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妈第一次领教我奶奶作为一个婆婆的威严。我妈嘴里含着一口饭,委屈地看了我爹一眼,我妈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掉在碗里。我爹知道都是他惹的祸殃,不敢做声,连眼皮都不抬,三扒拉两咽,下了地离开了。奶奶这时扯着二叔的脖领子,到外面问供。这顿饭几口人不欢而散。
其实,我奶奶并没有别的意思,一是要让我爹妈知道知道这个家是她当家,只要有奶奶在,我妈没有对谁吆五喝六的权利。我奶奶见不得他们对我二叔那样使唤,我奶奶也气我二叔被他俩整服帖了。
我奶奶一直以为我二叔是和她一派的,因为,我奶奶想,只有她才是真正为他着想的人,叫他隔房却被他两个拉拢过去了。
我奶奶把我二叔拎到外边,就骂我二叔是墙头草随风倒。我二叔吓得不敢言语。但是,我二叔心里不服气,认为我奶奶说得不贴切,自己明明是一堵墙吗嘛,哪里是一根草呢?
其实,我奶奶问不问也是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奶奶是想从我二叔的嘴里,知道知道我爹我妈,他俩到底处到什么地步了。我奶奶阴沉着脸,说,你是不是跟他们穿一条裤子了?二子,你亏了妈妈对你的一番苦心。我二叔就见不得奶奶这样,他脱口而出,说,妈,我没有。那天晚上是他们抢一条裤衩来着。话一出口,我二叔就知道说走了嘴,把头一低,任凭我奶奶再怎么问他再也不说话了。我二叔觉得很对不起我妈,为她洗的被子、还有那些吃的
我爹我妈裸露的身体在我二叔的眼前缭乱着我二叔的头上沁出了汗,我奶奶无奈地用手指戳了一下我二叔的脑门。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墙头草随风倒的货,你呀拉帮套去吧。唉,这回你解放了,玩你的去吧。二叔一听这里没他事了,美极了,总算熬出了头。
我奶奶一看我二叔的背影,自言自语,愁死我了。
三 流血的树爹
我奶奶就是我奶奶,很有主见的女人,在屋外思来想去就这样劝自己,你呀知足吧。既然俩孩子处到这种地步了,这事情要是搁在别人的当妈的头上,不得偷着乐么?你就是想给孩子们往一个被窝里捂,你能那么保证人家姑娘就愿意?我奶奶想来想去,怪自己的老头死得早,这么些年奶奶就把我爹当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奶奶又一想,当妈的总不能宠一个灭一个吧?手心手背哪个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我奶奶边往屋里走边寻思,该怎么操办我爹我妈的婚事,她决定明天再和我二奶奶我二爷商量一下,但必须要在封海上冻前,封了海就得推迟婚期。那样就得等到明年开海。我奶奶怕俩人万一有了孩子叫人家笑话,到时候她这个做老的脸面不好看。
我奶奶虽然是满腹的心事,但不挂在脸上。就在前脚迈进门槛儿的一瞬间,马上愁容变笑容。
我奶奶进屋里,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我妈,抿嘴一笑。我奶奶没有看到我爹的影子,我奶奶就知道儿子害臊从后门走了。
我奶奶叫过我妈,说,红英,别傻愣着了,来帮我找点东西。我妈忙站起来。我奶奶打开箱子柜儿,找出了一块布料。我奶奶拎着布料上了炕,和我妈一人一头在过梁底下比一比。奶奶笑笑说,红英你看正好,好像这块布料是特意给你预备的一样。我妈一见,明白了我奶奶的用意,原来,我奶奶是要做个幔帐。我奶奶在搬我二叔的行李时,动作很夸张地一使劲儿,就把我二叔的行李扔到了炕头,我奶奶住的那边儿。又把我爹我妈的行李并在了一起。
我妈看着我奶奶一通忙活,早就羞得面红耳赤,坐在炕沿儿用脚尖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地皮。
这样,一个幔帐、三间小屋,就是两个天地。我奶奶,有千个舍不得万个舍不得,哪个当妈的没有这个时刻呢,把他们伺候成家立业了,这也算是尽了老人责任。想到此又抹了一把眼泪,对我妈说,孩子,是妈委屈你了。妈明天就去和介绍人你姑商量结婚的事,好定下日子。你公公死得早我妈怕我奶奶想起伤心事,再上火,忙不迭用好言好语宽慰着我奶奶。我妈说,妈,您放心,我们结了婚一起过。等我兄弟也订了媳妇。我们再分家,到时候您要是愿意跟我过,我就伺候您一辈子。我奶奶一听破涕为笑,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没白疼你们。
第二天,我奶奶和我的二爷爷二奶奶给我爹我妈定下婚期。我奶奶就开始安排了。首先,让我爹和队上请个假,好给我舅舅报个喜讯。我奶奶把秋天晾晒的鱼干打了那么一大包,给我舅舅带上。我妈也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跟我爹一起回去,马上要结婚了,我妈也要做嫁妆,我爹看我妈这就收拾东西,说,你忙什么呀,我想明天是去不了了,说好了明天队上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啊。
我奶奶呢,到屋里的背眼的地方装上偷偷买好的香、贡品。儿子要结婚了。她要去鹰嘴岩,拜祭一下给孩子小时候认的树爹,求他保佑他们早点给她生个大孙子。
我奶奶年轻时守寡,一天,我二奶就对我奶奶说,她婶儿,今年三十晚上你也带孩子去认个树爹吧,你一个女人带俩孩子不容易呀。这是小岛上很早以前留下来的习俗。一般多是些没爹没有好身体的孩子,认个树爹好养活。
在认树爹的时候,除了要烧香、摆上贡品,还要孩子磕三个头,还要念叨着这样几句话,说,树啊树,你是我爹;我往高长,你往粗憋。当时,我爹很懂事了,可我二叔不知怎么说不好,就会哭,是我奶奶一句一句地教着说的。拜完树爹,我奶奶激动地对我爹和我二叔说,这回你们有了树爹,以后你们哥俩都要挺起腰杆做人,听见没有。我想当时我的爹和我二叔一定想象不到,在我奶奶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心目中,会把一棵树看作伟岸的男人化身。
过几天我爹我妈要结婚了,我奶奶是一定要把这个喜讯告诉树爹一声的,让他也来分享我们家的喜庆,永远这样保佑我们曹家。可当我奶奶兴高采烈地来到树爹面前的时候,我奶奶傻眼了,万万没想到那棵她心目中的神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砍去了树冠,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子,树根部位还残留着锯口和用斧头砍过的痕迹。刹那间,我奶奶的心就像刀剜一样地疼。当初给孩子认这树爹,给孩子一个寄托。同时,更是给了她一个精神支柱。这是谁干的?这可是岛上人视为神树的呀。虽然现在各地都在破四旧立四新,但是,岛上还是有人悄悄地拜祭它的。我奶奶忽然想到,这里一定有我爹的份,因为这样的事多半是他民兵连长打头阵。我奶奶一个人在树桩迷惘地坐了很久
我奶奶边走边骂我爹是个丧天良的人。可她怎么也没弄明白,我爹他为什么要砍他的树爹呢?
天黑了,我奶奶还没有回家,急坏了我爹我妈还有我二叔。我奶奶进了院子,我爹问,妈,你上哪儿去了?我奶奶没有搭理他们,径自回到屋里。大家看我奶奶的脸色,谁也不敢吱声,都不知道我奶奶又生谁的气。我奶奶叫过我爹,说,大林子,那鹰嘴岩上的树是不是你带人砍的?我爹支支吾吾说,那天我走到半道突然肚子疼,就没有上去,是马斌带人砍的。我奶一听不由分说拿起炕上的笤帚就劈头盖脸地朝我爹的头上打,边打边说,那是你爹,他就是一块死木疙瘩,这些年你们爹呀爹地叫着,也该有血有肉了。你的心是不是爹生娘养的呀。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这样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