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福
1
孟君一夜未归,我一夜未眠。
她离开的时候,估计是晚上七点。这几天来,手机成为她生活的安慰品,片刻也没有离开过。可是,今天晚上她的手机竟然打不通,在这关键的时刻,孟君居然选择失踪,还是没有特殊理由的消失,这将意味着什么?通常的惯例,她即便出去,也会有个简单的通知,或不大明显的暗示。
这么跟你说吧,再过几天,也就是五月一日,我们即将举行婚礼了。那么,孟君突然离我而去,而且是晚上,似乎可以印证某些道听途说。我没有心思考虑那么多不可预估的后果,心痛的是钱。酒席订下来了,订金也交出去了,如果这个时候孟君有所反悔,那么,当年周郎的故事,会不会在我身上重演?其实,相处一年多来,我早就应该看到,我一厢情愿所孕育的危机。不管怎么说,在一起的日子里,偶尔一分开,怎么也感觉不到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枉自嗟叹的那种黏糊程度。我也曾经提出这么个困惑,孟君不以为然,说咱不是红楼故事,哪来那么多伤情和悲怆?可是,多少夫妻表面恩爱,暗里拔剑,多少劳燕刚刚筑起了草窝,又分飞东西。如今这事儿多了去了。
不悲,不喜,那么,就是僵尸了?我觉得自己太傻了。
表面上我对这些事情看得很开,却心中纠结不清,担心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或许每个人的情感天平,都或轻或重地倾斜着,从来也没有平稳的时候。我身边的朋友,虽然也出双入对,却不见得哪个真正活得潇洒。湊合,做作,还挟带着勉强。很多时候,表演的成分很高,演技却十分拙劣。别人虚构的日子,多少印证了我将来的结局。正在烦恼的时候,波波一身疲惫从外面进来了。它的前爪不知道在哪儿沾上了污垢,把一对对乌黑的丑陋的梅花,清晰地印在干净的地板上。我马上丢下烟头,操起靠在墙边的扫把,对准波波一阵横扫。波波大叫一声“喵”,迅速跳到阳台的围栏上,挑衅似的跟我对视。
波波是孟君上个月搬过来和我住在一起时的附属物,她来的时候,除了她的衣服,就是波波了。说真的,波波长得很漂亮,毛发柔软,行动机灵,也很耐看,特别讨人喜欢。可我就是提不起喜欢它的兴趣。它是孟君前任的宠物,在它身上,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前任残留在孟君身上的某些影子。我是男人,男人都有这种洁癖,不可能允许任何干扰情感的东西出现在视野中。可是,孟君一再坚持着,说留下波波不是什么念想作祟,而是她和波波相处久了,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爱的默契,再也离不开波波了。想想也是,包容了她,不也得包容她的波波?最后,我不太情愿又很大度地接收了它。
这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了,你离不开波波,那么,你可以离开我了?
波波站在阳台的围栏上继续和我叫板,任我怎么吼叫,就是不愿意下来。这才多久的时间,它竟然叛逆成这样,以后不就可以在家里为所欲为了?低头看着它留在地上一个个令人恶心的印记,我手中的扫把再次向它攻击。波波狡猾地躲避着扫把,发绿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喵——”波波又是一声大叫,扫把准确地横扫在它的前爪上。但是,它的身子很快就掠过我的头上,一个漂亮的纵跃,稳稳地站在地板上。不用说,地板上乌黑的猫爪印记,又多了几个。
“该死的波波!”我开始后悔没有马上关上房门,让波波有了可乘之机。退到房门边,我用脚一踢,房门乖乖地关上了。这回波波无路可走了,我手中的扫把,又向它扫了几下。我发现,波波留在地板上的印记,除了可恶的黑色,还增加了鲜红的颜色,像一朵朵颓废衰败的梅花。
冷静一想,现在还不能把它打死,这是我的底线,尽管孟君暂时没了消息。
从七点半开始,我打了近三十个电话,孟君的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再次点燃一根烟,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波波。波波此时也没了反抗能力,蜷缩在墙边,伤心地舔着自己出血的爪子。在有限的空间里,它除了束手等待我的惩罚,没有其他选择。等我抽完这根烟,波波的命运还不会有所改变,因为它还没有到濒临死亡的地步。在这无聊的夜色里,我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做,那就是再让波波的皮肉,有点深刻的触动。
它那顽固又不听话的放纵秉性,必须有人好好地调教一番。
2
正当我想继续折腾波波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我知道,应该是孟君回来了。她那任性的脚步声,熟悉的叹息声,不可能是别人。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半夜三点了。
一挤进门来,看到我还没睡觉,孟君猫一样尖叫一声:“刘敬南,快来帮忙,我让你看看好东西。这东西可珍贵了,好不容易才买到一对。”
看来,孟君并不知道我在生气,一脸喜悦地叫着我。
事出有因,敢情她不是在跟我耍花招?心中的气,顿时消去了一大半,我慵懒地站起来,接过孟君手里的纸包,顺手丢在沙发上。“哐当”一声,那是玻璃和玻璃之间碰撞后产生的闷响,把我吓了一跳。
“你要死不是?这可是娇贵的东西,摔不得。”孟君换了拖鞋,迅速奔到沙发上,打开了包装,拿出一对玻璃杯来。我看见了,这杯子有点奇怪,好像是双层结构,呈现在外面的图案,是一只愚笨的猫爪。
看到这个图案,对比地上杂乱无章,而且是污迹斑斑的猫爪印记,我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难道这就是孟君所说的“娇贵东西”?
“美丽的猫爪!我们俩一人一个,待会儿发到朋友圈,让大家羡慕去。多少人挤破了脑袋,也别想买到一个。”孟君还在兴头上,小心地收拾好杯子,并排放在茶几上,马上掏出手机,开始拍照。
听到孟君的声音,波波一声惊呼,迈着悠闲的脚步,来到孟君身边。“喵”,波波叫得有点凄惨,悲切中透着伤感,还有遇见主人后那种深切的思念之情。
孟君的眼睛立刻转向波波,马上发现了波波受伤的脚。
“这是怎么了,波波受伤了你也不知道?一个大老爷们连一只猫也看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我能看得住它?这么野性的东西,谁能管得住?也不知道它会哪个情人去了,浪了大半夜才回家。你看地上的污垢,都是它带来的。我早就说过,这东西属狐狸,骚,也不懂得感恩,别以为你对它好了,它就……”
孟君没能让我把话说完,丢下手机,眼睛一横:“刘敬南,说话别夹枪带棒的,当初可是经过你同意的,我才把它带过来。我可告诉你了,它就是我,我就是它,你要是厌烦它,等于拒绝了我。既然我们证都领了,何必呢?日子凑合着过吧,没有谁强迫谁。我再次声明,别为难波波,不就是一只猫吗,何苦呢?”
波波似乎听懂了孟君的话,撒娇着偎依在她怀里。孟君心疼地抱着它,小心地为它涂上红药水,一边安慰着它。
“说了你也不听劝,那么折腾有什么意思?咱们简单一点,留下一点钱,把首付先垫上。一直租住在这儿,我都没脸让姐妹们知道。”
折腾了一夜,孟君没有半点疲惫感,一数落起来,就有没完没了的态势。我黯然地站在一边,理亏的都是我。一百多万的房子,首付得多少,我心中没底。我手中也就十五万不到,过几天的婚礼开销,能剩下的也就不到十万了。我本来打算把这点留给乡下的傻哥哥,三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可是,我没法把自己的意图告诉孟君。当然,我也不敢讲。
见我没有说话,孟君又进一步开导我:“能不能把酒店的酒席撤销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个不能省,请帖发出去了,能收回来吗?”
我知道孟君的意思,她不愿意张扬,而我需要这样的场面,来洗刷穷困带来的耻辱。
“你就作吧,哪天没什么可折腾了,你就甘心了。走,咱们不理他,回房间睡觉去。”孟君抱着波波,回房间去了。
3
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对有着一只猫爪模型的玻璃杯子。仔细一看,这东西还真是双层结构,没有把手,握在手里有点厚重的感觉。虽然它模样奇怪,可我却看不出什么奇特来。孟君耗费一个晚上的时间,买来这么个蹩脚的东西,还号称什么娇贵。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几天网上疯传着什么猫爪杯,敢情就是这鬼东西?孟君什么钱都想省下来,却为了这个不像样的杯子耗费一个晚上的时间,这是借口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孟君的前任是个有钱的主儿,近五十岁了,开着一家公司,把孟君养在身边。可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可悲又俗套的命运。他老婆花了点钱,让人跟踪他。终于在去年情人节的晚上,让老婆逮住了他的把柄。于是,孟君让人打了一顿,也结束了两年多的情人生涯。按照孟君的说法,她不是为了钱,而是真心地爱着对方。不是为了钱,也许说得过去。孟君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经理,每个月都有萬把块工资收入。可她和他相差了二十岁,这能有情的成分支撑着他们的关系吗?那些老夫少妻的日子,到底有多少幸福的因素在里面?
孟君被赶出来后,一次在酒吧里喝醉酒,差点自杀。我就是在这时候认识了她。就在孟君情感低落的时候,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一个月后,她宣布和我建立起情感关系。
事情就这么简单,孟君和我好上,如同上超市买一瓶酱油那么随性。上个月,她跟着我回到乡下,举行了婚礼,同时,我们也把证给办了。孟君身上有股城市女孩的傲气,村里很多人来围观。人们的恭维和羡慕,就是我的脸面,让我可以在村里张扬一阵子。酒席过后,母亲战战兢兢地拿出姥姥给她的陪嫁玉手镯,放在孟君手里。
“闺女,咱家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手的,这东西是家传的,我舍不得戴,你别嫌弃……”
母亲说着,忐忑地望着孟君。
孟君高兴地点点头,把一张笑脸呈现给母亲。这时候,哥哥咽着口水来到孟君跟前:“嘿嘿,好看……”孟君厌恶地收起笑脸,拿着手镯回到房间里去了。
“敬东,瞎闹什么?一边去!”
母亲呵斥着大哥,我却尴尬地立在旁边。在母亲看来,儿子能娶到城里的姑娘,是我家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了。虽然父亲刚去世不到半年,母亲似乎忘却了丧夫的悲痛,脸上的笑容,还是一直绽放着。
看热闹的人们回去了,孟君望着破旧的老房子对我说:“敬南,房子这么破了,怎么住?咱们得节省点,将来在城里按揭买一套。”
孟君的要求并不过分,可是,父亲重病时,花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眼下别说房子了,大哥三十多岁了,依然打着光棍。就他这样的智商,除非花大价钱,否则这辈子别想娶老婆了。父亲不在了,母亲年纪也大了,这些事情我能不操心吗?
见我没有说话,孟君很不高兴。虽然我早就给她描绘了乡下的一些实际情况,可让她真正面对,才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一直习惯于城市生活的她,显然对我家的情况很不满意。
“我们回来也就暂住一段时间,工作都在城里,你别在意。以后想在城里买房子,咱们再慢慢想办法,一百多万不是小数目。”
“办法就是别再浪费了,比如说婚礼,家里办了就好了,何必非得在酒店再办一次?这样吧,告诉我你有多少钱,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孟君在结婚的当天晚上和我谈房子,让我很不舒服。再说了,我的钱不能让她知道,也不敢告诉她我另有用途。至于在城里酒店再办一次婚礼,这毕竟是面子上的问题。谁都知道我泡了一美女,如果不趁此机会让她亮相,用这种广告方式告诉别人,孟君已经归属我了,让别有用心的人望而却步,将来指不定还会出现什么状况。当然,我没有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孟君,这事能拖就拖,除非让我捡到金银财宝彩票中大奖,否则,买房子的事儿,留待以后的日子去痛苦吧。
当天晚上,孟君得不到我的有效回复,衣服也没脱,就躺下睡觉了。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一夜未眠。
4
眼下,孟君沉睡的鼾声,轻轻地从房间里飘出来。已经快天亮了,我却没有半点睡意。此时,那个叫同床异梦的成语,突然出现在脑海中。也许我们在没有同床的时候,梦的方向就偏离了。
这段时间以来,孟君关于买房子的欲望,更加强烈了。可是,她突然失踪,只是为了买这两个一点也不实用的玻璃杯?在双方经济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我不敢掉以轻心,哪怕是一丝丝风吹草动,我也要查个究竟。
猫爪模型的杯子?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杯子,值得孟君关掉手机跟我玩失踪?此时,我也掏出手机来,搜索着猫爪杯子。
“据报道,星巴克的‘猫爪杯在微博、抖音、朋友圈等各大社交平台疯狂刷屏,一时间,这款原价199的双层玻璃杯被炒至千元。为了抢购‘猫爪杯有人在星巴克门前通宵排队,甚至为了得到杯子而大打出手。
線下发售的第一天门店就被抢空了,而首批线上销售的1000只‘猫爪杯也在0.07秒后全部卖空,星巴克的店铺访问量随之直线上升,相关关键词的搜索更是猛然增加了8800%,一夜之间,这款限量周边产品在线上线下同时引发了关注。微博话题讨论、‘猫爪杯代购、价格炒作,以及随之而来的盗版在短时间内迅速出现,一款普通的双层玻璃杯甚至被网友调侃成了‘圣杯……”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还真有这么回事,我舒了一口气之后,对于孟君的失踪,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我冷静一想,真正作的是她,而不是我。我抽的香烟,都没有超过七元钱的。那么,她为什么不顾一切去买这款无聊的杯子?
在手机浏览的网页里,还有新闻称本市有女人因为抢购猫爪杯,脚掌被他人践踏而受伤。这女人脚穿红色高跟鞋,裙子是蓝色的。我心中掠过一丝惊讶,这人不就是孟君吗?我一直在意于她的不辞而别,在意于她心有所向,而忽略了她进门时双脚的行走情况。
也罢,让她造去吧,无聊的女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一看,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孟君上班去了。我顾不上吃早餐,胡乱洗把脸,关上门正要出去,波波拐着前爪摇晃着来到我跟前。“喵!”一声轻叫,一脸期待。这家伙是饿了,找我要吃的来了。看来,孟君并没有那么专心待它,只有在时间过剩的时候,才有心思娇宠它。比如,昨天晚上,它就成了流浪猫了。
我飞起一脚,把波波踢到墙边去,我也快迟到了,哪有时间和你折腾?波波哀号着在地上翻滚。可是,当我打开防盗门的时候,瘸子波波却飞快冲到我前面,跑出去了。
走吧,你这骚猫!你根本不是只安分守家的猫,任何时候你都有离开的理由。我在心中骂了几声,管不了波波了,关上门马上下楼。
一进公司,主管正板着脸在等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所在的公司是一家专门生产手机数据线的小公司,我是技术部门的工程师,还要负责售后服务。各部门人员都很紧张,一旦有所失误,轻者扣工资,重者开除。饭碗是泥捏的,不小心不行。
“刘敬南,你这两天出一趟差,就东城区,也不远。我们的重要客户,一批数据线出了问题,你去处理一下。”
主管舒缓了刚才绷紧的脸,笑着对我说。他的表情变化那么神速,让我想起了那个翻书和翻脸的比喻。我知道,老板安排出差的人员,一定是他,而他却巧妙地把这棘手的事儿,轻易地推给我。
以前他就是这样,很合理地糊弄过我。
“过几天我要结婚,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你还是让别人去吧……”
主管打断我的话:“出差并不耽误结婚,况且这不就是个形式而已,如今的婚礼,早就是不怎么新鲜的无聊排场了。你说呢?都睡在一起那么久了,还有什么新奇的味道?怎么折腾,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主管说完,狡黠地望着我。我没有什么理由推托了,只好点点头。虽然我可以抗拒,可我不想让一个月六千多的工作,因为这件小事而受到影响。主管还说,事情比较紧急,对方要求马上处理。要赶快出发。得了,官大一级,什么话都是他的理。我想回家收拾几件换洗衣服,主管亲自拿出一套新西装给我,让我别回去了。
原来他早有打算,让我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回去就不回去。我掏出手机,给孟君打了个电话。可是,她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看到主管站在身边,我只好给她发了个短信,咱是明白人,不能像她那样玩失踪。
5
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世界太小,一转眼就看到你,这话不假。就在东城区的事情刚处理完,准备回公司的时候,我接到了小芹的电话。
电话里小芹很热情,非得见我一面不可。阔别四年,此时的小芹,还是当年的小芹吗?落魄了,还是发达了?为什么非得和我见面不可?目的和动机是什么?我喜欢用商业的模式,来揣摩小芹来电的潜意识。握手机的右手战栗又发抖,一时间,一大堆疑问萦绕在我心间。
这么跟你说吧,当年小芹和我同时从石桥村出来,也同时进了开宝电子厂。那时候,小芹和我恋上了。我们打算着,一离开工厂就结婚。租房,同居,像一对小夫妻一样重复着别人的日子。可是,人生的变数很多,特别是爱情方面。没过多久,小芹又和业务经理好上了。当我有所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挽救了。思量再三,我只好退出这场力量悬殊的爱情游戏。认命吧,咱是小胳膊,拧不过别人粗壮的大腿。
那么,小芹现在找到我,是不是想……
一路上,我一直在描摹着见到小芹后的情景,激动得想掉眼泪,激烈地拥抱,也许还有继续向下发展的可能?当年没怎么做足的戏份,是不是有机会可以继续延伸下去?
容不得把这些天真的遐想进行到底,就到了小芹的住处。举目一望,才知道这是东城区有名的别墅区,每一套房子都是几百平方米,几百上千万。进门以后,小芹早就在客厅里等着我,走在豪华的地毯上,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眼睛一时恍惚起来。天气暖和起来了,小芹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粉红色T恤,胸部也比以前鼓胀了很多。
“敬南,现在可好?”小芹扭动着不再窈窕的身子,给我让座,并给我泡了一杯咖啡。在她斜着身子坐下来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她短裙里面的红色内裤。我想起来了,好像小芹喜欢这种款式的内裤,像她曾经张扬的个性。
“好,不好也得过下去。”
简单地应付一下小芹,眼睛移动到眼前的咖啡。这时候,我突然大吃一惊:小芹盛着咖啡的杯子,竟然也是孟君那天晚上,为之痴迷彻夜疯狂的猫爪杯。
我把玩着这只奇葩的杯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不小心,杯子从手中滑落下来。砰的一声闷响,猫爪杯掉下来了,砸在茶几上。这声音好像提醒我们什么,小芹和我都吓了一跳。好在手和茶几的高度也就二十来厘米,杯子落在茶几上,只是溅出几滴咖啡,茶几和杯子都完好无损。
小芹赶紧起身,拿着抹布擦拭茶几玻璃。“没事,就算打破了,他也没差这几个钱。没烫到手就好。”
“几个钱?这不是一千元一只吗?”
“不止一千元,那天他让员工去排队,整整一個晚上才买到一对这样的猫爪杯,一只就是三千元,还不算给员工的辛苦费。”
小芹眨着画了浓重眼眉的眼睛,说得很轻松,好像三千元就是三十元那么随意。
我本想说我家也有两个,但我没敢说出来。这咖啡喝得有点忐忑,交谈的气氛也有点压抑。小芹又叨唠着她一些目前的生活状况,她说一个月几千的零花钱,家里也请了保姆,她几乎不用自己动手,但总是觉得日子很无聊。我无心于她好似抱怨一般的好日子,想早点回去。小芹的别墅对我来说,是一种无形而沉重的打击,虽然客厅非常宽大,空气中却有种令人憋闷的气流,向我覆盖而来,让我无法喘气。
“你也该结婚了,快三十了吧。”
小芹喝着咖啡,语速平稳,表情还是那么淡定。
“过几天,酒店都订了。你去吗?”
“不了,我去了不好。这样吧,送你一样东西。当年你可是梦想有朝一日拥有它,我记得你跟我叨念过好几回。那时候,咱都没钱,也买不起。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所以,早就给你备下了。”
小芹说着,扭着身子上楼去了。她那条绷紧着臀部的短裙,把她丰满的身材,圆满地衬托出来。一迈步,好像是T台上的表演。只不过她胖得有点过头,走起路来,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不一会儿,小芹下来了,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我帮你戴上吧,机械表,质量还行。”小芹来到我身边,熟练地帮我戴上了这款倾慕已久的瑞士表。多年前的愿望,忽然间实现了。
小芹站在我身边,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儿,直冲鼻子来。我知道,这是法国香水,一瓶几百上千,也就她才能拥有这东西。孟君用的香水,都是几十元钱那种。
鼻子一阵瘙痒,一个很强烈的喷嚏,马上脱口而出,喷雾器一样向前飞洒而去。不用说你也知道,眼前那个猫爪杯里的咖啡,溅射进不少口水。
小芹对我淡然一笑:“倒了它,咱不喝了。要不,喝茶?”
“不了,我得回去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对你好吗?”
我想了很久,憋不住还是问了她。
“说不上好不好,他现在经营房地产,钱大部分让老婆管着。反正花的少不了我的,就这么过吧,也没什么不好。以前总以为只要有钱了,日子就会好起来,可你一旦有钱了,又拼命地想着以前没钱的日子。那时候,生活简单,日子轻松,就差钱了。人就这么奇怪,没钱的时候心是安逸的,有钱了,感觉忽然间又丢失了什么,日子挺无聊的那样。”
听了小芹的话,我也笑。我就是没钱,才好不起来。可我没说,在小芹面前,谈钱有什么意思?她剩下的只有钱,而我面对的是无尽的烦恼。
我站起来,准备向小芹告别。来时的很多想法,如今荡然无存了,好像让别墅里刮来的风儿,一下子给吹跑了。
“是很无聊!”我不知道怎么会跟上小芹话题,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那,我不送了,他也要回来了。下次出差的话,还来吗?”小芹问着,低下了眼帘。
“看情况吧,也许会来。”我说得很随意,马上迈步走出小芹的别墅。身后,小芹倚在门前,很专注地目送我的背影。我一直不敢回头,好像背后有一支枪,打开了扳机保险,正对准我的脑袋。
6
婚礼如期在酒店举行,孟君的脸上,也一直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她这么配合着我,让我十分感动。
席终人散,扣除朋友们送的礼金,刚好花掉五万。一回到租房,孟君就把礼服脱下来,赶紧把酒店带回来的剩菜,倒给波波吃。
“刘敬南,真不想说你,这么折腾有意思吗?五万元没了,那是几个平方的房子。”孟君蹲在波波眼前,数落着我。我还有点醉意,不想和她闹翻。
孟君叨唠一会儿,觉得没趣,脱了衣服进了洗手间。我突然想起什么,有十几天了,我们谁也没有碰过谁。今天办了婚礼,是不是应该好好享受一下?
等到孟君出来,我也进了洗手间。一边洗澡一边哼着歌儿,感觉不怎么开心的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回到床上,孟君正在玩手机。估计是在发朋友圈了,我一把推倒了她,扯下她身上的睡衣。
“不累吗?以后有的是时间。”孟君没有反对我的动作,嘴里却说出让人扫兴的话儿。
“以后是以后,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得高兴一下?”今天我不会放过她了。
“好吧,想要就给你,让你高兴……”孟君说着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不管那么多,依着酒劲,最后还是要了她。当我疲软着从孟君身上下来时,她丢下了手机,侧着脸对我说。
“我这里有二十万,你那边多少,拿出来放在一起,过几天咱们交个首付。我前天去看过了,一套小二房,八十九万。不能再等了,房价一直在涨。”
事已至此,我也得有所表态。我说我只有十万,离八九十万还差很远呢。但孟君很固执,坚持自己的意见。
“首付一半,四十五万,我找我妈借点。咱可说好了,我妈的钱是养老钱,咱得还给她。对了,你才多少工资,还买瑞士表,这可得几万元。你一直想装什么门面,有意思吗?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和小孩一样?”
“我装什么门面?那手表不是花我的钱,不像有些人,拼命花了几千,买来什么猫爪狗爪的四不像杯子,这有什么用?”
孟君挺起身子,眼睛一直瞪着我:“跟你在一起,没有半点安全感,这不是用这杯子去去邪?很多人都说了,这东西吉祥。一旦成了双,就能拴住对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跟了你……”
“跟了我又怎样了?不是我,别人还不一定接收你。我告诉你,你一夜未归,兴许买杯子只是个借口,谁知道你上哪儿了。”我也生气,好像我是依附在她身上的寄生虫。
“得了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手表真的是自己买的?一定是小芹送的。咱们能不能把思想放宽松一点,别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龌龊。”
“你……”我说不出话来了。她能让我心情宽松吗?自从和孟君同居以来,她总是吃药,要不是我昨天晚上发现隐藏在抽屉里的避孕药,我还以为自己未老先衰了。敢情她一直往田里施放毒性很大的除草剂,害得我连稻子也收成不了。这其中,只是瞒了我这个傻傻又辛勤耕耘的农夫罢了。
“你要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一直吃药?”
“这在结婚前我就跟你说好了,现在咱们不是要孩子的时候,你不也同意了?我告诉你,目前的主要任务,赚钱买房子。别的不要考虑了。”
孟君说得也对,有了孩子,我们养得起吗?只是她什么事情都在应付我,比如刚才,我在拼命努力的时候,她却别过脸去玩手机,让我像强奸犯一样。不论什么事情,我们总不在一个节拍上,有了房子,我们会好起来吗?我一时迷茫起来了。
7
不管怎么说,房子还是按揭下来了,这当然是孟君的功劳。我把十万元交给她,剩下的她怎么组织,我没有过问。可是,她忙起来了,应酬也多了起来,每次回家都带着酒意。
买了房子后,小芹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打了电话祝贺,还问我手表是不是正常运转。瑞士表是好表,娇贵得很,我戴在手上没几天,要么走走停停,要么得用力甩几下才愿意走几步。这使我想起《晏子使楚》的故事来。淮南和淮北的橘子,因为地方差异,味道完全变了样。瑞士手表也因为我的身份不同,变成了没有履行职责的懒汉。
小芹又说,好像在哪里看到了孟君,和她男人在一起,让我注意一点。小芹强调说,她那个男人好这口。我知道,小芹的男人是房地产商,孟君是中介经理,他们在一起,也没什么反常的。孟君以前被这口咬过,不可能这么快就没了记性。简单地回答了小芹,我就上班去了。
我们习惯于相互不打招呼的生活规律,不管对方做什么事,只要觉得可行,给家里带来效益,就没有告诉对方的必要了。所以,对于孟君的晚归,我也当成了日出日落那么正常,没有放在心上。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收到一条微信,说孟君在某酒店得了病,要我马上赶过去,情况十分危急。
我赶快回了信息,问清哪个酒店后,对方马上把我拉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好亲自打的去。进了酒店问了服务生,说在806房。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房间的门竟然没有上锁。一推门进去,却发现一个大肚子男人,正骑在孟君身上运动着。
这种无聊的镜头在电视里不知道看过多少回,可在现实生活中,特别是事关自己爱人名誉的镜头,还是头一回见识。此时,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洋酒的骚味,直冲鼻子而来。我没有过多考虑,冲上前去,一把扯下压在孟君身上的男人。一阵拳头过后,男人一脸无辜地望着我,好像过错的是我,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孟君反应很快,三五下马上就穿好了衣服。就在我想对男人进一步实施惩罚的时候,门口很快地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也就那么一瞬间,那个影子就消失了。我回头想继续对付男人时,男人一把拦住我的手,很绅士地示意我坐下,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一样。
我忍下来,暂时没了暴力冲动,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也不想这么张扬出去,让人笑话。男人冷静地说:“我是金城地产的老总,孟君买的房子,就是我的。你知道吗?别人都是五十万首付,她只有不到三十万,剩下的是我的钱。其实,我们之间只是一种交易,这你不懂吗……”
男人说着,坦然地穿好鞋子出去了。
“交易?”
我回头望着孟君,她竟然点头表示认可。也罢,主动的是孟君,管不住自家的小鸡,却怪罪天上飞翔的老鹰。我给孟君一记响亮的巴掌,力道十分到位。几滴鲜血顺着她的嘴唇流下来了。随后,我走出了806房,逃命似的下了电梯。
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着,“金城地产”,不就是小芹的那个经营的地产公司吗?那么,这个男人,也许就是小芹的男人。这么一想,脑子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乎什么也不明白。还没走进家门,小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敬南,听说你女人和我男人在酒店,让人给堵住了……”
“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了。”我不想说什么,只想早點回去,清理一下自己的东西。那套刚买的房子,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心头,我得赶紧离开,才不至于窒息而亡。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愿意回到你身边来,只要你不嫌弃。四年前咱们错过了,今天别再错下去。我还有点积蓄,咱们……敬南,你愿意吗?”刚挂了手机,小芹的电话又打来了,说得很真切,很令人感动。可我突然间好像忘记了感动这个词语,觉得生活中已经不需要什么感动了。
“谢谢你小芹,一切都过去了,何必把不可能的事情,强迫自己去将就?我很好,以后的事情,交给明天吧。”彻底挂断了手机,不一会儿就进了家门。
一打开房门,地上一片狼藉。波波蹲在门边,警惕地望着我。小芹送给我的瑞士表,此时正躺在地上,镜面碎裂了。孟君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一对猫爪玻璃杯,一只向东一只朝南,像一对吵完架怒目相视的情侣。玻璃碎片分散在地上,形状各异。这时候,这些碎片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诡异的反光,刺激得眼睛生疼。地板上除了这些残缺的玻璃碎片外,还有很多不规则的猫爪印记,不用说你也知道,这都是调皮的波波造成的。它太孤独了,不造反就不是它的性格。
但是,这已经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了。我迅速收拾了衣服,塞进我原来的旧拉杆箱里。我不想再花无聊的时间,来整理这个凌乱又恶心的房间,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关上房门,进了电梯,手机短信提醒声音响了。打开手机一看,是孟君发来的:“刘敬南,对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感激你陪我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让我没有往绝路上走。你是对的,走你的路吧,别管我。往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没有回复她,这些多余的动作,还是不要为好。打开通信录,我把孟君的名字删除了,同时,小芹的名字也删除了。
低头一看拉杆箱,上面印上了不少波波留下来的讨厌的猫爪印子。
电梯驮着我,负重一般呻吟着往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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