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丽丽
陈家大院坐北朝南,是一所精致的三进院落,有几十间房屋,大院两面临街,与周围民居隔开来,上层的垛口是女墙式的,里面还有更楼,眺阁点缀其间,整个院子显得高大气派。
陈家还有二百多亩良田,绿油油的,风来,稻田波浪似的一波一波地追向远方,东面环绕的是绵延的山脉,西边是一片树林。陈家老爷是一位精打细算的人,但是却一不小心阴沟里翻了船,让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少爷是一位嗜赌如命的人,每天像是住进了赌馆里,陈家祖上几代人挣下的偌大的家业,让二少爷像蚕食般一点点输掉。
在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晚,二少爷哆嗦着手在一本账单上签下了字,于是陈家厚实的家业,就这么轻如薄纸般转手成了别人的,于是陈家几代人的心血成了一场空,败在这不争气的陈家二少爷手中。
陈家老爷气得暴死在府上,二少爷一双迷蒙空洞的双眼,像一俱失去魂的空壳,茫然地走在镇上石头铺的路上,被磨光的青石板路泛着的光泽,像一双双亮亮的眼睛,静静看着镇上人家的沧桑变迁。
二少爷穿着脏兮兮的外套,一副邋遢的模样,与往日丝绸白褂的他简判若两人。有人喊他二少爷,他木木地望一眼人家,脸上没有一点内容。他有时喝得醉在街上,只有陈家花白头发的老仆人阿贵扶他一把,拉他去檐角下坐坐让他醒醒酒,然后再带他回家吃上一顿温暖饭菜。
阿贵老了,俗话说人老先老腿,阿贵走起路来腿脚看起来是那样费劲,但是他心里还是疼着陈家二少爷,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家里有另样好吃的东西总是让菊花送去。菊花靠在门框上说,你吃吧,二少爷,这是我爹的心意,爹依然疼着你,你好好地振作起来,找个活做,养活自己应不是问题。二少爷的眼睛有些潮湿,他目送菊花远去的身影好久好久,想,自己确实应该找些活干,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儿。
这天,菊花正坐在院子里绣花,她脚旁蹲着一只猫眯缝着双眼,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她的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很乖巧地垂在肩上,线头在一起一落,麻花辫随着一颤一颤地。菊花的手在飞针走线,神情专注里有一种恬静的美,丝线的色彩漂亮极了,有玫瑰红、茜红、桃红、水红;有深黄、杏黄、鹅黄、菜花黄……从深到浅,从浓到淡。于是比翼的鸟儿,美丽的菊花,戏球的小猫……一一在菊花手下呈现。菊花有时也会扎伤手,她会像触电般抽出手指,指尖立刻呈现一粒小小的圆珠,那是朱红的血液,这时菊花漫不经心地瞥一眼,把手指贴在唇上,轻轻吮一下,又继续接着绣。
在自己家的小院里,菊花有时会看到镇上周媒婆的身影,周媒婆是镇里镇外有名的媒婆。听说最近她在给陈家大院的新主人纳妾。菊花娘对老阿贵说,咱把菊花嫁给二少爷吧,也比做人家的妾日子好过。这话让坐在房间窗户下绣花的菊花,隐约听到了,她心里泛起了一波一波的漣漪,以至整夜翻来覆去,像烙油饼似的也没睡好觉。以后的日子她每天绣到很晚才睡觉,第二天一早拿到集市上去卖。由于她的女红做工很好,卖路也很好。她偶尔买点麻花、糕点之类的点心,每次给二少爷送饭时,都会带上这些点心。
二少爷有时邀请菊花坐坐,两人漫不经心地谈着镇上发生的事情,谁家的狗又咬人了,谁家新娶的媳妇,怎样地漂亮。常常是一个人在门内,一个人在门口,两个人远远地立着。有一次菊花给二少爷送饭时,二少爷可能平时不怎么干活,学做木工时,伤了手,手上的血正蜿蜒着流下,菊花的眼神看上去很是心疼,忙上去为他包扎,菊花心疼的眼神就这样永远地落在了二少爷的心里。
后来二少爷学着做生意,出远门了,这一走就是三四年,这三四年里,菊花已嫁给邻村的小木匠,生了两个孩子。二少爷把挣来的钱开了一家店铺,经营布匹,生意做得很不错。这时陈家大院的女儿正在选婿,选来选去,觉得二少爷还不错,一来他就是这房子的主人,再者二少爷现在做生意很有头脑,把二少爷招进去可以做半个儿子。
结婚那天,二少爷看到了菊花,真是有点悲喜交加,菊花的眼神却是黯淡的。二少爷永远记得菊花心疼的眼神,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菊花低下了头。有人在旁边戏说,这小少爷一出生,大院又成了陈家的了,世事可怎么说呢。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小镇炸得沸腾起来,新娘子身上的绣衣真是漂亮,全出自菊花之手。二少爷揭开红盖头,新娘并不怎么漂亮,二少爷的心凉了一下,但他发现新娘身上的绣衣是那么地美丽,像菊花美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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