!早不打渔了!盖楼,穿绸,娶妻,生娃,过好日子了!
贱人安静地听了,笑笑,点头,似乎信了。信了,轻轻推开身上的男人,坐起,趴到窗口。窗后是黑黢黢的山岭,松针与海浪的气息掺杂一起,暧昧并且热烈。
闲时,贱人喜欢去那座山岭,看看,坐坐;然后,下山,去海边,再看看,再坐坐;再然后,回来。她揭掉灶间的铁锅,又在夜里,将屋门闩得严密。男人们拿着钱,提着鱼,拎着花雕,试图敲开她的屋门,然,贱人再不是贱人。
贱人再不是贱人,镇子里的人们仍然喊她贱人。她不急,不恼,嘴角勾出浅浅的笑。然后,无人时,抹出一脸眼泪。
姐妹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贱人认真地想想,说,不知道。然后,无人时,抹出一脸皱纹。
在小镇上,在海草屋里,贱人一个人,生活了整整四十年。
六十五岁那年,一天,清晨,她起来,去后山,看看,坐坐 ;然后,下山,去海边,再看看,再坐坐;再然后,回来,明上烛,捧出木匣里的钞票,一张一张地烧。
姐妹大惊,说,你疯了?她说,我要死了。姐妹说,那你到底爱不爱他?她想想,说,不知道。
姐妹说,你真是疯了。说完,见贱人栽倒,布遍皱纹的灰色嘴唇,颤抖不止。贱人的手里,捏着最后一张燃烧的钞票。
姐妹将贱人葬到山岭,那里温暖潮湿,绿树葱茏。那里还有一座旧坟,坟头,野花绚烂。那是后生的坟,后生安静地躺在那里,已经整整四十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贱人也不知。
透过海草房的窗户,便能看到那座坟。四十年来,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里,贱人都静静地感觉着他,任日子缓慢并且飞速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