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伯的一句话,改变了若素人生的轨迹,“去朗城吧,发展的可能性大一些。”就这样,她跟着在省报当新闻部主任的大伯到了朗城,大伯给她在报社谋了份校对的差事,是临时工,说辞退就可辞退的那种。
比起农村的活计,校对轻松多了。为了提高校对的水平,若素找大伯借5元钱买了本《辞海》,稍有闲暇,就啃那本厚厚的工具书。读书时她偏长文科,曾是校刊的骨干编辑。读记者们写的新闻稿,对某些比较枯燥的段落或者语句,她就在内心琢磨怎么表达会好一些。
但这些想法,她从来不敢跟别人说,包括大伯。报社才子才女如云,不是研究生就是本科生,她一个穿着土里土气、怀揣高中文凭的乡下女孩,哪里敢说三道四啊?
在报社,不,在朗城,她没有一个朋友。办公室的同事,都是学校毕业分配到报社或者领导安排的亲戚,他们都是正式职工,在他们面前,她有着深深的自卑。自卑却又以自尊的形式表现出来,她矜持寡言,从不多说什么。
她住在大伯家,伯母是地地道道的朗城人,漂亮而强势。她来的时候,正巧大伯家的保姆辞工回家了,伯母就把那5平米的保姆房收拾出来给她住。来朗城前,爸爸妈妈叮嘱过若素,要勤快,要见事做事。在伯母的指点下,若素很快就胜任了做饭、拖地和收收捡捡等家务活,这个家再也没有聘请保姆。
“若素啊,你是我们的亲侄女,我和你大伯没拿你当外人,你放随便些,拿这里当你自己的家。我们比较忙,家里的事就请你多担待些,做做饭,搞搞卫生,给弟弟妹妹辅导一下功课。”
买菜、做饭、收拾、搞卫生、辅导功课,把这些事情做完,若素基本没有了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有时出去买点个人生活用品,就需要提前给伯母打招呼。尽管内心觉得压抑,但白吃白喝白住在人家家里,若素想得明白。
第一次发工资,若素领了67块5,终于自食其力了,她很高兴,钱一到手她就在报社门口的邮局给家里寄了50元,弟弟妹妹还在读书,她想为父母减轻点负担。
伯母知道若素领了工资,晚饭时,她边吃边以商量的语气说:“若素,祝贺你啊,能挣钱了。你看,我和你大伯虽然都有工资,但家里的开支很大,弟弟妹妹两个人读书,你每个月交30块钱的生活费吧,好不好?”
若素当时就愣住了,意外、委屈、愤怒、着急,五味杂陈。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她强忍住没掉下来。她想问伯母请个保姆要多少钱,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她私下里找大伯借了二十元,凑齐三十元交给了伯母。
在朗城,若素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心绪的人。给远方的家人朋友写信,也不能流露,同学都羡慕她能够在省城而且是报社工作,父母对她的朗城行寄寓殷切希望,她哪里还忍心跟他们诉说不快和苦闷?满腹心事,她唯有付诸日记。众人面前,她将真实的自我一层层地包裹起来,谁也无法触碰到。
实在受不了了,若素就选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蒙头大哭,越哭越觉得伤心,越哭越觉得悲凉。她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叔本华说,活着,是一种痛苦。人,为什么要活着呢?有时候,她真想死掉算了,她感到再也经受不住生活的磨砺了,一死百了。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上身的一些小毛病以后会跟随她很多年。直到现在,月经之前,右侧太阳穴总要报信似的疼痛一两天,及至行经,腹部更是疼得她直不起腰来。身子骨越来越单薄,1米64的个头,体重却不到八十斤。
既然活着,若素不甘心一辈子就做个临时工,她决定报名参加自学考试,不管是否有机遇,先夯实一下自己。
在师大自学考试的辅导班上,若素认识了江小海,学新闻的他被培训机构请来给自考生上现代文学课。对这个老师,若素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他那人大毕业的背景是培训机构吸引自考生的金子招牌,也足以让一个农村户口的女孩对他不产生任何想法。何况,他的个子矮,人也很瘦,远远看去就像一孩子。若素钟爱古典诗词,这与她想象中玉树临风的郎君形象相去甚远。
然而江小海却向若素表达了好感,很多年后他告诉若素,只一眼他就看出她是个潜力美女,含苞待放只需春天来临。江小海便通过报社的朋友把若素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认为她是一个尚未受到城市和世俗污染的环保女孩。认识不到两个月,江小海便和若素谈到结婚。
若素吓一大跳,这太不符合她的思维方式了,甚至是超乎她的想象。她想马上离开这个疯子回家,但江小海不让她回。虽然个头差不多,但男子还是比女子有力量一些。那晚,他们沿着朗江大道,来来回回地走,走了大半夜。虽然起初觉得江小海是个疯子,但接下来他说的事却极大地激起了她内心的兴趣,她甚至有些兴奋。
江小海所在的单位马上要分房了,但单身汉没有资格。如果江小海能在七天内出示结婚证,他就可以分到一套两居室,八十平米。福利分房的住房制度正在改革,这或许是单位分房的末班车。江小海本有一个同居了好几年的初恋情人,因两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在分房之前的关键时刻掰了。他觉得若素的眼睛像梅花鹿,温婉、善良,尽管接触时间短,求婚很冒昧,但却认为两个人如果走到一起,是完全可以过上幸福生活的,恳请若素不要着急拒绝。
若素既不会打牌,也从来不赌博,上苍却将比天还大的终身大事以赌博的形式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内心忐忑不安。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供她思考,她必须尽快有个决断。她不能给父母打电话,也不能告诉大伯和伯母。
赌还是不赌?若素请假在大街小巷闲荡了三天,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谁的婚姻不是一场赌博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谁都这么想但谁都没有十足的胜算。若素想,赌吧,今后无论有什么样的后果她都愿意承担。
就这样,匆忙之间,若素将自己的未来同江小海捆绑到了一起。
还在技校读书的妹妹,听闻姐姐拿了结婚证,大哭。惊得同学忙问原因,妹妹说,姐姐结婚了,我还没见过姐夫。
待若素头顶的新生白发全部变成贴头皮的短茬时,晓禾是肩酸背痛脖子硬,若素帮她揉揉肩捶捶背,心里洋溢着一种被人宠溺的幸福,她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被人宠溺!二人再度躺下,嘴里闲扯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一大早,江小海就在院外把汽车喇叭按得震天响,惊醒了晚睡的晓禾和若素,也吵起了赖床的江珊。婆婆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散步。听见喇叭声,赶紧巍颤颤地跑过去开门。
“怎么,不放心媳妇儿在我这儿啊?”晓禾打趣江小海。
“哪里哪里,我是不放心自己,没媳妇儿管着,会红杏出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