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啊等,一直听不到门响。
五枝有些等不及了。
五枝说:“我还是过去看看吧。”他摇摇头:“看什么看,这不等于说我们太小气了吗?”五枝说:“去看看也显得热情啊。”他又摇了摇头,忽然说:“要不这样,你给我搭个梯子,我爬墙头上听听?”五枝说:“你那么重,我怎么驾得起。”他笑了笑,心说:“我是你男人,你不听我的听谁的?”但他也没去认真,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也真的宠着她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完全可以不做。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很宠着她啊。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做活,镇上的人都觉得他们很恩爱。他是该好好对待她的,谁让他是丈夫呢。镇长还把他们树为“好夫妻”,让镇上的家庭镇上的夫妇都学习学习。还热热闹闹开了个会,给他们戴了大红花,散了会他盯着五枝看了半天,忽然笑起来,五枝也笑,两个人都笑出了泪。他说:“我们是模范,是模范啊。”五枝说:“镇长说我们是模范,就是模范。 ”
后来他从西墙角的鸡窝顶爬上了墙头,他看到大军家的灯亮着,大军一家在里面说着话,也许是谁说了一句笑话,几个人都在笑。大军笑了,大军的女人笑了,有一个女人不认识,准是大军的小姨子吧,也用手掩着嘴笑了。望着灯光下的几个人,他脸上也泛起了笑,眼里甚至有了泪水。他扭过头去看五枝,发现五枝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就立在他身边,眼睛也湿湿的。他忽然伸出手来,抓了一下五枝的手,五枝怔了一怔,也抓了一下他的手。他忽然想抱一抱五枝,然而没有,只是在心里抱了一下。他们就那样看着邻居一家人乐呵呵的样子,像是看着一幅画。
后来,他们看到大军一家人出来了。他们匆匆地从鸡窝顶上下来了。他们都回了屋子,没事人似的忙乎着,然而却不知做什么,找不到可做的。这时候大军进来了,然后是大军的女人,再然后是大军的小姨子。
他没去看那个陌生的女人,显得很平淡地对大军说:“吃过了?”
邻居笑笑:“吃过了吃过了。 ”
邻居的女人说:“你们也吃过了吧? ”
他说:“吃过了。 ”
五枝也说:“吃过了。”
邻居的女人笑笑,拉过那个女人,说:“这就是我妹子。 ”
铁中强这才去看那个女人,只看了一眼,目光就移去了。这个女人跟她的姐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却更年轻更有活力,似乎是身上的每一处都长了钩子,一不小心就会把你的魂儿勾去。他由不得想起了跟他一条街的树叶,树叶和他青梅竹马,一块玩大的。树叶生得好看,好像比邻居的小姨子还好看,树叶好看在哪里呢?他说不出,好看的女人哪里都好看,眉是眉,眼是眼,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没有一处看着不让人舒服的。如果不是后来遇上了五枝,他和树叶早结婚了,早有了孩子。来到这个小镇,他想过好多次,他和树叶要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可是,他想了好久也想不清楚。
这时候五枝说话了:“哎哟,大妹子生得好看啊。 ”
小姨子脸红了一下,这就让她显得更好看,更妩媚。铁中强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她一眼,却像做了贼似的又倏地把目光移去了。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大军两口子就走了。
铁中强知道自己该回避了,该让五枝安顿她睡觉了。可他却觉得自己一双腿有点发软,挪不开的样子。他忽然有点嫉恨五枝了,凭什么你要和小姨子睡一起?然而这想法他是万万不敢暴露出来的。还是让五枝安顿这个女人吧,一切原本该由她安顿的。然而,虽是这么想,他心里却怅怅的,好像失去了什么。然而他不能不离开了。他对邻居的小姨子笑了笑,又对五枝说了句什么,这就出了门。等他出了门,五枝就把门关上了,砰地一声,很响很响的。铁中强知道五枝把门关得这么响是做给邻居的小姨子看的。然而,明明知道是这样,他还是很生气,心里堵得慌呢。
“这个臭娘儿们,就不怕把门摔坏吗?”他心里骂了一句。
铁中强进了西屋,也没拉灯,在黑暗里久久地立着,像一只可怜的灯竖子。他摸出一支烟点了,狠狠地吸,吸了几口,觉得嗓子有点痒,想咳,又怕惊动了东屋的人,就憋住没咳。吸完一支,他又摸出了一支,点着了,却又把那点火星掐灭了。他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像笼子里的困兽,在黑暗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他不知五枝这会儿在做什么,她们睡下没有?睡下了,她们又该是个什么样子,五枝会挨着邻居的小姨子吗?他不敢往下想了,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你这都胡想些什么呀,两个女人睡觉,你操的什么心?可是他对五枝又很不放心,担心她会做出些什么来。五枝会做出些什么来呢?
他觉得该提醒五枝一下了。
他靠近西屋的门边,清了清嗓子,对屋里说:“五枝,你过来一下。 ”
过了很久,五枝才磨磨蹭蹭出来了,像是怕他看到屋里的人,出来时顺便把门也带上了。看那样屋子里熄了灯,没有光亮跟出来。
五枝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喊我有事? ”
他心里一下来了火,却又不好发作出来,心说:“还装呢,睡得着吗你?”他抓了五枝的手,把她拉到西屋,然后把门也关了。他开了灯,盯着五枝看,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见五枝还穿着外衣,他脸上的凝重这才略略松弛了,缓和了。可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五枝的衣扣松开了两颗,这使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暧昧。他心里的火又腾地升起来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伸出手来,帮她把扣子又扣好了。他认为这是对五枝最好的警告。
五枝懒懒地说:“都要睡觉了,你这是干吗? ”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是我的女人,不能乱想,懂吗? ”
“你这么凶,我想什么了?”五枝说。
他一咧嘴,说:“想什么你心里知道,这么吧,你和我在这屋睡。”
“你让她怎么看?说好了我和她做伴的。”五枝眼睛睁得多大。
“我知道你守不住了。 ”
“我怎么守不住了,你说呀,守不住什么了?”五枝显得很委屈。
好像是自从大军说了那个女人要住进来,五枝就显得不那么温顺了,不是昨天那个五枝了。铁中强觉得五枝的嗓门大了,做事也不怎么扭捏了,这怎么能行呢。铁中强有点后悔让大军的小姨子来借宿了。从她迈进这个门的那刻起,这个家好像就乱了套,五枝不像个婆娘,他也不像个丈夫了。
“你别忘了你是谁。”他说。
“我是谁?我不是你的女人吗?”五枝的嗓门拔高了。
他不能不软下来:“你小点声,你怕她听不到吗? ”
五枝不依不饶地说:“是你凶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