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幡然悔悟
这张弥勒佛似的胖脸，便是民国时代，老北平最有名的厨师金秃子。
金秃子煲得一手好汤，在北平的厨师界赫赫有名。柳君璧是广东南海人，他画技高超，当时是国立北平大学艺术系的教授。柳君璧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喝金秃子为他特制的鲜汤。
金秃子有个雅好，那就是喜欢古画。这一年，正是初冬时节，金秃子花高价购得《百瞎图》，他派伙计到北平大学去请柳君璧前来赏画。
柳君璧欣然来到了金家菜馆。《百瞎图》经柳君璧鉴定后，确定为明代大画家陈洪绶的真迹。金秃子为了答谢柳君璧，急忙亲自下厨，为他烹制酒菜，最后还为他熬制了一碗花旗参乌鸡汤。
花旗参乌鸡汤刚刚端上桌子，就听临桌的一个中年食客说道：“伙计，喊你们老板来!”
邻座的那个中年食客柳君璧认得，他原来是燕京大学政治部的主任，名字叫牛天朗，现在牛天朗已经不教学了，而是在袁世凯的总统府任职。
金秃子急忙从后厨跑了出来。牛天朗指着他面前的那碗西湖莼菜汤说：“金老板，你的手艺不佳啊?”
金秃子致歉道：“西湖莼菜必须鲜采现吃，味道才好，冬天做汤的莼菜是干品，成汤的味道自然是大打折扣。”
牛天朗哼了一声：“要论煲汤，中州的厨师绝对是第一!”
十年前，牛天朗到中州讲学，中州大学的校长在黄河岸边的广江酒楼请他喝酒，席间，厨子做了一碗“龙涎汤”，端到了牛天朗的面前。那碗龙涎汤粘稠如琼脂，他一尝这碗鲜汤，真是能香掉人牙齿，勾出人的魂魄，当即感慨，这龙涎汤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名汤!
金秃子冷笑一声：“龙涎汤我会做，而且做得一定比那个中州的厨师好!”可是制作龙涎汤必须要用一天的时间准备。
牛天朗一指金家菜馆的招牌说：“明天傍晚，我过来品龙涎汤，如果味道出奇，我会在《燕京日报》上写文章替你传名，如果是银样镴枪头，嘿嘿，你就等着摘匾吧!”
第二天傍晚，柳君璧又一次来到了金家菜馆。
两碗琼脂般的龙涎汤已经制好，并摆到了桌子上。柳君璧拿起了银勺子尝了一口，不由得拍桌喊好。这龙涎汤一旦入口，他舌尖的味蕾就好像开了水陆的道场，全部兴奋得几乎爆了起来……美味，绝对是天地人三界絕顶的美味!
牛天朗来到后，也喝了一口龙涎汤，竟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他哆嗦着嘴唇说：“果真比那个黄河岸边的厨子做得好，这碗汤我要拿回家，给我的父亲尝一尝!”
杨友田听完也是愣住了，他问：“天下第一美味的鲜汤真有那么好吗?”
吴鼐用肯定的语气说：“真的有，可是制作此汤的工艺实在是太复杂了。”
制作这道汤菜，需要将100条鲤鱼吊挂在瓦罐上，然后下面用炭火烘烤，鲤鱼受不了炭火熊熊的热力，便会不停地从嘴里吐出黏黏的口涎。100条鲤鱼的口涎汇聚到瓦罐里，这就是龙涎汤的主料。
杨友田虽然是本市的大款，可是这么奢侈的龙涎汤，他恐怕也喝不起。
其实牛天朗是将柳君璧和金秃子都骗了。
当时袁世凯正在准备酝酿登基当洪宪皇帝，可是朝野上下一片反对的声音，袁世凯憋气带窝火，嗓子竟一下发不出声音来。京城中的名医给他开出了各种灵丹妙药，都无法让袁世凯开口讲话。
眼看着袁世凯答中外记者的新闻发布会就要召开了，牛天朗便来到金家菜馆，骗金秃子的龙涎汤来了。果然一碗龙涎汤喝完，袁世凯的声音恢复了洪亮。他面对中外记者，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帝制比共和的好处。
金秃子一听自己的龙涎汤竟然助纣为虐，气得他当众发誓，从此再也不做龙涎汤了。金秃子有一天晚上喝得大醉，失手打翻了烛台。结果酒楼中一把大火冲天而起，他们一家全部葬身火海，唯独金秃子捡了一条性命，可是他的眼睛也被浓烟给熏瞎了，那幅《百瞎图》也化为了一堆灰烬。
金秃子双眼已盲，他最后投京城的护城河自尽了。柳君璧为了纪念金秃子，便重新画了这幅《百瞎图》，并用那些瞽目名士，组成了金秃子的画像。
吴鼐讲完这个故事，他指着那幅《百瞎图》说：“杨老板，这幅画我送给你吧!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幅画的主人!”
杨友田听吴鼐讲完话，吓得他一哆嗦。《百瞎图》上的魔咒他猜到了，那就是谁拥有了《百瞎图》，谁就得变成盲人，然后背着耻辱，被画进这幅画中，成为悲剧人物。杨友田连连摆手说：“吴会长，我可不敢要你这幅画!”
“杨老板号称是本市商界的孤胆英雄，怎么我送你一幅画，你都不敢接受了?”吴鼐笑道：“其实这幅画，是老周让我送给你的!”
吴鼐讲到这里，杨友田才明白了他的真正意思。吴鼐拿着一幅《百瞎图》明着是让他帮忙鉴定真伪，其实他是在为老周做说客。
乌金纸厂5%的干股市价可是一百多万!杨友田可舍不得兑现承诺，送给老周这么一大笔巨款。
杨友田低头想了一会，最后下定了决心说：“我当初没有给老周股权，是我不对;可是现在我不告周猛了，权当我们两下扯平了!”
吴鼐一拍桌子道：“你扯不平!老周这几年一直在做乌金纸的研究，他经过近千次的试验，最近终于研制成功了一种超级乌金纸。这种乌金纸不仅质量更佳，而且成本只有目前乌金纸的五分之三。”
杨友田惊讶地问：“这是真的吗?”
吴鼐继续说：“老周现在经济很窘迫，他为了筹钱给儿子买房娶媳妇，准备将超级乌金纸的配方卖给外国人!”
杨友田听到这里，“嗖”地一声从病床跳到了地板上，大声叫道：“如果让外国人得到了超级乌金纸的配方，我不就完蛋了吗?”
吴鼐说道：“所以我要将这幅《百瞎图》送给你!”
老周對杨友田、对环宇乌金纸厂来说，那绝对是最值钱、最值得珍惜的宝贝，如果他还不能认清这个现实，就真的该上《百瞎图》了!
杨友田拉着吴鼐，准备给老周负荆请罪去。可是他打开病房的房门，满脸笑意的老周手捧鲜花，已经站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